文件发布时间:2015-05-12 00:48:05 更多内容敬请关注动漫之家在线轻小说站(http://xs.dmzj.com) 小说名称:发条精灵战记 天镜的极北之星(天镜的阿尔德拉民) 本卷名称:第四卷 序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lasthm 录入:Naztar(LKID:wdr550) 「年幼的公主,你生来不幸,而且可怜。」 男子以带著怜悯的眼神望向少女,如此宣称。或者该说,他的语气十分肯定。 那人有著标准的体型,穿著深蓝色的西装外套和裤子。这款上等西服他拥有许多套相同的,必须以官员立场行动时总是以固定的穿著在公共场合现身──这男子就是这样的人。对于随时都以相同打扮出现在人民面前,脸上也持续挂著相同笑容的他,少女除了感到佩服,同时也心生畏惧。 「为什么你很不幸?如果要说明,是因为你生为卡托瓦纳帝国的皇族。在一个即将面临灭亡的国家里以高贵人士的身分出生……我认为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不幸。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立场会带来的恩泽早就被先人吞噬殆尽,仅剩那些放荡行为的报应会落到你身上,这就是你注定的命运。」 平常会让人民内心感到平静和缓的亲切笑容,只有在面对少女时会换上平静的怜悯笑容。没有怒吼也没有斥责,每次见面时男子都只会一个劲地同情少女。对于这种促使他人内心堕落的方法,他已经透彻了解。 「其次,为什么你很可怜?这是因为在齐欧卡的土地上长大,让你已经获得足以理解自身境遇的聪明才智。你的脑袋非常优秀,正因为如此,若是在正确答案后碰到错误,你必然会察觉。你已经无法不注意到祖国的腐败。只有无知有可能拯救你,但这份安宁早已被夺走。」 男子的发言并不带刺,却含有某种毒性。是那种缓慢而从容,要透过长期持续摄取来慢慢累积的毒素。这毒素成年累月地侵蚀少女的思考,扭曲她的价值观,缓慢但确实地逐渐剥夺少女未来应有的幅度。 「帝国的内阁似乎是打算把你放在这边作为政略上的人质,不过我并没有那种意思。在滞留于本国的期间,我首先要给你身为来访者的自由。你可以前往有兴趣的地点参观,和喜欢的人们互相交流,尽情拓展见闻。如果你希望会派人导览,但不会由我方主动强制推销,也不会规定你前往之处的人们必须欢迎你。我不打算为了表现出『这里是一个好国家』,而去做出那么麻烦的事情。理由很简单,因为只要让你看到实际的情况,连猴子都能理解这里是远比帝国正常的国家。」 大范围的束缚和小地方的自由。要让人成为被操纵的傀儡时,会使用到这两种道具。然而,男子却喜欢相反的做法──大范围的自由和小地方的束缚。乍看之下这甚至像是健全的教育,然而成为其成果的人,却会拥有远比没有自我意志的傀儡更凶恶不祥的仿造意志。 「但是你千万不能忘记,再怎么说你都是异乡人。无论经历过多长的岁月,齐欧卡都绝对不会把你视为能接纳的一份子。为了让你不要忘记这点,只要有机会,你一定要回去帝国。只有在已经认识齐欧卡的情况下回到国内,你才能真正看清帝国,也将会充分领会皇室至今为止做过的所有行径,以及无止境的徒劳吧。」 少女终于无法继续承受,用双手摀住自己的耳朵。然而她还是无法逃离。男子的声音轻易穿过她的手掌,以简直要逼人发狂的音量在她的脑中回响。 「你该承认,公主──你的血天生就已经腐败。」 男子的笑容完全扭曲,原本是一片空白的周围情景开始变化。整个视野范围几乎都被大量饥饿消瘦的人们占满。他们充血的双眼都朝向同一处,嘴里大叫著什么。少女听不到声音,但起码明白他们正在求救。 这时,她突然发现自己手里拿著一碗粥。这样至少能够暂解一个人的饥饿──抱著这种想法的少女观望四周,发现在群众当中有一名特别显眼,怀中抱著幼儿的母亲身影。已经有闻到死臭的苍蝇开始纠缠因为饥饿而极为衰弱的小孩,看到这情景,少女毫无犹豫地冲向母子身边。 把这个给孩子吃吧──少女说著并想把碗递给那个母亲,然而对方却完全不理会少女,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少女心中愈来愈焦躁,求求你把这个给孩子吃吧,再这样下去会死啊。在变成那样之前,拜托让我可以救那孩子──! 在少女抱著拚死决心抓住对方的那瞬间,碗里的粥撒向空中。是那母亲挥动手臂打飞了碗。一人份的救赎在少女眼前落向已经乾裂的地面,她半疯狂地伸出手想要挽救,然而反盖在地上的碗下面已经只剩乾涸的砂砾。 伴随著不成声的凄厉叫喊,周围的情景再度改变。少女回神时,才注意到自己孤独地站在一个漆黑的场所里。受到寂寞与不安折磨的她茫然徘徊,突然发现黑暗的一隅有著发出朦胧光芒的空间。在那空间的中心,站著让少女感到无限怀念的黑发少年。 索罗克!──她呼唤著少年的名字,不顾一切地跑向对方。距离似乎很近却又很远,即使她跑到上气不接下气也没能到达发光处。但是少女并没有放弃,因为她明白那是最后的救赎。也明白要是错过这次,自己就真的再也无法前往任何地方。 到底过了多久呢?在少女以全力奔驰到手脚几乎快断掉的过程中,不知何时周围已经充满光芒。终于到达希望之地的少女总算不再奔跑,边调整呼吸边一步步靠近黑发少年。对方的头垂得很低,从少女这边无法看清最重要的表情。他是不是心情不好呢?少女抱著这种搞错重点的不安,战战兢兢地把手伸向少年,少年也像是回应般地举起双手── 然后把握在手中的一把小刀深深刺进少女胸前。 失去力气的身体以面朝上的姿势往后倒下。即使如此,黑发少年依然跨坐到少女身上,继续挥动利刃。面对充满憎恨且纠缠不休的攻击,还有肉体被撕裂、内脏被翻搅的痛苦,少女却在心中某处抱著理解的想法接受了一切。 被染红的手虚弱地举起,少女以颤抖的手指轻抚少年的脸颊。明明想要抱住对方表达感谢,然而确信自己根本没有这种资格的想法却仍旧烙印在内心深处── 「──下!殿下!您还好吗?」 激烈的敲门声让深陷在睡眠中的意识回到现实。心脏还在狂跳,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发热痉挛,像是才刚全力奔跑过。 呼──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第三公主重重吐出一口长气,虽然持续受到这些梦境后遗症的影响,仍在床上撑起上半身。 「……没什么事,我只是讲了些梦话而已。抱歉一大早就造成骚动。」 「啊……噢……如果是这样那就好……您是否作了恶梦?」 站在房门外的护卫士兵如此提问后,公主在床上停止动作,暂时陷入思考。虽然她很清楚没有必要这么认真答覆,但不知为何,她却对随便回应的行为心生犹豫。 「那个……殿下……?真是非常抱歉,在下问了很奇怪的问题……」 苦恼的气氛或许是传到了门外,护卫的士兵以心虚的语气表达歉意。夏米优殿下带著苦笑摇了摇头。 「……的确,到途中为止是场恶梦。但是我即使醒著,也会频繁看到那一类光景。事到如今,还特别害怕根本是无济于事。」 「啊……噢……?」 「而且──只有最后还不坏。那是漫长恶梦终于结束的梦……是救赎的梦。」 公主低声这样说道,在照入室内的阳光中眯起眼睛,看向窗外──基地的建筑物在朝阳照耀下形成长长的影子,上方还有野鸟群在青空中来来去去。和她的梦境相反,极为平稳的早晨光景正展现在眼前。 * ──初期动员兵力,是帝国陆军北域镇台派出的一万八千三百二十人。在平定席纳克族发起的叛乱时,有三千七百四十四人阵亡,一千二百三十四人失踪,重伤者超过五千人──大部分是因为滞留在高处而造成的健康恶化。 动乱爆发后过了三个月又十二天,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神圣军的一万两千人从北方来袭。应战的北域镇台从不到八千人的席纳克讨伐军残存兵力中选出一千八百人,编组成留置部队。其中由暹帕?萨扎路夫上尉率领的一个营共六百人负责在最前线执行迟滞防御任务,抗战八天后撤退,把任务交接给在后方完成野战工事的部队。 撤退开始二十二天后,派往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的北域镇台所有兵力都完成撤退。到任务结束时,留置部队产生三百七十二名阵亡者,三百四十四名失踪者(推测其中包括人数相当多的俘虏),以及四百三十一名重伤者。之后,帝国军在山脉南侧的北域继续防御战斗。 北域动乱爆发后过了四个月又二十六天,中央派出的一万名援军抵达现场。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神圣军因此对北域没有更进一步的侵略,盘踞在大阿拉法特拉山脉上的根据地威吓帝国。帝国军判断目前夺回领土的胜算很薄弱,改为针对在山麓上架构起的防卫线进行强化。 战线进入胶著状态后过了二十八天,鉴于安定的状况,解除一级警戒态势。帝国接受国境后退的事实,在本日认定以卡托瓦纳北域动乱为发端的一连串「北域方面战役」暂时终结。 最终动员的兵力总数是──北域镇台总军力的二万三千七百二十人,加上中央送出的援军一万人,累计三万三千七百二十人整。 最终死伤者人数──阵亡者四千六百一十七人,失踪者二千九十一人,重伤者七千一百七十六人。推定总阵亡者人数到达七千人。 备注──受到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神圣军侵略的影响,离开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的席纳克族产生超过四千名难民。当前的处置是在北域南端设置难民营并引导席纳克族前往。基于和族长娜娜克?鞑尔的契约,必须尽快在帝国内选定居住地。 「──诸位,这样你们能明白吗?以上就是我等在这场战争中所流失的鲜血。」 身穿立领军服,身材修长的壮年军官用手背敲打著刚刚宣读的文件。一双翠眼以犀利的眼光看过室内一圈。 「话虽如此,现在该特别议论的题目,是这次军方重创的原因……」 卡托瓦纳帝国陆军上将泰尔辛哈?雷米翁那略为偏高的说话声带著弹劾的音调,在室内回响著。在这间虽说相当宽广却因为石墙而产生压迫感的房间内,有一群人围著一张大型桌子。包括上座的两名高级将领,他们左侧的三名中将以及一名宰相,右侧的八名少将与四名证人,两边还各有三名书记官也一起列席。 而最下座,被四名手持风枪的士兵包围的位置。有另一名人物从正面承受著高级将领们的视线,正在瑟瑟发抖。那就是拥有「北域镇台司令长官」这头衔的男人。 「首先来问问你自身的意见吧,塔姆兹库兹库?萨费达中将。」 一听到自己被点名,被恣意生长的凌乱胡须覆盖的乾燥嘴唇立刻开始颤动。 「不……不是我的责任……」 「哦?」 「虽说不幸付出了惨痛的牺牲,但那也是我尽了身为镇台司令长官的职责后产生的结果吧!对于我等帝国人民来说,席纳克族正是狮身上的跳蚤,迟早都必须驱除的害虫!我只不过是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 听到这完全不认为自己有错的主张,雷米翁上将的翠眼露出明显的侮蔑神色。 「……你身为北域镇台司令长官,被赋予的任务是维持北域全体的治安。你对这点应该没有异议吧?」 「那……那当然……」 「你刚刚说自己有达成这个职责?让自军出现高达七千名的死者,还制造出数量不在这之下的席纳克尸首后,你还有脸宣称自己成功维持了北域的治安吗?」 雷米翁上将把视线从哑口无言的萨费达中将身上移开,转而看向并排坐在他右侧的四名低阶军官。 「看来中将对于只看结果就指责他的做法感到不服,那么我们就来试著追溯原因吧。毕竟是为了这点才把你们这些证人找来。」 「……是!我们已有准备,若有需要会回答所有质问。」 因为紧张而全身僵硬的萨扎路夫上尉回应。和战场上的他相比,现在那张已经把胡须全刮乾净的脸给人年轻很多的印象。和他并排坐著的伊库塔、雅特丽以及托尔威三人也一起对著雷米翁上将行注目礼。 「那么就按顺序提问吧,暹帕?萨扎路夫上尉。第一件事,席纳克族为什么会发动叛乱?」 「按照司令长官阁下的指示,北域长期以来都对席纳克族采取镇压政策,例如增加税收、限制商业买卖、没收精灵等等。推测是这些高压措施累积后的结果导致了这次的蜂起行动。」 「关于这些调度,每一项都不是军人,而是官吏该负责的领域吧?」 「这是因为司令长官阁下和北域各州的高级官吏们关系非常良好。」 萨扎路夫上尉很乾脆地如此断言。中将本人虽然在旁吼著「别鬼扯著一些抹黑!」但被雷米翁上将瞪了一眼之后也只能沉默。对话在不允许介入的情况下再度展开。 「换句话说,源自萨费达中将指示的席纳克族镇压政策,就是导致这次动乱的根本性原因之一?这样理解没问题吧。」 确定四名证人全都同时点头后,雷米翁上将进行下一个主题。 「很好。那么,第二件事……从动乱爆发到平定席纳克族为止,产生了三千名以上的阵亡者。造成损害如此严重的原因是?」 在萨扎路夫上尉的眼神示意下,雅特丽站了起来,开始以毅然的声调叙述罪状。 「由在下代替上尉回答。导致动员兵力的损害严重恶化的最大原因,在于运用兵力的基准战略过于粗劣的事实。轻率进攻席纳克族拥有地利的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制定彼此相隔遥远的进军路线,造成补给线弱化;还有一旦占领阵地后就不允许撤退的僵硬思考模式也增加了损害。但,最应该特别提出的部分,是欠缺对高山症的照应──」 萨费达中将对雅特丽流畅叙述的内容忍无可忍,开口大吼: 「闭……闭嘴!你只不过是区区尉官!凭什么以一副理解的态度评论战略……!」 「中将,现在是我允许她发言,你认为自己有权力谴责这件事吗?」 雷米翁上将先冷漠地警告中将,才继续说道: 「而且,事实上就是因为有他们──你口中的『区区尉官』们挺身奋斗,北域镇台才能避免全灭的悲惨下场。我希望你千万别忘记这一点……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中尉,你可以坐下了。」 让雅特丽坐下后,雷米翁上将把视线移到黑发少年身上。 「伊库塔?索罗克中尉。第二件事情就问你吧──动乱后半,你们受到从北方越过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的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神圣军袭击。详细经过又是如何呢?」 伊库塔以有些提不起劲的表情起身,开始回答: 「──关于外交方面的原委,我并没有立场置喙。但我能以现场目击者的身分说明一些事。那就是……敌人──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神圣军是以谴责『北域镇台对精灵的虐待行为』作为开启这次战端的正当理由。」 「根据你所见,你认为这指控是事实吗?」 「如果是指战场上的状况,的确有发生失去纪律的友军对席纳克族的精灵做出不必要暴行的事件。那时我本人也参加了收拾事态的行动,因此可以确实证言。」 「那么关于动乱发生前呢?」 「我目击过从席纳克族手中没收来的火和风精灵被隔离在北域第一军事基地的仓库里,挤得像是沙丁鱼罐头。而且由于日照不足,精灵们几乎已经陷入行动不能的状态。」 「嗯,这部分和萨扎路夫上尉的证言一致──萨费达中将,没收精灵被指称是你的指示,这是事实吗?」 「我……我不清楚,不是我……!那是部下们独断的行动!」 看到他事到如今还想把责任转嫁到他人身上,让伊库塔忍不住失笑。 「席纳克族是狮子身上的跳蚤,必须驱逐的害虫……哎呀,这是谁说过的话?」 「你这混帐!」 被激怒的中将想要起身。雷米翁上将先以视线制止他,才把那双翠眼转向伊库塔。 「伊库塔?索罗克中尉,注意不要擅自发言。再犯会要求你退场。」 「呜……是,真是冒犯了。」 被雅特丽狠拧背后的少年表现出言不由衷的反省态度。雷米翁上将的视线从少年身上移开,在这时有一瞬扫向自己儿子的脸孔。然而这对翠眼并没有停留,而是再度转向萨费达中将。 「但是中将,你的发言的确欠缺一贯性。你先坚称自己把席纳克族视为害虫并主动出面驱除,却又主张没收精灵是部下的独断独行。这样的说词不可能在这场会议上强行获得认同。」 中将仍然张开嘴试图辩解,从四面八方完全包围他的视线压力却封锁了这个行动。别继续暴露出更多丑态──高官们似乎是在如此无言暗示。 「那么,来统整到此为止的情报吧。第一,关于席纳克族发起叛乱的理由,现在确定原因是出自于萨费达中将主导的席纳克镇压政策。第二,关于从动乱爆发到平定席纳克族为止的严重损害,现在确定原因是出自于萨费达中将拟定的战略过于拙劣。第三,关于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神圣军为何前来袭击,现在确定原因是出自于萨费达中将推动的精灵虐待行为给予敌人可趁之机。」 当雷米翁上将的口气切换成断定时,萨费达中将总算察觉──这根本已经不是军事审判,高官们之间早就完成对事实的采证。若以这种角度来看,现在应该没有必要再传唤证人前来。 「毫无意义地虐待席纳克族,无谓浪费士兵的宝贵生命,还因为欠缺思虑而招来敌人──这就是你做过的一切行为。」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要采用示范给全国观看的形式,让战犯塔姆兹库兹库?萨费达明白自己的下场。而这场拐弯抹角的会议,完全只是为了这点才举行。 「对于刚才叙述的罪状,有异议者举手发言。」 对于这充其量只不过是形式的确认动作,没有任何人表示异议。在这场闹剧中从头到尾都负责担任司仪的雷米翁上将接受这符合预期的沉默,看向坐在旁边的另一名高阶将领。 「元帅阁下,按照军律,请您发表制裁。」 拥有一头竖起炎发的军人点点头,静静起身。超过六尺的高大身躯,彷佛拒绝一切累赘,宛如钢铁般历经彻底锻炼的筋骨。即使在皇帝陛下面前,比雅特丽的武器还要大两圈以上的军刀和短剑也不曾离开过此人的腰间。 卡托瓦纳帝国元帅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然而,使用这名字称呼他的人反而较少。因为除了讲述历史时,在这国家里提到「元帅」就是指他这个人。 「从此时开始,解除塔姆兹库兹库?萨费达身为北域镇台司令长官的职位。」 中将的牙齿颤得咯咯作响。这个元帅开口说话的行为,几乎等于是把文字刻镂在铁上。 「阶级降为二等兵,并剥夺所有勋章。萨费达家的财产除了基本俸以外全部没收,用来赔偿阵亡者的遗族或负伤者。」 只要是置身于军籍的人,必定知道这是绝对无法推翻的最终决定。 「更进一步,塔姆兹库兹库?萨费达二等兵本人──」 也无法期待等于是规律化身的他,会做出带有任何一丝温情的判断。正因为如此…… 「──根据军规,要视为最上级战犯,处以枪决。」 宣告的瞬间,正当至极的绝望贯穿了满心畏惧的罪人。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现在只能以区区士兵的身分等待被枪杀命运的塔姆兹库兹库?萨费达踢翻椅子站了起来,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在他身边固守的士兵们立刻涌上想要压制他,但胡乱挥舞的手脚却以异常强大的力量推开那些士兵。这一幕和濒死动物表现出的最后抵抗极为相似。 「请大发慈悲!元帅阁下!上将阁下!还请两位慈悲为怀!无论是阶级、勋章和财产我都不要,但只有这条命!无论是要我当士兵还是清扫工都无所谓!所以求求您,请饶了我这条命!」 「判决已下。」 「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死……死是什么?会很黑暗吗?会很寒冷吗?还是永久持续的静寂?或者就像是那些神官所说,会按照生前的功德或恶行来决定去向?那么我会落入地狱吗!」 看到这丑态,觉得连瞧不起他都是在浪费时间的雷米翁上将伸手按住额头。至于伊格塞姆元帅,对他剩下的兴趣甚至低于路边的石头。 「有谁……哪个人救救我!谁都可以!谁都好……」 发现高阶将领们坚守沉默后,寻求救赠的萨费达将眼神四处移动,不久之后看向坐在下首的旧部下们。 「……对……对了!如果是你们……!」 萨费达拖著压制住自己手脚的士兵们往前走,以膝行接近伊库塔等人。 「拜托!拜托你们!你们也帮忙陈情吧……!你们是英雄,毫无疑问是帝国的救世主!如果是你们的请求,元帅阁下也不会置之不理……!」 面对这不计一切形象的恳求,托尔威转开视线,雅特丽坚守沉默,伊库塔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只有暹帕?萨扎路夫一个人以温和的苦笑回应对话。 「……司令官阁下。虽然似乎已经不是了,但我还是这样称呼您吧……我啊,在这次的战争中曾经一次又一次听到和您刚才相同的惨叫,有数不清的同袍们在和您相同的恐惧中失去性命。有些人留下家人,有些人留下恋人。无论是谁,都在这世上留下再也无法达成的遗憾……」 「是我不好!我会尽一切办法偿还罪过!所以……!」 「请不要这样。像罪过或偿还之类的问题太过困难,我这种人无法理解。我啊……只希望在这次的战争中身为长官的您,能够尽到身为上位者的义务。」 依然带著微笑的萨扎路夫上尉看著对方,继续说道: 「关于在作战行动中发生的事情,必须由下令者负起责任。这是连脑袋不好的我也很清楚的军队原则。所以啊,司令长官阁下……只有这点您万不可逃避吧?既然正如元帅阁下所说,这个原则命令您去死……」 讲到这边,萨扎路夫上尉缓缓起身,深深一鞠躬。 「那么拜托您──请好好去死吧……为了让先走一步的同袍们能多些人前往天国,也为了让晚一点死去的我们能落入稍微不那么悲惨的地狱。」 萨费达哑口无言。在萨扎路夫上尉沉稳的声调中,蕴含著某种就连生死关头的求饶行为都不禁因此停止的要素。甚至连那些轻视他充其量只是区区上尉的高官们都忍不住肃然起敬。 「够了!带他走!」 听到雷米翁上将的命令,士兵们不再手下留情。他们不由分说地压制住萨费达的手脚,堵住那张不死心想要再开口求饶的嘴,最后几乎是以扛出去的形式把萨费达从房间里带走。 房门发出沉重声响后关上,室内恢复寂静。雷米翁上将缓缓开口: 「……帝国军人塔姆兹库兹库?萨费达的军事审判在此结束。接下来要继续进行军事会议,但只有暹帕?萨扎路夫上尉必须留下,其他证人可以退出……辛苦你们回应传唤前来。」 上将的语气似乎带著歉意,像是在表示要他们配合演出这场闹剧实在过意不去。这句发言后,任务结束的伊库塔、雅特丽、托尔威三人起身敬礼,迅速离开会议室。 「──关于晋升的事情,不需要告知令郎吗?雷米翁上将阁下。」 在紧张情绪稍微舒缓的室内,列席的中将之一以有些看戏的态度发问。上将冷淡地摇摇头。 「即使没在这里提起,通知也很快就会送到吧……而且我没有那种脑袋迟钝到在这种时机得知晋升消息还会直接高兴的儿子。」 「就算是那样,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没有说上任何一句话,还是会让人觉得到底是为何召他前来。」 「我叫他来的目的并不是要大肆称许,他在场的事实也有相称的意义。我想你的脑袋也没有迟钝到连这点都无法明白才是吧?金伯利中将。」 遭遇锋利反击的金伯利中将耸耸肩。雷米翁上将让脱轨的对话在此结束,重新开始会议。 「那么按照预定,直接进行军事会议吧。但……暹帕?萨扎路夫上尉,有件事要先通知你。你将晋升为少校。」 由于他态度过于平静自然,而且几乎是话讲到最后才顺道这样一提,让萨扎路夫一时之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察觉到他的困惑,上将做出补充。 「噢,要是吓到你那抱歉了,正式的通知应该很快会送到吧。不过换句话说,这次晋升和我儿子……失礼,和托尔威?雷米翁中尉的状况相同,是考量到状况和平衡维持后才采取的处置。毕竟在接下来的军事会议中,参加的军人至少必须是校级军官,否则会有很多问题。」 雷米翁上将略带苦笑地辩解。看到这模样,萨扎路夫对这个大将领产生意外的亲近感。和先前表现出的气质相当不同,从严厉感已经消失的表情上可以感受到和托尔威同类型的沉稳。说不定这才是他的本性。 「话虽如此……如果你能主动想通自己被留下来的理由,那倒是帮了大忙。」 发现这句话一讲完高官们就把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身上后,萨扎路夫重新绷紧差点松懈的情绪──正在接受评估,不可以在这里掉以轻心。 「……要是推论错误实在很丢脸……但我想应该是要我针对在此次战争中产生的席纳克族难民,提出该如何处置的意见吧?」 萨扎路夫战战兢兢地回答。过了几秒之后,周围的空气还是没有变化。 「──我放心了,看来你似乎很明白状况和立场。」 雷米翁上将满意地点点头,开始这次会谈。 「由于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已被阿尔德拉神军掌控,许多席纳克族被赶出居所。因此形成的四千名以上难民涌入北域,当前是以我等暂时设置的难民营来因应。」 「居无定所的他们和帝国居民之间应该会发生的冲突并不难想像,必须迅速采取对策。」 「话虽如此,愿意爽快接纳他们的州并不多吧。原本大量移民就会造成地区治安恶化,更何况他们是前不久才和我等交战的席纳克族,可以充分想见地方官吏和当地居民的反弹。」 「就算无法避免哪个地方抽到这种下下签,应该还是可以想出多个方针吧?把他们送进治安良好的州以寻求调和当然是最理想的状况,但考量到现实性,是否该以人口密度较低也还有剩余土地的州作为优先基准?即使荒废的土地会导致居住性变差,只要没有起冲突的对手,就不会发生纷争……」 和刚才那场以军事法庭为名的闹剧完全不同,军中高官开始积极发言。看到这些浑身散发出知性和自信的精英份子,让萨扎路夫直到现在才深深体认到自己有多么格格不入。就在这时…… 「军人勿语政治。」 伊格塞姆元帅讲出的这句话,一击就让热烈的议论停止。 「无论会要求哪个州接受难说,都是行政单位的职责。我等的任务仅限于其前后的事务,例如引导席纳克族从临时难民营前往移居地,还有立案、实施针对该土地的治安恶化防治对策。试图插手其他事务的举动,也就是偏离职权的行径。」 听到由沉重低音提出的告诫,高官们都正襟危坐。这毫无疑问足正论,但…… 「虽然您这样说,元帅阁下。」 在这个现场却有一个人,具备能抵抗这正论的气概。不,在这国家的历史里,人才辈出这位绿发名将的家族总是负起这个任务。 「但这事有个前提,就是现实和理想有遥远的差距。首先,如果我等不事先做好准备,这个国家的官吏们根本不可能认真面对接纳移民的相关问题。因为必须把盘子端到桌上,拉开椅子让他们坐好,先把菜放凉避免造成烫伤,再把已经切成一口大小的肉送进嘴里……做到这样,那些人才总算会开始咀嚼问题。」 雷米翁上将和伊格塞姆元帅的视线从正面相对。萨扎路夫过去也曾听说过帝国军在进行首脑会谈时,经常是以这两位的对立作为进行的轴心……不过直到今天为止,他连作梦都不曾想过自己居然会碰上刚好也在现场的状况。 「我赞同上将的意见。我等应该在此议论具体对策,而且范围要涵盖到连对移居地点的事先疏通也包括在内。要是在现今这个阶段就全部交给行政单位处理,那么可以确实预测,不出两个月,问题就会变得更严重并被丢回。」 「不,等等,高兹少将。像这样默认越权行为的倾向,正是元帅阁下担忧不已的我等恶习。正因为是目前这阶段,才应该事先把界线重新画好,让军事归军事,行政归行政吧?萨费达的失控行为,不也是对模糊界线置之不理所导致的结果吗?」 「这并不是该以非黑即白的想法来讨论的事情吧?虽然不能无视内阁的存在,但完全没有任何事先准备的状况也缺乏现实感。刚才上将以用餐时的服务来举例,但至少希望他们能自己负责把肉送进嘴里。刻意留下部分棘手问题并进行工作移交,用以代替对那些贵族大人们的谏言,这样如何呢?」 支持伊格塞姆元帅的意见,以及支持雷米翁上将的意见在会议桌上正面冲突。而中立的将校们则以能顾及双方面子的形式提出妥协案。 透过这一连串发展,萨扎路夫看出了帝国军的势力平衡。看来在军中,伊格塞姆派和雷米翁派的势力彼此抗衡的状况还在传言之上。 「……啊……那个……可以允许我也提个意见吗?」 萨扎路夫心惊胆跳地举起手后,高官们的视线一口气集中到他身上。他光是这样就尝到寿命缩短的感觉,同时把事先准备好的发言说出口。 「虽然这是个不知分寸的提案……但为了对应席纳克的难民,是否可以把一个团交给我运用呢?」 插图 * 同一时刻。在帝国军中央军事基地西南区域的「神殿」前广场,正有常驻基地的四百多名士兵,以及两倍以上的一般民众聚集于此。 「──在护国之大义下捐躯,为至高无上、登峰造极的灭私奉公行为──」 在肃然而立的众人前方,有一个茶发乱翘,身材微胖的少年正在宣读悼词。那正是以北域方面战役的英雄之姿被提拔担任此职务的马修?泰德基利奇少尉。 「──在此恭敬祈祷,诚愿彼等同袍悉数能够归往主神身边。」 站在他身旁的修长女性军官──哈洛玛?贝凯尔少尉算准时机接著讲完……两人在此能说的话,只不过是从头到尾都由长官指定的定型句。然而无论是谁,都无法阻止对这内容感到疑问的行动。 ──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同袍,真的能够前往主神身边吗? 包括马修和哈洛,还有在他们后方列队的士兵们,都对「没有神官在场见证的仪式」抱有相同担心……这次的战争对象是阿尔德拉教本部国,由于不知道该如何对待阵亡者,神官们都拒绝参加这场仪式。连这场活动本身原本也应该更盛大隆重地在首都邦哈塔尔内的「神殿」举行。 「「──全体敬礼!」」 两人同声下令。所有士兵和他们的精灵都在心中缅怀再也无法相见的人们,一起朝著「神殿」敬礼。遗族们发出的轻微呜咽宛如涟漪般扩散,甚至传进了马修和哈洛的耳里。 仪式结束后,大部分的士兵都按照指挥官的指示,向右转往后方并且离开。只有包括马修和哈洛的一部分人还留在原地负责引导一般民众。 然而,这时出现三个朝著「神殿」而来,逆向和离开人们错身而过的人影。而领头者是一名拥有鲜艳显目的赤发,两人也很熟悉的少女。 「马修、哈洛,辛苦了。看来你们已经确实达成任务了。」 「虽然肩颈僵硬,不过总算结束……你们几个也比预定还早嘛。」 马修稍微转著手臂并回答,雅特丽身边的伊库塔和托尔威耸了耸肩。 「我们只是被叫去当军事法庭的小角色而已……算了,主角的某人巳经确实遭到了报应,这点请放心。」 「是『这样』吗?」 马修边说,边做出用大拇指割喉的动作。伊库塔稍微摇头,用食指模仿枪口并往前举。 「是『这个』,毕竟枪决才是帝国军的习惯。」 「啊……果然是那种结果吗。」 哈洛叹口气低声说道。只是啊……伊库塔继续补充。 「虽然军事法庭总算已经结束,但接下来还有宗教审判在等待萨费达二等兵。因为那个『对精灵的虐待行为』已经犯了戒律。」 「在我国和阿尔德拉本部国重启外交为止,这边感觉会拖很久呢。我想宗教审判中他被判决极刑的可能性也不低,不过如果真是那样又会如何处理呢?毕竟也不能对同一个人处刑两次。」 「那种前例说有也真的有,但我不太愿意去想像啦。」 黑发少年耸耸肩。托尔威差点去实际想像他口中的「前例」,赶紧换个话题。 「不……不过啊,每次看到这个『神殿』时……都觉得是个很不可思议的建筑物呢。」 抬头仰望眼前物体的托尔威如此说道,他前方耸立著灰银色的长方体建造物。大小是长约四十公尺,宽约八十公尺,高度也有将近二十公尺。显示这里隶属于阿尔德拉教管辖的一星旗帷幕从屋顶往下垂挂。 「外墙几乎看不到连接处,还听说这是以非常坚固,即使被炮弹打到也不会有任何损害的材质建造……不过到底神明是用什么方法才能加工这样的材料呢?」 「那当然是使用神明自豪的剪刀和浆糊啊。」 哈洛举起两根手指开开合合。伊库塔边沉吟,边把手叉到腰上。 「无论是何种物质,只要有正确的高热或高压就能够加工……这是阿纳莱博士的见解。如果要假设这个外墙是铸造品,就代表在建造这东西的那个时代,应该有炉子能够制造出现代根本无法与之相比的高温吧。」 「喔~意思是神明引以自豪的炉子吗?」 「我认为需要使用炉子的应该是人啦……算了,这事先放一边去。」 伊库塔把充满怀疑的视线从只有神官能够进入的圣域上移开,投往其他方向。视线的前方,是先前他和雅特丽还有托尔威被叫去的高等军官专用会议场。 「我有点担心留在那里的萨扎路夫上尉。现在应该正在和高官们讨论对席纳克族难民的处置,希望他能顺利应对……」 「啊……那件事吗……嗯……」 马修的表情突然变得很难以形容。雅特丽对著讲话吞吞吐吐的两人开口。 「相信并交给他吧,上尉是值得这样对待的人。在这次的战争里应该已经让你们明白这一点了吧?」 「当然,所以我这次也把任务托付给他……只是,我提到的不安,是针对上尉本身以外的问题。」 伊库塔继续瞪著会议场的方向,扭著嘴唇继续说道: 「如果对手只有军中高官那还没问题……不过,在那些人中混著一只狐狸。」 * 提了个不看场合的大要求……听到萨扎路夫的提案后,这是高官们的率直感想。 「……萨扎路夫少校,你是先前北域方面纷争的英雄,由于这次活跃,被视为将来有望的军人。嗯,这点的确没错。」 一名少将以劝戒的语气开口,他的眼里开始出现失望的神色。 「不过……就算是那样。刚刚的要求,是不是太过于不知分寸?我想你不可能不知道吧?团是平时经营部队的最大单位。要求把一个团交给你,就等于是在要求自己的军队……」 「这要求本身就已经够让人不以为然,更何况先决问题是你不觉得自己弄错场合了吗?现在是讨论该如何对应席纳克族难民的会议,并不是讨论该给你的战功什么褒赏的场合。」 众人纷纷提出指责。即使这是早已预料到的发展,但萨扎路夫还是觉得自己的胃阵阵抽痛。虽然高官们似乎都误会了,但他原本的个性完全不是如此厚脸皮。 「有点让人遗憾啊,萨扎路夫少校。我还以为你是更谦虚更贤明的人──」 在指责途中,某处发出一阵哼哼闷笑声。这瞬间,高官们朝向萨扎路夫的视线一口气移往他处。朝向那个和三名中将并列坐著,现场唯一不是军人的男子。 「……宰相,有什么可笑之处吗?」 一名少将压低声调发问。即使这样,被质问的对象也没有收起笑容。 「不……不不……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有几位讲什么战功和褒奖之类显然弄错场合的发言实在很好笑,所以忍不住……!」 那是嘲笑。对象不是萨扎路夫,而是针对所有指责他的高官。 「噢,由我代替萨扎路夫少校讲明也没关系吗?──哎呀,实在遗憾。我以为位居帝国军领导阶层的诸位,都是些更加谦虚而且也很贤明的人物──」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名少将语气激动地拍桌发问,这让男子的笑意更深。 「问我『到底想说什么』?哈……哈哈哈……问我想说什么……!这正是在发表弄错场合的说教之前,必须先向当事者问清楚的事情啊……!」 面对这男子过于瞧不起人的言论行动,让高官们的恼怒感更加膨胀。在险恶气氛逐渐升温的状况中,雷米翁上将终于出声仲裁。 「肃静!诸君!议论也就算了,我等并没有时间争执!战后该处理的问题可不是只有席纳克族的难民!」 听到这道喊声,差点失去冷静的高官们纷纷回神。触怒众人心神的男子也总算只控制住自己的嘴角。 确认会议场内恢复镇定后,雷米翁上将把视线放回萨扎路夫身上。 「萨扎路夫少校。到目前为止,我还不认为你是个厚脸皮的人。」 「噢……」 「所以,针对刚才的要求,可以让我听听你的真正打算吗?如果真的给你一个团,你打算用这支部队做什么?」 雷米翁上将的翠眼以比先前严厉的眼神凝视对方。萨扎路夫用力咽了口唾沫,开口回答: 「我……我想是不是可以在帝国现有领土偏东的位置设立根据地……并在附近收容席纳克族的所有移民。」 「所有移民?……这是怎么回事?」 「前东域镇台陷落造成居民撤离,让帝国现有领土的东区出现了空白地带,已经很久都无法从被放弃的许多田地上获取作物。听说受此影响,防守国境东侧的部队现状是必须依赖从遥远中央往东方延伸的补给线。」 「嗯,确实是那样。就算要唤回逃走的居民,他们也害怕会碰上下一次侵略。考量到和齐欧卡间战况并不稳定的现今情势,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情形。」 「所以要把席纳克族放进那些空隙里。把军需物资的生产交给他们负责,并以全部由军方收购的形式来固定交易。换句话说就是军方专属的佃农立场吧。」 连其他高官们也逐渐认真倾听起萨扎路夫说明的内容。不久之后,理解这构思的人开始提出意见。 「可以活用多余的土地,也能充实军方的补给吗……听起来是个不错的点子,但似乎有几个问题。第一,席纳克族本身会愿意接受被视为佃农吗?根据你的提议,会单方面要求他们种植我方指定的作物吧?」 「我想席纳克族当然也会产生反抗情绪,但只要重复进行实质上的说明,应该就能够说服他们。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基本上,只要让席纳克族种植他们熟悉的作物就行。」 「熟悉的作物……?等一下,不是要让他们种植小麦或棉花吗?」 听到这提问,萨扎路夫从口袋中拿出一把乾燥的谷物并展示给众人看。 「要让他们种植的作物是玉蜀黍。这是在大阿拉法特拉山脉上的严苛环境下培育出的品种,耐旱,因此推论种植在更适宜的环境中应该能获取良好的收获量。如果耕作面积相同,收获量大概会是小麦的三倍以上──」 萨扎路夫慎重地在不会被发现的情况下,说明从伊库塔那边听来的理论。高官们纷纷开始沉吟。 「穷人的小麦吗……有听说过这东西在北域经常被拿来食用。」 「或许是因为『席纳克族食物』的印象已经先传开,所以在帝国内部有受到不合理轻视的倾向。但是,味道绝对不差。不但可以直接烤来吃,乾燥后磨成粉也能够制作成面包。如果作为轮作制度的一环,还可以帮助下个作物生长。」 另外还有「可以挪用为家畜饲料」这个优点,但考虑到对心理层面的影响,萨扎路夫故意隐瞒。从高官们的反应来看,他得到了不错的回响。 「……关于作物的价值,找专家一起详细研究吧。然而,讲到帝国领土偏东的地区,就是很靠近齐欧卡国境的土地。要让不久之前才引发内乱的席纳克族住到那里,老实说,应该会让前线的士兵们觉得芒刺在背吧?」 「这点要重提最初的话题,可以把一个团交给我吗?」 经过前面的对话后,这次总算没有出现指责这要求是搞错场合的人。雷米翁上将思索数秒后,开口说道: 「意思是由军方管理在前线附近的军需物资生产吗……虽然有点把军事问题扩大解释的倾向,但只要考虑到目前是战争时期,形式上还算自然。由这支部队直接兼管席纳克族监视任务也符合理想。」 「在…在下诚惶诚恐。」 「然而,即使是这样也还有问题。团级部队的指挥官通常是上校以上,至少也要由中校位置的军人来担任才符合帝国军的惯例。无法把如此的重责大任交给还没正式成为少校的你。」 萨扎路夫事先巳经预料到这点会成为剩下来的阻碍,他摇了摇头。 「只要让担任与席纳克族交涉窗口的我隶属于这支部队即可,并不需要由我来担任团的营运负责人……或者该说,顶多只指挥过营的我根本无法担当那等大任。」 这句发言的后半并没有写在剧本上,而是忍不住脱口而出的真心话。萨扎路夫试著对皱起眉头的高官们解释: 「根据经验与实际成绩,我想推荐米尔特古?泰德基利奇上校担任这支部队的指挥官。」 听到不在场的军官名字,高官们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让帝国西南部艾伯德鲁克州的团级部队指挥官,米尔特古?泰德基利奇上校担任吗……」 看来雷米翁上将已经理解推荐这人选的意图,他思索了一会,转身面对到此都坚守沉默的炎发将领。 「您觉得如何,元帅?」 不消多久,对方的嘴唇微启,发出低沉的音调。 「如果这人选不更换的话,可以列入考虑。」 听到这个不可能误会的回应,萨扎路夫的嘴角忍不住抽动──没想到真的能够通过。 虽说他原本就抱著这种企图来到这里,但想出交涉内容的人是伊库塔?萨扎路夫本人并不具备能算得上确信的信心。他甚至已经算不清自己到底想像过多少次,此举不但惹得那些身经百战的高官们大发雷霆,还遭到狠狠说教并被丢出去的光景。 「那……那个……我还有一个提案。」 不过,还不能放心。换个角度来看,其实最关键的要求尚未提出。 「希望可以把我和『骑士团』的五名成员,就这样编入泰德基利奇上校的指挥下……」 「……我原本就把刚才的点子,视为包括这安排的提案。」 雷米翁上将以有些讽刺的语气开口说道,冷淡的翠眼紧盯著萨扎路夫。 「这次虽然会把你的提案列为候补,但我还是给个忠告吧──就算愚蠢是完全的不合格,但过于聪明也不是好事。提出优秀点子的举动的确帮上了忙,不过去考量实行本案时该注意的均衡是我等的任务。你没有必要顾虑到那么深入。」 「……在……在下会铭记于心……」 虽然被上将绕著圈子教训他「该识相点」,但萨扎路夫并没有提出任何反驳。因为对这种用借来的伶牙俐齿和高官周旋的现状感到最不对劲的人,其实是他本人。 「还有,你的说话技巧虽然巧妙,但却有点缺乏品格。一开始先提出乱来的要求,等所有反论都出现后,再按照顺序一一补上具备充分实现可能的内容……到了这时候,感到自己先前没能看穿你真正想法的人就很难插口表示意见。不过为了掌握这种场合的主导权,这倒是极为有效的方法。」 您说的完全正确!萨扎路夫在内心责怪黑发少年……我说,伊库塔中尉,为什么每次让大人物边斥责边允许要求的任务都得由我来负责……? 「不不不!我认为很优秀!真的非常非常优秀!」 这时,一个听起来简直让人不快的清晰音调再度无视气氛介入会议。声音主人从座位上起身,最高等文官──帝国宰相之证的卡其色上衣也随之翻动。 「各位的脑袋实在太僵化了!必须效法萨扎路夫少校,以更柔软的态度来进行这种会议才行!什么政治和军事之类的框架,根本是有跟没有一样,不可以害怕越线!各位听好了,不可以害怕越线行为!因为很重要,所以我说了两次!呵呵呵呵呵!」 萨扎路夫哑口无言。居然在这阵容面前如此信口开河,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心态。 「正因为有政军双方的紧密合作,才能够克服窘境。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吧?既然如此,为什么各位不向也在场的我询问意见呢?真是让人伤心!看到各位缩在军事框架内议论的样子实在辛酸!明明我随时都做好伸出援手的准备!」 男子用双手抱住身体叫道。彷佛悲剧登场人物的装模作样语调愈听愈让人觉得虚假。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他每一字每一句里都不带著一丝诚意。 「……坐下吧,托里斯奈宰相。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轻视你的意思。」 「您又说谎!雷米翁上将总是讲著温柔的谎话!」 「我并不认为自己说了谎。然而宰相,你有反省自身立场的余裕吗?你被允许在这里列席的理由,完全是为了旁听与记录军事会议,并不是为了要让你表达意见。还请回想起即使是帝国宰相,在军事会议中也不具备发言权的事实。」 虽然保持著有礼的用词,但雷米翁上将的声调里带著明显的怒气和焦躁。这并不是最近才养成的情绪,而是经过长年累积,几近于怨恨的负面感情。 「如果皇帝陛下在场,上将您也会说一样的话吗?会提醒陛下这是军事会议所以请陛下不要开口?不会发生那种事吧!我并不是单纯的书记官,而是以代理陛下的身分在场!目的是为了要把卧病在床的那位大人的心意,尽可能传达给各位!为什么无法体谅这份心情呢!」 结实苗条的身材和丰富而带著光泽的灰色头发都充满年轻的活力,让人不禁怀疑他的实际年龄真的是四十二岁吗?和皇帝陛下的衰弱相比,甚至有人谣传他吸取了皇帝的生命力。 帝国宰相托里斯奈?伊桑马,盘据宫廷的腐败贵族之首。在皇帝并没有以施政者身分发挥功能的现状中,这只狡猾的狐狸,事实上正占据著卡托瓦纳帝国的王座。 ──奸臣! 就连萨扎路夫似乎都能听见高官们发出的无声指责。但,当事者却以若无其事的表情巧妙闪过这些压力,从容地活用起利用皇帝名号争取到的发言机会。 「对了对了,是说萨扎路夫少校──」 被点到名的萨扎路夫全身僵硬。这时托里斯奈离开位置,绕过大桌来到他附近,继续说话。 「你不愧是北域方面战役的英雄,在战略以外的部分似乎也具备优秀的见识。而且不仅如此,居然连农作物的知识都有!哎呀,这么优秀的人才之前却在北域那种偏僻地方遭受冷遇,让人难以置信。就算只针对这件事,帝国军也应该要好好反省吧?」 这只口若悬河的狐狸来到萨扎路夫身前,眼神继续纠缠著因为和至今为止不同种类的紧张而全身僵硬的他。 「不过──我想确认一件事。那真的是你本人的构思吗?」 萨扎路夫的心脏用力一跳──冷静,冷静点,已经事先预测到会出现这种负面怀疑。 「……不,不是,宰相大人。这并不是我个人的想法。」 「哦──?」 「是我和优秀的部下一起集思广益想出来的点了,该说是所有幕僚的想法吧?毕竟我们处于和席纳克族长直接交涉过的立场,所以产生了相对的责任感,才会去努力想要尽可能筹划出穏当的著地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么,利用『管埋军需物资生产』这名义来圈管住难民……是哪个部下最早提出这点了呢?」 「这个,是谁呢……?我记得是从过去资料里找出类似例子,但不记得是谁提的。啊,不过玉蜀黍是我的点子,因为在北域常吃。」 萨扎路夫以平淡无奇的回答来朦混。其实是部下的臭屁小鬼提出了大部分的意见──虽然他很想这样讲,但很遗憾当事者并不愿意曝光。所以按照事前计画,萨扎路夫坚持著掩护任务。 「嗯嗯……算了,就当作是这样吧。」 虽然不能光凭这样就掩饰过去,但追击总算暂时停止。但,在萨札路夫才刚松口气时,对方立刻使出下一招。 「不过……哼哼哼,你的手段还真是高明呢。不只难民,还要趁此机会把『骑士团』所有成员都纳入手中……那些人似乎相当受第三公主宠爱,身为长官的你似乎也会获得能联系政军两方面的有力管道吧……?」 宰相脸上挂著龟裂般的笑容,从斜下方观察对手。萨扎路夫忍不住发抖,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被蛇缠上的猎物。 「更不用说讲到一个团,内部就等于是一国……是一个甚至已经确保名为『席纳克族居民』的补给来源,属于你的王国。会成为最适合培育野心的土壤呢……不,或许野心早就已经发育完成,这发展只不过是浮现出表面──」 雷米翁上将粗鲁地拍打桌子,判断时限已到的托里斯奈也和猎物拉开距离。 「请有点分寸,宰相!轮不到你担心!原本就是因为不容许那种发生,才要选择米尔特古?泰德基利奇上校这个人选!」 「是啊是啊,应该是那样吧。然而上将,我的职务也包括要监视军人捞过界的行为……」 「……如果真是那样,为什么你们不让政治能正常运作?如果有主动解决席纳克族难民问题的气概,就提出具体的计画!最后一次举办内阁评议会的时间到底是几个月以前?至少在碰到这种问题时,举行紧急会议如何!」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上将,我可以将这段发言视为对政治的干涉吗?这样不妥,真的不妥啊!毕竟政治和军事必须充分理解自己的领域,才能健全运作嘛!」 「……呜!你刚刚宣称只有彼此紧密合作才能克服窘境的发言还言犹在耳──!」 上将愤忾地站起,这时坐在旁边的元帅却伸出一只制手制止他。 「两位都坐下吧,继续争论将视为对军事会议的妨碍。」 听到这不含感情的警告,上将狠狠咬牙。礼节的外壳出现裂痕,可以从隙缝中窥见没有任何掩饰的感情。 「不对!那家伙的存在本身才是阻碍一切的原因!索尔,你还不理解……!」 「坐下!」 第二次警告中带著不由分说的声调。托里斯奈一溜烟地逃回自己的座位,雷米翁上将也带著苦涩表情重新坐下。只有没被算进两人里的萨扎路夫想坐下又不敢坐下地冒著冷汗。 「暹帕?萨扎路夫少校。」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萨扎路夫的背脊几乎是强制挺直。他满脑子都是想要尽快逃离这地方的想法,然而伊格塞姆元帅依旧毫不留情地下令。 「要讨论提案详细内容并做出结论,你从概要开始复诵。」 * 酒杯互相碰撞发出清脆响声,接著立刻传出众人一起大喊乾杯的声音。 溅出杯外的水滴在空中飞舞,反射出光芒。从漫长战事中获得解放的士兵们带著喜悦大吃大喝,和战友们闲聊谈笑。宴会气氛无止境地往上高涨。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状况。因为在场所有人都非常明白,这一切都是活人的特权。因为对他们每一个人来说,再也无法一起举杯共饮的对象简直多到数也数不清。 「真是热闹,已经打破几个餐具啦?」 被包场的店内撤掉了几乎所有隔间。在角落,和士兵们造成的喧骚相隔一段距离的骑士团五人正围著桌子。 「哈哈,不过,这点小事就别计较吧。」 「也是,毕竟是那么漫长又艰苦的战争,结束之后当然会想要放纵一下。」 托尔威和马修静静地对彼此点头。他们的桌上也放有酒和料理,但吃喝都要懂得节制。今天五人是以酒宴主办者的身分在此,这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用来慰劳部下的宴会。 「中~尉~!伊库~塔中~尉~!」 但,一群手里拿著酒杯的士兵却主动前来找谨守立场撤到一旁的他们。走在最前面的人是伊库塔的副官,苏雅士官长。他们看起来已经相当醉了,每一个都满脸通红。 「您躲在这种角落里做什么呢!来这边和我们一起喝吧!」 「我是很想那样做啦……不过,要是连我也喝酒,你们倒下之后不就无法收拾吗?」 「啥?请不要说那种没出息的话!去调戏我妈时的气魄到哪里去了?」 士兵们发出哄笑声。居然可以把这话题拿来开玩笑,显见虽然宴会才开始没多久,苏雅已经醉得相当厉害。或者这显示出她的心境已有了变化? 「伊库塔,稍微陪他们喝一下吧,记得别喝醉。」 少年正在随便应付这些来纠缠的醉鬼,旁边的雅特丽却低声这样说道。伊库塔看了她一眼。 「你还记得我们曾经为了去救助席纳克部队的判断,和她起过冲突的事情吧?我们这边也就算了,但那女孩心中大概一直无法释怀,才会想要确实和解……即使因为在正常时很难办到而必须借酒壮胆也一样。」 雅特丽并不是无法看出这点细微感情的人,伊库塔也一样。从其他骑士团成员的视线中收到「总之去陪陪他们吧」的意见后,他点点头起身。 「好,那么你们的指挥官就奉陪吧……咦?什么?问我是不是把椰子酒倒进这杯里就好?我才不要那种东西,总之也给我啤酒就对了,用大啤酒杯!」 一旦下决定,伊库塔也很上道。他以单手接下被送来的啤酒,然后直接把酒杯竖直一口气喝乾。这豪爽的喝法让部下们也很兴奋,掌握这种场面是他擅长的行动之一。 「呼……好,雅特丽!你也来一杯吧!」 「咦?我也?」 「既然说要和好就是要这样吧?好啦好啦,苏雅也赶快拿起啤酒杯。」 在伊库塔强制下拿起啤酒杯的两人还被迫面对面。她们以尴尬的态度相对,下一瞬间,黑发少年站在两人中间大叫。 「为奋战的女性乾杯!」 随著这喊声,他把杯子硬推向两人。雅特丽虽然带著苦笑,也小声说了句「乾杯」并和苏雅碰杯,接著喝起自己手上的啤酒。苏雅先犹豫了一会,才慌慌张张地做出同样动作。 伊库塔和雅特丽还有部下们一起带动宴会气氛后,出现另外两人来到还剩下三名骑士团成员的桌子。一个是看起来已经筋疲力竭的萨扎路夫上尉,至于有点躲在他后方的人,则是担心会给现场气氛泼冷水的夏米优殿下。 「哦~哦~居然热闹成这样,根本不知道我有多辛苦,真是……」 注意到公主和长官的身影后,骑士团的三人立刻起身对著两人敬礼。 「夏米优殿下,上尉,两位辛苦了。」 「辛苦了,和大人物们开会是不是压力很大呢?」 哈洛边开口慰劳,同时把装有葡萄汁的杯子和装满啤酒的大啤酒杯各自递给公主与长官,旁边则有托尔威和马修为两人拉开椅子。 「不需要这么介意我,好好慰劳上尉吧。」 公主殿下边说,边把娇小的身体坐进椅子里。另一方面,萨扎路夫先一口气把拿到的啤酒喝掉半杯,才用几乎是瘫坐的动作把身体丢到椅子上。 「你们几个最好也找机会体验一下……光是那空气就可以把体力耗光……啊,对了,我好像成了少校。你们快庆祝!全力帮我庆祝!」 恭喜!三人的声音形成和声。他们早已预料到这件事,并不会感到惊讶。接著马修战战兢兢地对著趴在桌上半死不活的长官发问。 「那么……结果如何?关于『那件事』……」 「似乎可以通过。虽然还未确定,但你还是早点联络你父亲吧。」 听到这回答,马修带著复杂表情双手抱胸。这时,脱离醉鬼集团的雅特丽回到多了两人的这里。 「上尉,您辛苦了。殿下,要不要帮您拿点食物过来呢?」 「噢,雅特丽,不需要那么──」 夏米优殿下的话讲到一半就停了,其他所有人也因为同一理由而瞪大眼睛──因为再次就坐的雅特丽有著一张像是熟透番茄的红通通脸孔。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雅……雅特丽希诺中尉……你不擅长喝酒吗!」 第一个无法忍耐而笑出声的人是萨扎路夫。虽然托尔威和哈洛还算克制,但马修也跟著到达极限。 「我……我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不过……哈哈!你现在的脸真惊人!看起来和你的头发一样红!」 「呼……真是,伊库塔也是明知会这样还叫我喝。」 雅特丽叹著气喃喃说道。这也没办法,她的情况已经不是用双颊泛红就能形容的等级,而是几乎整张脸都被染成鲜红色。加上她平常的举止行动都完美无缺,展现出这一面时的落差更大。 「话……话说起来,雅特丽小姐在酒席时总是静静地喝呢……」 「啊……嗯,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拿大啤酒杯一口气灌酒。」 哈洛和托尔威以各自的感想表达惊讶。另一方面,萨扎路夫上尉大概很爱笑吧?一旦被戳中笑点,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平静下来。他和同一型的马修臭味相投,两个人还在捧腹大笑。 「……唉,算了也罢。如果这样能让酒变好喝,今天就尽量嘲笑我吧。」 不愧是雅特丽,展现出没生气也不闹别扭的大度量。夏米优殿下也在听到这句话后回神,把严厉的视线投向还在笑的萨扎路夫和马修。然而,这点动作只不过是杯水车薪,他们依旧笑得像个白痴。 「哼哼哼哼哼,唯一能够对在白刃近身战中被誉为最强的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使用『很弱』这形容词的局面就是这个,只有喝酒的时候~」 已经醉醺醺的伊库塔在绝佳的时机回来了。他口齿不清,脚步也踉踉跄跄。虽然脸上并没有雅特丽那么明显,但酒醉的程度似乎远远在她之上。 「只是啊,很遗憾,她就算脸红也不会醉到昏昏沉沉。每次想要让她更醉并引出有趣一面的挑战总是无疾而终呢~」 「我怎么比得上可以一个晚上都在喝到吐,吐完再喝的你。今天也差不多准备进人第一轮了?」 「不不,还早还早。基本上我可是主办者啊,要是太醉可不好,我很清楚啦。」 「嘴巴上那样讲,最后还是得把醉倒的你扛出店外的状况可不只发生过一两次而已吧……」 回想起高等学校时代的雅特丽耸耸肩膀,夏米优殿下和托尔威则各自以复杂表情望著这两人的知心互动──一直到此为止,都可以算是一如往常的光景。 「啊~对了,萨扎路夫上尉。『那件事』的结果如何?」 依然瘫在椅背上的伊库塔开口发问。萨扎路夫还没笑够,伹还是拚命调整呼吸做出回答。 「呵呵……啊……噢,似乎可以通过。还有我会升上少校,怎样,很厉害吧?」 「恭喜啊~不过……是吗?应该会通过吗?这意思是……」 伊库塔让身体离开原本靠著的椅子,绕过桌子来到马修背后。接著贴近那微胖的身躯,以心情很好的声调对他开口: 「会演变成那种情况呢。有很多事都要麻烦你啦,吾友马修。」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马修发作般的狂笑猛然停止。随著他逐渐理解这句发言代表的意义,脸上笑容也逐渐切换成苦涩表情。 「……真的会变那样喔……?老实说,我实在提不起劲,我真的非常提不起劲。」 微微低下头的少年嘴里嘟囔,而背后的醉鬼则伸手把少年后脑的头发搅成一团乱。 「不不,我从现在开始就期待到不行。毕竟我和你的交情是如此深厚嘛,我一直认为总有一天绝对要去拜访一下。」 相反地,伊库塔保持继续往上提升的情绪,单手举起酒杯,高声宣告: 「时机终于来临──好啦,大家一起回马修的老家去吧!」 第一章 艾伯德鲁克州事件 位于帝国领土西南部的艾伯德鲁克州在国内算是例外,是以整年都较为湿润且温和的气候为特徵的土地。因此,人们生活的方式也和其他州有点不同。 「哇!好棒,是整片的田地呢!我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 看到从马车窗外流逝而过的风景,哈洛发出率直的欢呼声。和以小麦为主要作物的其他州相比,这广大的田园风景正可以称为艾伯德鲁克州的象徵。 和沙尘无缘的空气带有适当的湿度,送来肥沃土地的气味。在路旁建立起的水道中流著清澈的水,可以看到青蛙和小鱼在其中悠游。一旦回想起北域那乾涸龟裂的大地,这光景就更具备抚慰人心的功效。 「嗯,古那米的栽培似乎很顺利……听说这几年连续歉收,现在看这模样,状况是否改善了呢?」 夏米优殿下以执政者的表情如此说道。然而,应该会率先对这发言内容做出反应的少年却随著马车之旅即将步入尾声,变得愈来愈沉默寡言。公主侧目看了少年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马修,我能体谅你对这状况有很多想法,但,即使扣掉那类问题,对你来说毫无疑问这次是久违的归乡之旅。你的双亲想必应该也很希望能看到从战场回来的儿子表现出充满精神的面容吧?」 「…………是,正如殿下所说。可是……」 「如果有什么顾虑,可以趁现在先说清楚。在可能的范围内,我也会试著处理。」 除了搭乘另一辆车的萨扎路夫,马车内五名同伴全都把视线集中到略为低著头的马修身上。他叹著气搔搔脸颊。 「该说是顾虑还是什么呢……如果事态继续顺利发展,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分配到由我老爸担任指挥官的新团级部队里吧……」 「嗯,应该会演变成那棹情况。当然艾伯德鲁克州这边也必须安排米尔特古?泰德基利奇上校的继任者,而目前是上校的弟弟兼部下的简巴尔卡?泰德基利奇中校,被视为这个位置的有望人选。」 「因为之前就已经决定要由简巴叔叔接手部队,时机稍微提早其实也不要紧……至于老爸那边,虽然在快退休前却突然有任务从天上棹下来应该让他吓了一跳,但我已经向他解释过演变成这样的原委,想来也不会拒绝吧。」 「那么,你的顾虑到底是……?」 「……既然老爸要前往其他地区赴任,老妈也一定会跟去。所以,虽然我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说明才好,但我那个老妈──」 马修话讲到一半,马车突然大幅减速。雅特丽迅速护住身体因为惯性而浮起的公主,其他四人也伸手撑住车厢墙壁,总算维持住姿势。 「发生什么事!」 雅特丽大声询问马车夫,立刻响起语气惊慌的回应。 「眼……眼前突然有牛猛然冲过去……!刚刚差点撞上!」 听到「牛」这个名词,骑士团众人都面面相觑。虽说似乎不是强盗之类的袭击,但在场所有成员都可以算是重要人士,还不能放松戒心。把公主交给哈洛照顾后,其他四人开始行动并确认状况。 「全面警戒!小心一点,说不定有敌人潜伏在田里的稻丛中。马修、托尔威,从左右的车窗开始捜索敌人!」 「好!」「了解!」 伊库塔立刻做出指示,回应的声音也毫无犹豫。众人身上再不复见新兵的天真。和以往不同,他们已经克服了北域动乱的残酷战场。 马修和托尔威略为开启先前暂时关上的车窗,从缝隙间观察周遭情况。同时抽空把精灵装到风枪的枪管上并喂食子弹后,两人很快就开口回报。 「……右方,无法实际观测到敌人身影!」「左方也相同!为了慎重起见将进行牵制射击……咦?啊……那是……?」 托尔威口中发出困惑的喊声。把手搭在双刀上并守著马车车厢口的雅特丽一边竖耳倾听外面的声音,同时开口询问: 「托尔威,你看到什么?」 「……有……有牛在攻击人……不,是人在攻击牛……?」 在以言语如实表达出看到景象的过程中耗费很多心力的青年,吞吞吐吐地继续说著: 「……田里有一只失控的大牛,而且正在和人类格斗。那个人……看起来好像是女性……」 「咦?女性?……糟!该不会是!」 听到这情报的马修慌慌张张地离开右侧车窗移往另一边,在托尔威身边占了个位置确保视界。雅特丽根据刚才的说明判断「有人正受到失控的疯牛袭击」并打算跳下马车,但微胖的少年却阻止她的行动。 「等……等一下,雅特丽。不需要过去……!」 「……为什么?不是有人被牛攻击吗?」 「总之不要紧……周围似乎也没有敌人,你们打开车门看看吧。」 由于马修以莫名疲倦的语气如此主张,因此雅特丽也姑且先按照他的吩咐观察起外部情况。于是,在马车左边的整片田地一角,可以看到一只体格健壮,大概是耕牛的动物正在大闹。然而,让雅特丽更加惊讶的是── 「好了好了,你这家伙别闹了!真是不听话的孩子!」 一名用双手抓住牛角,从正面压制住那头猛牛的女子。虽然身为女子,但那人的身材高大,肩膀也很宽广。身上穿著茶色的连身工作服和绿色的工作裙。 「喔喔,真是英勇……」 和雅特丽并肩旁观状况的伊库塔喃喃说著,眼中绽放出光芒。所有人也无言地表示同意。明明那名女子的打扮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个正在整理田地的大婶,她却和恐怕比自己大上五倍的猛牛演出一番激烈争斗。 「你也差不多该安静下来了!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判断从正面冲突的格斗无法分出胜负吧,那名女子拔腿一跳并带起田中泥土,接著伸手抱住那只牛。然后她直接严严实实地固定环抱住猛牛粗壮脖子的双臂,以全力勒紧对方。 「唔唔唔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只牛即使陷入这种状况依然继续挣扎,但不久之后就失去势头,最后终于弯曲前脚在田中坐下。 女子以慈祥的眼神望著在自己手臂中呼呼喘气的对手,并伸手摸了摸牛的脖子。 「好好好,冷静下来了?尽情大闹一阵之后现在甘心了?」 不知道是因为已经累坏还是因为领悟到抵抗只是白费力气,牛只是安分地继续坐著没有动作。由此判断事态已经告一段落的骑士团众成员也离开马车。 不知何时,有一群打扮都差不多的农夫们来到在田地中央压制著牛的女子身边。他们纷纷低下头不断敬礼,而女子则是露出亲切笑容摇了摇头。被栓上缰绳的牛不消多久就站了起来,就这样老实地被拉走。 「很好很好~这样应该算是解决了吧?我也该回去工作──嗯嗯……?」 这时,女子那边似乎也总算注意到有一群人站在田地旁边望著自己。她眯起眼睛观察起对方的情况,但那张脸很快就换上开朗表情。 「──马修!哎呀哎呀!你总算回来了吗──!」 女子豪爽地从田中跳起,以全速沿著田间小路往前猛冲。这不比猛牛逊色的魄力让伊库塔等人也受到镇慑,只有其中唯一受到指名的少年以已经看开一切的表情往前踏了一步。 「嗯,我回来了,老妈──呜喔啊!」 「哈哈哈哈哈!看到你平安回来真好啊我的儿子!有脚吧?你应该不是幽灵吧?这小子这小子!」 「呜噢噢噢噢噢噢!」 马修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成了热烈拥抱的牺牲品。他的身体遭受甚至能让失控猛牛乖乖投降的束缚,发出骨头受到压迫的嘎吱声。 「我还在想你怎么好一阵子都没音讯,北方就发生了战争!你知道当老妈我听说连你都被派上前线时到底有多担心吗!」 「老……老妈……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所以你快放开我……会死……!」 马修的惨叫听起来相当逼真。在媲美老虎钳的双臂中,他的腰部正被束紧到前所未有的纤细腰围。 「什……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 带著困惑走下前方马车的萨扎路夫也因为这光景目瞪口呆。除了两名当事者,其他人只能愣愣地张著嘴旁观这对母子的久别重逢。 插图 「哎呀哎呀真开心啊!儿子居然带著这么多朋友回来!」 脱下连身工作服换上平常穿的连身裙,再把工作裙换成围裙后,女子以这种打扮在厨房和餐桌间忙碌来回。而马车上成员再加上萨扎路夫的七人则各自坐在椅子上,看著餐桌在短时间内逐渐准备就绪的模样。 「而且还有三个可爱的女孩!不知道哪个女孩会成为我们家的媳妇,我从现在起就好期待!对吧,老公!」 「汉娜,我知道你很高兴马修回来,但你也冷静一点。因为今天还有第三公主殿下大驾光临,实在令人惶恐……是吧?」 一名坐在主人那方上座的中年男子开口劝谏只要没人阻止就一直说个没完的女子。他正是帝国陆军上校米尔特古?泰德基利奇,那张圆脸和微胖的体型与马修非常相似。 「咦,意思是第三公主殿下会嫁来我们家吗?这可不得了,我们家的族谱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至于米尔特古上校长年以来的妻子汉娜?泰德基利奇,无论是根据外表还是那豪爽的个性,几乎都无法看出她和马修之间有血缘关系的要素。即使正在和丈夫对话,这段期间内她依然继续以勉强不会让人觉得杂乱的动作来准备和人数相同的餐具,并四处移动为所有人倒好饮料。 「讨厌的预感果然成真……不,我原本就不觉得这次的预感会落空……」 身为当事者的马修抱著脑袋趴在桌上。虽然对每个人来说,让朋友看到自己家庭状况都是件难为情的事情,然而既然有个性强烈至此的母亲,连身为参观者的这方都会被其气魄压倒。实际上直到现在为止,一行人甚至找不出空档插口进行应酬性的社交。 他们七人在汉娜的引导下来到泰德基利奇家,这是一户盖在能俯视周遭的隆起山丘上,外表符合旧军阀名家地位的宏伟宅邸。楼高三层的厚重建筑以砖头搭建而成,被外墙围住的广大庭园里则有好几口井和菜园、马厩以及家畜小屋。大概是为了在发生紧急事态时能够化为堡垒吧?光靠著用地内的设施,似乎就能生活相当长一段期间。 「好啦,完成了!大家吃吧!战争期间应该没吃到什么正常的食物吧?」 首先是和香草一起烧烤的巨大羊肉块,接著是堆得像座小山,看起来肯定超过十人份的铁板饭被重重放到餐桌上。一股强烈的香料味道往上涌。虽然现在是彼此都还没正式打过招呼的状态,但如果没先吃完饭,看样子无法著手做任何事情。必须先让客人填饱肚子似乎是汉娜风格的欢迎方式。 「唔!好吃!马修妈妈,这个很好吃耶!」 该说是果然吗?率先对食物动手的人是伊库塔。他大口咬下带骨的羊胸肉,接著拿起木头汤匙,以豪爽动作把盛装到自己盘子上的大量铁板饭扫进嘴里。看到这种似乎会让人光是旁观就感到肚子饿了的吃相,其他人也开始受到影响。 「那……那我也不客气了。」「既然难得有这机会,我也……」 哈洛和托尔威也纷纷开动。两人把料理送进口中,眼中依次绽放出光芒。 「……哇!真的!这个米饭非常好吃~」 「嗯!虽然羊肉也很好吃,但吸收羊肉精华的米饭更加好吃!」 夏米优殿下侧眼看著继续开心用餐的他们,却无法掌握自己出手的时机。察觉到这点的雅特丽把分装到小盘子上的料理轻轻放到公主面前。 「来,殿下也请尝尝看。」「啊……嗯,不好意思啊,雅特丽……」 大概是肚子已经在漫长旅程途中饿了吧?一旦把料理放进口中,公主就再也不曾停手。雅特丽一边在各方面都照顾著这样的少女,同时也一如往常地开始用餐。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之间,晚餐聚会开始热闹地动了起来。 「嗯……唔……马修,既然你有这么棒的母亲,为什么不早一点……」 「这就是理由!讲白点那正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不愧是你,果然很懂我。没错,我现在正感受到数年以来的怦然心动。」 伊库塔停止进食,以带著热意的视线陶醉地凝视著汉娜。看到这反应而产生危机感的马修从旁边伸出手扣住伊库塔,以凶恶的声调说道: 「喂……将来不管是任何形式,要是你敢对我妈出手……在下次的战争中,你绝对会因为被人从背后开枪而死……」 「谢谢你提出至今为止最具备杀意的警告。我会铭记于心,吾友马修。」 在边吃饭边吵吵闹闹的他们旁边,座位和米尔特古上校最靠近的萨扎路夫也已经开始社交。只是他内心里还是忍不住边咒骂这种任务果然还是得由自己来。 「我儿子似乎很受你照顾,暹帕?萨扎路夫少校。」 萨扎路夫惶恐地接受这样说著并劝他喝一杯的米尔特古上校为自己斟酒。 「不不,我并不够格夸口自己有照顾到令郎……在连续的严苛战况中,令郎一直奋勇作战到最后。」 他接过酒瓶,也为对方倒了一杯酒。米尔特古上校微微笑了。 「你不必这么谦虚,我也有听说过这次战况究竟是多么悲惨。既然在最前线作战还能四肢健全地回来,那么就是幸运碰上了好长官吧。」 「……根据同样理由,我明白自己才是幸运碰上好部下。」 萨扎路夫带著自嘲讲出真心话,米尔特古上校似乎很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你刚刚不是在客套吗?看来你对自己的评价真的很低,这让我有点意外。因为听说你是北域动乱的英雄,我原本想像会是个更充满自信的人物。」 「要是让您失望,实在非常抱歉……只是,如果真的要称为英雄,我希望这称赞的对象是指所有在那场撤退战中奋战到最后一刻的士兵们。」 他回忆著阵亡的许多部下并如此说道。米尔特古上校也能理解这句话包含的沉重意义,两人一起举杯向丧命于大阿拉法特拉山上的众多将士们奉上一杯酒。 「这次或许要请您接受非常麻烦的请求……」 萨扎路夫原本想先致歉作为开场,米尔特古上校却亲切地举手制止他。 「这件事晚点再说,现在先吃饭吧,萨扎路夫少校。」 「呃……可是……」 「小犬能平安回来,我内人真的非常高兴,而我也是一样。所以其他种种先姑且不论,至少现在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纯粹的感谢。这样真的不行吗?」 听到对方这么说,连萨扎路夫也无法摇头拒绝。两人换个心情重新乾杯,这时米尔特古上校突然换上僵硬表情。 「……不过,只有这件事我想尽早先问清楚,少校。」 「是,请问是什么事呢?」 这郑重的气氛让萨扎路夫也端正坐姿。上校把脸贴近,在他耳边悄声说道: 「实际上,我家这个儿子……和那三人之中的哪个人最要好呢?」 上校偷看著雅特丽和哈洛以及夏米优殿下的脸孔,开口如此发问。这瞬间涌上一股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笑意,萨扎路夫只能拚命忍住。 他一边藉由腹部使力以抑制发笑冲动,同时觉得眼前的长官实在令人莞尔──这个人果然也是个父亲呢……他心想。 吃完晚餐后,众人先休息了约一小时,才在会客室开始正式的对谈。 「……以管理军事物资之生产为名目,雇用席纳克族的难民成为佃农吗?原来如此……」 听完萨扎路夫说明原委后,上校双手环胸,露出思索表情。 「我认为这是不坏的提案……但你们真是自己扛起了麻烦事。宣称这不是你们的贵任并抛开问题的做法应该简单多了吧?」 萨扎路夫露出苦笑,坐在他右斜前方椅子里的伊库塔则静静地摇了摇头。 「在北域南方的难民营里,席纳克族的人们正因为不安的将来而发著抖度日,唯一的希望是族长娜娜克?鞑尔和我们订下的承诺。要是在这里拋弃他们,就和萨费达中将至今为止在北域做过的行为没什么两样。」 伊库塔望著自己为了那分承诺而亲手切断的小指根部──那虽然已经愈合却仍旧隐隐作痛的部分,心情也不由自主地绷紧。 在一段时间不算短的沉默过后,夏米优殿下看准适当时机开口说道: 「关于编组新的团级部队时会遭遇的政治性障碍,还有在新土地上应该会发生的各式纠纷,我可以承诺会基于自身立场尽可能谋求平稳解决。很抱歉必须要求你离开长年居住的土地……但你能接受这个提案吗?米尔特古上校。」 「…………」 「虽然有点难以启口,不过实在没有其他能取代你的人才。要找到在经营团级部队方面具备确实的成绩,而且是能期待对方在面对包括席纳克族这种异己分子的集团时,可以不感困扰地掌控缰绳的将校──光是这样就已经是奢侈的要求,这次偏偏还必须满足另一个棘手的条件。」 公主说到这里,抬起眼环视在场的众人。 「在多次的活跃后,『骑士团』在政治面上成为过度重要的存在。虽然这是在个人等级方面也能够用来形容所有人的状况……然而其中必须特别注意的部分,是伊格塞姆的亲族和雷米翁的亲族隶属于同一集团的事实。」 托尔威移动视线,悄悄观察坐在对面客人用座位上的炎发少女。另一方面,他也分心去想到自己身上那个在不久之前才增加了一颗星的阶级章。 「纵使有一半要算是偶然的结果,不过这个现状也成了帝国军内部平衡的象徵,也就是显示出伊格塞姆派与雷米翁派间均衡的指标。不久之前托尔威被通知晋升为中尉的事情,应该也是考虑到这状况的处置吧。」 隶属于同一集圑,也拥有同样阶级的同僚。身为当事者的两人,当然也已经理解这是军方全体乐见的理想构图……就算他们心中各有复杂的感慨。 「这样一来,下一个出现的问题,就是要由哪个人来管理这个集团。无论是交给伊格塞姆派与雷米翁派任何一边的军人,都会导致势力失衡因此不符期望。『骑士团』的长官,必须是立场中立且坚定不移的人。」 除了他本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米尔特古上校身上。没错,这是第二个理由。 「除了你以外别无其他人选,米尔特古上校。靠著罕有的平衡感,没有被任何一方势力并吞,从乱世到现在都以不变之姿生存至今的旧军阀名家泰德基利奇的刚毅气质……这种中立性甚至获得了元帅和上将的信赖。只有你能在不使周围产生无谓不安的状况下担任骑士团的上级。」 对于这个评价,米尔特古上校也没有提出不必要的谦逊。公主的见解没有错,就像是伊格塞姆以白刃的技术为傲,雷米翁以枪击的手腕自豪那般,泰德基利奇正是把自身的中立性引以自负。 「当然,不只『骑士团』的五人,还有和他们有深厚交情的我本身,以及成为北域动乱之英雄的萨扎路夫少校该如何对待的问题,毫无疑问也是让高官们烦恼的要素。正因为如此,才会希望你可以一口气扛起所有责任。」 「…………」 「我很清楚这是厚脸皮的要求,也对自己只能拜托他人的无力现状感到很羞愧……然而,能请你务必考虑看看吗?可以不必为了我等,但是请为了那些现在仍继续在帐篷里过著严苛生活,许许多多的席纳克族难民著想……」 公主从椅子上起身并打算低头请托,这时伊库塔却突然站了起来,用双手夹住少女那没有防备的后脑。这乱来的举动让米尔特古上校瞪大双眼。 「呃……!索……索罗克……你做什么……!」 「我知道你是想要表达诚意,但不可以随便对别人低头啊,公主。在这次的情况中,让公主不得不低头的事实反而会把米尔特古上校逼进绝路里。」 理解伊库塔的言外之意后,公主也红著脸重新坐好。由于两人间的互动完全超乎想像,让米尔特古上校一时哑口无言。 在对话暂时中断的这个时机,汉娜用单手拿著装满葡萄汁的大瓶来到现场。 「有什么关系呢,你就接受吧,老公。」 她一边四处把已经空了的杯了再度装满,同时也开口发表意见。 「或者该说,你没有理由拒绝吧?因为当我们在自家安稳度日的期间,这些孩子却在前线赌命奋战吧?」 米尔特古上校重重点头,另一方面,夏米优殿下却觉得坐立难安。因为只有她并不符合「在前线赌命奋战」这句称赞。 「虽然结果发生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带回来的问题,但这点小事如果我们没有出面处理,你倒说说该怎么办?快下决心吧。席纳克族的难民是不是有四千人?才这点人我可以全都一起照顾。」 汉娜宣称四千名异民族是「才这点人」的豪迈气魄让米尔特古上校露出苦笑。慎重思考的丈夫,推著他往前的妻子──说不定这就是这对夫妻的相处方式。 「……事情大概正如内人所说吧,实际上我本人也很想爽快接下这个任务。」 上校一口气喝乾刚倒好的果汁,转身重新面对公主。 「……然而,由于我身负单独管理本州武力的责任,没有立场可以轻率回答。现在还请……再多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 时刻已到深夜,总之谈话决定暂时休息。公主等人被带往各自的房间,在战场上根本无法奢求的温暖清洁床铺上度过一夜。 然而,数小时后。有个人在天还没完全亮之前就从梦中清醒,静静地爬下床。 「呼……现在差不多是凌晨三点吗?再怎样应该也还没有任何人已经醒了吧……」 「怎么了,马修?现在起床还太早。」 在昏暗的房间中,从上一世代就拿来使用的古老木制床铺和柜子占据了地板面积的一半。待在床铺旁篮子里休息的风精灵图因为注意到主人的动静而爬了起来。体型微胖的少年也把视线转到搭档身上。 「必须早一点才行啊,要不然会遭到阻碍。好了,趁现在出门吧。」 已经起床的马修迅速换好衣服,和图一起离开自己房间,以尽量不发出声音的动作走下楼梯来到一楼。途中他还绕去厨房拿了两餐的食物塞进包包里,接著直接从后门离开家中。 他首先前往位于宅邸用地内的马厩。由于将近二十匹的马注意到有人接近而接连清醒,马修赶紧出声安抚它们。不久之后他发现目标的那匹马,挂著微笑逐渐靠近。 「好久不见了,纳伦。没有忘记我吧?」 马修伸出手后,那匹茶色的马也把头靠了过来,像是在回答刚才的问题。他享受了一阵和爱马重逢的喜悦,接著把马鞍放到马背上并让马咬好马衔,带著爱马离开马厩。 「好,走吧──!」 正当马修下定决心并把脚踏上马铠时,他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你打算上哪去?吾友。」 「……咦?」 背后傅来熟悉的声音。马修扭曲著脸转过身子,不出所料,眼前出现一个满脸笑容的黑发少年,还有另一个看来有点困惑的青年站在他身旁。 「你……你们两个……为什么……」 「先提问的人是我耶。伤脑筋啊,马修,你打算丢下我们一个人上哪去啊?而且你不但特地动用到马匹,好像还周到地在包包里放了便当吧?」 「抱歉,小马……我也是被阿伊叫醒……」 伊库塔开口逼问,旁边的托尔威则带著苦笑叹了口气。微胖的少年露出痛恨表情狠狠搔了搔脑袋。 「……我有点事要办。毕竟很久没回老家,我本身也有很多安排。」 「所以才要骑马远行吗?好~我们也陪你一起去吧。哎呀别客气,反正我们很闲嘛。」 「这种时候你应该要懂得进退吧……啊~可恶,明明我还为了避免变成这样而特地早起。」 马修虽然一脸苦闷地抱怨,但这次却很快放弃。他先重重叹了口气,才伸出食指指向马厩。 「……如果你们无论如何都要跟来,就快点去骑马。我要以相当快的速度移动,要是跟不上我可会丢下你们。」 「虽然我完全没有自信,不过会试著努力。好啦,最聪明又好驾驭的马是哪一匹?」 「我家是没有那种极端难搞的马啦……不过最好避开右边数来第二匹和第七匹,还有左边数来的第五匹,它们的性子都有点激烈。还有最里面那两匹也别选,那是我老爸跟老妈的马。至于马鞍和缰绳是在那边──」 马修一边跨上爱马,同时对走入马厩的两人提出建议。在讲出乘马用具的收纳位置前,他突然想到只要直接策马冲出就可以拋下两人──然而很不可思议的是,即使察觉到这点,他却提不起兴趣实行。 「……马鞍和缰绳放在入口旁边的柜子里。别拿下面的旧东西,因为里面的木屑会刺伤屁股。」 三个人驾马在早晨的澄净空气中并排往前奔跑,翠绿的田园风景沿著视野左右两端流逝而去。他们一边把身子交给舒畅的疾驰感,同时也在马上开始对话。 「……我是要去向各处的当地居民打招呼啦。农家都很早起,如果还想绕去远方,即使从这时间开始动身也不会太早。所以啦,就算你们跟著来,我想也不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既然要办无聊事,更不需要一个人去做啊。你不需要顾虑我们,马修。」 伊库塔边以比一般水准还要差一点的技巧控制马匹,同时这样的回应。隔著中间的马修,左侧的托尔威也轻轻一笑。 「……我倒是觉得很有趣喔,小马。因为你想想看,这是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在和任务或训练无关的情况下骑马远行。可以骑著马,和朋友一起在未知的土地上奔驰──光是这样,就已经让人感到兴奋期待。」 「只有我是回到故乡,这样很不公平吧……既然你这么认为,那下次换托尔威你带我们去你的老家吧。」 「我家那边吗……当然没有问题,不过我觉得自己家并不是像小马你家那样能够放松的地方。啊,不过,我母亲的料理好吃到不比汉娜阿姨逊色喔。」 「──哦~我突然觉得很有兴趣,我看早点找个机会让你把母亲介绍给我吧,小白脸。哎呀~看来我居然粗心疏忽了一件重要事项。就是那惹人嫌的端正长相只要追本溯源,很可能会是个美貌的女性!」 「所以说我不是叫你别老是看上朋友的母亲吗!喂,托尔威,千万别把这家伙带去你家,傅言中在米特卡利夫家发生过的悲剧将会在你家再度上演!」 当一行人吵吵闹闹时,载著他们的马匹持续踏著大地前进。不久之后从东方地平线露脸的朝阳赶走暗夜的残余势力,将光芒带给大地。 「哇……」 托尔威口中发出感动的叹息。一望无际的广大田地,还有因为朝露反射光芒而灿烂耀眼的稻穗都化为让人忍不住睁大眼睛的美丽光景向外展开。 就连发表感想似乎都很不解风情,让他们每一个人都自动自发地闭上嘴巴。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内,到非常短暂的朝霞时间结束为止,三人都只是默默地让马匹持续往前奔跑。 「──哎呀,你不是泰德基利奇家的少爷吗!好久不儿了!」 「我有听说过你的表现!没想到那个流鼻涕的小鬼居然会成为骑士大人凯旋归来啊!」 每到一处民家和田地,马修都和认识的当地居民们亲密地相互招呼交谈。他这种无论到哪里都受到人们以笑容迎接的模样,也显示出泰德基利奇家在这个艾伯德鲁克州里的立场。 「啊!是马修哥哥!那个那个,中央的土产呢?」 「我没准备那种东西。不过才一阵子没见,你倒是长大了嘛,凯纳。」 「不不,就算只有身体长大,心态也还是个小孩子。从早到晚都只会到处玩,根本很少来田里帮忙。」 虽然父亲面露苦笑,但是把手放到冲向自己的孩子头上后,马修脸上却难掩讶异神色。伊库塔和托尔威在隔著一小段距离的位置停下马,旁观著这样的光景。 「小马真的很受欢迎呢,我和自家附近的居民们并没有那么亲近。」 「嗯,若要比较在自家地区的受欢迎程度,输了也是正常吧。因为泰德基利奇家从军阀时代就开始治理这里。」 对于伊库塔的分析,托尔威也不感诧异地点头附和──由于包括雷米翁家在内的「忠义御三家」在乱世结束的同时就把当时拥有的领地奉还给皇帝,因此和土地的缘分在当时曾经一度断绝。即使另外获得能组织国军的立场作为代价,但是对于过去领地的支配权限已经在这时失去大半。 至于其他的旧军阀名家基本上也是相同状况,只有泰德基利奇家稍微不同。他们以当地居民的支持特别深厚为理由,获准就这样继续居住在祖先代代传下的土地上。当然驻屯于此的士兵数量被大幅削减,立场上也顶多只是基于军方命令前来此地赴任的军人……然而事实上,在这数百年以来,艾伯德鲁克州驻屯部队最高指挥官一定是由泰德基利奇的亲族担任。 「如果要说他们只是守住了世袭的既得权益,或许也真的只是如此。不过泰德基利奇家了不起的地方,是他们很快就抛开原本身为支配者的旧态度,配合时代潮流的变化逐渐调整自己的存在方式……即使在中央派来的文官们掌握政治实权后,他们也完全没有做出类似意图争夺势力的行径。而是以拥有丰富地方自治经验的前辈身分退居一旁,并藉由对烦恼该如何执政的文官们多次伸出援手的行为,来持续彰显出自身的存在感。」 看在伊库塔的眼中,这种柔软而且遵行现实主义的态度获得了他的好感。然而若要问他是否对此全面肯定?倒也不是如此。因为姑且不论他个人的好恶,在其他地方也有问题。 「……或许以政治上的顾问来说,泰德基利奇家实在过于优秀。无论什么事情他们都受到过度的依赖,甚至到了导致真正身为执政者的文官们忘记了自身职责。虽然不只泰德基利奇家,有许多前往帝国内各州赴任的高级军官都符合这种状况……不过如果既是如此,以结果来说,或许艾伯德鲁克州的经营方式在过去就已经占卜出帝国的前途了。」 从途中开始,这段话几乎成了独白。注意到旁边的托尔威诧异地睁大双眼,伊库塔也猛然回神。少年甩甩头赶走思绪,这时打完招呼的马修刚好回来。 「这边也结束了。看太阳已经爬得挺高,到下一个地方后就吃饭吧。」 「这提议好!是说马修,你的包包里有准备我们的餐点吗?」 「想也知道没有,因为我原本打算一个人行动啊。」 听到这回应的瞬间,伊库塔很快换上悲伤的表情,甚至直接无力地整个人倒到马脖子上。微胖的少年虽然对这模样感到不以为然,但还是伸出援手。 「……算了,如果是等会要去拜访的人们,应该会提供你们午餐吧。因为我也是从以前就很受照顾。」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小马?还是农家吗?」 马修摇了摇头,然后指著北方开口: 「往那边去有毛织物的工厂。那里是因为各种原因而无法保住田地或牧场的女性们……例如寡妇们聚集在一起工作的地方。现在正好是午饭时间,只要过去一定……」 「冲吧我的爱马!全力以赴!」 伊库塔没等马修讲完就开始往前狂奔。年长的女性和食物,这两个要素让他瞬间复活。 「啊……阿伊……?」「喂……你就算先走也不知道正确地点在哪吧!」 看著远去的背影逐渐变小,马修和托尔威也慌慌张张地策马追了上去。 他们往北跑了约十分钟后,目的地的场所随即映入眼中。那是组合削平木头搭建而成的低矮朴素建筑物。然而,随著一行人逐渐接近,马修的眉头也愈是深锁。 「……?小马,我怎么觉得这里似乎没人?」 托尔威也提出不对劲之处。正如他的指摘,这栋建筑物显得很安静。若说有许多人在里面工作,却没有任何对话的声音或工作的声响传到外面。 「嗯,的确奇怪。应该不会休息才对……」 马修不解地歪著脑袋,但还是绕过建筑物来到正面入口。他翻身下马并推开大门,于是出现在眼前的是──别说是忙著纺织的人们,甚至连机具都不存在的空空荡荡光景。 「……这是……怎么回事……」 踏入室内的马修茫然呆站,跟在他后面进来的伊库塔则环视周遭。 「根据地板上累积的灰尘厚度,这建筑物无人管理的状况并不是在这一两天才发生的事情。话虽如此也不是好几年前的事,我想大概是两到三个月吧?」 「就算你这样说……但原本有相当多人在这里工作啊。」 微胖的少年无法相信眼前的状况,在室内四处走动了好一阵子,然而这里已经什么都不剩。唯一能明白的情报,只有此处已成为工厂遗迹的事实。 不得已只好离开室内的一行人正不知如何是好,这时突然有一名喘著气跑向此地的女性身影进入众人视线。对方的年龄大概是三十几岁吧?细瘦的体型穿著已经变旧的蓝色连身裙,肩上挂著小小的背包。确认这女性身影的那瞬间,马修的脸孔猛一下亮了起来。 「……大姊!你不是米妮耶大姊吗!」 「呼……呼……啊,果然是马修。幸好有赶上,因为我看到你们骑著马过来……」 「好久不见了。那个啊,我刚刚去看过工厂内部了……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在这里工作吗?究竟是为什么……」 极为困惑的马修连续提出好几个问题。被称作米妮耶的女性先花了一点时间调整呼吸,才开始一个个回答他的问题。 「……虽然很遗憾,但工厂已经关闭了。这是两个月之前发生的事情,原因是人手不足。」 「人手不足……?怎么会,我在的时候明明还有那么多人,一整个很热闹啊!」 「在这三年间,同事们都一个接一个辞职。这也没办法,因为即使在这里工作也无法糊口……也有很多人什么都没说就直接消失。撑到最后的人只有我跟老资格的几位婆婆而已,但是大家现在也都各分东西了。」 「是因为工钱大幅调降吗?当然我也知道原本就不是很多,但居然连糊口都没办法……」 米妮耶从正面凝视著马修悲痛的表情。 「……看这反应,马修你还没听说吧?好,我把一切都告诉你。让我们无法靠工作糊口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工钱调降──」 乾燥的嘴唇讲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马修等三人以僵硬的表情侧耳倾听详细的内容。 「──沉重的人头税?」 公主以严峻的表情开口。马修等人在将近傍晚的时候结束四处拜访的行程回到宅邸,并把所有同伴聚集到被安排为众人寝室的其中一间房内,准备召开一场会议。至于议题,当然是从米妮耶那边听来的纺织工厂停业相关内容。 「这种显得日子很难过的消息还来得真突然。意思是这个州的居民被课了甚至连想吃饱都会有问题的重税吗?」 坐在床边的萨扎路夫沉吟著。由于这里是两人用的房间,即使经从其他房间搬了张椅子过来,但总共也只有三张的椅子全被让给了女性们,男性成员则各自在两张并排的床铺上找了地方坐下。 「我想正确来说,这应该是仅限于女性的状况。基本上所谓的『人头税』和经济能力或纳税能力并没有关系,而是针对受到法律支配的所有对象徵收的税金。而这次,我们听说是在艾伯德鲁克州生活的全部女性都被课了重税。」 托尔威简洁地总结要点,旁边的伊库塔边往床上倒,同时开口说道: 「简言之,这是以女性为目标的加税。而且催收似乎异常严苛,甚至把原本就简朴度日的人们压迫到已经活不下去的程度。」 「那……那种情况很奇怪啊!虽然我对经济并不清楚,但所谓的税金应该是为了营造出让人们更容易生活的社会才必须收取的东西吧?要是因为催缴税金而让人们饿肚子,根本是本末倒置嘛!」 哈洛皱著眉提出异议,马修一边对她的义愤反应感到共鸣,同时双手抱胸露出思考的表情。 「……刚才,我有去找我老爸问过情况。他当然知道居民被课了沉重的人头税,也确实掌握了那间工厂关闭的事情……或者该说,我老爸似乎就是因为这个重税相关的问题,所以才会犹豫著不愿意在这时期离开艾伯德鲁克州。」 「……原来如此,谈过之后我有感觉到他身上似乎受到某种束缚,原来是有这种隐情。」 而这种因果的线也绑住了他们本身。公主以总算领会的态度点点头,继续发言: 「──既然知道米尔特古上校的升迁路上有障碍,现在就不该继续坐著等待回答。更不用说这个问题还和执政者有关……看样子人选已经确定。在目前成员中有可能直接干涉行政的人,原本就只有我一个。」 听到夏米优殿下以下定决心的语气如此宣言,其他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 「艾伯德鲁克州的敕任官──也就是在行政上的首席长官是帝国贵族提杰尼?哈马特耶子爵。在税金方面无论是要颁布新法还是要撤除旧法,都全部委由这男人做出最后决定。如果要锁定进攻目标,就是要从此处下手吧。」 「这等于是要插手干涉州政治,以殿下的立场能够办到这种事情吗?」 雅特丽语带关切地发问,公主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双臂环胸并开始思考。 「……正常来说很难。敕任官是由皇帝任命的地方政治之主要负责人,虽然其权限和过去的领主相比已经受到相当多的限制,然而特别是关于徵税的方法,可以说是全权委任给他们。能够公开对敕任官下令的人只有皇帝,即使我凭著皇族的权威试图干涉,大概也只会遭到嘲笑退回吧。除非能有什么分量足够的交涉材料才能另当别论。」 「意思是使出强硬手段也没有用吗……」 「这也没办法。纵然是恶法,也是按照应有步骤颁发的法律。如果是那种会因为权贵人士开口就被整个推翻的制度,反而会导致政局陷入混乱吧。」 夏米优殿下先以法律的秩序作为前提,才开始评估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 「一切都必须根据实际情况──现在我只能这样说。虽然目前光根据听到的情报,我并不认为那是正常的措施,不过如果是根据本州现况施行的妥当政策,也不能因为旁人的横加干涉而将其推翻……只要详细调查艾伯德鲁克州的现状,应该就可以看清决定针对女性课以沉重人头税的敕任官有何意图,以及是否有交涉的余地。首先只能先做到这种程度。」 对于这个方针,在场所有人都点头回应。由于是自己的领域发生问题,公主似乎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干劲。伊库塔从正面望著她的脸孔,一本正经地开口说道: 「……正如公主刚才所说,在这些成员中,有立场能和敕任官直接交涉的人只有你一个。虽说我们也会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提供协助,然而关键的部分还是要委交给你负责。」 「……嗯!」 「既然已经明白这点,那么也好。这案件的主角是你,还请尽情努力──记得要尽量让我可以躲在旁边偷懒。」 伊库塔这样煽动完公主后,再度仰躺回床上。即使表面上露出对他这种态度很不以为然的反应,但公主却不由自主地感受到自己内心扬起一阵兴奋──毕竟对她来说,这名少年是第一次把某件事情托付给自己。 「首先我想去看看现场。如果这种起源于加税的问题有在哪个地方表现得最为显著,能不能把地点告诉我呢?」 隔天早上。在众人和之前一样围著餐桌吃饭的情况下,昨晚把进入梦乡前的漫长时间都花在思考上的公主略为探出身子,提起这个话题。讲到她的旺盛热忱,甚至让人能一目了然。 「……啊……噢……呃,这个嘛……」 然而,不知为何身为关键的米尔特古上校却吞吞吐吐。焦急的殿下打算继续追问,这时伊库塔却开口说话,就像是有意盖住她的声音。 「哎呀~连早餐也很棒呢!尤其是这个用米煮成的稀饭味道温和,真让人开心。先用牛奶熬煮成甜粥后再加入葡萄乾,这种做法在其他地方都没有看过。」 「噢,那是这一带的地区料理。因为营养丰富又容易消化,就算是没有食欲的时候也能够顺利吃下。在小犬的离乳时期,我们也是让他吃这个。」 话题很快就被转开,公主提出的要求在餐桌上雾散云消。 「根本没有必要连那种事情也提起……喂,伊库塔,你也别再继续奉承,乖乖安静吃饭吧。要不然我老妈会没完没了地叫你再来一盘喔。」 马修边叹气边说。正好这时汉娜也从厨房过来,在快要清空的儿子盘中追加了三根相当有分量的香肠。 「肉跟稀饭以及水果都还有!大家要尽量吃!」 「啊……不……我已经……」 肚子几乎已经满了的公主打算推辞,但委婉的示意却没能让对方理解。她的盘子里被咚咚咚地追加了烤得焦香的香肠和加热过的蔬菜。 「公主殿下现在正是成长期,要是没有确实摄取营养可无法长大喔!」 汉娜边这样说,同时绕过餐桌,接二连三地为众人加菜。虽然这分量让她感到惊慌失措,但认为把送上桌的食物全部吃完才合乎礼仪的夏米优殿下也只能下定决心,重新拿好汤匙。 「呜呜……好痛苦……」 不出所料,吃完饭后有好几个人因为吃太饱而呈现无法动弹的状况。夏米优殿下和托尔威以及萨扎路夫躺在会客室的长椅上,由雅特丽和哈洛分别负责照顾公主与另外两人。 「您还好吗,殿下?要是真的很不舒服,可以让哈洛帮您准备胃药。」 「不……不必,没有那么严重……但我实在无法接受……你和哈洛吃下的食物也不比我少吧?身材娇小的我也就算了,明明还有两个成年男性也是那种样子,为什么你们却能够如此安然自在?」 面对以疑问眼神看向自己的公主,雅特丽一脸若无其事地「嗯哼」咳了一下,哈洛则是发出了「啊哈哈」的暧昧笑声。换句话说这就是答案。 「雅特丽和哈洛都是大胃王呢。哎呀~这样很好。」 伊库塔显然是存心讲出这种没神经的发言。至于他本身,也从先前开始就一直把装在篮子里的某种食物塞进嘴里。那是把煮过的米拿去油炸后再洒上砂糖的点心,原本是要作为茶点,但伊库塔却去拜托汉娜分一些给他。 「只有你没资格说我们。你已经不只是大胃王,而是口不择食吧?」 「如果你是在说吃虫的事情,那只是所谓的饮食文化差异。」 少年大言不惭地回应。夏米优殿下保持借用雅特丽膝盖为枕躺下的姿势,开口介入对话。 「索罗克……吃饭时,你为什么打断我的问题?」 「我那样可是在打圆场耶。因为上校也很困扰,要是放著不管,气氛应该会变得很尴尬。」 「嗯,我隐约有察觉你的这种意图。但是,我不明白自己的什么行为让上校感到困扰。希望他能告诉我起源于加税的问题在哪个地方表现得最为显著──这样问有哪里不得体?」 看到公主追求答案的真挚眼神,少年也停下拿零食吃的动作转过身子。在这时雅特丽已经预测出事态会如何发展,她叹了口气继续旁观,伊库塔则一脸得意地开始说明: 「只要照顺序思考就能明白──首先,目前在艾伯德鲁克州造成间题的沉重人头税是只针对女性徵收的税金吧?」 「嗯。」 「然而原则上,所谓徵税在管理时是以家庭为单位。虽然我想公主应该也很清楚这点,但你知道是基于什么理由吗?」 「单纯只是因为这样比较有效率吧?例如在有双亲与两名成年子女的四人家庭中,不一定每个人都能赚取足够的收入。因此以身为一家支柱的父亲收入为中心,视情况拿用其他家人的收入来补贴的形式应该占多数吧?那么身为收税的这一方也该以家庭为单位进行回收──也就是选择以父亲的收入作为主要目标的方式会比较省事,也能减少错漏的可能性。」 「正是如此。那么,如果是刚才的情况,『专门针对女性的加税』所造成的负担,到头来还是会由夫妻共同扛起。意思是实际上和单纯的加税并没有什么不同。」 「也对……至少那样并不能算是受到『专门针对女性的加税』明显影响的情况。」 看这种理解速度完全不慢的反应,只能说真不愧是夏米优殿下,表现果然优秀。然而,也有些念头却会受阻于头脑好坏以外的原因。伊库塔慢慢换上不怀好意的表情继续说著: 「对于那种身处的家庭拥有确实收入来源的女性来说,这次的加税并不致命。那么反过来说,加税对于什么样的人会成为严重问题?」 「第一个会想到的答案,就是独身的女性吧。和相同境遇的男性相比,独身女性不但选择职业的范围会受到限制,而且无论如何,收入都有较低的倾向。加税的负担也必须由自身扛起。」 「这次又是正确解答。所以换句话说,如果『专门针对女性的加税』会在哪个地方呈现出特别明显的影响,意思是那个地方就是聚集了独身女性的场所。我们昨天去拜访的纺织工厂符合这个条件,我也可以联想到好几个没有家庭的女性会聚集的职场──不过在这些答案中,应该有一个规模特别突出的场所吧?」 在这个时候,除了公主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得出答案。伊库塔虽然察觉这种气氛,却故意装作不知道,继续开出针对性的条件。 「如果米尔特古上校知道那个场所,那么恐怕是一个和军方也关系深厚的地方吧。同时,还是在餐桌上面对公主时会难以启口的那类──」 「是妓院,殿下。」 雅特丽打断开始得意忘形的伊库塔,先讲出了答案。少年整个人都结冻般僵住。 「聚集了独身女性,而且和有许多独身男性的军队关系深厚,而且还会让人不愿意在吃早餐时拿来当作话题的场所。合乎这些条件的地方只有那里。」 这次公主也很快就理解,依然把头枕在雅特丽膝上的她迅速面红耳赤。同时伊库塔也颓丧地屈膝跪在地上。 「过分……真过分……雅特丽你太狠了……本来我预定接下来要吊胃口再吊胃口,直到公主发现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早就明白答案后才总算要开始解答……」 「既然你的企图从最初一开始时就如此明显,我当然不可能把这种不轨念头丢著不管──殿下,请您千万不要介意。刚刚那是没有联想到也不要紧的答案。」 虽然雅特丽的机智让伤害降低,但公主仍旧受到不小的冲击。看到她就这样陷入沉默,炎发少女握起公主的手表示安慰,同时对犯人送出冰冷的眼神。 「……除了没有意义的刁难行动,你应该有在思考稍微具备建设性的事情吧?」 「嗯……关于这部分,因为公主的意愿是要前往现场视察,所以就照著这方针来做吧。」 伊库塔从失望情绪中恢复并站起身子,把手抵到下巴上,看了同伴们一圈。 「因为马修是当地人士,再怎么说都得跳过……只能用消去法来决定成员。首先是小白脸,还有萨扎路夫少校……两位和我一起去调查吧。」 「啊……好──」「不,等等!别急著答应,托尔威中尉!」 托尔威反射性地想要给予正面回应,但他的长官却举起一只手阻止。 「……我说,伊库塔中尉。虽然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但根据刚才的对话,你嘴里的调查感觉是要去……」 「如果有哪个人问我,女性最容易透露口风的地方是哪里──」 伊库塔没让少校把话问完,开始滔滔不绝地说明。 「我能够立刻回答……就是在床上。」 「……咦?」 和公主差不多清纯的托尔威终于察觉对方没有明说的结论。伊库塔咧嘴露出贼笑接近这样的托尔威,伸出双手用力抓紧他颤抖的肩膀。 「我说啊,小白脸。我可听到了喔,你刚刚有说过『好』吧?」 「等……等一下!你先等一下,阿伊……!」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能够活用你那张脸的机会终于到来了,不是吗?毕竟讲到妓院,基本上就是得进行潜入调查啊。也没什么,你只要在耳边稍微轻声讲点甜言蜜语就好了,那样一来无论你问什么,对方肯定都会一股脑托出。哼哼哼……唉~真是让人羡慕,让人嫉妒……实在可恨啊啊啊啊混帐……!」 「你……你冷静点!伊库塔中尉!至少该决定你到底是要笑要哭还是要生气!」 看到伊库塔露出骇人表情抓著托尔威的肩膀用力晃动,萨扎路夫慌慌张张地想把他拉开。即使如此少年依然顽固地纠缠对方,这时公主丢出的垃圾桶直接命中他的后脑。 「你……你的想法到底有多下流……!谁会允许你们进行潜入搜查!」 少年一边拍掉盖在头上的垃圾,同时露出大胆的笑容。 「哼哼……按照命令行动的人是二流,不需要下令就行动的人才是一流。阻止我也没用,公主。我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必须付出何种牺牲,都要毅然执行这个作战!」 「这……这家伙真的有病……!明明嘴上讲著些蠢话,眼神却极为认真……!」 「目的跟手段根本已经本末倒置了……!」 并肩站在一旁的马修和哈洛都已经看傻了。身处由于伊库塔这种彻底耍赖的态度而整个陷入混沌的现场,公主殿下仍倔强地插口反对。 「不行不行!我不允许!坚决不允许!不管你还想说什么,都绝对禁止!」 「这样太蛮横了!明明潜入搜查这行为本身的有效性根本毋庸置疑,公主你有什么正当理由能限制我们的行动吗?不,没有!不可能有!」 「这……这是那个……基本上,托尔威根本不愿意吧!萨扎路夫少校似乎也不太积极,在人选当中明明只有你一个人有意愿!」 「……喔?的确,这家伙看起来似乎是真的不愿意……」 伊库塔把视线从眼前的托尔威身上移开,转往背后,横著眼望向站在后面的长官。 「……萨扎路夫少校。请问一下,你讨厌妓院吗?」 「……咦?啊……不……那个……」 「好!回答时吞吞吐吐就表示答案是否定!正如各位所见,实际上少校也有意愿前往!」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夏米优殿下以相同的冰点下视线望向眼前的两名男性。她无视萨扎路夫悲痛的辩解,全力动著脑袋,只为了要重挫伊库塔的企图。 「……有替代方案,如果有替代方案的话你就没意见吧!」 「哦?在必须前往妓院收集情报时,公主你能找出有效性在潜入搜查之上的替代方案?有趣,就让我洗耳恭听吧。」 即使伊库塔如此提问,但公主殿下却还没有具体想法。她拚命地再度检讨起自己手上可用的筹码。 「……有资金,如果支付金钱作为报酬,就能够轻松从娼妓那里得到情报……」 「很遗憾,出局。以这次的情况来说,在现场四处撒钱的行为别说是让情报收集更有效率,反而会引来更多的假消息。」 伊库塔不屑地笑著。公主虽然因为他的态度而不甘咬牙,但还是继续思考。既然无法用钱买到情报,那么只要追求金钱以外的代价即可。 「……不要撒钱而是动之以情就可以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插图 「那么为了达到目的,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在床上的枕边细语。」 「还……还有其他办法!人类的感情并不是仅限于男女之情!」 公主这样说完,以强烈的眼神瞪向伊库塔。在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固执至此的情况下,少女还没仔细斟酌,就把刚想到的点子说了出口。一时不察,就已经脱口而出。 * 马库提卡位于来自东西南北的干线道路之会合地点,以「艾伯德鲁克州中最繁盛的城镇」而闻名。 即使在热闹程度上远不及帝都邦哈塔尔,不过仍然有以运送古那米的行商为首的大量人口涌入此地;而且最重要的是,以这个城镇的规模来说治安算是很好。这不只是人口密度的问题,也是由于艾伯德鲁克州特有的丰饶土地减少了因为填不饱肚子而涉入犯罪的人们。 话虽如此,这种秩序也绝不是在人们聚集的过程中自然形成的结果。城镇发展的过渡期间,治安维持方面曾经发生过各式各样的问题。其中一个问题就是关于当时已经在城镇中各处四散存在,但相关法律尚未规划完成的妓院。 在民家和商店中夹杂著妓院的状况,屡屡在当时的居民之间引起纠纷,例如因为外遇被抓到而引发的伤害事件等等。然而被视为最严重问题的是,连一般的酒馆和旅社都和妓院结盟做起生意的事态。某些娼妓会前往熟识的酒馆搭讪男性,成功后就在旁边的旅社租用房间──以这种模式,追求相互利益的各业种巧妙地互助合作。甚至还发生过主张在妓院中等待客人指定的娼妓反而在全体中是少数派的情形。 到哪里算是娼妓的领域,哪些是意图赚钱的营业行为呢?要看什么地方才能区分出职业的娼妓和不是那样的女性?男性们已经是一头雾水。在依然没弄清楚的状况下发生关系,当然会产生认知上的分歧。 例如当时曾发生这样的事件。某天早上,有个前往酒馆搭讪到一名女性并和对方共度一夜的男子醒来后,发现身旁已不见女性的踪影,而且钱包还被洗劫一空。知道自己睡著时钱财被偷走的男子气到发狂并寻找女性,却发现那名女性待在昨天两人相遇的同一家酒馆里,而且正在向其他男性逢迎献媚。 「你这臭女人,居然敢骗我还把钱偷走!」面对怒不可遏的男性,女性却以冷淡的语气反驳。「你说什么蠢话?我可有让你好好享受了一晚,拿走相对的报酬也是当然!」──没错,这名女性其实是娼妓。 如此一来,彼此都不肯退让。对于男性来说,他认为「自己并不打算花钱买女人」所以找不到支付代价的正当理由;于女性来说,则认为「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以娼妓的身分对应男子」因此理论上收取代价乃是天经地义。即使「行为前女性是否有告知对方自己身为娼妓」成为争论点,不过既然除了两名当事者以外没有人能知道事实,因此自始至终都只是无谓的各说各话。万一这类纠纷持续恶化,结果就会由背后有暴力撑腰的第三者,也就是靠黑道介入才能解决。 这样的事态一旦持续发生,男性们就不敢随便搭讪女性,娼妓们也必须烦恼男性们因为害怕而不再上门的困境。更糟的是权力增加的黑道们还开始榨取她们的收入。再这样下去哪受得了──产生这种想法的一部分妓院经营者,找上过去主顾之一的艾伯德鲁克州陆军常设部队商量,而对应的指挥官果然是当时的泰德基利奇家当家。 得知业者的烦恼后,泰德基利奇认为既然妓院的数量增加了这么多,就需要管理这方面的系统。还认为首先应该在政府认可和军方庇护之下,把妓院集中到城镇里的某个受限制区域。他规划出具体布局后,向本州的敕任官提出自己的构想。因为觉得这样可以确保新的税收来源,所以官吏也开心地接受了提案。 就这样,以帝国内数一数二规模为傲的特许声色区──马库提卡花街在此诞生。 「好啦好啦!不要发呆了!只要再过一小时,今天的展示时间就要开始!娜缇琪、丝琳嘉,你们两个也给我好好化妆!」 这里是等候指名的娼妓们用来准备的房间,一名矮个子男性以尖锐的声音大喊并走过房间。听到他的激励,正集中精神和镜中身影面对面的娼妓们不起劲地随口叫应。 「好啦好~啦……啊,丝琳嘉,可以帮我拿那边的精油吗?」 「玫瑰?还是要鼠尾草?」 「我要鼠尾草……是说,你不觉得经理好像特别神经质?」 「因为上星期又有两人飞了啊~大概是被上面的人骂了吧?实在很自我中心呢,明明拚命赚钱的是我们啊~」 横著眼看到经理心情愉快地离开准备室后,名唤丝琳嘉的那名脸型较长的娼妓不屑地哼声。另一名年纪较长的娜缇琪一边表示同意,同时以粉饼遮盖眼角的细纹。 「不过啊,不好好努力就活不下去也是事实,因为会被税金整个榨乾。」 「是啊~以前的话只要有三个慷慨的常客就能过活,现在却需要五个客人。」 「也因为这样,要是不多作几笔交易也实在撑不下去。我简直想乾脆在做完该做的事之后,就这样丢著男人自己睡觉,然后去接待下一个客人。」 「啊哈哈!说得真好!」 当化好妆的两人正著手挑选装饰品时,走廊那边突然响起木片门铃的声咅。明明还要一段时间才开始营业,看来有急性子的客人巳经登门来访。 「啊~不好意思,客人。我们还在准备,请差不多一小时以后──」 陪著笑脸的经理出面应对,却因为开门后看到的光景而皱起眉头。门外有两个打扮整洁的年轻男子并排站著,其中一名还是相当英俊的美青年──到此为止是很好,但问题是还跟著另一个走错场合的拖油瓶。 「……啊~客人。我们是那个……基本上是成年人的社交场所嘛,所以带著小孩上门未免有点……」 经理不客气地观察起在两名男子间缩起肩膀,身穿朴素乳白色窄袖上衣的少女。年龄大约是十二、三岁,发量丰沛的金发在后方绑成一束。身上并没有装饰品那类东西,装扮看起来像是出身于不太富裕的一般家庭,不过基本上的五官倒是相当端整。 「……啊,该不会是想来卖这女孩?如果是的话,要绕到后门──」 「不,不是那样。」 黑发男子开口说话。和紧张到一脸僵硬的美青年和少女相比,只有这男子的举止很自然。 「其实是有点理由,那就是……我们正在寻找这女孩的母亲。」 「啥?」 「我只是个陪客啦,不过你听我说。这女孩是马库提卡出身,这两年前往这位小哥的家里帮佣。辛勤工作有了回报,第一次获得了一段长假。所以这女孩请正好有事要前来马库提卡的小哥让她搭个便车,想回来探望一下久违的母亲,可是呢……」 在感到困惑的经理面前,男子叹了口气耸耸肩。 「实在可怜啊!虽然回到过去的家,这女孩的母亲却已经不在那儿了。听说是付不出房租所以被赶出了连建住宅。之后,在追寻她母亲下落的过程中,我们听说她母亲为了求得生计所以落入花街的传言。」 到此经理总算理解状况,这时黑发男子突然把脸靠了过来。 「拜托了,只要短时间就好,能不能让这女孩看看在这里工作的娼妓们?就算她母亲本人不在这里,或许也会有哪个人知道下落,所以只要让我们稍微跟她们聊一下……」 「不,虽然不好意思,但我们这边也正在准备开店,有很多事情要忙……」 「当……当然我并没有打算要求你免费帮忙!」 经理表现出想拒绝的态度后,男子以焦急的模样从怀中拿出钱包。接著他虽然从钱包中掏出三枚银币,却在烦恼一会后收起一枚,之后才把剩下两枚塞进经理手中。 「请你看这份上多担待……!我们不会妨碍到准备工作,也一定会在开店前离开!」 「拜……拜托了!」「多多帮忙!」 美青年和少女也和黑发男子一起恳求经理。居然会为了区区一个帮佣的小女孩去向别人低头,世界上也有人好到这样的主人啊──经理边思考著这种事情,同时把手里的银币收进口袋里。 「……你们三十分钟后就得离开。」 夏米优殿下一边跟在经理后面踏入妓院,同时利用挡在对方和自己中间的托尔威当掩护,和隔壁的少年低声交谈。 「……撒钱不是只能收集到假消息吗?」 「那并不是提供情报的代价,而是造成困扰的补偿。而且我还演了一小段看起来怀里没几个子儿的戏码,所以从那个经理开始,不会再有任何人认为还能从我们手里掏到钱吧。而且要是出现听过刚才的故事就想拿『母亲的情报』来强迫推销的家伙,也只要无视对方即可。」 「或许真是那样……不过经理看起来并不像是有被打动。」 「那当然,因为对他来说这事再怎样都与自己无关……是说公主,你的演技实在不怎么样耶,刚刚该说『拜托您多多帮忙』而不是只说『多多帮忙』吧?请你振作一点,毕竟这本来就是公主你的提案。」 「抱……抱歉,一不小心就……我之后会多注意。」 公主这样说完并重新绷紧情绪,但无论怎么想,她和托尔威都不擅长演戏。话虽如此,伊库塔那正大光明的态度倒是能充分掩护两人的生硬演技。 「这里是娼妓前往展示区前的准备室──喂,是我,我要进去了!」 经理先叮嘱过后才打开房门,只见里面有十名以上的盛装女性正忙著化妆或挑选饰品。虽然来到这里之前已经先穿上基本服装,但也有人为了涂抹香油而把贴身衣物敞开,让托尔威犹豫著不敢踏出第一步。 「这个小姑娘似乎想找落入花街的母亲。你们几个里面要是有本人的话,就快点举手承认;要是没有,就把知道的事情告诉她。」 经理只讲完重点,就立刻离开现场。娼妓们的视线,口气集中到被留下的三人身上,很快有个产生兴趣的女性离开座位靠近他们。 「咦?什么什么?这是怎么回事?说是在找这孩子的妈妈?」 「年纪大概是十二、三岁吧?还算满大的……所以,丝琳嘉,我看应该是你吧?」 「我可没有生下来就丢著不管的小孩……是说优蜜,你快过来让我扁一拳!」 「那个那个,你们不觉得那个比较高的小哥长得很帅吗?这种少见的高水准让人家心里小鹿乱撞呢!」 第一个人起了头后,其他娼妓们也接二连三地表示意见。夏米优殿下和托尔威不消多久就被这独特的气氛压倒,只有伊库塔果然还是一派从容地提起正事。 「日安,各位小姐。很抱歉在各位工作前的贵重时间前来打扰,不过,我们这边也是有著逼不得已的困难──」 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之后才进行的状况说明远比面对经理那时更加富有情感,无论以哪种角度来看都已经是一个「故事」。当伊库塔花了快五分钟把来龙去脉叙述完后,被这个编出来的剧情骗倒的娼妓中甚至还有人眼中含泪。 「呜呜……是吗……夏慕妹妹吃了这么多苦……」 「过来过来,这个糖果给你吃。」 才刚出生父亲就失踪,为了帮助酗酒的母亲,即使从八岁就开始在餐厅的厨房帮忙却也无法因应花费,没过多久就只能前往远方的有钱人家从事住在那里的帮佣工作。在那边也被坏心的前辈佣人欺负,就算身处严苛的境遇,还是持续把一半以上的薪水送给母亲──如此云云。总之透过这个赚人热泪的艰苦故事,伊库塔成功让娼妓们对公主殿下……不,是对贫穷但坚强的少女夏慕投以毫无保留的同情。 「谢……谢谢您……」 夏米优殿下从娼妓手中接过糖果,内心涌上一股罪恶感。她觉得现在以虚伪的过去故事换取同情的自己就像是非常卑贱的生物。 「……我……我有听说对在花街工作的各位来说,最近这阵子的世道很严苛……如果母亲真的落入花街,不知道她是不是能确实以此维生呢……」 公主一边忍耐自我厌恶的感觉,同时按照当初的目的,探听加税政策对在花街讨生活的影响。只见娼妓们纷纷皱起眉头沉吟。 「嗯~……既然夏慕妹妹已经这个年纪,就代表你妈妈再年轻也是三十岁以上吧?这样一来,虽然我并不想这样说,但她要在现在的花街活下去大概很难吧……」 「因为果然还是在年轻时比较会有客人上门。虽然年过二十的同行并不少见,但从三十岁才开始做这行就有点……毕竟别的不说,现在光是高得吓人的税金就会占掉不少收入。」 「话说起来,上个月飞了的同伴里好像有一个快四十岁的人……那个人听说是逃到了隔壁州。」 一名娼妓突然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这内容引起公主的注意。 「『飞了』是指什么意思呢?」 「……那是这业界的术语,意思是因为欠钱而活不下去只能半夜逃走的行为。虽然听起来让人不舒服,但这种情况一点也不稀奇,税金增加后更是特别严重。每个月……不,情况糟的时候,感觉每星期好像都会有哪个人消失……」 「像那样飞了的女性会去哪里呢?」 「虽然每个人都不一样,不过听说果然逃出本州是最基本的选择,而且那样一来讨债的人也无法继续追债。」 「可是,要越过州境移居必须得到官员的许可,若是未经批准的移居行为,在新天地应该会连找份工作也难以随心所欲才是。话虽如此,也很难相信许可证会如此轻易地发行给身处金钱纠纷漩涡中的人……」 由于集中精神思考,夏米优殿下开始以原本的语气说话,娼妓们则目瞪口呆地望著她。公主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露了马脚,不过娼妓们反而似乎相当佩服。 「我完全听不懂在说什么……夏慕妹妹懂一些很难的字眼呢~」 「是……是来到我家后才教她读书写字,但这女孩特别优秀……」 就像是补蚊灯般被娼妓们团团围住的托尔威即使全身冒出冷汗,也努力帮忙掩饰。要是在这里耗太久有可能暴露出更多马脚──考虑到这一点,伊库塔观察并决定出离开的时机。 「哎呀~真是感谢大家提供了许多情报。要是打扰太久会造成各位的困扰,所以我们差不多该告辞了。如果有什么关于她母亲的线索,还请派人前往这个旅社即可。」 伊库塔边把写明住宿地点的便条纸交给一名娼妓,同时对两人使了个眼色。 「咦,你们要走了吗?真抱歉啊,夏慕妹妹,没帮上什么忙。」 「不,没那回……没有那种事情,谢谢各位让我知道很多贵重的情报。」 公主殿下深深低下头道谢,在虚伪的言行中藏进唯一的真心话。即使三人走出房间沿著走廊逐渐远离,娼妓们依然在房门的另一端继续挥手。 之后他们先花了整整三天调查马库提卡花街,三人才终于回到泰德基利奇家。 持续不习惯的演戏行为让夏米优殿下无可避免地露出疲态,但托尔威却比她更精疲力竭。因为他对女性缺乏免疫力,所以这三天似乎很痛苦。 「总之呢,对于娼妓们的现状感觉是大致上都摸清了。」 坐在床上的伊库塔开口报告。和之前相同,所有人都聚集在同一间寝室内开会。 「原来如此……我们这边则是到处去问了常设部队的士兵们,结果不出所料,很多人都对现状发出惨叫,因为相好的娼妓都半夜逃走了。」 「牢骚应该就是透过这途径传到老爸那边吧?我想对于把每个月上一次花街当作心灵绿洲的独身士兵来说,这事情大概让人笑不出来。」 萨扎路夫和马修一左一右地开始思考,和他们一起留下来的女性组两人也插口表示意见。 「基本上我们也有去请教独身女性士兵的想法。虽然有点奇怪,但和男性相比,事态或许反而没有那么严重。因为只要隶属于常设部队,最低限度的食衣住都会受到保障。」 「话虽如此,但没有人对加税表现出好感。毕竟能寄给家里的钱也会变少……」 或许是想到留在故乡的家人吧?哈洛的表情有点忧郁。听完她们的报告后,伊库塔才对夏米优殿下开口: 「状况已经看得相当清楚了,你打算怎么做呢,公主?」 「嗯……加税造成的影响最为明显的案例,果然还是娼妓们的失踪现象吧。」 公主一边沉吟,同时把手搭在下巴上动脑思考。她总有种无法完令抹去的不对劲感。 「不管怎么说,这次成功亲自了解到花街的现状。倘若想要探查更进一步的内情,只能去拜访原因。」 除了伊库塔以外的五人都一起换上严肃表情。公主心想──虽然周围的障碍尚未扫除,现在只是清出一条小路的程度,但至少应该可以刺探一下核心了吧。 「你们要做好准备,我要去见艾伯德鲁克州敕任官,提杰尼?哈马特耶子爵。」 夏米优殿下故意不事先通知,带著留守的萨扎路夫之外的骑士团五人,以近似奇袭的形式拜访有许多公务员的官署。 「请……请在此稍等一会……!」 窗口的官吏们以惊慌失措的模样互相推托对应的责任,这种陷入混乱的反应也算是理所当然。然而,直到稀客造访的那瞬间为止,先前被众人包围的那张桌上还显示出其他问题。 「……真让人傻眼,居然在勤务时间内正大光明地玩升官图赌博。」 公主殿下望著上面画有格子的四方型棋盘,以及四散于棋盘周围的骰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有预告就来访只是为了让敕任官没有时间做好准备的作战,当初并没有打算顺便突击检查公务员上班的情况。 「算啦,这是一般的状况吧。光以没看到酒这点来说,这里说不定还算好呢。」 伊库塔边打呵欠边回应,夏米优殿下只能因为现实的确无法否定这言论而狠狠咬牙。在面对敕任官之前,她的心情就逐渐不断单方面往下沉。 「──第三公主殿下!哎呀,这真是极为失礼……!」 被带往会客室约五分钟后,艾伯德鲁克州敕任官提杰尼?哈马特耶子爵在一行人的面前出现。拥有发胖的体型,年过五十的这名高等文官一边因为这么晚才来向公主致意的失礼行径赔罪,同时频频用手帕擦著额头。 「我才该为了突然来访而表示歉意,你想必也很忙吧。」 「不不!要是知道公主殿下要大驾光临,无论有什么事务,在必定会拋开一切尽速赶来!请不要怀疑在下的忠诚!」 看来他已经利用出现前花费的那五分钟,让社交辞令的面具和脸部充分融合。夏米优殿下和满脸堆笑的哈马特耶子爵隔著桌子相对,让以护卫名义跟来的伊库塔等人继续站在自己背后,开始进入正题。 「今天我来的目的,是有几件事想问清楚。」 「是!请您尽量提问。」 「嗯,听说在艾伯德鲁克州,目前正针对女性采取课徵沉重人头税的政策。」 一开始就先出一招。公主观察著哈马特耶子爵的反应,但他的笑容却毫无动摇。 「是的。的确,本州是以这种形式来调整税收。请问有什么不妥吗?」 「我想问问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状况,毕竟我对艾伯德鲁克州的情势并不清楚。」 「是,那么可以认为您前来的目的是行政监察吗?」 「不需要那么严肃,只是我个人有兴趣。」 真是个显而易见的表面藉口,公主殿下自己也这样想。敕任官「唔」了一声。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吗?那么,该从哪里开始说明……」 「加税的理由,还有使用的手段。麻烦你按照这顺序仔细说明。」 「真是感谢您还特地指示。那么在下就从理由开始说明──是因为艾伯德鲁克州的主要作物『古那米』在最近这三年都歉收。」 「既然歉收,正常来说不是应该减轻赋税吗?」 「不,古那米的情况有些不同。艾伯德鲁克州的税捐制度基本上已经指示居民必须以货币徽纳,但仅限于一部分谷类则是推荐以实物缴纳。而古那米在这些谷类中也算是特例,因为换算成货币的基准数值──也就是费率设定得相当高。」 「原来如此,意思是来自农家的主要徵税收入并不是金钱,而是米吗。但因为碰上古那米歉收而改以金钱缴纳,所以结果就是造成税收减少?」 「是的,关于古那米的部分,由于已经确保在徵收后能以高价卖出的途径,因此即使是对我等来说,缴纳实物也会比缴纳金钱更合宜。历来在订定课税额时,都是以这种情况作为前提;然而一旦碰上古那米歉收导致金钱成为纳税主流的状况,再怎么样都会产生必须重新调整金额的必要性。」 也就是必须单纯依靠货币缴纳,来确保原本可以透过高额转卖古那米赚取的金钱,因此才会重新设定并提高税额。这个理由本身的确足以让人信服。 「那么接下来是关于加税的手段……正如殿下您所知,我等采用针对女性加税的形式。然而,只要考虑到徵税行为本身是以家庭作为徵收单位,就可以明白这做法和单纯的加税并没有什么不同。主要是想彰显出『公平感』这种另一面的意义,因为原本就是对男性的课税额较高。」 「那么关于这政策会加重独居女性负担的状况呢?」 「针对没有家庭的独身人士的徵税,从以前起就是让我等相当烦恼的问题……由于随处可见别说工作甚至连住所都不固定的人,因此逃税的案例也非常多。虽说原本就不怎么期待这些人可以成为丰沛的税收来源,但也可以说这是此类过去的不良影响波及到现在吧。」 「不过我也有听说,这政策导致了独身女性们移居到其他州的结果。」 这瞬间,哈马特耶子爵的脸颊略为抽动,而公主并没有看漏。 「衷心感谢您的忠告。关于这一点,或许的确必须做出对应。」 动摇只在表情上一闪而过,敕任官很快就让礼节化为面纱藏住情绪。不过他的话声刚落,公主立刻试著再多加试探。 「我还想询问古那米歉收的详细状况。」 「正如在下先前所述,最近这三年以来收获量大幅减少……」 「因为各州都有送上概略的主要农作物生产报告,所以这件事我也知道。不过,歉收的原因是什么?」 「虽然并不能说这就是唯一原因……不过,似乎是雨量不足所导致的不良后果。」 「的确,看数字是这么回事。可是,关于这点……」 公主边说,边从怀中拿出好几张被对折再对折的纸张,接著一张张打开并放到桌上。可以看到纸上密密麻麻地列著数字。 「这是近来二十年间纪录下来的帝国南域各州的降雨量。在艾伯德鲁克州的部分止如你所言,最近这三年的数字大幅减少。然而,还是有少数奇怪的地方。」 「您指的是……?」 「看看旁边的昆兹伊州的数字吧。昆兹伊州的东方在地理上和艾伯德鲁克州相邻,但此州的降雨量二十年来都没有明显的变化。近邻的其他州也是一样,可以看到雨水减少的地区只有艾伯德鲁克州。」 「因为是自然天候问题,在下认为这种情况也有可能发生。」 「的确,天候变化看起来总是变化莫测。然而,累积纪录后,就可以看出天气的心情好坏其实也有固定的倾向。意思就是──除了最近这三年,艾伯德鲁克州过去的降雨量从来不曾少于昆兹伊州。」 「呃……」 「而且这并不是最近二十年的现象,而是回头调查和现在以相同形式留下天象纪录的过去八十二年后才得出的共通点。你可以看看这张纸,由于数字实在太多,所以省略了艾伯德鲁克州和昆兹伊州以外的地区……」 「请……请等一下,殿下,请您稍等。」 哈马特耶子爵以困惑的表情打断了想要继续说明的公主。 「虽然真的很冒犯,但这些数字的出处是哪里呢?连这个官署都没存放能够回溯到过去八十二年前的纪录……」 「……?我只是参考了帝立中央图书馆资料室里保管的行政文件而已。」 「那么,您是在离开中央前,先前往图书馆抄写下这些数字?」 「不,我是在来到这里以后才写下。」 这对话似乎有点牛头不对马嘴,敕任官的困惑更为加深。然而,夏米优殿下接下来讲出的发言却把这一切情绪全都彻底粉碎。 「我只是从以前在中央时曾经阅览过的纪录里,回想起必要的部分并写出来而已。有提到什么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吗?」 连在公主身后的骑士团众人都感到战栗──南域各州近来二十年间的降雨量,以及回顾过去八十二年间的艾伯德鲁克州、昆兹伊州的降雨量。这个公主宣称,她的脑袋里最少记住了那两项条件下的所有数字。 「哈……哈哈……」 哈马特耶子爵脸上浮现尴尬的笑容,但伊库塔却在公主背后确认到子爵身边的空气产生了明显变化。敕任官在此时停止了轻视眼前少女的行为。 「──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吧。只要我等继续观测,总有一天必定会发生那种在观测史上无法找出同样案例的天象。而艾伯德鲁克州的这三年恐怕凑巧就正是那样的时期。」 摆出更完美扑克脸的子爵以偶发事件为盾牌,击退了所有的追究。一切都起因于善变的天气──只要对方如此宣称,现在的公主并没有能驳倒这藉口的办法。无论累积了多少数值,过去的纪录也仅仅只是过去的纪录。 明白现在是收手时机的夏米优殿下换了个话题,因此接下来自始至终都只有谈论一些平淡无奇的闲聊。即使保持一贯的谦卑态度,但子爵眼中的警戒光芒却未曾消失。 「最可疑的部分,就是被视为加税原因的『古那米歉收』这状况本身。」 众人按照惯例在寝室集合后,公主殿下一开口就这样起头。和刚开始搜查那时相比,她心中的怀疑已经大幅膨胀。 「艾伯德鲁克州在最近三年报告的降雨量显然很奇怪。即使也有可能单纯只是气象异常,但已经有足够的材料让人怀疑纪录遭到窜改。这个雨量不足的报告,很有可能是为了让『古那米歉收』具备说服力而捏造出的东西。」 「如果说得再深入一点,古那米的歉收还成了加税的根据……换言之,公主您推论雨量不足和古那米歉收都不是事实而是谎言──只是为了能以自然形式加重税赋而打下的底子啰?」 听到伊库塔的提问,夏米优殿下重重点头回应。另一方面,马修则歪著脑袋沉吟起来。 「捏造出雨量不足和古那米歉收的状况……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办到吗?即使可以对文件上的数字动手脚,但当地的民众还是能感觉到真正的状况吧?」 「虽然会有这种疑问是很自然的反应,但出人意料的是,其实并不是那样,马修。就算个人可以感觉到今年的雨量是多还是少,但实际上几乎没有人能够掌握广大的艾伯德鲁克州全境的雨量。因为正常来说,人类的感觉仅限于更狭窄的范围。」 「并不一定是那样吧,尤其是所谓的农家,必须耕种比自家大上几十倍几百倍的土地过活。而且作物的生长状况和收获量这些也会反映雨量,如果是拥有广阔土地的大地主,我想他们一定可以亲身感受到一年的雨量到底是多是少。」 毕竟讨论的主题是自己的故乡,因此马修的反论也很有气势。黑发少年一边在内心感到喜悦,同时点了点头。 「这是正确的意见,马修。如果是拥有广大土地的大地主,确实有能力带著自信说明相当广范围内的降雨量──只是,这种大地主的绝对数应该不多吧?」 「那还用说,的确是不多。我想即使看遍整个州也可以数得出来吧。」 「这就代表,即使对于哈马特耶子爵来说,要预先和他们统一口径也不是太麻烦的事情。」 马修先愣住一会,才咂嘴说了句:「原来是这样。」获得同意后,伊库塔继续说道: 「再讲得仔细一点,艾伯德鲁克州内的大地主大部分是稻作农家──换句话说是古那米的重要生产者。只需在事先要求他们对雨量必须口径一致时,顺便以稍微提高一点的价钱来收购稻米,歉收的戏码也能藉此顺利上演。至于买下的那些米……如果是我,会为了将来先藏在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吧。」 「毕竟只要歉收,很明显米的行情将会随之上涨……等商品像这样涨价后,再仔细挑选贩卖对象,就能赚到更多的利益。」 雅特丽也以已经理解的态度连连点头。这时,哈洛突然带著犹豫举起手。 「那个……虽然刚刚的理论能够解释古那米歉收的现状,但应该没有说明到敕任官先生为什么要执行『针对女性的加税』吧……?」 听到这个指摘,公主殿下双手环胸开始思索。 「嗯,的确是那样……这个徵税的形式会导致无法承受负担的独身女性逃出本州,以结果来说,综合的税收将会减少。敕任官不可能是连这点程度的道理都不明白的愚蠢人物,换句话说,哈马特耶子爵有什么即使得吃下税收减少的后果也想要维持现状的理由。」 公主认为,恐怕这个理由正是本次事件的核心。然而,她还无法推测出具体的内容。目前只能从已经了解的部分开始动手,逐步清除障碍。 「──好,接下来就分为两组行动吧。萨扎路夫少校、马修、托尔威,我希望你们三人取得古那米歉收是捏造的证据。若能扣押实物那是最好,马修对本地的了解必定很靠得住吧。」 夏米优殿下先对这三人发出指示,才把视线转往剩下的三人。 「雅特丽、哈洛,还有索罗克。你们三人必须和我一起前往马库提卡,我想知道娼妓们是利用什么方法来半夜逃走。根据结果,或许能够看清『针对女性的加税』这政策背后的真正用意。」 做出指示的声音也慢慢地不再显得迟疑。从公主这个模样,可以窥见她并不仅止于优秀头脑和行动力的素养──连身为执政者的统御力也略为崭露头角。 「以上是我的命令──如果没有异议,就动身吧!」 七个人从先前各自坐著的椅子或床铺上起身,一起朝著下一步开始行动。 萨扎路夫、马修、托尔威等三人接到指示要他们「去取得古那米歉收是捏造的证据」后,首先决定前往最近的州谷仓。 「如果歉收是真的,那么仓库中的米应该很少……不过如果是捏造,说不定那些向套好招的农家私底下买来的大量稻米会藏在仓库里。」 「不不,既然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谷仓,放在这里根本不算藏著吧?」 马修边走在夜晚的道路上,同时冷静地开口吐槽。萨扎路夫叹了口气。 「你也该让气氛更热络点啊,马修少尉……毕竟女性成员都已经令被另一组抢走了,要是听到太多让人丧气的发言,我真的会撑不下去。」 「老实说,可以不必再去花街倒是让我松了一口气……」 「呼哈哈,下次由我亲自带托尔威中尉你去吧。」 「咦!不……不必了,不需要带我去……!」 「别客气,那地方其实很棒喔……嗯?看来到了。」 目的地的入口射出了远光灯,对于习惯黑暗的眼睛来说显得很刺眼。萨扎路夫从腰包里举起搭档的契,朝著对方送出表示这边是友军的光信号。注意到有人来访的士兵们立刻赶了过来。 「这种三更半夜,你们是哪里来的什么人!」 「不好意思,我们有点事情想麻烦一下……咦?你不是尼冈特中士吗?」 马修正打算居间斡旋,却发现对方成员里有认识的面孔而搭起话。被称为尼冈特中士的中年男性先愣了一下,才换上满脸笑容握住马修的手。 「哎呀,还在想这人好像见过,这不是泰德基利奇家的小少爷吗!既然已经回来,应该要早点通知嘛!我已经知道传闻了,听说你在中央和北域都大显身手!」 「……咦?泰德基利奇家的小少爷?怎么可能,他应该更胖吧?」 「你这笨蛋,那倒底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还有已经不能随便叫他小少爷了!这一位现在可是『帝国骑士』兼北域动乱的英雄,马修?泰德基利奇少尉大人!」 看来和马修认识的人不只尼冈特中士,他很快就被一群老相识的士兵们团团围住,开始对他玩笑般地动手动脚。然而,或许是还被当成小朋友让他感到很难为情吧?马修本人很快就打断众人的欢迎,直接切入本题。 「不……不好意思这么慢才来致意,不过我今天主要是为了拜托一点小事才过来。」 「哈哈,什么事?是来借厕所吗?说起来,小少爷你以前曾经在别人的田里偷尿尿,结果被狠狠骂了一顿吧!」 「不需要特地把多余的往事挖出来讲!啊啊真是!不是那样──」 似乎因为熟得像家人一样结果反而难以进展。看马修那种焦躁的样子,萨扎路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前踏了一步。 「这么晚来打扰真是过意不去,我是陆军少校暹帕?萨扎路夫……」 一听到这名字和少校阶级,原本正在吵吵闹闹的士兵们立刻一起站直身子。 「您……您就是在被北域动乱中负责殿后任务的总指挥官吗!真是非常失礼……!」 「不,说到失礼,夜里突然跑来的我们才应该致歉……不过基本上有获得泰德基利奇上校的许可。这是命令书,拿去看看吧。」 为了让对方能看清,萨扎路夫让契的周照灯照亮自己递出的文件。才藉此看懂命令的内容,尼冈特中士就露出困惑的表情。 「暹帕?萨扎路夫少校、马修?泰德基利奇少尉、托尔威?雷米翁中尉,以上三名仅限今晚,可以从进行谷仓守卫任务时的制止对象中剔除……?」 「也就是你们不必多说,直接放我们通过就对了。真的很不好意思,大概只要差不多一小时就可以把事情办完。」 「请……请等一下,您意思是各位要进入谷仓吗?」 「虽然你们不需要确认这点,但说白了,我们的确是要那样做。」 「如果真是那样可使不得。我等军人仅负责保护谷仓,除了紧急状况,只有官员有权发出进入谷仓的许可。各位会变成非法入侵者。」 「既然有命令书,你们不会因此事受罚,这点我可以保证。所以不必多说,放我们通过吧。真的抱歉。」 「……明天白天官员就会过来,不能等到那时再进去吗?」 萨扎路夫默默摇头。尼冈特中士等人虽然从他这种态度察觉出一行人有逼不得已的理由,但还是犹豫了一会,最后才边叹气边让开。 「……既然已经和我们的长官讲好了,请各位自便吧。接下整整一小时,我等会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按照各位的期望成为稻草人。」 为了避免储藏物被窃,谷仓盖在小规模的基地中心。部队指挥官勉勉强强批准后,其他人就对马修等三人的行动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让一行人能在没有任何障碍的情况下接近目标建筑物。然而…… 「不只门闩,还上了锁呢,少校。」 「嗯……伤脑筋……可是拜托他们开锁又是偏离命令书内容的要求。」 面对锁著坚固挂锁的谷仓大门,萨扎路夫用力搔著脑袋。不过,他把视线往上移动后,就发现有一个可以利用的缺口。 「喂!上面有换气用的气窗,是不是可以从那里进去?」 「那个位置相当高,距离地面超过三公尺。而且看那窗框的宽度,能不能塞进一个人也是问题……」 把自身体型列入考量的马修面有难色。这样一来,其他两人的视线自然都集中到同时拥有身高和相对细瘦身材的托尔威身上。 「你试试看吧,托尔威。我来当立足点。」 马修边叹气边靠近仓库的墙壁,接著弯下身子。托尔威有点犹豫,但先是萨扎路夫把光精灵契借给他作为仓库内的光源,再加上马修本人也开口催促他快一点,才总算下定决心。 「……好吧,我要行动了,小马。嗯……唔……!」 青年把脚踩上友人的背部,朝著依然位于高处的窗户跳跃。好不容易用手搭上窗框后,他先把上半身塞进窗户里观察内部情形。当然眼前是一片黑暗,托尔威用单手从腰包中把光精灵契举起,点起周照灯。 「果然很高……看来要使用绳子才比较保险。」 托尔威把契放回腰包,才拿起绑在腰上的绳索。他先让其中一头往窗户内垂下,再把另一头丢给下面的萨扎路夫。察觉到他意图的长官确实握紧绳索后,托尔威让剩下的下半身也滑入窗内。 「呼……!」 他抓著绳索往前翻了一圈,利用已经甩往下方的双脚踩向墙壁。这样一来,接著只要沿绳索往下降即可。一想起在先前的北域动乱中,为了确保对付亡灵部队用的狙击位置而采取的攀崖行动,这次对托尔威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工作。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仓库里落地后,托尔威把腰包里的光精灵契放到地上,让他再度点亮周照灯。可以看到仓库内堆放著装有谷类的大袋子。至于堆放位置都避开窗边的原因,大概是考量到不想让这类利用窗口侵入的行动能轻松进行吧。 「按照小马的体格,要他使用和我一样的方式下来好像有点危险……我先帮忙弄个地方让他踩好了。」 这是很有托尔威风格的体贴行动。为了朋友不吝于付出劳力的他开始扛起附近的谷物,一袋袋堆到靠近窗边的位置。 「──呜啊!」 大约十分钟后,把朋友的体贴当成缓冲垫而不是踏脚处的马修总算成功入侵仓库。 「好痛……可恶……职务分担弄错了吧,这种事情是伊库塔的擅长范围。」 马修摸著摔到的腰,站了起来。托尔威一边伸手扶著他,同时露出微笑。 「不,接下来轮到小马你上场,因为我即使看了也分不清楚什么是什么。」 听到托尔威这么说,马修望向已经被契利用周照灯照亮的仓库内部。乍看之下,这里给人到处都堆满粮包的印象,然而仔细观察各处,会发现其实并不是那回事。没有放置任何东西的空间也相当显眼。 「这是小麦,这是鹰嘴豆,这是小扁豆……」 马修并没有在检查过粮包上标注记号后就感到满足,而是更加谨慎小心地隔著袋子以手触摸好确认实际内容。因为假设古那米歉收是一场骗局,有可能会被伪装成其他谷物保管于此。只要一摸,他立刻可以辨认出米的触感。 插图 「……虽然没有时间确认全部的袋子,但总之似乎没有记号和内容不一致的东西。」 「古那米的袋子如何?数量多吗?还是算少?」 「以贮藏量来说,我想应该算是少吧。毕竟和其他谷物相比,米袋并没有特别明显。」 如果真的歉收,这是当然的状况。果然公主殿下是不是疑心病太重了──当马修开始这样怀疑时,脚下突然传来沙沙声。是他的脚底踏到了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掉出来的米吗?」 被周照灯光芒照亮的东西,是四散于地板上的茶褐色粒状物体──那是谷壳已经被碾除的古那米糙米。虽然正常来说会判断这些米粒是从袋子里漏出来的东西,但奇怪的是,周围找不到米袋。而是在一个没有放置任何东西的空荡荡空间中,可以看到角落里有少量的米孤零零地落在地上。 感到不对劲的马修捏起一粒米,利用周照灯光芒把米照到透光,再丢进嘴里咬了几下。在旁观的托尔威眼前,他的眉头愈锁愈紧。 「……很奇怪,这是新米。」 「咦?」 「是最近收获的米。因为新米和旧米不只咬劲,连味道也不同。以我来说,就算是生米状态也能分辨出新旧米的差异,而且拿去煮熟后就会更加明显。」 马修边说明,边让视线在周遭搜索著。因为这些米粒的存在,让先前看起来充其量只是个宽广空间的此处突然开始产生其他意义。 「……就在不久之前,这里是不是放有新米呢?而且数量还相当多。而那些米被人基于某种理由搬走,只有从一部分袋子里漏出的米留在这里……」 马修喃喃说著。随著推测愈来愈深入,两人的表情也愈来愈严峻。 * 另一方面,再度来到马库提卡并找了一间旅社后,公主殿下立刻对著被她带来的二人发出指示。 「首先是索罗克,我要你这次也负责去找娼妓们收集情报。」 和上次相同,所有人已经都脱下军服换上便服。从平常就对帝国军制服没什么好感的伊库塔像是逮到大好机会,连衬衫也故意不穿好。浑身上下已经看不出身为军人的风貌。 「是要关于什么的情报?」 「欠债太多打算逃往州外的娼妓是利用什么样的途径来实行这个计画?我需要关于具体方法的情报,因为这次就是来调查这一点。」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终于要解除潜入搜查的禁令了……是这意思没错吧?」 看到少年以明显的兴奋态度提问,公主带著笑容伸出右手。 「把钱包交出来。」 「……欸?」 「我叫你把裤子口袋里的钱包交出来,快点!」 在少女以惊人气势相逼下,伊库塔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钱包交给对方。夏米优殿下一边仔细检查钱包内容,同时进一步下令。 「雅特丽,哈洛!对伊库塔搜身!说不定他身上哪里还藏著钱!」 炎发少女毫不犹豫地回应这指示,虽然慢了一拍,但最后哈洛也说著「对不起,伊库塔先生」并开始搜身动作。全身上下每个角落全被彻底检查过后,连塞在口袋里的零钱都遭到没收的伊库塔已经身无分文。 「好,这是今天的搜查费用,要审慎使用。」 随著叮叮咚咚的单薄声响,少年拿到了十几个铜币。伊库塔不禁皱起眉头,仔细地望著这堆零钱。 「……公主,这点钱别说召妓,光喝个三杯啤酒就会用光耶。」 「那样正好。只要在花街附近寻找,应该有工作结束的娼妓们会前往的酒馆,你可以去那种地方收集情报。毕竟和上次不同,这次没有必要找许多人一个不漏地听取消息。只要靠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这是很容易的任务吧?」 「工作时间以外的娼妓对男性的态度通常会变差耶!你要我直接找她们套消息,却连酒也不请一杯?」 「没问题,你一定能办到,我相信你。所以好了,快点出门!」 公主不允许伊库塔继续反驳,毫不留情地把他赶出房间。少年一边嘀咕抱怨并打算离开,这时突然想到某件事的夏米优殿下又对他搭话。 「对了,索罗克。刚刚我忘了讲,你必须每个五小时就回来进行定时报告。每次回来时也会再给你资金,但如果超过时间没有回来,我可会让雅特丽出去巡视。」 「你根本完全不相信我吧!」 目送伊库塔边咒骂边远去的背影后,公主重重叹了口气。 「讲到那家伙,真的是……要是没有这样做,他肯定会拿著多余的费用开始玩乐。」 「我认为这是极妥当的判断,殿下。」 雅特丽立刻回应,而哈洛则嘻嘻笑了。夏米优殿下嗯哼咳了一声,转身面对两人。 「……好了,我们也没有时间继续悠哉。在索罗克展开行动的期间,我等也有该办的事。」 「啥?吵死人了,你滚一边去啦!」 「现在是休息时间,谢绝男人~」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是我碰上这种事情!」 以心情恶劣或烂醉如泥或醉到大哭的娼妓们为对手,即使被迫面对艰难的苦战,伊库塔仍旧在四小时以上×三次的漫长时间内持续突击。要是有人旁观这场战斗,必定会赞扬他不屈不挠的意志吧。然而辛酸的是,直到最后他还是孤单一人。 「我回来了……伊库塔回来了……」 回到旅社的伊库塔前往公主一行人等待的房间,敲响房门。由于每次攻势失败就会多出瘀青和抓伤,他的脸呈现惨不忍赌的样貌。 「喔,索罗克。抱歉目前正在忙,你等一下。」 他吃了个闭门羹。不得已,少年决定等待,转身把背部整个靠在门上。 「呼…………呜哇!」 经过几十秒后,背后的门突然打开。把体重完全压在门上的伊库塔因此面朝上向后跌进了房间里。 「你在做什么,快点起来。」 在雅特丽不以为然的声音催促下,伊库塔摇摇晃晃地起身,把视线看往室内。接著,在那里等待的意料外光景让少年瞪大双眼。 「啊,欢迎回来,伊库塔先生。」 眼前出现了两名身上围著薄纱般的纱丽,看起来明艳动人的女性。大胆的裸露更强调,胸前的双峰,涂著口红的双唇甚至散发出丰润水感。一头浓密的秀发披在外露的肩上,耳朵和脖子都毫不吝惜地装饰著银制饰品,呈现出简直会让人看得出神的性感魅力。 「那……那个……请不要一直看,会让人很不好意思……」 看到这腼腆的笑容,伊库塔总算理解这两人是打扮成娼妓的哈洛和雅特丽。她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像是这类的疑问全都被伊库塔拋到了一边去,他第一个反应是走向哈洛,热情地握住她的手并如此说道: 「……我买了!」 「是非卖品!」「明明没有在贩卖!」 他的头顶和臀部分别受到雅特丽的拳头和公主的巴掌狠狠招呼。这痛楚让伊库塔多少冷静下来,隔著退开一步的距离重新观察起哈洛的全身。 「嗯……这实在太棒了……我好想现在就打包回家……」 「没想到你真的做出这种符合预测的反应!必须再打一拳才能让你清醒吗?」 看到额头上冒出青筋的公主用双手举起椅子,就连伊库塔也感到有性命之危而摇了摇头。他又不是受虐狂,今天已经受够被女人殴打的状况了。 「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那,这是怎么一回事?看起来似乎很起劲地把她们两人好好打扮了一番。」 「在说明这件事之前,索罗克,我要先问问你的成果。关于逃出本州的途径,你有获得可靠的情报吗?」 「要是付出这么多还没有成果,就算是我也会哭啊……关于娼妓半夜逃走的方法,看样子是有一部分的放债业者成为接受依赖的窗口。虽然还不到能制作名簿的程度,但我也问到了几个名字。」 夏米优殿下满意地点头回应他的报告,接著把视线移向雅特丽与哈洛。 「那么,我们这边也试著深入捜查吧,轮到假扮成娼妓的你们两个上场了。」 「我……我好紧张!」 哈洛用力握紧双拳。到此伊库塔也理解公主是在打什么算盘。 「原来如此,是要让假扮成娼妓的她们两人实际经历半夜逃走的途径吧?」 「照你的理论来说就是要进行潜入搜查,索罗克。因为如此一来,应该可以确实接触协助逃亡行动的当事者吧。」 「至于高风险的问题则靠雅特丽来抵销吗……我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不过有一个问题──我直说好了,你们两人真的有办法装成娼妓吗?」 听到这直言不讳的疑问,雅特丽面有难色地低下头。 「我很想主张这点小事是轻而易举……不过老实说,我完全没有自信呢。」 「没问题,我会帮忙掩护!虽然我看起来是这个样子,但其实很擅长演戏喔!」 哈洛充满精神地扛起责任。平常总是较为内敛的哈洛却在这种情况下表现出积极一面,即使是看在伊库塔眼里也不免感到意外。面对这干劲十足的模样,夏米优殿下露出不安的表情。 「这样真的好吗……?一开始的提案,原本是打算由我和雅特丽负责潜入……」 「我坚决反对那样做!怎么能让公主您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呢!」 「我也是相同意见,殿下。在这种时候赌命去完成任务是骑士应尽的职务,请交给我等去做吧。」 雅特丽也毫无犹豫。即使面对不檀长的范畴也不会试图避开,这是她拥有的诸多优点之一。 「我明白了,既然是这样就交给你们两人负责吧。当然,这边也有准备好后方的支援人员吧,公主?」 「嗯,请米尔特古上校安排的一个班已经在附近的旅社里待机,因为既然连对方的人数都不确定,最佳的行动就是预先做好准备。」 「这下就放心了──那么,我最后只提一个意见。」 伊库塔盯著盛装打扮的两人,带著苦笑开口。 「……化妆和服饰都请从头再来一遍。因为两人原本的素质都很好,要是保持这模样,根本不像是无法糊口的娼妓。必须表现出更疲乏无奈的感觉才行。」 「啊──的……的确是那样。我居然疏忽了,一不小心就太热衷于装扮她们……」 注意到重大问题后,公主殿下从起点开始重新思考该如何搭配。伊库塔瞄了她一眼之后就打算离开房间,不过手才刚搭上门把,他突然再度发言。 「噢,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说,雅特丽。」 被叫到的炎发少女回过身子。少年保持背对她的姿势,只把视线稍微往这边移了一下,就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非常漂亮,让人完全不会产生想靠钱来买下的念头。」 时间停止,只留下当事者的两人。雅特丽一时愣住,之后脸上才浮现出一抹微笑。 「是吗?谢谢。」 她以简短,但带著温暖的声调回应。伊库塔也没有继续多说什么,只是稍微抓了抓脸颊,就静静地关上房门离开。 在被沉默笼罩的房间中,哈洛望著站在身旁的女性,幽幽地开口: 「……好羡慕雅特丽小姐喔。」 「你好好冷静一下脑袋,哈洛。」 「不,刚刚那些事真的很让人羡慕──因为,那个伊库塔先生……那个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女性,都会当面攀谈搭讪的伊库塔先生却只有在刚刚保持背对的姿势,然后称赞你很漂亮。即使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在掩饰难为情反应的行动,他本人也明知是那样,但他仍然忍不住要说出那句称赞。」 哈洛难得地以强硬语气如此主张。然而被这番话的一字一句深深刺入内心的人并不是发言对象的雅特丽本身,反而是在一边旁听的公主。 「……服装……服装要选哪件才好呢?」 虽然她装成没事的模样打开衣柜,却陷入无法回头的困境。直到公主有信心能确实控制脸上表情为止,她只能一直毫无意义地重复著把衣服拿出来又放回去的动作。 * 讲到吉隆基三区的放款业者哈索特,在马库提卡花街一带,没听过这名字的人并不多。 「啥!搞屁啊!这点小钱连利息都不够付!」 当然,是因为坏事出名。哈索特出名的原因,在于他把钱借给人之后,过一个月就要回收三倍的金额。换句话说就是在放高利贷。然而就算每个人都对他感到厌恶,这种需要却绝对不会有消失的一天。所以哈索特能靠著他人的欲望和不幸以及愚蠢存活下去,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借了钱就要还,这是当然的道理吧!你是在瞧不起我吗?说啊?」 对于哈索特来说,直到前阵子,娼妓们因为走投无路而半夜逃走的状况还是严重的问题。因为这就等于欠债不还。借给别人的钱,却没有和该多出的利息一起回来──哈索特从来没想过,世界上还有比这样更糟糕的悲剧。 「没办法,今天就这样饶了你!两星期以后给我再来,记得好好凑齐利息!」 被他的怒吼吓得缩起肩膀的女性垂头丧气地离开这阴暗的坑人巢穴。待在这间只放了两张椅子和一张桌子的冷清房间里的哈索特一边瞪著女性的背影离开,同时喝了一大口啤酒。 「哼……那家伙或许也快要飞了。」 用手背抹著嘴角的他低声说道。然而,语气听起来并不著急。因为和只要被对方逃往州外一切就完了的过去不同,现在还有其他可以回收的手段。 「我看,差不多下一次应该就可以怂恿她试试吧……」 当哈索特正忙著思考该在哪个时机出手时,入口的大门被敲响。 「进来!」 听到他的回应,两名女子进入房间。一个是拥有紧实体型的红发女性,另一个则是高个子,头发是水蓝色的女性。哈索特对两张脸孔都没有印象,但是根据暴露的纱丽和夸张的浓妆,一眼能看出她们是娼妓。而且最重要的是,两人都是相当有水准的好货。 「我们这儿可是放债的,你们需要多少?」 以评估视线打量两人的哈索特如此说道。听到这句话,高个儿的那个女子往前一步。 「那个……就是……我们……不是想借钱……」 「啥?不要钱?那是要干啥?快讲清楚点!」 「我想请你帮忙我们逃往州外……因为听说这里也有在处理这种事情。」 听到女子的回答,哈索特在内心苦笑。最近这种案例愈来愈多。不需要他主动提议,而是猎物会打听传闻自己送上门来。 「……这档事你是听谁说的?」 「是从某个花街小姐那边……不过对方有吩咐过不可以讲出她的名字。」 明明在说同业,她的用词还真是生疏──哈索特正觉得不解,察觉到这份困惑的高个儿女子主动做出说明。 「那……那个……其实我们,还没有正式落入花街。」 「你说啥?」 「因为生活一直很苦,原本以为已经只能靠身体赚钱……不过,听说只要移居到隔壁州就可以更轻松地找到工作,再加上现在这里的税金也很高,所以……」 听到这说明,哈索特总算理解。他原先还觉得这两个人若要说是娼妓,表现出来的气质未免太过清纯;但既然还没正式开始这一行,倒也可以领会。大概是虽然已经决定要下海却无法下定决心跨越最后的界线,在这种当头正好听说了逃出本州的方法吧。 ──她们是觉得自己或许有机会能够不必下海当娼妓吗?哼哼,真是天真的脑袋。 哈索特边强忍著笑意,同时思索著该怎么料理在眼前出现的肥羊。因为两人都很年轻,外表方面也是无可挑剔,要是送往「那个」途径肯定能卖个高价……一般来说他都会先利用欠债把娼妓逼得走投无路后才给出这种最后的选项,但一开始就以逃出本州为目的前来的两人不一定会找自己借钱。而且最重要的是,万一弄得不好让她们被工作压垮,难得的高卖价也会降低。 「……在这城镇里没有留下什么问题吧?有没有去其他地方借钱?」 「没有,要查也请便。」 「很好。能证明你们没生病吗?」 两个女子对著彼此点头,接著从各自的包袱里拿出一片木板。 「这是鉴定证。是在花街请验查处的婆婆诊察过了。」 「哼,准备得真齐全。」 由于哈索特原本打算趁检查的机会让两人脱个衣服,现在只能抱著有点落空的心情接下两片木板,仔细确认刻在四方形木板表面上的文字。 「夏尔琪和莲希,年龄是十九和二十二……检查人是萨米卡那个臭老太婆吗?」 哈索特回想起那个以小气和急性子出名的驼背老婆婆,不禁皱起眉头。话虽如此,和个性的评价相反,她身为检查人的技术的确可靠,因此这些鉴定能够信赖。然而实际上,这些只不过是去找哈索特不认识的娼妓借用的东西──花了一段时间检查完后,哈索特把木板还给两人。 「好,到此为止似乎没问题。不过我这边也得安排很多事情,所以三天后再来。」 等哈索特讲到一个段落,一直保持沉默至今的红发女性掌握这时机插嘴。 「我们有个要求。接下来无论要用什么方式移动,一定都要让我们两人可以一起行动。一旦违反这个要求,这次的事情就会当场不算数。」 听到对方讲出这种狂妄发言的哈索特皱起眉头,不过仔细想想,这两人和平常不同,身上并没有负债。既然被她们跑了会连本带利都赔掉,那么就算有些任性要求也不得不接受吧。毕竟直到用两人换到金钱的那瞬间为止,她们都是重要的客人。 「……唔,好吧好吧,我会按你的希望安排。」 哈索特表现出以他来说跟奇迹没两样的客气态度,点点头后提出要对方准备的「手续费」。这手续费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金额,因为真正的收人,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拿到。 * 三天后的晚上,两人按照哈索特的指示前往郊区的马车聚齐处,搭上在那里等待的老旧马车,离开马库提卡。前进的方向是往西,马车靠著光精灵的远光灯照亮夜路并逐步往前。 车上有包括马车夫在内的三名男性,以及另外两名像是娼妓的女性。为了避免给人可乘之机,雅特丽和哈洛轮流睡觉,在紧张中度过了约四天的马车之旅。 好不容易终于接近州界时,出现一个甚至算不上是村庄的小聚落,马车在那里停下。两人也按照指示下车,跟在带头的男子们身后走向位于远方的小屋。雅特丽开始若无其事地伸展因为马车之旅而僵掉的手脚。 「进去。」 听从命令进入室内后,里面有四名男子正在等待。其中一人的腰上插著山刀,另一人拿著已经装好风精灵的风枪。围著桌边坐在椅子上的剩下两人则没有武装──雅特丽边完成战力确认,同时估算著时机。 「是这两人吗?这次还真是年轻啊。」 「不过,这可是很不错的好货。总之你们两个,去那边并排站在一起。」 两人按照指示站好后,男子们开始以毫不客气的视线打量她们。在对方开口前,雅特丽主动提问: 「关于移居到州外的事情,是你们会帮忙安排?」 「嗯,是啊。到离开艾伯德鲁克州为止由我负责,至于进入昆兹伊州后则由这个人照顾你们。」 根据用词和举止,雅特丽明白眼前的人们和至今接触过的男性们不是同一种人。也有同样感觉的哈洛大胆直接挑战核心。 「移居时能得到正式的许可吗……?我有听说过必须由官署发行许可证才可以移居……」 「你是指这个吗?」 男子边回答边拿出的东西,是好几张上面已盖好某种大印章的通关文件。正面写著「认可移居州外者之证明」,只有姓名栏位保持空白。这就是所谓的「通关证」,在跨越州界移动时不可或缺的东西。 「关于这方面的准备已经备妥,你们不需要担心多余的事情。」 「──原来如此。」 这里有该由官署发行的证明,而眼前的男子们拥有能保管这些文件的身分。这些事实,已经足以成为促使雅特丽在这时发起行动的推力。 「……不好意思,那边那一位。」 下定决心的雅特丽转向拿著风枪的男子并对他搭话,对方以诧异的眼神回看。 「能不能把水壶给我呢?喉咙有点乾……」 对方没有理由拒绝这点程度的愿望。肩膀上挂著大型水壶的男子用没握住风枪枪把的另一只手抓住水壶,接著直接走了过来,没有表现出特别警戒的态度。雅特丽的嘴角微微描绘出弧线。 「拿去。」 为了接下对方递出的水壶,雅特丽也伸出双手。在这个极为自然的动作之后…… 「谢谢。」 她边道谢边抓住的东西,却不是水壶而是对方的手腕──还来不及对这个事实感到疑问,男子的天地已经上下颠倒。 「啥──?」 背部狠狠撞上地面的男子失去意识。原来雅特丽在抓住男子的手腕并贴近他胸前的同时,便利用过肩摔的诀窍把男子摔了出去。接著在剩下三人理解状况之前,雅特丽进一步逼近腰上插著山刀的男子。 「你……臭女人,你做什……!」 男了的山刀才从鞘里拔出一半,手腕已经被雅特丽以右手制住。接下来她立刻转动男子的手臂,利用关节技来把对方扭倒。在男子趴倒的同时,雅特丽也毫不留情地卸下他的肩膀。 「呜啊啊啊啊啊!」 现场响起骨头脱臼的可怕声音和惨叫声,这时却出现盖住这两种声音的尖锐笛声。是哈洛吹响了用来通知的笛子。剩下的两名男子也慌慌张张地从椅子上起身,然而雅特丽却立刻挡在他们身前断了退路。 「放弃吧,这间小屋已经被包围了。」 然而结果,他们连放弃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在雅特丽提出忠告后还不到五秒,大批武装士兵们就涌入房间里。 * 「呵呵呵……这个光辉,这个色彩……呼呼呼呼呼……」 在官署建筑物的深处,有敕任官专用的办公室。那是一间塞满高档家具的宽广房间,而眉开眼笑的提杰尼?哈马特耶子爵正在里面专心擦拭手中的陶瓷小壶。 「──不好意思打扰了。本日的业务已经顺利结束,子爵大人。」 即使听到部下隔著房门报告,哈马特耶子爵也没有停止擦拭的动作,只开口吩咐对方进来。踏进办公室的一等书记官虽然内心对丢下工作不管把全副精力都花在嗜好上的长官感到很不以为然,但还是以平淡的语气开始报告: 「需要裁决的文件都在这里了,请您仔细看过之后再署名盖章。」 「放那里就好。」 哈马特耶子爵这样说完,指向放在房间角落的篮子。可以看到中午提出的文件还完完整整地放在里面,但一等书记官装出没看到的态度把新的文件又叠上去。 「那么,下官就告辞了……」「希达修书记官。」 结束工作的书记官转身正打算离开,子爵的声音却从背后追了上来。 「那个怎么样了?」 在没有任何开场白的情况下,还在继续擦拭陶瓷壶的子爵提出了以代名词作为主词的质问。然而希达修书记官已经在这个长官手下工作得很习惯,甚至到了能顺利察觉对方意图的程度。 「……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处理,从之前的保管场所移到更往北的地下仓库了。」 「很好──真是,那个惹人厌的第三公主。还在想她为何突然出现,结果害我多费了这么多工夫。」 子爵狠狠咂嘴,书记官也因为想起那个不速之客而突然感到不安。 「……按照子爵大人您的指示,交易并没有暂时中止,这方面真的没问题吗?」 「现在正好碰上旺季,也是不得已的做法……而且,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小丫头到底在到处刺探著什么,但要在这几天内就看穿我等活动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如果只是关于米的问题,就算被发现也还有藉口能应付。」 「可是万一,在现场工作的官吏遭到逮捕……」 「啰唆!我说过那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够了!快退下!」 听到上司怒吼,脸上表情显得依旧无法完全信服的希达修书记官行了一礼后离开办公室。子爵重重地再度坐回椅子上,不愉快地哼了哼鼻子。 「真是,连个中用的部下都没……」 他咂著嘴喃喃抱怨。之后子爵重新调整心情,再度开始擦拭陶瓷壶。然而,这动作才开始不到两分钟,走廊上就传来慌张的脚步声。 「这是在吵什么!」 他烦躁地抬起头,这时正好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子……子爵大人!有来宾!第三公主带著护卫大驾光临!」 哈马特耶子爵瞬间停下擦拭陶瓷壶的手,从椅子上起身。 子爵匆忙赶向会客室后,带著骑士们的金发少女已经在场等待。这状况虽然是上次的翻版,但有两点和之前不同。第一点是骑士团成员之一的托尔威?雷米翁并不在场,另一点是夏米优殿下身上散发出的紧绷气势。 哈马特耶子爵先致意并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后,才战战兢兢地开口: 「这是……第三公主殿下……不需要劳您大驾,在下也会主动去请安。现在立刻吩咐下人们备茶──」 「不必,我不是来和你喝茶聊天。」 公主以坚定的语气拒绝,气氛明显和上次不同。哈马特耶子爵心中不妙的预感逐渐膨胀,但还是装出笑脸继续应对。 「那么请恕在下冒犯──您今天有何紧急的要务呢?」 「我是来揭发你的企图,直接讲结论吧──古那米果然并没有歉收。」 夏米优殿下跳掉一大段社交辞令,使出深入对方核心的攻击。子爵的笑容瞬间僵住。 「从第四谷仓往西北前进二十公里左右后有一间废屋,在那里的地下室发现了一部分应该是从谷仓里移出的米。虽然标示栽种农家的标签已被撕下,但里面却装著亮晶晶的新米。想必没有弄错。」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发现──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的子爵勉强忍住。然而,根本不需要子爵开口,而是由公主本人代替他执行了这动作。 「你不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吗?为什么能这么快找到……的确,州内多的是能用来藏米的地方。就算可以依靠米尔特古上校的士兵寻找,但能借用的人手还是有限。如果要四处一间间搜查可疑的房舍,把地板一片片掀起来检查──用这种方法,无论有多少时间都不够用。」 「…………」 「基于以上,这次我方故意采取被动。不直接寻找隐藏地点,而是为了找出前往隐藏地点的人,挑出几条明显的道路进行埋伏监视。期待你们在受到我先前的质询后,会因为危机感而做出某些行动。」 了解自己犯错的敕任官嘴角扭曲。为求慎重起见,他下令把米搬到其他隐藏地点──就是这个措施适得其反。直到现在,子爵才总算领悟到这一点。 「以使用马车搬运为前提,我挑出主要道路,利用搜查强盗案件这名义安排了临检关卡。结果,精彩地抽中了大奖──不用说,并不是直接靠临检逮捕运米者。而是先让运米者直接通过关卡,跟踪后成功查获秘密仓库。当然,我想秘密仓库并不只那一个地方吧?」 「……您似乎有什么误解──」 「现在解释还太早,子爵。原因就是,我来此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指责你私藏古那米。」 子爵原本准备好的所有辩解,都因为公主的这一句话而落了空。公主殿下的冰冷视线刺向半张著嘴全身僵硬的敕任官。 「古那米歉收是一场刻意安排的假象。如此一来,自然会让人推论出以此为根据的加税也另有目的吧?包括这件事在内,我来此的目的就是要揭发你的企图。」 「…………呜……!」 「事情似乎有点错综复杂,我就按顺序说吧──基本上,让我打一开始就感到不对劲的事情,正是『针对女性的加税』这政策本身。即使针对收入比男性为少的女性课以重税,也无法让税收有效增加,正常加税反而合理得多。我想你也很清楚这一点吧?所以,我也不得不多动脑思考……到底要怎么做才会让这个状况能与你的利益产生关联。」 公主流畅地发表意见。她眼中的理性光芒压迫著眼前的男子。 「当然,光是思考并不够。我前往据说加税造成的影响表现得最明显的花街,实际四处观察那里的情况──在得知有因为负债所苦的女性们逃往其他州的传言后,我总算能够联想到正确的思考方向……如果只针对艾伯德鲁克州,根本无法到达真相。因为这个企图,是跨越了这个艾伯德鲁克州和东边与其相邻的昆兹伊州而构成。」 夏米优殿下顿了一下整理思绪,接著继续发言: 「这时候我回想起……根据行政资料,昆兹伊州大约从五年前起就一直流行著鲁西尼型感冒。虽然这并不是不治之症,但感染力强,是一种会带给患者发烧、头痛、腹痛等症状,还会使营养不良者有生命危险的疾病。此外,女性远比男性容易得病也是此症的特徵之一。」 公主握紧双手,表情蒙上一层阴影。 「因为这个疾病,昆兹伊州现在的女性人口减少了很多。当然,没有女性就无法传宗接代──应该也来到这种危机感相当高涨的时期……哈马特耶子爵,你就是看上了这点。」 语调里包含的感情转变,从悲伤换成愤怒。纠弹的视线强烈地看著敕任官。 「现在,昆兹伊州的居民即使必须付出大笔金钱,也想要获得女人。只要换个角度来看,这代表女性可以卖得高价。从中察觉出商机的你,想出了以尽可能不公开的形式,把商品强卖给隔壁州的方法。这就是针对女性加税的真正用意!」 追查终于踏入核心,子爵的膝盖开始微微发抖。 「这次,你诱导为负债所苦的女性们偷偷逃往昆兹伊州……然而就算是娼妓,原本应该也有以上缴金这形式来缴纳税款。但,得知昆兹伊州现状的你却想到了以更有效率的方式把她们变卖成金钱的手法。」 「……呜……啊……」 「具体的过程是这样──因为加税而筹不出钱的娼妓去找放债业者借高利贷,等负债愈滚愈多,到了不可能偿还的地步,让放债业者足以判断再这样下去不可能回收的时候,就建议她们移居到昆兹伊州……即使放债业者必须在此放弃债权,但这点并不成问题。因为背后的筹划者会支付手续费给以仲介身分参与人口贩卖交易的放贷业者。虽说金额不大,但对于放债业者来说这样反而有利。因为就算获得的金额只不过是小钱,然而光是对方愿意买走已经压榨不到金钱的顾客,就巳经算是好运。」 这些内容光是要讲出口,就会让人感到反胃。公主强忍著不快感,继续讲了下去。 「透过放款业者的仲介被送到州界的娼妓们,就在连对自身立场都不甚清楚的情况下被卖给昆兹伊州的买家……恐怕这个买家,也是要把买到女性送走并再转卖的商人吧。无论如何,在这里拿到的金钱会成为筹划者的收益。即使一部分要转为给放债业者的手续费,但大部分会留在手中吧。这些钱应该不是零头。因为受到鲁西尼型感冒折磨的昆兹伊州方面的顾客,即使价钱高昂也会想要购买女人──以上有错吗,哈马特耶子爵?」 直到现在,单方面发表长篇大论的公主才第一次停下来等待对方的反应。隔了好一阵子总算有机会发言的子爵振奋起差点萎缩的战意,就像是掌握到大好机会那般地开始主张自己受了冤屈。 「这──这实在夸张到让人哑口无言!一切都只是无凭无据的胡说八道!您说我靠贩卖人口赚取金钱?证据到底在哪里呢!恕在下冒犯,但所有的指控都只不过是殿下您的臆测吧?」 听到他的反论,夏米优殿下从怀中拿出一个片状物体,用力甩向地面。 「如果仅只于臆测,我也不会像这样直接指责你……你应该知道这木板是什么吧?」 哈马特耶子爵眯起有点近视的双眼,凝视掉在脚边的物体。 「这似乎是……由官署发行,能前往州外的许可证吧?这东西有什么问题?」 「这是从在州界从事贩卖人口的那些家伙手上没收的东西。提到二等书记官马金罗?坦寇纳这名字,你是不是也会恍然大悟呢?」 「…………呜!」 「如果只有这片木板,是太过脆弱的证据。你或许会主张这是被偷走的东西,也有可能是伪造品。然而,使用这个进行违法买卖的人并非他人,正是这间官署的职员。我方也已经逮捕了职员本人。对于这个事实,你要用什么理由辩解?」 哈马特耶子爵感到难以置信。居然在这么短的期间内,搜查的进度就已经到达州界的交易现场…… 「……就……就算的确是那样,那也是不肖部下擅自做出的恶行!我可以向主神(Alderamin)发誓,我本人和此事毫无关系!」 「你要把责任推给部下吗?明明我方已经从二等书记官那边获得供称是依据你的指示涉入贩卖人口的证言。」 「因为只要说是我的指示就能让罪行减轻,那种证言充其量只是权宜之计吧!实在遗憾啊,殿下!难道比起从四百年前就持续至今的帝国贵族门第哈马特耶──其正统后裔的本人,提杰尼?哈马特耶的发言,您更相信出身于平民的二等书记官的证言吗?」 「讲到把责任推给其他人就能让自身罪行减轻的这点,你的立场也和部下没有任何差别。所以从这角度来看,两边的证言都不值得采信……然而,这次的事件规模横跨两个州,而且实行时还牵涉到许多人,视为一介书记官的手法未免太过不自然。认为是拥有相称立场的人提案并负责指挥实行,才是比较妥当的判断吧?」 现场响起子爵咬牙的声音。无论公主说了什么,他脑中都没有承认「正是如此」的选项。 「您意思是无论如何都要把罪名强加在我身上吗……那么也好,在下已经无可奉告!关于买卖人口一事,在下这边也会进行调查。如果殿下别无其他要务,恕在下要立即送客!」 子爵口沫横飞地表示拒绝,然而夏米优殿下早已看出他的意图。他打算先赶走外人,再动手湮灭证据。如果没趁现在一口气攻下,将会形成棘手的状况──虽然脑中这样想,她却迟迟无法使出下一招。这时,黑发少年从旁插口: 「有什么关系呢,公主。既然子爵都那样说了,我们就回去吧。」 「索罗克……?不,但是……」 「既然子爵宣称他对贩卖人口这事一无所知,那么肯定就是这样吧。不过,这算是另一回事,我们依然必须再度审问讲了谎话的犯罪者。要是他打算继续说谎,那就得尽快施以拷问才行。马修,你也这样认为吧?」 「噢──是啊,的确,就这样做吧。毕竟犯人已经被我方逮捕了。」 听到两人讲出这种骇人的对话,公主整个愣住。子爵也慌慌张张地开口。 「等……等一下,你是米尔特古上校的儿子吧?如果军方真的逮捕了我方的职员,希望你能把那个人移交给我方。因为军人应该没有制裁罪犯的权限。」 「呃……不,不能那样做。因为在这次的事件中,也有牵连到由我方部队管理的古那米。」 马修摇了摇头。伊库塔丢下无法看出两人意图而感到困惑的公主,继续一搭一唱。 「保管在第四谷仓里的食物,在碰上紧急事态时将会作为军方的粮食使用。这点子爵大人您也很清楚吧?因为这些东西在未得许可的情况下被移动了,换句话说就等于是侵占军需物资嘛。既然如此,视为军事问题处理才合情合理吧?」 「贩卖人口和藏匿古那米之间的关联性尚未获得证实吧!我说过包括这部分在内,都会由我方一并调查,你们是听不懂吗!」 「就算您这样说,但我方已经从被捕的书记官口中问得古那米这事的相关情报,而且他也知道秘密仓库的存在……事态发展至今,还认定两个事件彼此没有关联,这样未免太不自然吧?」 子爵被他堵得无言以对。到此公主也懂了,伊阵塔和马修是先表现出似乎要退让的态度,再从别的角度发动攻势。 「而且,讲到移交人员,恐怕会由我方对您这边提出要求。除了『一切都是按照哈马特耶子爵的命令行动』这个证言以外,坦寇纳书记官还没有招出共犯的名字。可是,我方毕竟不能无视此处职员中有犯人同伙的可能性。一旦接下来的讯问中出现新的人名,我们就要把人一个个叫去审问。」 「什么……!」 「像这样找出的嫌疑犯,或许会口径一致地宣称『一切都是按照哈马特耶子爵的命令行动』。不过,这应该是假证词吧?既然如此,只能严格审讯直到他们招出真相。唔唔,真是让人提不起劲……」 伊库塔双手环胸,装模作样地沉吟著。过了一会,少年才使出下一招。 「……啊,不过,这种做法如何呢?麻烦您那边也进行调查,然后把有嫌疑的人一口气移交给我方。如果是这样,也可以省下每次出现新的疑犯就得找人过来的工夫吧?」 在紧张达到最高潮时,伊库塔提出的建议却出乎意料地是对子爵有利的妥协案。子爵一时之间无法决定该如何回答。 「这……当然我方也打算进行捜查……」 「嗯,麻烦了。对于我方来说,既然事件已经闹得这么大……呃,马修,你父亲是怎么说的?」 「要是没抓出一整群犯人就无以为训。就是这么一回事,子爵大人。」 明白伊库塔用意的马修立刻回答,伊库塔满意地微笑后继续说道: 「──那么,既然子爵大人和贩卖人口没有关系,就代表筹划者另有他人。如果是这样,可能的情况就是有多名立场等同于子爵大人的高级官吏共谋行动……这样的剧本应该还算是合理吧?想来公主也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哦,原来如此。」 从这方针上感到有便宜可占的哈马特耶子爵双臂环胸,开始思考。只要选出并奉上够分量的牺牲品,对方就愿意让这事和谐收场──如此解释先前提案的子爵甚至认为部下们不在现场的状况正好有利。 另一方面,观察对手这副模样的夏米优殿下胸中却有强烈的不快感在翻滚。把整群部下推出来当成子爵的替死鬼──这种跟闹剧没两样的结果,她绝对无法接受……然而,公主也很清楚伊库塔等人同样不可能会希望用这种方法收尾。在这段对话的背后,他们肯定有设下什么陷阱。 「公主,没问题的。」 伊库塔放到她肩上的手,加深了这份确信。公主瞬间做出决定,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就采用这种形式吧。」 听到她的回答,哈马特耶子爵松了一口气。对手是在表示:「可以停止追究事件的真相,所以拿出能让我方保有面子的代价」──换句话说,是要以调停的方式来解决本案。 对于不想被他人刺探自己想法的子爵来说,这是最棒的台阶──毕竟无论舍弃多少部下,都不会让他遭受严重损害。然而,万一交给对方后部下却说了什么多余的情报,那可有点棘手。既然如此,交给「那一行」人士处理应该比较好吧。 「……要交给你们的嫌疑犯……那个……是尸体也没有关系吗?」 子爵边整合思绪边提出的问题,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极其当然的确认。但马修和伊库塔却都拉起了嘴角。下一瞬间,没有自觉到自己咬了饵的敕任官背后的会客室人门被人粗暴地踹开。 「你打算卖了我们保住自己一命吗!」 现场响起尖锐的叫声。闯入会客室的希达修一等书记官脸色难看,一开口就吼出了这句话。子爵也猛然一惊回过身子。这个人──正是那些子爵准备塑造成贩卖人口的筹划者,立场等同于敕任官的高级官吏之首。 「等一下,希达修──」 「开什么玩笑!既然会被出卖,那么我就把一切都招了!不管是藏匿古那米还是贩卖人口,所有一切都是根据你的指示行动!」 希达修书记官边以尖锐的声音大吼,同时从怀中抽出文件展示在众人面前。在看起像是某种合约的文件上,可以看到似乎是哈马特耶子爵亲自签下的署名。 「你看!我手上多的是证据!就算下令的人是你,实际上行动的是我们!别以为你可以一个人置身事外!」 因为遭到背叛的冲击而失去冷静的书记官高声揭发长官的恶行。子爵正试图自圆其说,但仔细一看,大吼大叫的部下后方还有另一个人影。是一个因为无事可做而只能呆站的高个美青年──也就是先前唯一不在场的骑士团成员,雷米翁?托尔威。 「……你……你们这些家伙!该不会从一开始就打著这种主意……」 直到现在,子爵总算察觉自己中了计。然而,一切都太迟了。没有其他证据能赢过最亲近部下的证言。况且基本上,公主从最初到现在都完全没打算以调停方式来解决本案。在误判这一点时,子爵已经败北。 「……原来如此啊。虽然没有事先告知,但其实是这样的计画吗。」 夏米优殿下的双眼以更尖锐的目光凝视著敕任官。千辛万苦想让部下闭嘴的哈马特耶子爵也注意到这视线,带著僵硬表情转过身子。 「殿……殿下……这是……」 「已经够了,我不想浪费好不容易节省下来的时间。」 公主以不屑的语气这样说完,接著起身冷冷宣布: 「提杰尼?哈马特耶子爵。你滥用职权篡改法律,还涉及违法的贩卖人口,必须做好心理准备面对相对应的处罚。然而──在这之前,我还是先问清这一点吧。你为什么会做出如此愚蠢的行径?」 犯罪者和犯行都已经被揭发,目前的局面已经进行到追究动机这一步。领悟到没有机会敷衍卸责的子爵双眼充血,连视线都飘移不定。 在这种危险状态下,子爵重重喘了好几口气之后──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到了什么,子爵突然拿起放在桌上的陶瓷壶,跨著大步靠近公主殿下。 「请……请您收下!这是喜耶纳白磁的最上等品!光是这一个,就要价一千枚金币!」 「……什么……?」 「如果这还不够,那么您对绘画有兴趣吗?还是雕刻?或是金饰品?无论是什么都请直说,在下绝对会准备您想要的东西……!」 带著谄媚笑容的子爵说的愈多,公主的表情就愈僵硬。 「这……可以认定是试图收买我的行为吧……」 「收买这种讲法太冒犯了!我是想具体表现出诚意──」 在内心涌上的不快感推动下,公主冲动地挥动手臂,打落了子爵递出的陶瓷壶。由著名工匠制作的壶摔落到地上,在子爵的脚边凄惨地碎成一片片。 「靠著贿赂来展示诚意……你为什么无法明白这种想法本身就是错误!」 这吼声近乎惨叫。同时,低头看到白磁残骸的子爵内心的自制也崩溃了。 「哪──哪里有错!不知世事的温室小丫头还敢讲得好像自己什么都懂!那些妓女根本是拿独身当藉口不好好缴税,不但存在本身就会扰乱秩序,而且还会动不动就生出来路不明的小杂种!对于整个州来说是极大的毒瘤!」 连礼节都和冷静一起被拋开。很讽刺的是,哈马特耶子爵说出的每一字每一句直到现在,才终于是不带谎言的真心话。 「所以我才特地引导这种骯脏的家伙前往需要女人的隔壁州!这种安排本该获得褒奖,没有理由受到责备!面对需要,给予足够的供给,这正是施政的基本吧!」 这理不直气却很壮的态度,是子爵在人生中最错误的一步。公主感到内心有什么断裂。 「……你说……就叫做……」 低著头的少女口中传出低沉的话声,紧握的双拳发出骨头摩擦的声响。 「……你说贩卖原本该保护引导的人民,把他们换成钱财的行径……就叫做施政吗!」 公主的手猛然举起,把挂在黑发少年肩上的整副十字弓一口气抢来。接著立刻使用滑轮绞紧弓弦,装上箭矢。住在基地的这段期间,她也多少学会了一些使用武器的方法。 「噫……!」 对杀气感到害怕的子爵往后退。公主对准他的胸口,定下射击目标。 「住……住手!就算是皇族,也不可以基于独断对敕任官动手……!」 「错!你这家伙不只把立法视为私有,还打算以金钱扭曲对皇室的忠义!这些不敬行径已经足以让我因为受污辱而给予制裁!」 手指搭上扳机。子爵被她的激烈气势压倒,不但在后退时腰部重重撞上桌子,还难看地一屁股往下坐倒。配合目标的动作,公主也朝下方修正准心。 「呼……呼……!住……住手……!」 「你害怕吗!没错,害怕吧!毕竟只要一想到会堕落到哪里去,就能明白你根本无法期待死后会获得安宁!」 讲话的声音无法控制地发抖……如果可以只指责眼前的男子,到底会有多轻松呢?然而,公主已经心知肚明。明白腐败的根本究竟是哪里;也明白到头来,其实永灵树枝叶的腐败也只是在反应根干的状况罢了。 「但是你放心吧,那是不久之后我也会前往的场所──你就先走一步,去那里边受烧灼边等待吧!」 手指扣下扳机。被释放的箭矢在半空中直线前进,最后深深地刺进目的地。 「……呼……啊……呜啊……!」 整张脸都喷出冷汗,从双腿间漏出的尿液染湿地毯……刚刚射出的箭矢,刺中了背靠桌子坐倒在地的子爵太阳穴旁边。要是再往左边偏个两公分,恐怕他已经不活在这世上吧。 「……虽说心情上,我也不想阻止你。」 制造出这两公分的少年的手,现在依然从旁边抓住十字弓。看到公主彷佛想靠视线杀死对方般地狠狠瞪著子爵,伊库塔以和缓的语气,仔细慎重地开口劝告: 「不过要是在这里以受污辱为由制裁子爵,无论原委如何,都有可能导致内阁的态度转硬,因为那里是由和他一样的贵族组成。在即将设立与经营新团级部队的这时期,做到那种地步并非上策。」 「………………」 插图 「关于贩卖人口一事,已经有了结果。既然真相已经被揭发,这次是你的胜利,公主……不需要用鲜血弄脏好不容易获得的胜利,请你就这样停手吧。」 听到骑士口中说出的劝谏发言,让激昂的精神也逐渐恢复冷静。少年的手掌盖上公主握著枪靶的手,透过皮肤传来的温暖,舒缓了原本已经僵硬的手指。 「雅特丽,哈洛,带公主离开吧──接下来由我们处理就好。」 刚从少女手中轻轻拿走十字弓,伊库塔就这样说道。雅特丽和哈洛也点了点头,分从左右支撑著少女,离开房间。目送她们的背影离开之后,剩下的骑士团三名成员才看看彼此,接著把视线移到两名官吏身上。 「好了,哈马特耶子爵,还有希达修一等书记官。我知道你们已经累了,但很抱歉还得请你们继续配合一下。因为接下来将由我代为执行第三公主殿下的职务。」 伊库塔语气平淡地说道。经过夏米优殿下的奋战,现场的主导权已经彻底掌握在他们手上。少年走向几乎呈现恍神状态的哈马特耶子爵,蹲下来配合对方的视线高度。 「首先是那个有问题的恶劣法条──也就是针对女性的加税政策,请你撤回。关于贩卖人口的所有交易则立刻中止。然后要让之前藏匿的古那米重新回归市场,被转卖到昆兹伊州的女性们身上的债务,也全部都由你代为偿还。我想你应该不会认为自己有权拒绝吧?」 这根本是威胁,但子爵并没有点头以外的选择。 「很好。那么其次,我要你承诺会让官署的业务体制健全化,至少要做到不会从白天就成为升官图赌博会场的程度。我想完美达成以上各条件后,子爵大人您才总算有机会避开因为污辱皇族而受到制裁的命运。」 敕任官只能无力地频频点头,而伊库塔继续追击。 「那么,再下来并不是强制而是请求──不过如果子爵大人您今后还想保住身为贵族的立场,我想仔细听清楚应该比较妥当吧?」 听到这句话,状态和空壳没什么两样的子爵微微抬起头。 「如果仅限于艾伯德鲁克州,靠稻米赚钱是很不错啦──不过您知道吗?如果同样是谷物,接下来是玉米会蔚成潮流喔?」 他抬头后看到的景象,是一个不好惹的少年那张挂著恶棍式笑容,开始商谈的面孔。 * 在某个晴朗日子的傍晚时分,泰德基利奇公馆举行了一场小规模的活动。在广大的公馆用地内,不分平民军人,也不分男女老少,许多收到邀请的人们都聚集于此。算是一场以亲善为目的的户外餐会。 到处都点燃著旺盛的火堆,而在各个火堆周围,正在烧烤著成串的肉,还利用烧热的铁板调理铁板饭。在呈现鲜艳橘黄色的夕暮之空下,人们边享用这些食物边谈笑,而笑声热闹地此起彼落,未曾停息。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吗。」 米尔特古上校正待在二楼的私室里,一边透过窗口俯视这幅光景,同时聆听来自夏米优殿下和骑士团的报告。从为了营造出歉收状况而藏匿古那米的行径开始,到针对女性加税的目的是为了和邻州进行人口买卖等等……公主花了很多时间,把这次事件的详尽内容都仔仔细细地说明完毕。 「由于所有企图都被识破,哈马特耶子爵的计画已完全断绝。子爵必须负责代替被卖到邻州的娼妓们偿还负债,先前被藏匿起来的古那米则是基于漏报这理由回归市场,徵税的方法应该也会恢复到过去旧有的形式吧──根据以上结果,我判断先前束缚住上校的枷锁已解除,如何呢?」 「这是我求之不得的结果。然而真没想到,这些违法行径竟然是在敕任官的主导下进行……能有殿下出面查清此事,实在幸运。在下由衷感激。」 米尔特古上校深深一鞠躬,那张丰满的脸孔上露出笑容。然而,公主虽然微微点头接受上校的感谢,但表情却隐约带著沉郁。 「如果有帮上忙我也很高兴……但上校,我可以请问一件事吗?」 「是,什么事呢?」 「关于哈马特耶子爵的企图──也就是我刚刚说明的大致内容,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吧?」 空气一口气冻结。听到这与其说是发问,反而更像是在确认的口气,犹豫数秒之后,米尔特古上校正直地点了点头。 「……正如您的明察。伤脑筋,在下无话可解释。」 「果然是这样吗……虽说也有受到好运帮助的部分,但身为外人的我却能够靠著短期间的搜查找出真相。所以我认为长期住在艾伯德鲁克州,应该对当地事务无所不晓的你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这些内情……」 公主以寂寞的态度如此回应,这时马修从她的背后往前一步,面对父亲。 「……既然知道,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对我们说明内情?那样一来我们也可以省下很多花在搜查上的时间和劳力。」 「马修,很抱歉连你也一起瞒著……的确,把一切都讲明也是一种办法吧。然而,我无论如何都无法下定决心。原因就是,那样做同时也等于是在表白我本身明知哈马特耶子爵的恶行,却对此视而不见。」 米尔特古上校一边承受儿子的视线,同时以苦涩的表情如此解释: 「明明知道内情却无法告发,这是不折不扣的事实。那样一来,甚至有可能会被怀疑我和对方有勾结。所以首先,我必须确定公主殿下是一位聪明且深谋远虑的人物……而不是会以那种短浅眼光来看事情的人。因此基于这个理由,我必须让你们负责去解决事件……在与泰德基利奇无关的地方。」 「所以老爸你才什么都没说吗?……我可以理解这理论,但无法接受。你一方面为了解决问题而利用了殿下的权威,但私底下却……这样太卑鄙了吧!」 「你说得对,马修。我把会吃亏的诚实和能获利的卑鄙放到天秤上衡量,最后选择了后者。对于这种贪婪低俗,我自己也感到很羞愧……无论是身为父亲,还是作为一名军人,都打心底感到羞愧。」 米尔特古上校转向公主,在原地屈膝跪下深深低头。看到面对儿子的定罪并没有躲避而是正面承受的上校作出的谢罪行动,夏米优殿下静静地摇了摇头。 「不需介意,我没打算责备你……我很清楚站在你的立场,难以出面指责哈马特耶子爵的舞弊行径。因为除了要和地区住民维持良好关系,还必须和官吏们往来得宜,否则就无法在这个地域顺利营运军队吧。」 「…………」 「我很容易就能想像出,在官吏和民众之间成了夹心饼乾的军人到底有多苦恼。然而,即使身处这种艰困环境,你还是把我的来访当成好机会并成功利用……我并不认为自己被骗,反而想对你的这种强劲韧性给予正面评价。」 夏米优殿下走向坚持跪地姿势不动的上校,握起他的手。然后就这样把他拉起,从近距离望著对方的眼睛,开口说道: 「不必再继续道歉了,只会让我感到过意不去。」 「殿下……」 「透过这次事件,我也评估了米尔特古?泰德基利奇的器量。你的确足足以承担大任的人选。此次关乎包括我等在内的许多士兵,以及席纳克族四千多人之命运的团级部队经营一事……就要请你多多照顾了。」 绽放出坚定意志光芒的双眼凝视著米尔特古上校。就像是受到这份光辉的鼓舞,泰德基利奇家现任宗主挺直背脊,行了一个意义超越单纯礼仪的礼。 「谨此受命,第三公主殿下──帝国陆军上校米尔特古?泰德基利奇在此承诺,只要本人还有一口气,将会以全心全力达成经营团级部队之大任。」 报告结束后,也因为米尔特古上校的推荐,公主和骑士团成员们决定参加在庭院举办的户外餐会。所有人才一起踏出屋外,注意到上校身影的平民们就拿著酒杯纷纷靠近。 「这不是上校大人吗?多亏有您,我们才能过得这么好。」 「小少爷也长大了呢!这分量十足的肚子是遗傅自父亲吧,哈哈哈……!」 每个人都亲切地对他们搭话。被人们缠住的泰德基利奇父子很快就陷入光是要应答就已经分身乏术的状态。由于不好意思打扰他们,公主与除了马修以外的骑士团成员们都静静地离开现场。 「上校和小马看起来都很忙呢,我们自己随便行动吧。」 「说得也对!我已经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了。」 「我也有同感。那,我去拿饮料过来。」 自然演变成这种状况后,托尔威和哈洛以及雅特丽开始行动。然而,或许是外人果然还是特别显眼,他们才稍微接近人群,就遭到本地居民以质问围攻。看样子三人似乎都得再花好一段时间,才能到达最初的目的地。 「……你好像对子爵提出了相当狠的条件?」 在周围喧闹声的掩盖下,夏米优殿下低声对身旁的少年搭话。伊库塔则以若无其事的表情回应: 「嗯,我掌握机会压榨出相当成果,毕竟这可关系到席纳克族的将来嘛。和公主不同,我对于模仿恶棍手法的行为并没有那么严重的反感。」 「你不需要像这样主动承担坏人的角色。关于这次的事件,不管怎么说主犯都是我。」 公主以坚定的语调如此断定。看到这顽固的态度,伊库塔轻轻叹了口气。 「……的确,以『拜托米尔特古上校负责管理部队』这种最根本的点子来说,其实不是出自于我,而是公主你的提案。刚好正合我意所以提供了协助……不过这果然也是针对『那个』企图的布局环节之一吗?」 伊库塔边提问边回想起──过去两人在马车中独处时,公主对自己表明的希望。也就是这个公主超脱常理的心愿……要把已如斜阳的帝国导向有价值的败北。 「在你下定决心之前,我不会告诉你。」 少女极为冷淡地拒绝回答。由于伊库塔早已预料到大概会碰上这种回应,因此他也没有继续追究。两人的谈话在此暂时结束,很顺利地换成其他话题。 「只是话说回来,居然在部队指挥官的公馆举办平民也一起参加的餐会……该说不愧是泰德基利奇家吗?」 伊库塔表示佩服,在他的视线前方,泰德基利奇父子正亲切地对应受邀来此的邻近居民。由于彼此的距离并不是那么远,这边也可以断断续续听见他们谈话的内容。 「总觉得最近镇上的流浪汉人数似乎愈来愈多……」「有成群的野狗会袭击家畜,能不能想点办法解决呢?」「由于从邻州输入棉花,因此价格急速下跌……」「以天数计算的临时劳工的薪水实在太低,让人很困扰──」 以日常生活的烦恼为中心,人们的话题可说是遍及于多方面。在少年身边旁观同样光景的公主突然开口说道: 「你不觉得那是奇怪的情况吗?本来应该由官员去烦恼的那类问题,现在却彷佛理所当然地找上了军人。」 「问题是有很多帝国人早就不觉得这样很奇怪了。」 听到伊库塔讲出辛辣的评论,夏米优殿下也以严肃的表情点点头。 「……没错,这并不是仅限于艾伯德鲁克州的情况。即便有程度上的差别,但却是帝国内随处都能看到的光景。在北域由受到贵族在背后支配的镇台司令长官同时兼任事实上的大官吏,这算是有点特殊的例子……然而几乎所有地区,在所有的州都能够发现和这里相同的构造。人民无论大事小事都仰赖军方,军人成为承接民众要求的单位,而贵族则寄生于双方之上。在帝国,这种方式真的已经成为普遍的社会结构。」 伊库塔一边侧耳倾听公主的发言,同时偷偷观察她的侧脸。面对眼前上演的热闹光景,少女却露出宛如在眺望某处远方异国景色的态度。 「我从三岁到十二岁,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齐欧卡度过。这件事我之前也有跟你提过吧?不过,被视为政治筹码的这种立场其实相当忙碌。每当政局出现危机,我就会被拱出来,因此往返齐欧卡和帝国之间的次数也不只一两次……如此一来,往帝国移动的路程必然会通过东域──现今已成了『旧』东域的地区。你应该能够想像得到,那时期是原本视为国策的开拓行动已经失败,让移民住过来后就遭到半放置的东域。」 公主闭上双眼,过去的情景在眼前复苏。继续说话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 「即使只隔著马车的窗户往外看,也能充分明白在那里生活的人们状况是多么悲惨。眼中充血,身体瘦削到浮现出锁骨,牙龈发肿,牙齿也几乎都掉光了……看在当时的我眼中,受到饥饿与疾病侵蚀的人类简直像是别种生物。 路途中几乎都是保持距离经过而已……但只有一次,在作为补给中继站的村落,曾经整个队列都被饥饿的民众包围。」 少女像是无法忍耐寒冷般地抱住自己的肩膀,即使如此,她依旧固执地搜寻记忆。 「我不知道他们的要求是什么,大概是希望能筹措一些食物和医药品吧。然而,或许是认为不能让皇族在今后的行程中感到不便吧?护卫的军人们严厉地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嘴里还大吼著『快点退下!这可是护送尊贵第三公主殿下的队伍!』之类的怒斥……」 突然有一阵横向的风吹来,被吹乱的金发掩盖了紧绷的表情。 「我在马车中听著那些怒吼,感到非常坐立难安……比起被包围的状况,无力的自身更使我满心痛苦。对于无法施舍任何东西给饥饿民众的自己,对于这种绝望的渺小感,我已经无法继续忍受。」 听到这里,伊库塔狠狠咬牙……当生活于帝国内的皇族无法阻止地愈来愈腐败时,只有在齐欧卡长大的第三公主培育著身为统治者的正确伦理观。这是简直让人想吐的讽刺状况。 「──所以,我……我下定决心要出去。我走下马车,来到外面……」 她的手脚开始发抖,说话也开始结巴,就像是身体拒绝继续讲下去。 「……当我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那瞬间,人们的视线一口气集中到我身上。虽说这是当然的发展,但我还是很害怕──因为我认为自己将受到指责。在贫困作为恶政造成的结果四处蔓延的地方,身为当事者的皇族却以一脸无关的表情出现,遭到指责的情况反而势所必然……多次往来齐欧卡和帝国后,即使不愿意,我也能理解卡托瓦纳内阁施行的政治乃是恶政。我身为皇族之一员,应该也处于会被追究责任的立场。所以我想,无论是何种责难,我都必须咬紧牙关承受一切……!承受他们的不满与怨恨,充分理解自身失败直至深入骨髓──然后,接下来才真的要好好寻找自己能为他们做什么──」 和冲口而出的话语成正比,少女全身的颤抖幅度也达到了顶点──下一瞬间,一切却沉静下来,彷佛只是一场梦。 「──然而,却没有人指责我。」 接著,伊库塔看到……在公主的嘴角,浮现出带著无底深渊的自嘲。 「没有指责。没错,什么都没发生。做好心理准备的我全身紧绷,但民众的视线却全都只是从我身上扫过而没有停留──他们反而再度开始向军人们陈情。对,没错──那时候,我甚至连指责都无法获得。在抛下我而变得更加激烈的喧闹声中,我的存在不被任何人承认,只能茫然地呆站在原地……」 这个记忆正是烙印在少女内心的不治之伤,失去光彩的双眼在遥远的空中徘徊。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是小孩所以不被当一回事……然而即使我趁著别的机会试著派出年长贵族居间调停,但发展果然还是一样。人们的注意力彻底集中在军人身上,对我们甚至连看也不看一眼。我很快就领悟到──民众已经对我没有任何期待。不,他们已经对冠有永灵树之名的皇族,以及凭藉其权威统治的贵族们不抱任何期待。」 「…………」 「说什么想要负起责任,根本是欠缺自知之明。甚至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失去了受弹劾的资格。对于无止境的恶政,还有身为罪魁祸首的贵族和皇族,人们连自己『遭受背叛』都不觉得……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抱信赖。因为他们早就已经放弃,认定这个国家的支配者充其量只是那种程度的存在。虽然有自觉的人似乎很少──但在这个国家,所谓『对高贵人士的敬畏』就是指那种『绝对的死心』。你懂吗?索罗克。即使崇奉也不寄予信赖,即使尊敬也不期待对方有所作为。人们把我等视为神般敬畏,也如同对神那般的断念。 在『忠义御三家』遵奉皇室重新整合国家那时开始,每次想办法解决困境的都是军人。贵族和皇族只不过是依附军人至今,更甚者,还在品尝到这种安乐滋味后蓄意寄生。只是他们一方面却也没有忘记表现出威严,只在民众的内心灌输了并不伴随著实情的敬畏……而这腐败血脉的后裔正是我,并非他人。我怎么可能拥有高贵人士应具备的尊严和责任……」 少年不知道该对公主说什么,但她依旧握住对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就像是要紧抓住少年不放。 「所以,索罗克……在我们刚见面那时,你曾经对身为皇族的我展现出负面感情。对于从民众那里甚至连憎恨都得不到的我来说,就连那直接的僧恨都是一种非分的救赎。」 公主表示,就连憎恨也让她感到珍贵。伊库塔也终于明白直到现在这个瞬间,她都继续抱著那种无可救药的颠倒错乱,活在地狱中。 「可是明明这样……从彼此相遇起,无论是大概会让你高兴的事情,还是或许能让你喜欢的举动,我都没有办到任何一项。只有这点我实在无法表达歉意……不过至少,你还恨我吧?你的内心深处,应该还潜藏著对我的憎恨,还有想要制裁我罪行的意志吧──」 少年无言以对,和面对死者那时一样……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只有回握少女那颤抖的双手。按照对方的希望,用力握紧,为了不要分开,牢牢相系。 第二章 泡沫般的日子 从家畜小屋传来的鸡叫声让梅莱杰的意识从睡眠的深渊中浮起。 「唔……早上了吗……好!」 他一边因为从窗帘缝隙照入室内的早晨阳光而连连眨眼,同时用双手拍打脸颊好提振精神。并排睡在地面草席上的孩子们也因此一个接一个起身。 「呼啊……爸爸,早安……」「唔嗯……我去提水……」 睁著惺忪睡眼站起的长女单手提起水量已经减少的水桶,前往玄关。梅莱杰差点就这样目送她离开,却在房门开启时注意到错误。 「等一下,查姬莉。现在要走那边,水井在后面。」 「咦……?……啊,对,是那样。现在已经可以不必走到河边了。」 理解父亲发言的长女慌忙转身。在父女对话期间,抱著年幼三男入睡的梅莱杰妻子也醒了。 「早,老公……我现在就去准备早餐。」 「噢,没关系没关系,你再睡一会。我随便吃点面包就好。」 「不,不行。汉娜太太有说过,不确实摄取蔬菜的话身体会容易疲劳。很快就好,你和孩子们一起坐著等吧──古宝,可以帮忙在灶里点火吗?」 妻子一边拜托搭档的火精灵帮忙,同时急忙前往厨房。梅莱杰望著她的背影露出苦笑。 吃完虽然简朴但也有变化的早餐后,梅莱杰和长男一起离开家门,准备下田工作。在前往田地的途中,搭档水精灵艾库从背上对他搭话。 「梅莱杰,你最近似乎变得比较有肉一点了。」 「嗯?噢,因为吃饭时开始出现肉或是蔬菜之类的各种配菜。还有中午时太太组的那些人也会送来丰富的午餐。」 梅莱杰边回应对话,同时抬头望向天空。眼前并不是被云雾笼罩的大阿拉法特拉的山顶,只有蔚蓝的天空唯我独尊地往外延伸。即使把视线放低也是一样,往东往西往南往北,只有看不到明显起伏的平坦大地无限往前延伸。 「……真是讽刺,虽然被赶出山中,但在这里的生活却远比以前更轻松。」 他带著复杂的感慨情绪如此低语。此处犹纳库拉州是位于帝国领土偏东地区的土地,不过随著齐欧卡侵略东域,许多居民已经逃往西方。这原委造成整个州都发生了急速的人口减少现象。 缺乏人手照料的农地也在荒废状况下遭到弃置,但按照军方安排移居到此的席纳克族难民们重新耕作起土地。成了废屋的房子也住进新的家族,居民全面刷新的犹纳库拉州正逐渐重生为席纳克族的新天地。 「诺兄,今天要犁田。现在的田地很大,你可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爸爸才是,别像上次那样太有干劲结果伤到腰。」 「你这家伙。」听到长子讲出这种不客气的发言,梅莱杰笑著戳了戳他的额头。 父子俩流著汗水整理田地,直到日正当中时,一群手上抱著布包的妇女来到两人这边。 「哎呀~梅莱杰和诺克克!你们两个真努力啊!」 走在集团最前面的人,是个把大行李──大到马匹似乎也会投降──轻松背在身上的女中豪杰,那正是汉娜?泰德基利奇。跟在她后面的人则是在汉娜主导下营运的互助团体「太太组」成员们,其中也包括梅莱杰的妻子。 「今天也做好饭送来了!你们应该饿了吧?两个人都要多吃点!」 她这样说著并把布包放到地上,里面居然叠著三个装有铁板饭和炖煮料理等的大锅。其他女性也各自从怀中布包里拿出蔬菜和水果等摆在地上。因为重活而饥肠辘辘的诺克克发出欢呼声。 「谢谢你,汉娜太太。内人总是麻烦你照顾。」 停止耕作的梅莱杰站了起来,对著汉娜低下头──汉娜经营的太太组是以由于生病或体弱等因素而无法下田工作的女性们为中心构成的互助团体。除了会像这样下厨做饭,另外还会接下缝补或制作衣物的工作,也会在农忙期帮忙照顾婴幼儿。梅莱杰的妻子在胸部方面有痼疾,因此当初刚移住到这里时就加入了太太组。 「你在说什么啊!邻居互相帮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好啦,你也快点吃吧!要是还继续客套,我可要打人啦!」 汉娜边说,边在盘子里添上堆积如山的铁板饭。席纳克的人们私底下都很期待太太组约以十天一次的频率提供的稻米料理,当然梅莱杰也不例外。他接过盘子,用汤匙舀起泛出诱人油光的米饭,开心地塞进嘴里。 「嗯,真好吃……工作后吃的饭真棒啊,是吧,诺克克?」 「妈,再来一盘!」 解决第一盘的少年用力递出清空的盘子。在他母亲盛著第二盘时,汉娜把手伸向少年的脸,帮忙拿下黏在脸上的饭粒,然后直接丢进自己嘴里。 「对,就是要这样。要多吃一点才能长大!」 女中豪杰的大手摸著诺克克的头。旁观这一连串动作的梅莱杰感到一阵温暖在胸中扩散,脸上浮现微笑。这样很好……他心想。虽然部族内部还残留著对帝国人的反感,但梅莱杰已经不希望这种感情引发下一次战争。 「如果能够在不和任何人争执冲突的情况下过日……一定是最好的状况。」 他低声自语。同时取得高山和平地,恢复过去的生活方式──赌下部族命运的这个深切愿望,已在战火中落败消散。逝去的同伴性命数也数不清,正因如此,让人不想要再失去任何东西。 如果不只自己如此希望那就太好了。梅莱杰望著妻子和儿子的笑容,打从心底如此期望。 * 塞得满满的布袋被放到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负责指挥这工作的炎发少女一边继续从拉来这里的马车上卸货,同时对著农夫们大喊: 「堆肥和腐殖质都放在这里!请按照指示使用!」 「噢……好!」「知道了!」「好……好的!」 席纳克的人们也一边耕田一边回应。虽然语调还有点僵硬,但和刚移住来这里时相比已经改善很多。种种过去先放一边不管,这些人毫无疑问是对现今生活有所帮助的存在──他们大概是以这种角度来接纳帝国军人吧。 「只要再过一星期,这里也会恢复成出色的田地。席纳克族那些人真的做得很好。」 站在雅特丽身边的马修提出这种感想,她也带著微笑点头。 「毕竟是开垦过大阿拉法特拉山上荒地的部族,只是被弃置过数年的荒废农地对他们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难题吧?加上要种植的作物是他们熟悉的玉蜀黍,想必更加容易。」 「嗯,是啊……我原本认为第一次收割前会是最关键的难关,但多亏有丰沛的准备资金,在衣食住方面免于让席纳克族受到困扰。当然这包括军方给予的资金,但另外也得感谢好心赞助的哈马特耶子爵。」 马修因为自己的发言而抿嘴笑了起来,雅特丽则是无言地耸了耸肩。 「对我们来说,帮忙农务也是个新鲜的经验呢。什么时候可以第一次收成?」 「这里大概还要三个月以上,不过如果是早期耕作的田地,快的话下个月就能收成第一批作物……大概吧。我也是第一次栽种玉蜀黍,所以无法那么确定。」 「真期待,听说刚采收的新鲜作物更好吃?」 「好像是,我老爸那边似乎也在企划配合时期的收获祭。」 两人边聊,嘴角也自然绽放出笑容。若以「在新天地展开生活」这层面来看,他们和席纳克族可说是一样;不过由米尔特古上校率领的新部队却提供了至今以来最舒服的环境。 透过每天帮忙农务作业,还有由汉娜经营的太太组活动,帝国军人和席纳克族之间的情感摩擦也日渐缓和。甚至可以宣称,现在已经证明当初并没有选错人担任团指挥官。 「……雅特丽小姐!小马!我们这边结束啰!」 「太太组的各位也一起来了!我们也来吃午饭吧!」 托尔威和哈洛拉著清空的马车,从西侧的田埂前来。听到这喊声的雅特丽和马修也立刻回头面向部下,讲出众人期待已久的发言。 「把这些搬完就可以吃中饭!今天是吃米饭的日子!」 如此追加说明后,连在旁听到的农夫们都发出了欢呼声。 「中尉!您到底在哪里,伊库塔中尉!」 苏雅士官长呼唤长官的声音空虚地回响著……她率领的排从一大早就外出把堆肥和腐殖质送给农夫们,并在正午前回到基地。然而,即使想要报告任务结果,却遍寻不著关键人物伊库塔的身影。 「啊啊真是的!请您乖乖死心出来吧!午后也得进行同样任务,今天我可不会让您偷懒!您在哪里,伊库塔中尉!」 「……伊库塔,下面有人在找你耶,伊库塔。」 「我什么都没听~到。」 少年用单手轻轻塞住抱在自己胸前的搭档嘴巴。 枝叶遮挡了强烈的日照,舒爽的微风抚过躺在吊床上的身体。少年现在正在享受短暂的天国。 「抱歉,苏雅。不过我已经决定,无论哪个人说什么,我今天都要在这里睡到傍晚……」 在自言自语的期间,眼皮也逐渐往下掉……从设立新的团级部队后,伊库塔不断翘掉任务浑水摸鱼,就像是要把在北域活跃的份都赚回来。每次只要他认真逃走,能逮住他尾巴的人并不多。 「──哼,还真巧,我今天也想在这里睡。」 但不知何时,那少数的例外之一却爬上了他的圣域。伊库塔撑开眼皮把视线转向旁边,只见席纳克族的少女稳稳地站在从树干延伸出去的粗壮树枝上。 「……原来是娜娜,真亏你能找到我。」 「因为我们和生活在平地上的你们不同,总是把视线放在高处。不过……」 讲到此处,娜娜克暂时把视线从伊库塔身上移开,俯视下方风景。她眺望著往下距离远达二十公尺,可以看到军人们来来去去的基地情况,同时叹了口气。 「……脑袋正常的人不会想在这种地方睡觉。」 「嗯,这不是可以推荐给入门者的方式。」 「是啊──不过,只有现在,我的脑袋也不正常。」 娜娜克先讲了这句话,接著居然踢向脚下的树枝,跳起来整个人扑向躺在半空中的伊库塔身上。这动作让少年也不由得感到惊慌,他张开双臂拚命抱住对方。用绳索固定住的吊床承载著两人,在树枝间不断摇晃。 「危……好危险……!刚刚真的有生命危险啊,娜娜!」 「不,我有信心,我知道你一定会好好接住我。」 娜娜克把库斯推向脚边,顺势紧抱住伊库塔的身体。面对彷佛有磁力的肌肤感触和芬芳甜香,好一阵子没碰女性的少年不由得产生想要乐在其中的冲动。 「嘻嘻,这样正好。只要你不打算把我推下去,就完全无法抵抗。不管是要杀要剐都只能随我便。」 「等、等一下,不能无视安全上的问题。就连我也没有在这种高度办事的经验。」 「我也是一样。所以啊,你知道……不贴紧一点会很危险喔?」 娜娜克的双手缠上伊库塔的脖子和腰际,让两人更加贴近。纤细指尖抚过皮肤带来的肉体感受让伊库塔带著困扰表情「唔」了一声。 「你不觉得怀念吗?伊库塔。这个样子会让我想起谢灵祭那个晚上。」 「如果你想听古老故事,我现在的存货倒是比那时增加很多。」 「虽然那也不错,但还是下次再听吧。现在连我也知道,所谓夜袭其实是要做什么。」 娜娜克解开伊库塔的衬衫扣子,开始轻轻舔起露出的胸口。她一边舔著,同时把眼神往上凝视著对手的脸孔。 「要一个劲地忍耐,还是要老实回应呢──你只有这两种选择。」 这真是奢侈的两个选项啊──在伊库塔还悠哉地如此思考时,探入衣服里的娜娜克双手愈来愈侵入深处。但,在她的双手即将到达不能算是在闹著玩的领域前,突然有刺耳的声音和震动传向正在缠绵的两人。 「……?怎么觉得刚刚那是──」 在娜娜克感到疑惑的期间,第二次的震动也伴随著震耳的「匡」声传了过来。这时伊库塔已经理解状况,他的脸色瞬间大变,用双手抓住娜娜克的肩膀。 「……不妙,快从我身上下去,娜娜克。这是斧头正在砍树的声音!」 「再砍一次!」 接到指示的士兵虽然有点困惑,还是抡起斧头砍向大树。身旁带著苏雅士官长,以严峻表情观看这一幕的金发少女──夏米优殿下也在现场。在两人的视线前方,第三次斩击深深切入树干。 「再砍一次!你的气势不够!乾脆以真的要把树砍倒的心态来做!」 「啊……噢……」 「不不,等一下!先别执行这命令!」 当公主正打算命令士兵继续挥动斧头时,树上传来近似惨叫的喊声。她先吩咐士兵暂时停手,并仰头观察上方,不消多久就有个熟悉的少年爬了下来。 「什么啊,原来你在上面吗?那么一开始就该老实报告,刚刚真的很危险。」 「你是明明知道还动手吧……要不然为什么会突然必须砍掉基地正中央的树?」 「因为米特卡利夫士官长提出要求,希望能撤除违规者用来偷懒的地方。」 「就是这么一回事!好了,去执行午后的任务吧,伊库塔中尉!」 副官抓起伊库塔的手把他往前拉。幸福时间被打断的伊库塔露出厌烦表情开始跟著移动,然而在他即将就这样被带走时,另一个人物从树上出现。 「喂,你们几个……为什么要妨碍我们幽会?」 「……娜娜克?鞑尔?为什么你……」 公主一时愣住,但,根据状况想像原委后,她再度以严峻表情看向少年。 「……索罗克!你和娜娜克?鞑尔在树上做了什么!」 「呃,因为我们是老相识,当然有很多话可以聊……」「你要知道还太早了。」 伊库塔试图朦混过去,但当事者之一的娜娜克却讲出毁了一切的发言。公主因为害羞和怒气而面红耳赤,一脸不高兴的苏雅则从她身旁往前一步。 「等一下,娜娜克……请你不要对我们的长官出手。」 「苏雅,就算是你的请托我也不能听。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出手,现在不行就换晚上,晚上不行就换明天,明天不行就换后天。」 「不可以做那种事!军队有所谓的纪律!」 「没……没错!不是有句话说入境随俗吗?你要满脑子小花是你的个人自由,但不可以牵连到其他人!」 获得援军的夏米优殿下高声大喊。然而,娜娜克却不屑地嘲笑她们两人的这番主张。 「你们叽叽喳喳吵死了。基本上,要是不希望男人被我抢走,你们也只要随意动手不就得了?」 「什么……!」「谁……谁在说那种事情!」 娜娜克这种摆明硬干的态度成了起火点,三人间开始上演喧嚣的口头争执。周围的士兵们听到骚动后也好奇地聚集过来,但当事者们却毫不在意。 「……够了!有够蠢!基本上,这全都是因为索罗克你那种轻浮态度──」 公主无法继续忍耐无穷无尽的争论,打算改变攻击出标,然而她的声音却半途中断。这是由于她为了逮住罪魁祸首而转过身,却没有看到任何人。慢了一秒,苏雅和娜娜克也察觉这个车实。 「那……那家伙居然逃了!」「什么时候消失了……!」「伊库塔,你跑哪里去了──!」 初秋的清澄空气也形成助力,她们三人的叫声就这样越过甚至让人佩服的距离,傅向远方。 * 「──以上就是让席纳克族难民移住到犹纳库拉州这措施的结果。关于玉蜀黍的收获量还必须等待收成,但暂以可以评估至今为止算是很好的成效吧。」 耸立于帝都邦哈塔尔中央的宫殿。在宫殿用地的一角,使用磨碎的翡翠来镶满整片墙壁的绿色圣域──深绿堂中,拥有同色眼眸的高级将领的声音正清楚地响遍整个大厅。 「在米尔特古上校掌管的团级部队监视下,席纳克族应该会继续以佃农身分工作吧。若把促进席纳克族和帝国人民和睦相处订为长期性目标,在此想恳请今后也能从行政面上获得支援。」 「…………」 雷米翁上将和伊格塞姆元帅并肩屈膝跪著,禀告移住计画的中途经过。在其正前方,可以看到皇帝正坐在王座上。 然而,却无法确定皇帝是否有听见重点的内容。他的双眼依旧望向不确定位置的半空中某处,而宛如枯木上残留细枝的手指,也只是毫无意义地一直搔抓王座的扶手。 「陛下……」 无法继续承受这种无反应状态的上将正打算抬头,这时却有个尖锐声音介入。 「真是非常好的消息!没错,当然我从一开始就很有信心!」 站在王座旁边的宰相托里斯奈?伊桑马没有请示皇帝的意见,而是以旁若无人的态度直接插嘴。雷米翁上将狠狠咬牙,带著满腔恨意看向宰相的脸孔。 「宰相,我现在是对著眼前的陛下报告,没有你出场的份。」 「是啊!是啊!其实我本来也想谨守本分在旁待机,但看起来陛下今天的健康状况似乎特别欠安。既然如此,我当然有责任代为传达陛下的意见。」 以比平常更强硬的方法取代皇帝后,自认是代言者的宰相换上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口气。 「──经过先前的北域方面战役,已拉拢阿尔德拉本部国的齐欧卡带来愈来愈多的威胁!如果只是像乌龟一样贯彻防守并努力经营内政,能够克服现今的局面吗!答案是否定的!现实并非如此简单!对东夷不可等闲视之!因为在我等这样做的期间,敌国肯定也正在讨论下次侵犯我国的策略!」 雷米翁上将的表情逐渐绷紧,因为他对这种带动话题的手法还有印象。当托里斯奈以皇帝的名义召唤帝国军首脑二人前来,并开始谈论战局时──接下来的发言总是只会对军人们指示出不入流的未来。 「那么我等也不能处于被动!如果面对前方的困难,只有从现在就持续提出对策才是通往必胜的道路!那么在不久后的将来,最令人担忧的威胁到底是什么呢?我想两位想必非常清楚!」 上将的太阳穴浮现出血管──没错,他的确非常清楚。然而即使如此却仍旧不肯倾听军方意见的人,正是固守教义的阿尔德拉教神官们,以及眼前这奸臣本人。 「没错,那就是爆炮!我等不能继续容许齐欧卡制造那个恐怖的兵器!因此皇帝陛下有令──伊格塞姆元帅以及雷米翁上将!基于适当的战略,断绝制造爆炮的根源!」 忍耐著听完这刺激精神的声音后,雷米翁上将衡量发言的内容,并以低沉的声音进行确认。 「……讲到制造爆炮的必要条件,最优先的是高品质的铁。如果要断绝铁的供给,意思是必须破坏,乃至夺走齐欧卡保有的矿山……」 「正是如此!」 「以现实上的限制来说,除非想要在目前接受全面战争,否则无法对齐欧卡领土深处的矿山动手。那么现今在战略上有可能夺取……夺回的矿山,可以筛选出唯一的答案。」 雷米翁上将一边担心自己会不会忍不住以怒火代替言语,一边继续说道: 「夺回旧东域的希欧雷德矿山──我等认定刚才是收到这样的敕命,没问题吗?」 「正、是、如、此!」 托里斯奈点头回应,咧嘴露出反光的虎牙,让脸上出现最灿烂的笑容。雷米翁上将感到一股寒意从背脊窜过──正是这种特异性质,让托里斯奈,伊桑马成为让人无法理解的怪物,而非单纯只是个奸臣。 托里斯奈正在享受。享受军人收到不合理命令后产生的痛苦,悲痛,愤怒,还有矛盾的恸哭──他把这些视为胜过任何美酒的娱乐,甚至还胜过保全自身。 「……为什么……是现在……!」 然而,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怪物,雷米翁上将都不能感到畏惧。他明知反抗敕命是多么严重的不敬行为,也依然高声怒吼。 「如果要主张希欧雷德矿山是必要地区,为什么两年前不肯下令!在东域还是帝国领土的期间,在哈萨夫?利坎还抱著必死之念死守国境的时候!为什么无法送出援军去救援他们!那样一来甚至没有必要夺回来!我等只要对那个名将下达『守住矿山』这一句命令就能解决!只要那样做,我等应该就不会失去国土也不会失去他吧……!」 皇帝的肩膀猛然一震,或许是因为很久都没有人对他讲出激动至此的发言。缺乏生气的双眼带著畏惧感情,看向臣子的脸孔。 「哎呀!这怎么行呢,雷米翁上将!我刚刚说过了吧,我现在是代替陛下──」 「闭嘴!你这奸狐!不要继续靠近王座!那里不是你这等人可以碰触的地方!」 全力的怒吼驳斥了诡辩,那不顾自身的魄力让狐狸不禁狼狈。 「陛下!在下是在向陛下您报告!请您倾听我等的话语!不要透过任何人,而是以您本身的双眼看向我等!长久以来,这国家的每一个人都没能亲耳听见陛下真实无伪的声音,在此请让在下聆听……!」 雷米翁上将苦苦恳求,他的翠眼里甚至含著泪水。这是他舍命的赌注,祈愿化为傀儡的君主能恢复心智。因为他还想相信──声音依然能传进对方耳里。 「……啊……啊……」 「……陛下……!」 皇帝举起双手,用力抓住自己脑袋。褪色成黄土色的头发硬是被根根拔下,在这种安静的狂乱行径中,从他口中发出的是…… 「……啊啊啊啊……让……让那个……闭嘴……托里斯奈……!」 听起来宛如幼儿,呼唤著宰相名字的声音。雷米翁上将屈膝跪倒在地,托里斯奈脸上则浮现出相反的耀武扬威笑容,大摇大摆走向皇帝身边。 「啊啊,陛下……真可怜……请安心,我会立刻吩咐人把您送往寝室。」 宰相一边安抚处于恐慌状态的皇帝,接著换上严峻表情重新面向两名高级将领。 「你这样不行啊,雷米翁上将。如果你要继续做出会让陛下伤心的言行举止,我也不得不认定你不仅是行为不敬,而是有意反叛喔?」 「……让陛下伤心的我,和让陛下丧心的你这混帐……哪边的罪比较重……」 上将撑在地上的一只手因为失望和愤怒而颤抖。在他的情感第二次发生爆炸前,至此都坚守沉默的另一名高级将领张开那寡言的嘴。 「在此郑重承接夺回希欧雷德矿山的敕命。」 雷米翁上将以绝望的表情凝视如此报告的炎发将领面孔。另一方面,托里斯奈的表情却整个放松。 「伊格塞姆元帅,我一直深信你一定会这样说!──噢,对了,我要提出唯一一项要求。毕竟北域才刚发生过一阵骚动,现在是国内稍微飘散著厌战风气的时期。所以为了吹散这种空气,希望这次的出征能镀上够水准的金箔。讲得具体一点,举例来说──在下次战争中成为英雄的年轻人们,以及那位公主。如果是他们,应该很适合拿来当作吹捧的神轿吧?」 宰相讲完这番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开口,彷佛该讲的话已经全部吩咐完毕。伊格塞姆元帅行了一礼后起身,对著身旁还跪在地上的上将搭话。 「站起来,雷米翁上将。如果是军人,只能接受每一次的命令。」 「…………索尔……」 最后再度狠狠咬牙后,总算从失意中恢复的雷米翁上将也站了起来。 他跟在元帅背后离开深绿堂,并往后瞥了一眼。只见侍从们正从两边扶著脚步踉跄的皇帝,让他往前走去。而旁观这一幕的托里斯奈却是一派从容的表情,让翠眼的将领只能诅咒自身无法勒紧对方脖子的这种立场。 「……没错,无论什么都只能听命接受……索尔,如果是像你这样,无论何时都要身为一个正当的军人,就无法……」 离开之际,他在嘴里喃喃自语的言论并没有被本人以外的任何人听见。 在这件事的两星期后,受到皇帝敕命支持的希欧雷德矿山夺回案在军事会议中正式决定,被拔擢为实行部队的成员们也陆续收到召集命令。在东域陷落后,初次对该地域发动的进攻行动成了由陆海军双方携手合作的大型作战,在总人数超过三万的动员兵力中,也包括许多当初由已故利坎中将指挥的前东域镇台的士兵们。 北域方面战役终结后过了五个月又多一点,短暂的和平只维持这点时问,就简简单单地落幕。千辛万苦撑过生死关头才总算生还的士兵们,甚至还来不及让战火的记忆慢慢淡去。 而犹纳库拉州的田地中,由席纳克族培育的玉蜀黍正准备迎接第一次收成。 第三章 卡托瓦纳海盗军 在漫天飞舞的沙尘中,一大群孩子追著球到处奔跑。 晒得皮肤发疼的阳光和气温都不算什么,他们眼中早就只剩下脚边的球。虽然这只是分成两个阵营,想办法把一颗球踢进对方球门里的单纯比赛──但即使如此,已经十分足以让满心都是玩乐的孩子们沉迷其中。 「小心点小心点,帽子都掉了!要确实重新戴好才行!」 在面向广场的建筑物屋檐下,有一位坐在扶手椅上旁观的老妇人正以带著关心的语气提醒孩子们小心。要是丢著他们不管,肯定会玩到中暑昏倒。为了避免用不尽的精力反而造成不良后果,保护者有义务确实监督。 「「「「「「是的!院长!」」」」」」 孩子们正面回应后,暂时中断比赛,各自开始捡起在四处奔跑时弄掉的帽子。虽然有很多顶已经被来来回回踩了好几脚,但他们只是随便拍掉灰尘,就毫不犹豫地重新戴上。看样子除了想尽快再度开始比赛之外,孩子们的脑中已经没有其他念头。 「……咦~?我的帽子跑哪里去了?」 许多同伴都纷纷完成再度开始比赛的准备,却有个少年找不到自己的帽子所以还在晃来晃去。或许是在比赛时被风吹走了吧?他在附近的地面上找了一阵还是没看到踪影。 「唔~跑哪去了……」「是这个吧?」 这时,一顶有帽舌的帽子不晓得从哪里飞来,套到了实在找不出办法的少年头上。他愣了一下才东张西望,只见在广场的入口站著一个身穿军服的陌生男子。由于对方头上的军帽压得很低,因此无法看清楚表情。 「您是哪位呢?」 感到诧异的老妇人从扶手椅上起身,询问对方的身分。在警戒的孩子们面前,男子拿下帽子行了一礼。他的黑发黑眼,以及意外年轻的脸孔也一并公开。 「好久不儿了,院长。」 男子以亲切的语气开口,而老妇人这边也在看清对方面孔时就巳经露出喜悦神色。 「……伊库塔……你是伊库塔吧!啊,天啊……!」 虽然脚有点不听使唤,但老妇人还是小跑著靠近男子。途中差点整个人往前跌倒,但事先已经做好准备的伊库塔及时扶住了她的肩膀。 「啊啊……危险……您的脚不方便,请不要太勉强啊。」 被伊库塔抱住的老妇人在他怀里起身的那瞬间,注意到对方左手应有的五根手指却少了一根。同时,她瞪大了双眼。 「你的小指……!怎么会这样?是在战争中受的伤吗……?」 「嗯?噢……关于这事情说来话长。」 伊库塔把左手从老妇人身边抽开,就像是在反省自己怎么让对方发现了道件事。从这反应察觉出他并不想说太多的心境后,老妇人也不再追问此事,而是默默地把视线转移到他处。 「对不起,是我太粗神经了……哎呀,库斯也有好好和你一起行动呢。好久不见。」 「真的是久违了,芙尔希拉。你似乎瘦了点。」 腰包中的库斯也亲切地回答。被称为芙尔希拉的老妇人嘴边绽放出笑容。 「欢迎回家,两位──索罗克孤儿院今天也平安无事。」 在孤儿院后方的树林中,老妇人和少年结伴走著。孩子们的吵闹声已经远去,在翠绿的林子里,只有此起彼落的鸟儿啁啾声。 「在你毕业时,我根本无法想像有一天你会穿著军服回来,伊库塔。」 芙尔希拉眯著眼睛说道,伊库塔也满心不爽地拉著衣服的袖子。 「我也是一样,院长。请您别再说了,会让我很郁闷。」 「呵呵,是啊。老实说,我觉得不太适合你。」 毫不客气地打量伊库塔全身的芙尔希拉这样说道,少年反而露出放心的表情。 「不过,我有听说你表现得非常活跃。居然能获得帝国骑士的称号,在这里的毕业生中你可是头一个……还有,你好像在北方也经历了很辛苦的战役?」 「那场战争真的很惨。就算获得再多的正面评价,也只觉得别人是在称赞我很会清水沟。」 「你不该讲成那样,以结果来说,你救了很多人的生命吧?」 「或许吧。但是为了那样,我也杀了很多人……不分敌我。」 伊库塔不屑地说道。两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四处都立著圆柱型墓碑的区域。在杂木林的深处,小小的墓园充满了清幽的静寂。 「……嗯?多了一座很大的墓,这是?」 「你还记得前院长吗?他长期患有肺疾,在三个月前往生。之后就按照本人的希望埋葬在这里。」 「前院长……噢,司麦索那臭老头吗?」 很快换上不满表情的少年反应让芙尔希拉感到很有趣,她呵呵笑了。 「他和你处不来呢,因为那个人是虔诚的阿尔德拉教徒……」 「虔诚……吗……算了,就当作是那样吧。就算在墓前抱怨死者也只是白费力气。」 伊库塔叹著气这样说完,直接从自我主张莫名强烈的墓碑前通过。芙尔希拉先向前院长的墓鞠了一躬才跟了上去,很快来到墓园用地的东边角落后,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那是一个小巧而端正的墓地。虽然样式和其他同样是圆柱型,但尺寸却很含蓄,照惯例通常会刻在墓碑上的一段宗教典籍内文也没有出现在这上面。如果说前院长的墓碑是为了彰显生前功绩而傲然屹立,这个墓地则给人一种沉默寡言,彷佛悄然伫立于此的印象。 记载于白色墓碑上的文字,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优嘉?桑克雷长眠于此。 「好久不见了,妈妈。」 伊库塔屈膝跪地,嘴角挂著温和的微笑,正面朝向这个墓地……朝向最爱的母亲安静沉眠的小小墓地。 「抱歉好一阵子没能过来,因为有很多事情乱成一团。说是为了表示歉意虽然有点奇怪……不过我今天带了点礼物来喔。」 伊库塔使用根据平常的他实在难以想像的温柔语调对著墓碑说话,并从单手拿著的布袋里取出某个物体。原来是用厚朴叶裹著的一团巴掌大米饭。接著伊库塔把水壶里的茶倒进小碗里,放在刚刚那东西旁边一起供在墓前。芙尔希拉以很有兴趣的态度从旁探头观察。 「……那是什么?」 「好像叫做饭团,据说是亚波尼克的传统食物。因为从友人那里拿到了上好的古那米,所以我就趁这个机会,参考以前从妈妈那里听来的做法试作了一个。」 讲完这句话后,伊库塔就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著母亲的墓。芙尔希拉在旁边守护著他的背影,过了一阵子才突然开口说道: 「你果然还是不祈祷呢。」 「…………」 「不,其实这也没关系。毕竟你一直把自己身为科学信徒这点引以为傲。不过似乎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前院长疏远……」 「……虽然常常遭到误会,但我即使身为科学的信徒,也不是无神论者。既然现有的科学没有能证明神确实不存在的手段,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除非神哪天自我宣告说:『我真的不存在』,才能另当别论。」 「你不是已经听过这句话了吗?在令堂过世时……」 伊库塔不自觉地咬紧嘴唇。他并没有回答芙尔希拉的提问,而是继续发言。 「……我讨厌信仰在绝对化后,有时会导致人们停止思考的状况。然而,那并不是在否定宗教本身的意义,我甚至觉得宗教会挽救靠科学无法拯救的对象。因为这个孤儿院的经营,也有很大部分是仰頼阿尔德拉教团的捐款。」 「是啊,我明白,因为你从以前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过,有时候总让我忍不住感到心痛。因为面对再也不会归来的重要对象时,科学的言论似乎并不会安慰你那颗拒绝祈祷的内心……」 老妇人的手轻轻地放到少年肩上。彷佛是想要拒绝这份安慰,又像是因为感到害怕……伊库用力踏著地面起身。 「……对不起,院长。其实我没办法在这里待太久。」 「嗯,我明白──你必须前去参加下一次的战役吧?」 伊库塔不可能是自愿穿著这身和他格格不入的军服出现在母亲墓前。打从一开始,芙尔希拉就已经隐约察觉到即使如此他仍旧不得不这样前来的理由……同时这位老妇人也明白,伊库塔在前往战地的途中绕来老巢的目的,并不是只为了向母亲的墓致意。 「是的。所以,在那之前……我先过来取回之前寄放在您那里的东西。」 伊库塔转过身,以僵硬的语调这样说道。芙尔希拉重重点头,把手伸进长袍中。 「从听说你成为军人的那时候开始,我就产生了近似预感的感觉。觉得必须把这个还给你的日子,总有一天必定会到来……自从有那种想法,我一直把这个随身带著。」 她拿出的物体,是一个尺寸勉强还能用手握住的银制工艺品。根据边缘的箭头型装饰,以及内侧露出的勾扣,看起来似乎是和军方有关的某种徽章。伊库塔带著感谢向芙尔希拉鞠了一躬,然后才以类似厌恶的态度,伸出右手接下这个银制工艺品。 「……我希望必须依靠这玩意的日子永远不要到来,这种想法到现在仍旧没有改变。」 「嗯,我明白,我还记得当初你丢弃这东西那天的情况──不过,伊库塔。对现在的你来说,已经有即使必须舍弃那时的坚持也想要守护的对象吧?」 隔了好长一段时间,少年才微微点头。芙尔希拉的嘴角露出浅浅微笑。 「能得知这一点,是最让我感到高兴的事情。比起那些透过传闻听到的任何一个显耀武勋都让我高兴。」 「…………」 「你务必多加小心,伊库塔。我不会祈祷你武运昌隆,因为我只会一直祈祷……愿你能确实保护你自己本身,还有重要的对象。」 充满皱纹的双手握住伊库塔的右手。芙尔希拉在小墓前讲出的祈祷化为无限温柔的语调,逐渐浸透伊库塔的耳膜……就算这祈祷仍旧无法上达天听,他还是默默地仔细体会这尊贵的心意。 * 另一方面,在同一时期。除了伊库塔以外的骑士团四人与夏米优殿下都按照军方的召集,前往位于帝国南域的港口。那是比以前参加高等军官甄试时去过的港口更靠近东方的大规模军港。 「呜喔喔,好壮观……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军舰排在一起。」 来到码头的马修感叹地说道。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的景象,可以看见有超过二十艘的中、大型军用帆船,以及数量是帆船两倍以上的输送船正浮在蓝色水面上。在多云的天空下,还有无数船桅正一根根朝著天空昂然竖立,就算船帆因为处于停泊状态而被收起,但依然具备足以震撼观赏者的魄力。 「看来卡托瓦纳海军第一舰队的船已经有七成左右聚集于此。剩下的三成应该会在其他港口会合,所以是不是该判断出航的准备已经完成了呢?」 「我等有可能正在让对方等待,稍微加快脚步吧。」 听到夏米优殿下的发言,其他四人也点点头提高速度。和维修船只的海军士兵们错身而过的一行人正沿著海往前进,却听到头上突然响起不吉的轰隆声响──下一瞬间,他们就遭到强烈的骤雨侵袭。 「糟……真的下起大雨了……!已经可以看到被订为集合地点的旗舰,如果不想被淋成落汤鸡,就快点往前跑吧!」 听到雅特丽的喊声,所有人都依言开始奔跑。他们在宛如瀑布般的豪雨中跑了几分钟后,到达一艘和港中停泊的其他船只相比显得大了一圈的军舰旁。在船只和港口间的舷梯前方,有两名水兵挡在那里。 「站住!那边的五个人!快报上所属单位和姓名!」 「这边是隶属于帝国陆军第三十二团的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中尉,包括同行者总共五人。除了预定在下个港口会合的伊库塔?索罗克中尉,我等皆是根据召集命令前来报到。」 雅特丽一边报上名号,同时从背包里拿出放在皮革制护套中的委任状递给对方。水兵们必须费好一番工夫才能在豪雨中看清内容,其中一人把上衣当成雨伞撑起,另一人则负责确认。没过多久,他们一发现来人中包括皇族立刻脸色大变。 「……实……实在多有冒犯!第三公主殿下!非常感谢您这次前来支援,吾等深感光荣!」 水兵们以紧张拘谨的态度敬礼之后,才动作僵硬地指向舷梯。 「请您直接前往甲板后接受船上人员的导引,上将在作战室里恭候您的大驾。」 五个人按照在船上等待的水兵指示,从甲板踏入通往船内的楼梯后,才总算逃离这场狠狠淋下的大雨。话虽如此,也很难说他们有成功避免成为落汤鸡,顶多只勉强保住贴身衣物没被淋湿。 「呜……被淋得好惨啊。在见到上将前,得先稍微擦一下身体……」 哈洛摸著湿透的头发喃喃说著,但负责带路的水兵却很乾脆地继续往前走,让她没有时间从行李中拿出毛巾。其他四人也是同样状况,总之他们只能被迫放弃擦拭身体的念头。 一行人边尽量避免身上雨水落到船上,同时观察著船舰内部。 「……刚刚没空仔细看清外表,原来这是一艘大得惊人的船呢。看样子往下似乎还有其他楼层,主要居住区大概也是在下面?即使只算水兵,搭乘的人员恐怕就已经不只百人吧?」 「这艘船是海军第一舰队旗舰『黄龙号』,搭乘人数的上限应该是一千零四十人。」 马修嘟囔著回答了雅特丽的疑问,托尔威瞪大眼睛看向他。 「你真清楚,小马。原来你对船只很熟悉啊?」 「这……这点小事算是常识吧,是你们没好好用功。」 「唔,这话听起来真有点刺耳。毕竟陆军和海军连命令系统都有很大差异,容易让人不由自主地认为两方是不同的组织……不过实际上也会出现像这样联合组织作战的机会,所以不能当成没好好用功的藉口。我们也得向马修看齐才行。」 雅特丽双手抱胸如此沉吟。明明难得被人称赞,微胖的少年却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并转开视线。对他这种态度感到不解的夏米优殿下正打算开口,前方已经有点拉开距离的带路水兵却在走廊最深处的房门前停下脚步。 「这里就是作战室,各位请进吧。」 五人虽然对湿掉的军服感到介意,但还是按照指示进入房内──一见到在室内等待的光景,雅特丽以外的所有人都表现出明显的狼狈反应。 「Welcome!欢迎你们来到人家的船,年轻的英雄们!很开心见到各位!」 一个清晰俐落,但是却又带著莫名魅力的声音贯穿五人。声音的主人正在房间深处和两名部下一起迎接他们,而且散发出让人一看就会留下强烈印象的特质。 首先对方拥有挺直的鼻梁,带红色的黄色长发呈现宛如海面波浪的起伏,嘴唇抹著颜色鲜艳的口红,眼皮则利用紫色眼影呈现出阴影……如果只是这样,还可以理解这是一位浓妆艳抹的美人。然而问题是继续往下──出现了被发达肌肉从内部撑起的海军服,以及绝对有超过六尺的高大身驱。 「……哎呀~?怎么了你们几个,是淋到雨了?真~可怜!全身都湿透了嘛!邓米耶、波尔蜜,快点帮他们擦乾!」 听到这个人物──到目前还无法判断到底是男是女──的命令后,原先在两旁待机的男女两名部下都走向雅特丽等人身边。接著他们从怀中取出手帕,开始帮有些不好意思而缩著身体的五人擦拭脸孔和头发。 「啊~用手帕根本不行呢。真抱歉啊,我会让人马上拿毛巾过来。」 被唤作邓米耶的男性军人边擦著哈洛的头发边这样说道。他是个态度温和的短发青年,自然的笑容给人良好的印象。 「可以麻烦你把头稍微抬高吗?因为脖子这边也要擦到……」 插图 「啊……嗯……」 叫做波尔蜜的女性军人则是帮马修擦去脖子上的水滴。虽然右脸上有一道让人目不忍视的明显旧伤,然而她的笑容却相反地非常温柔。由于和第一次见面的女性如此近距离接触,让微胖的少年满脸通红。 「劳烦您费心照顾,实在令我们惶恐,耶里涅芬?尤尔古斯海军上将大人。」 雅特丽率先敬礼,回应受到的亲切待遇。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心想「果然是这样没错吗」的其他四人脸上都不由得露出扭曲表情。 「别在意别在意~!在接下来的旅途中也不需要那么拘谨,什么都可以提出来。你们可是重要的客人,人家会尽可能回应你们的要求!」 虽然雅特丽对「客人」这讲法有点意见,但在此她并没有明说,仅以眼神表示谢意。身为卡托瓦纳海军总司令官兼旗舰「黄龙号」舰长的尤尔古斯上将在年轻军人面前心情愉快地露齿一笑。 「我欣赏年轻人!年轻就是美,年轻就是力量,年轻就是奋勇向前不回头!虽然有时也会伴随著愚蠢,但你们不是其他人,而是北域方面战役的英雄!所以你们应该要比任何人都美丽,比任何人都强大,还要比任何人都奋不顾身!要向帝国骑士这称号起誓,成为无瑕理想的具体化身!」 虽然这激励让人有点不想毫无犹豫地点头,但五人也只能姑且率直回应。接著,尤尔古斯上将的视线转向夏米优殿下。 「──初次拜见,第三公主殿下。这次劳您前来区区在下的船舰,实在光荣至极。虽然是个充满鱼腥味又狭窄的地方,不过还请您多多见谅。」 「不,这是一艘巨大雄伟的船。我才要请海军上将多多指教。」 公主敬礼回应。经过多次从失败中求取经验后,她对长官的用词总算以刚才这形式拍板定案。符合一介尉官的举止反而会让对方感到困惑,倒是故意稍微摆出皇族架子才会让彼此都比较好对应。向贵客致意之后,尤尔古斯上将把视线放回其他四人身上。 「话说回来,好像少了一人?」 「很抱歉未能事先报告,伊库塔?索罗克中尉预定会在下个港口会合。」 「是吗?那就好。来介绍我们这边的部下吧。」 尤尔古斯上将并没有继续追究伊库塔不在场的问题,而是很乾脆地进入下个话题。 「这个一看就让人觉得像伪善者的温柔型男子是邓米耶?刚隆海校。基本上算是人家的副官,也是这艘黄龙号的领航长。我话先说在前面,他绝对不是人家的男宠或是侍童,彼此是只要有破绽就会找机会把对方踹进海里的关系。」 「我是邓米耶?刚隆,请各位多多指教。我们的老大乍看之下是个奇怪的人妖,但无论认识多久,还是会觉得他果然是个奇怪的人妖。所以请你们当作是倒楣碰上暴风,趁早放弃。」 「小心我宰了你,邓米耶!」 挖苦和怒吼声此起彼落。果然这人是个人妖啊……听到这对话的马修不禁头痛起来。 「哼……还有,这个女孩是波尔蜜纽耶?尤尔古斯一等海尉。我想各位听到名字就能明白,她是人家的侄女。她并不是这艘船的成员,而是在另外的中型舰上担任副舰长。军阶和各位相近,年龄大概也只比你们大一点,要和睦相处。」 「以前就曾经听说过各位的英勇表现,还请多多指教!」 波尔蜜纽耶一等海尉这样说完,就和马修等人一一握手。在得知「她是尤尔古斯上将的侄女」这种预备知识的情况下观察外表,的确能够从那头带著红色的黄发上看出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不过话虽如此,其他部分却是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我预定要让你们分成同人数的两组,分别搭乘这艘船和波尔蜜的船。当然再怎么说公主殿下都是要待在本船,不过其余的人要怎么分组就由你们自己决定。还有虽然不太礼貌,伹是连不在场的同伴也必须帮他一起决定。」 获得意料外的选择权后,五个人纷纷看向彼此。在年轻人们正在烦恼时,尤尔古斯上将笑著追加了这么一句: 「以我个人来说,可爱男孩留下会让我比较开心……呼呼呼。」 「我希望能前往中型舰!」「我……我也想要前往那边!」 感觉背脊发凉的马修和托尔威接连举起手,尤尔古斯上将露出明显的失望表情。 「哎呀,你们两人都要离开吗?真可惜,人家还特别注意你们呢……」 「我想和殿下一起留在旗舰上。哈洛,你呢?」 「嗯~我是去哪边都没关系啦……」 虽然对哈洛来说这是个难以做出判断的状况──但如果以雅特丽留在旗舰上作为考量的前提,那么另一边应该要让伊库塔以领导者的身分加入吧。她如此决定后开口说道: 「……那,我也要留在旗舰上,不过这样好像分成了男性组和女性组呢。」 「偶……偶尔这样分也不错吧?话说回来,上将大人,请问我们的部下该怎么办?」 「这个嘛……我原本打算让你们的部下分别搭乘包括这艘旗舰的好几艘船,不过很不巧,波尔蜜那边的搭乘人数没有剩下那么多名额。嗯,适度地带个八人左右过去就行了吧?」 上将给了很随便的指示,马修和托尔威只能面面相觑。 「……好像只能带少少八人过去。该怎么办,托尔威?」 「从小马你的部队和我这边熟练度最高的狙击兵排里各挑出四人如何呢?毕竟光照兵在海战中很难成为战力,我想阿伊也能接受。」 这次托尔威带来了一个连的风枪兵共两百人,由马修指挥的排也包括在内。由于他们分别身为中尉和少尉,在军方组织上是属于长官和部下的关系。 「我是没差……不过带八个你的狙击兵过去应该比较好吧?」 「这要看用什么角度思考。例如在冲进敌舰时,或是在被敌方入侵后发生的战斗中,我觉得习惯近距离战斗的你们会比较可靠……而且,基本上这次我们算是身处客场。就算阿伊可以另当别论,但是有听从自己指挥的部下跟在身边应该会让我们感到比较放心吧。」 要是没有部下,就会成为空有头衔的指挥官。既然得待在原本就不习惯的军舰上,最好避免陷入那种微妙的立场──马修听出托尔威的这种言外之意,也理解地点点头。 「看来有结论了?那么,等一下会领你们前往各自的岗位。等你们从落汤鸡恢复成正常水准的人类后就立刻行动吧。」 尤尔古斯上将这样说完,没过多久就有拿著一叠大型毛巾的水兵进入房内。 和女性组分开行动后,马修和托尔威一起离开旗舰。他们从待机的部下中选出八人,然后跟在波尔蜜纽耶一等海尉后方,开始在港口中移动。豪雨已经在一行人和尤尔古斯上将谈话的期间完全停歇,可以透过逐渐散开的云层隙缝看到美丽的蓝天微微露脸。 「啊……那个,称呼你为尤尔古斯海尉……就可以了吗?还是该加上大人?我说,托尔威,这种情况下的指挥系统是怎么排列啊?」 「尤尔古斯小姐是一等海尉,所以和我们同样是尉官。既然是要在同一位舰长手下分别指挥不同的部下,所以关于哪边阶级较高的问题很难一概而论……」 核对双方知识的两人还沉吟著没找出答案,这时波尔蜜纽耶海尉回过头对他们微笑。 「请不必加上大人这种称呼,虽然时间不长,但我们是搭乘同一艘船的伙伴。」 看到对方露出宛如野外盛开花朵般的可爱笑容,马修的心情也整个好转。他放松警戒心,不知不觉之间也变得多话起来。 「你能这样说真是太好了。哎呀,其实我本来很不安。参加高等军官甄试时曾经碰过船难,而且除了这件事,我还听说过各种关于卡托瓦纳海军的可怕谣言。例如『是军队也不是军队』或是『拥有治外法权的粗暴集圑』等等……不过,果然谣言只不过是谣言,在还没有亲眼见识之前不能妄下判断。」 当双手环胸的马修还在自言自语,不知何时,前往目的地船舰的移动过程已经结束。两人站在停下脚步的波尔蜜纽耶海尉后方,一起抬头仰望眼前的船只。 浮在平稳海面上的船只虽然比先前的「黄龙号」小了很多,但仍旧是相当雄伟的三桅木造巡洋舰。由于处于停泊状态所以并没有放下船帆,但还是可以根据帆桁的方向看出前面这一根是横帆,其余两根是纵帆。 「来,各位上船吧。全体船员已经等很久了。」 波尔蜜纽耶海尉以轻快的脚步踩上舷梯,马修和托尔威也跟了上去。然而,当他们带著轻飘飘的心情,毫无戒心地踏上甲板的那瞬间── 「「「「「「「「欢迎回来!尤尔古斯老大!」」」」」」」」 却受到一整群男人的粗野吼声迎接,让他俩差点跌倒。连跟在后面的部下也一起往后仰。 只见在中板上列队的一大群水兵们全都敞开上衣,露出晒黑的皮肤,直接展示著双臂和胸前的强壮肌肉,某些人的身上甚至还可以看到刺青。他们这副模样,再加上那没好气的粗鲁声调,只能用「看起来活像流氓」来形容。 「啊~我回来了,辛苦你们来迎接啦。」 马修和托尔威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句话是出自于谁的口中。然而,只要冷静思考,就知道答案只有一个。不久之前才露出花般笑容的女性一接受水兵们的迎接,立刻脱下上衣随手甩开,展现出和他们一样的晒黑肤色。 「正如你们所见,这些家伙是根本不懂大海的陆军新人。在习惯之前,要好好『照顾』他们,知道吗。」 「「「「「「「「是!尤尔古斯老大!」」」」」」」」 明明语调很粗鲁,但声音却整齐一致。马修产生非常不妙的预感,同时战战兢兢地开口: 「那……那个……尤尔古斯海尉……?不,我是说海尉大人?……呜哇!」 在一阵空气被划破的声音后,锐利的刀刃逼近想要提问的马修眼前。原来是手上握著宽刃弯刀的波尔蜜纽耶海尉在回身的同时也挥刀把尖端指向马修。 「我说过叫你们不要加上『大人』吧?你有没有好好听人说话啊?胖子!」 凶恶的声音刺中马修,让他真的很想哭,怀疑先前为止还在眼前的那个温柔女性到底上哪里去了。这时,对方发动毫不留情的追击。 「如果要加,就叫我『大小姐』!或是叫我尤尔古斯老大!雷米翁家的竹竿也给我记住!」 「咦……是!」 托尔威那种碰到对手以蛮横态度强硬要求就无法抵抗的弱点久违地暴露了出来。波尔蜜纽耶海尉对精神上已经完全被压倒的两人露出狂妄笑容,率领背后那群虎背熊腰的部下,大摇大摆地双手环胸站在众人眼前。 「我话先说在前面,是你们两个自己挑错了前往天国和地狱的选项喔?和叔叔的船舰不同,在我们这边可没有要求船员们必须温文有礼……算了,这也没啥好惊讶,只不过是这里和那胖子之前听过的评价相同而已。」 她把弯刀的刀身靠在肩上,抿著嘴哼哼笑著。马修和托尔威一瞬间就深深理解。看她的言行举止,与其说是军人,的确更接近海盗。就连当初刚见面时让人不忍目视的脸上伤痕,现在也仅仅只是构成她原本形象的一部分。 「不管怎么样,欢迎你们前来卡托瓦纳海盗军第一舰队第十三号巡洋舰『暴龙号』。我很乐意接受各位喔,陆上的英雄们──好啦,别那么明显地铁青著一张脸,就算你们再怎么想逃走,也已经上了贼船。」 一看到所有士兵都已登船,水兵们立刻在马修和托尔威的背后收起舷梯。得知与陆地的联系遭到切断的那瞬间,一行人产生这下真的被关进野兽笼里的感觉。 「长……长官……」 即使听到背后的部下以微弱的声音这样叫著自己,两人一时之间也无法回应任何话。 * 另一方面,同一时期。在即将出航的第一舰队旗舰「黄龙号」上,完成赴任手续的雅特丽和夏米优殿下正两个人一起参观舰内各处。 「啊──您……您是第三公主殿下!很不好意思要从您身边经过!」 「虽然这里是个骯脏的地方,还是请您放松心情好好休息。」 一看到两人的身影,在船内匆忙往来的水兵们立刻停下脚步向她们致意。虽然很抱歉必须让忙碌的他们更添麻烦,但两人还是坚持想要尽早掌握舰内的构造。 「……毕竟这可不能告诉尤尔古斯上将,其实我们从上船的那瞬间就开始担心船沉时的问题呢。」 「即使如此,但还是要有备才能无患。因为我们已经亲身体验到军舰在该沉没时照样会沉没。」 两人回想起在前往高等军官甄试会场的途中,接驳船遭遇暴风而沉没的往事。她们尽量贴著通路的墙边,在船内移动。总共有四层的船内广大得像是一间小型旅馆,一行人被分配到的房间位于第二层,光是探索这里就已经花了相当多时间。 「三层以下可以另外再找时间去看看。那里主要是士兵们的居住空间,我等应该没什么机会过去,何况照顾部下的任务也已经交给哈洛负责。」 「看来是如此。那么,就在尽量不要妨碍到他人的情况下往甲板上移动吧。」 两人对著彼此点头,沿著楼梯往上。一来到甲板,下一瞬间含有潮水味道的海风就拂过两人,吹起长发。跟瀑布没两样的豪雨已完全停歇,太阳取代飘往西方的云朵,正发出耀眼的光芒。 「很快就要出发!快点拉开后桅上的横帆!」 在毫不留情的阳光下,有许多水兵正在进行操船动作。有人为了撑开收起的船帆而沿著绳梯爬上会让人头晕的高度;也有人正在为了解开把船只系在港边的系船缆而忙碌地动著双手。这种连外行人都看得出来的俐落动作,真不愧是旗舰上的人员。 在雨后的晴天下观察这艘「黄龙号」,正在港口中突显出它的雄伟样貌。首先超过一百公尺的全长就已经具备压倒性的魄力,而且并不是呈现细长形,而是透过该称为船舰脊梁的极粗龙骨来架构起中心稳固的坚实构造。虽然和其他船舰一样是三根船桅,但船桅上的船帆数量却完全不同,光是主桅就可以看到六根帆桁。 「这是很有看头的船吧?基本上我方自称是世界最大的船舰。」 为了避免妨碍到操船作业,雅特丽和公主殿下躲到位于后方甲板的较高位置,从那里眺望整艘船。这时,突然有一名青年靠近他们。那正是先前在作战室中已经见过的尤尔古斯上将的副官,邓米耶?刚隆海校。 「是的,我觉得这艘船很雄伟,也不认为他国能拥有比这艘还要大型的船舰。」 「的确……不过,船这种东西并不是单纯地愈大愈好。因为既然体积如此庞大,在航海中的动作自然也会变得比较迟钝。所以活用载运量的人员和物资输送就成了本船的主要任务。明明是一艘军舰,这种情况是不是不太对呢……两位不这样认为吗?」 明明只要用社交辞令带过对话就好,刚隆海校却丢出了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质问。公主感到困惑,而旁边的雅特丽则面露苦笑──从他和尤尔古斯上将的互动也有察觉到,看来这个青年的个性和外表并不一致,似乎相当悲观讽刺。 「……在舰队中,旗舰本身就是指挥的中枢,也是能移动的司令部。如此一来,旗舰的任务与直接战斗无关反而是很自然的情况吧。因为这里一且被攻陷,战事就会结束,因此最优先的条件并非进攻的力量,而是防守的力量。从这点来看,这艘船拥有符合自身规模的大量近身战斗人员,应该十分有资格被称为优秀的旗舰。」 雅特丽毫不胆怯地叙述意见后,刚隆海校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这真是正确理论。不愧是伊格塞姆小姐,如传言般无懈可击。」 「不,没那回事。我先前才自我体认到对船只实在缺乏知识。」 看到雅特丽谦虚地低头行礼,刚隆海校赶紧伸出双手制止她。 「等等,这也太出人意料……不需要那么恭敬,请表现得更了不起吧。毕竟尤尔古斯上将也有吩咐我要好好款待各位。」 「是这样吗?那么虽然这是让人惶恐的冒味行动,但我现在就有件事情想请您指教。」 「还是坚持讲话要这么毕恭毕敬吗……那么,你想知道什么?」 「在搭乘这艘船的期间,我等要做什么才合适呢?」 这是一个直接到不能再直接的提问。青年露出苦笑,犹豫著不知该说什么,一阵子之后才摆出似乎已经放弃的态度,靠到甲板的扶手上。 「……讲得直接了当一点,完全没有事。请各位尽量放轻松休息就可以了。」 「听说这趟船旅会超过二十天,这段期间内如果没有任何工作,实在非常无聊。」 「我们并不是想把各位晾在一边乘凉。但是关于这次要如何对待各位,即使从我等的角度来看也实在很复杂……」 青年搔著脸颊,露出不好启口的表情。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夏米优殿下开口说道: 「因为内阁意图让出征行动镀金的如意算盘,让你们被迫收下并没有主动提出的附带赠品……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请……请不要这样说!我可以发誓,我很感谢各位的驰援。即使我等被称为卡托瓦纳海盗军,但根本上果然还是军中的一份子。光是公主殿下您在旗舰上,船员的士气就和平常差了好几倍。」 「如果真是那样,我也总算能够放心……不过即使如此,在现实面上还是没有能托付给我等的任务吗?」 面对公主的追问,刚隆海校收起表情,双手抱胸开始沉吟。 「……您应该知道这次作战的纲要吧?陆军为了夺回旧东域的希欧雷德矿山而往东征战,而我等则沿著海路运送补给物资。」 两人点点头。他们的长官暹帕?萨扎路夫少校也率领著一个营参加了那支陆军部队。由于要夺回的矿山位于内陆,因此主要战力也是陆军。 「如果能按照理论路线朝向目的地航行,途中就会进入由齐欧卡拥有制海权的海域,所以可以预测到在那之后发生海战的机率并不低。因此本来,我等是希望以海兵定位前来援助的各位能够在那种时候成为战力,但……」 在非战斗时间负责进行操船作业的人是「水兵」,相对之下,作为纯粹的战力登船的成员则被称为「海兵」。骑士团与他们指挥的部队原本这次应该要被视为这样的身分── 「……但基本上各位是陆上的军人,如果想充分活用这能力,应该会被编入陆军部队那一边。结果却特地把各位送来不同分野的海军,这事实被我等解释为来自高层的暗示讯息。也就是在表示──『安全至上,别让第三公主和英雄们的部队受到伤害』。」 雅特丽叹了口气。「被郑重藏匿在后方的援军」虽然听起来很可笑,但也是经常出现的讽刺状况。 「已完成离港准备!解开系船缆!」 宣告船旅开始的叫声清晰传遍了宽阔的甲板。有种脚下似乎浮起的感觉瞬间闪过,让雅特丽和公主殿下都确实感受到船只真的离开港口了。 「……已经出航了吗。很抱歉,虽然才聊到一半,但我必须离开了。」 刚隆海校先向两人致歉,接著挺直背脊举手敬礼。两人也以相同动作回应后,他微微一笑才转过身子,以小跑步冲过甲板,最后背影就消失在通往船内的楼梯口。 「……虽然早有预想,但果然没有被视为对等的战友呢。不过他并没有试图以言语讨好并敷衍搪塞,而是像那样明确解释。这点倒是可以说运气很好。」 「事实上我等的确是门外汉。把一切都委交给身为专家的他们应该也是一种可行的选项……但是,你并不打算那样做吧?」 「是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已经在北域深切感受到『身处逐渐恶化的状况却没有改善事态时所需的必要权限』是让人多么烦躁不甘的事情。我对海军的实力寄予相当的信赖,也完全不打算把尤尔古斯上将和萨费达中将混为一谈──然而即使如此,所谓的战场就是无法预测会发生什么事的地方。」 就算只有百分之一,只要是为了提升生存率,雅特丽甚至不惜跨越有礼客人该谨守的界线。那双鲜红的眼眸带著坚强的意志,仰望眼前耸立的船桅。 站在她身边的公主虽然觉得这样的雅特丽很可靠,但表情却似乎还带著阴影。 「……可是……暗示的讯息吗……」 「?您是在说刚隆海校刚刚的发言?」 「嗯。『安全至上,别让第三公主和英雄们的部队受到伤害』──对于高层把我等送进海军部队的意图,他们似乎是那样解释。既然是自许为海上战士的人们,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想法吧。然而……若从我的视点来看,却觉得那未必就是真相。」 「……您意思是这个安排并不是为了保障我等的安全?」 「有让我纳闷之处。和一越过国境就必定会发生武力冲突的陆路相比,或许海路的确可以算是安全……然而,这再怎么说也是指在最前线战斗的部队。只需让我等在战线后方负责输送任务,即使在陆上应该也能够充分保障安全。而且考量到若有万一时哪边比较方便避难,反而是陆路比较合理吧。」 「若要假设在确保安全之外还另有意图……殿下,那就是……」 「在目前的时间点,我还不能下判断。或许单纯只是想要提振海军的士气……不过,关于刚刚提到的『高层』,并非仅限于军方的高层。让我等成为援军好为出征行动镀金──根据这种想法,这应该是担心国内厌战形势高涨的内阁做出的考量吧。」 那可是魔境啊……公主满心厌恶地低语。栖息于宫廷中的腐败贵族们到底有什么企图──就算公主很聪明,但是要她在目前就看穿这点依然超过她的负荷。 看到公主快要陷入思绪形成的迷宫,雅特丽开口说道: 「无论如何,现在的首要之务是必须巩固基础。虽然不能否定我等在海上的确是外行人,但在先前战役中和齐欧卡部队交手后获得的经验里,肯定包括许多现在的海军并不清楚的情报。我想以此为开端,趁早确保我方的发言权。」 雅特丽边说,边把视线从甲板移向大海。从「黄龙号」右舷往外望的大海上,可以看到整个舰队已经开始移动。在那些比旗舰更早离开港口的中型舰中,也包括了马修和托尔威应该在船上的「暴龙号」。 「……或许尤尔古斯上将的侄女也有可能成为某种突破口,不过要期待马修和托尔威办到这种事情,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呢?」 * 「喂!别慢吞吞的,胖子!给我更俐落点行动!这个迟钝的蠢货!废物!」 波尔蜜纽耶海尉的怒吼从遥远的下方传来。马修拚命地抱住帆桁,甚至没有余裕感到火大。 「别……别强人所难!我们根本没有在船上作业的经验,哪可能在这种地方迅速行动!」 马修一开口叫苦,下面就爆出一阵笑声。他目前的所在位置是用绳梯爬上前桅后──在距离海面约十二公尺的地点,以垂直角度往前延伸的帆桁前方。脚下没有稳固的立足点,只有一条又细又不可靠的踏脚索作为代替品。马修当然会感到害怕。 「竹竿!你也一样太慢!想担心同伴,就先把你自己给照顾好!」 同样被命令登上主桅的托尔威由于手脚较长,可以说是比马修更为有利,但他在踏脚索上移动时依旧猛冒冷汗。毕竟光是高度就已经让人腿软,还会有强风毫无预警地从横向吹来。 然而,讲到他们两人为什么要做这种危险的行径,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只是要他们去拿下事先绑在帆桁最底端的绳子,好让船上人员嘲笑他们那种拚命的模样。简言之,这是假借船上作业训练之名,行虐待之实。 「──哎呀哎呀,你们的动作实在有够慢!就连蜗牛也比你们俐落!难道不觉得丢脸吗!」 花了将近三十分钟拿到绳子后,两人惊险万分地回到甲板上,却遭到波尔蜜纽耶海尉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阵痛骂。这让马修的忍耐力终于到达极限。他强制调整好急促的呼吸,接著用力踏著甲板地面站了起来。 「你……你也该差不多一点!为什么身为援军的我们必须模仿水手做这些事!又不是人手不足,别让我们做这种不同领域的工作!」 「……啥?喂喂,你这胖子还没理解自己的立场吗?」 波尔蜜纽耶海尉以不以为然的态度这样说道,举起架在肩上的弯刀用力一挥。把弯刀的前端对准马修的鼻子后,她继续开口: 「首先,我们对来自陆上的援军并不觉得感谢,只会因为增加了多余的负担而感到很不爽。再加上这艘船上可没有所谓的海兵,出状况时所有人都要参加作战,平常时每个人都得工作。这是理所当然的状况,我们可没有余裕让人吃闲饭!」 「……我承认这种方针是有道理,我们也对于自己吃闲饭的状况感到很过意不去。如果有什么事情能帮上忙,当然不会吝于协助──可是!」 马修讲到这边,伸手指向背后。他那些在晕船状态下还被迫进行严苛训练的部下们,正四个人一起脸色铁青地躺在那里。 「从第一天就把他们逼成那样是想怎样!如果是新兵的训练期间,稍微过度的操练倒也还可以接受,但现在的情况并不一样,或许几星期后就会发生实战啊!基于这点,比起训练我们成为半吊子的水手,现在更应该去思考如何让彼此更有默契的合作吧!」 「哼!明明是个动作慢吞吞的胖子,就只有嘴巴很厉害嘛。」 「……没错,就是那表情。让我最不爽的是你的态度。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好好锻炼我们,只是单纯想利用训练当幌子实施虐待吧!」 一股火气冲上脑袋的马修压低声调提出指责,波尔蜜纽耶海尉哼了一声。 「哼,有一半算正确答案。我们从一开始就完全不期待你们这些家伙,因为陆上的人来到海上不可能有正常的作战表现。所以当然也不需要合作,毕竟一旦开打,你们只会躲在船舱中吓得瑟瑟发抖而已。」 「你这混帐讲什么话……!」 马修气得浑身发抖,但托尔威却代替他往前一步。 「尤尔古斯海尉,可以请你适可而止吗……我已经很清楚你瞧不起我们,但不管怎么说,看到战友受到侮辱会让人很不愉快。你能了解吗?这种事情真的让人感到很不快。」 带著强烈意志光芒的一对翠眼狠狠瞪向对方。或许是有点被托尔威的气势压倒吧,波尔蜜纽耶海尉撇著嘴转过身。 「哼!声势倒是不错嘛!我就等著看看这种干劲到底能撑多久──喂!你们几个,游戏结束了,回去工作!」 「「「「「「「「是丨尤尔古斯老大!」」」」」」」」 收到命令的船上人员立刻散开,被拋弃在甲板角落的马修凭著一股怒气,用力踏响地板。 在那之后,假借训练名义的虐待依然持续发生。马修等人动不动就会被叫到甲板上,不是要他们进行没有意义的危险作业,就是要他们不断擦拭甲板直到差点累瘫。利用舰长把实质权限委交给她的状况,波尔蜜纽耶海尉专横跋扈到了极点。 当然,遭到迫害的这一方的挫折不满感不断累积……在离港后第四天晚上终于出事。一如过去几天那样,两人在海尉的命令下花了两小时修补已经破破烂烂的老旧船帆,最后才饥肠辘辘地前往船内的军官用餐厅。这时却发生让忍耐突破极限的状况。 「有够慢,这就是你们两个的晚餐。」 「……啥?」 马修和托尔威愣愣地看著放在桌上的「那东西」。只见在两个盘子上,装著已经变成淡红色,看起来似乎是鱼片的物体。而且只有这样,别无其他。别说是汤和肉乾,甚至连面包都没。托尔威把脸靠向盘子,皱起眉头。 「这个好像没有调理过……是生的吗?」 「没错,新鲜蔬菜在海上是贵重物品,为防止坏血病所以要吃生鱼。你们该不会不懂吧?」 把手肘撑在桌上托著脸颊的海尉不怀好意地笑著。这态度激起了马修的怒意,他狠狠咬牙。 「……这事之前有听说过。虽然现在离港后才过四天,我并不认为物资会缺乏到这种地步,但这点也可以不计较。我想问的重点,是没有其他东西吗?」 「看起来像是有吗?正如眼前所见,那就是全部了。」 「这样怎么可能会够!而且基本上,你们不是有面包也有蔬菜吗!不要再耍人了,快点给我们一样的食物!」 怒气冲冲的马修用双手拍击桌子。波尔蜜纽耶海尉也不示弱地拿起弯刀刀柄前端重重往桌上一扣。 「不要太得意忘形,这个没有用的累赘!光是有给你们食物就该心怀感谢!」 「你说这种快要坏掉的鱼片是食物?为了避免吃坏肚子,不吃还比较好!」 「闭嘴!有种抱怨就别吃!」 「……是这样吗!不需要你说,我也会这样做!」 马修不屑地丢下这句后,就转身踹开大门走出餐厅。托尔威也毫不犹豫地跟著离开,在两人原本该使用的桌上,只留下没被碰过的盘子。 「──可恶!」 正在气头上的马修冲上甲板,在怒气尚未平息的状况下狠狠跺脚,接著甚至踢向主桅的底部。跟上来的托尔威以平稳的语调安抚他。 「小马,船本身并没有罪。」 「是啦,是那样没错啦!但是我们也没有犯下必须被罚吃那种快要臭掉的生鱼的罪啊!」 他大叫时,正好肚子也传出响亮的咕噜声。这下马修的气势整个散了,他有点自暴自弃地原地躺下。在逐渐被蓝黑色夜晚笼罩的大海中,托尔威并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在友人身边坐下。 「……我说那个女人,为什么会那么仇视我们?」 「嗯~看来和陆军成员搭乘同一条船的状况本身似乎就已经让她感到不快……」 「如果只是因为这点理由,会如此纠缠地一直虐待我们吗?就算只根据船上作业的情形来判断,也可以知道那些家伙实际上应该没有那么闲吧?或是船员的不满已经累积到必须把这种霸凌行径当成娱乐……如果真是这样,这艘船打从一开始就真的很不妙吧。」 马修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他也很清楚这种担忧不是正确答案。虽然他并不愿意承认,但「暴龙号」的船员们在波尔蜜纽耶海尉手下表现得很团结。是一个和那种必须把外人当成牺牲品来试著排解压力的不安定状态根本无缘的集团。 「那,真的只是因为那女人是个虐待狂吗……?万一真是那样可就没辙了,混帐!」 马修的拳头无力地打向甲板。托尔威不知道该对垂头丧气的友人说什么才好,烦恼一阵仍找不出结果后,他决定改变话题看看能不能多少提振一点精神。 「我说,小马。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 「虽然很丢脸,但是我对帆船的构造是一窍不通。所以,或许这也是很蠢的问题……不过,这艘船现在受到的风,应该是和行进方向呈现垂直的横向风吧?为什么这样还能往前进呢?」 托尔威望著扶手前方的阴暗海面,同时不解地歪了歪头。过了一会,依然躺在甲板上的马修才开口说道: 「……嗯,这是在讲解帆船性能时很重要的部分。如果只粗略回答原理,那就是船底突出的龙骨会在水中产生阻抗避免船只往左右移动,然后再从船帆受到的横风力量中只抽出往前方的推进力……大概是这样吧。」 「唔~这有点难。如果是受到顺风推进感觉上倒还可以理解……」 「嗯,的确很难理解。虽然应该也不是因为这样,但以前的帆船真的只能靠顺风前进。也曾经有过必须等到风向赏脸才能够开始航海,这种不便状态是理所当然的时代。正因为如此,能靠著调节船帆方向来让船只逆风前进之航行技术的发明,为当时的航海者们带来了革命──」 「哦~身为陆上的家伙却学了不少知识嘛,佩服佩服。」 这时,突然有个嘶哑的声音插嘴。马修吓了一跳撑起身子,只见不知何时有个一手拿著拐杖,长著长长雪白胡须的老人站在他们面前。 「不过啊,到头来除非有试著亲自接触,否则对船这种东西还是会什么都不懂……虽然讲得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但这道理或许在任何一个分野都一样吧。」 「……老爷爷,你是谁?」 「嗯?我?我姑且算是这艘船的舰长。」 即使听到对方这样说,但马修和托尔威却无法直接相信这句话……对方身上穿著把裤管卷到膝盖的皱巴巴裤子,虽说仔细观察还能看出这是海军服,然而瘦削的上半身却只穿著脏兮兮的无袖衬衫,完全找不到阶级章之类的配件。 若是这种规模的军舰,舰长应该是相当于陆军校级军官的高阶军人,然而却很难从眼的的寒酸老人身上看出那种水准的威严。话虽如此,也很难想像对方在这个状况下还对他们两人说谎,因此马修和推尔威半信半疑地站起来敬礼。 「真……真是冒犯了,舰长大人。在下是陆军少尉,马修?泰德基利奇。」 「同样隶属于陆军的中尉,托尔威?雷米翁。那个……很抱歉,请问舰长大人您尊姓大名……」 「我是拉吉耶希?库奇海校。但,平常叫舰长就好。波尔蜜那家伙也让其他人称呼自己为尤尔古斯老大吧?对于这方面,这艘船上并不是那么计较。」 「很不好意思到今天才向您致意。尤尔古斯海尉什么都没说,而且至今都没见到您,因此我们以为您会在下个港口才登船……」 看到两人惶恐地低下头,库奇海校笑著摇了摇头。 「不必在意。我想你们看了就知道,我已经是半隐居的状态。即使基本上还保有舰长的立场,但指挥船员的实质权限已经让给了波尔蜜。现在的我跟摆设没有什么两样。」 「关于这点,我们也已经在这几天内实际体认到……但和舰长大人您相比,尤尔古斯海尉看起来非常年轻。无论有什么理由,现在就交接任务是否还太早了呢?」 「年龄不是问题。海军讲求实力主义,只会要求能对应立场的能力。」 「……那家伙有那么优秀吗?我实在无法相信。明明她光是因为『看陆上人员不顺眼』这点理由,就完全没打算认真和我们互动合作。」 马修忍不住直接讲出真心话,老人呵呵笑了。 「这个嘛……至少关于操船技术,她拥有出类拔萃的优秀水准。在操纵中型舰时,即使找遍全海军,恐怕比那家伙优秀的人也不超过五个。」 听到讨厌的家伙获得如此高的评价,微胖的少年露出不爽的表情。对这反应似乎乐在其中的库奇海校继续说道: 「然而,讲到除此之外的部分是否已经达到及格点,老实说还有疑问。例如和你们的相处方式,也呈现出在那方面的不安要素。」 「……关于这点我很想请教,为什么她会把我们视为眼中钉呢?就算有外人登上自己船舰的确会让人感到不快,但我并不认为是只因为这样。」 「……嗯,雷米翁家的老么,你看起来是个天生的优等生。发言举止中处处都透露出善良,善哉善哉。」 「呃……?」 「然而,以这种健全的思考反而很难体谅波尔蜜的心境吧──所以这时得由你上场了,泰德基利奇家的小子。」 「由我上场?……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只要在想像中换个立场就行。好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波尔蜜,身为历经卡托瓦纳海军训练的新锐海军军官,也是『忠义御三家』之一的尤尔古斯家成员,一个拥有血统书的女孩。对立场和家世具备强烈的自觉,再加上年轻,自尊高得没有上限──然而,这样的你也有一个弱点,那就是还未经历过实战。」 老人流畅地解释著,让马修自然而然地听得出神。 「因为从来没上过战场,当然也尚未立下战功。那么就算实力再坚强,也不会被称为英雄。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不过呢──正当你对这种情况感到焦虑时,却发生了一点小事。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那些比自己年轻却拥有帝国骑士之称号,被赞颂为真正英雄的一行人出现在眼前。好啦,在这种时候,你会有什么感觉?」 听到这边的瞬间,少年以猛然领悟的态度望向库奇海校。 「……嫉妒、焦躁、对抗心……是这些吗?那家伙的敌意就是来自这些吗?」 「看来你很自然地想像到了。嗯,就是这么一回事。波尔蜜那家伙嫉妒你们,才因此感到厌恶,甚至到了根本不想去思考如何协力的地步。」 海校边叹气边说,马修举起右手搔了搔脑袋。 「嫉妒……?那个尤尔古斯家的成员嫉妒我……?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你发现自己已经换到受人羡慕的那一边了吗?不过,这也没什么好难为情。因为直到刚才为止都无法察觉这事实的状况,也是你的视线依然看向高处的证据──看来你不只对现状完全无法满足,而且目标还放在高得吓人的地方吧?」 被对方说中的马修无言以对,老人似乎很愉快地从喉咙发出咯咯笑声。 「总之,就是这样。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要怎么办?如果因为刚才那些话而对波尔蜜彻底失望,我也可以用自己的权限把你们送回旗舰。在那边应该能够以贵客的身分享受舒服的待遇吧。」 听到对方提出自己求之不得的逃跑机会,托尔威反射性地看向友人。然而,微胖的少年却皱起眉头陷入思考,没多久之后就摇了摇头。 「……虽然这提议很让人感谢,但我还是要婉拒。那样一来跟夹著尾巴逃走根本没两样。」 「小马……」 「你回旗舰去吧,托尔威。你没有必要配合我的固执。」 对于这份体贴,托尔威立刻摇头拒绝。这不出所料的回应让马修也露出苦笑。因为如果立场相反,他也会同样配合对方。 「是吗,不逃吗?看来你们还挺有骨气嘛。」 「只是因为单方面挨打让人很不爽而已,我这人的个性可没那么善良。」 马修露出豁出去的笑容。托尔威一方面为友人恢复精神而松了口气,同时举手抵著下巴开始思考。 「……可是,具体上该怎么做?想让那个尤尔古斯海尉对我们刮目相看,我想似乎不是容易的事情……」 「老实说,我也还没想到能达成的手段──不过,也不是全都没有盼头。因为至少从明天起,这艘船的空气就会大大转变。」 马修带著确信这样说道。看到青年因为不明白他有什么根据而表现出困惑反应,马修不怀好意地拉起嘴角。 「你没有计算出航之后的天数吗?航程似乎有按照预定执行,所以这艘船明天应该会抵达最后补给点的港口。」 「……啊!」 「就是那么一回事。持久战会在今天结束,准备和援军会合并转为反击吧,托尔威。」 过了一夜,隔天早上。包括「暴龙号」在内的卡托瓦纳海军第一舰队按照马修的预想,进入位于帝国领土东南方的塔库港开始补给。在港内待机的十二艘军舰也会在此和舰队会合。从这港口出发后,齐欧卡的领海已经近在眼前。 「好啦!不要偷懒发呆了!快点把这艘船喂饱!」 站在甲板上的波尔蜜纽耶海尉指挥著搬运物资的水兵。当然马修等人也在其中,正没完没了地搬运沉重的木箱和木桶。明明从早上十点就开始作业,但即使过了正午,也完全没有要结束的迹象。 「……也太慢!那家伙在干嘛……!」 全身被汗水浸湿的马修一边搬著木桶,同时不断重复跟诅咒没两样的抱怨。这也难怪。虽然船只的确到港,但他等待的关键人物却迟迟没有出现。而且因为有搬运物资这个名目可利用,海尉的蛮横更是愈来愈升温。 「喂!胖子跟竹竿!你们两个的动作怎么那么迟钝!那样的话就算搬到晚上也搬不完!」 「……呜!既然如此那你也下来帮忙啊!居然可以只在那边大模大样的挺著胸膛不断骂人,海军军官还真是相当轻松的工作啊!」 「嗯~?猪在叫个什么?我完全听不到!」 「混帐……!」 边忍耐痛骂边继续搬运物资的状况又进行了三小时半,时间已经快要来到傍晚。虽然物资几乎都已上船,但他们等到心焦的援军却尚未到达。 「唔……!」 马修和托尔威合力把感觉特别沉重的最后一个木桶搬上甲板。总算完成严苛劳动的两人正靠著扶手调整紊乱呼吸,海尉的嘴里却发出无情的命令。 「好!补给已经结束了吧!那么你们几个,把舷梯拉上来!」 「……呜!等……等一下──」「「「「「「「「是!尤尔古斯老大!」」」」」」」」 士兵们受到指示后,淡淡地把连结船只和港口的唯一通路收了起来。由于动作太快,根本来不及阻止。马修和托尔威茫然呆站著。 「看来是久候的人没来?真遗憾啊~」 看出他们的希望已经被斩断,波尔蜜纽耶海尉抿著嘴笑了。两人因为过于震惊而讲不出话。 「怎么会……骗人的吧……居然没来……」 微胖少年甚至已经无力站著,弯下一边膝盖跪到甲板上。然而,在他们的精神即将彻底受挫之前,两人背后刚刚才搬上甲板的那个木桶开始喀喀摇晃。 「──不,已经来了。」 「……!」 「所谓压轴总是会晚一点才出现。现身~!有谁召唤了我吗!当当当当当!」 伴随著熟悉的声音,木桶的上盖弹飞了起来。马修和托尔威吓了一跳转向背后,只见下半身还整个套在木桶里的怀念黑发少年正出现在眼前。 「阿……阿伊!」「伊库塔!」 两人原本消沉的表情逐渐恢复光彩。因为突袭成功而心满意足的伊库塔也从木桶里拔出脚,踩到甲板上并得意地挺起胸膛。 「吾友马修还有小白脸,好久不见啦。看到你们这么欢迎我实在令人高兴,忍著霉味躲在桶子里的行为算是有得到回报。」 「我……我还觉得这桶子怎么特别重,原来是你这混帐……!一开始就该正常地出现!」 「我们等你好久了,阿伊……!太好了,刚刚我还真的以为无法和你会合……!」 连声音都透露出安心。看到他们这种态度,伊库塔也立刻察觉自己在到达前出过什么事。 「才好一阵子不见,你们两个都憔悴不少嘛。什么?原来海军供的餐很少?」 「不不,已经顾不到那边──呜哇!」 三人正在对话,一把弯刀突然从旁边插了进来。一脸不高兴的波尔蜜纽耶海尉毫不客气地打量著这个才刚闯上船的陆上家伙的全身上下。 「你这家伙就是第三人吗?明明已经迟到还敢这么大摇大摆,这是怎样?」 她发出带有怒气的声音。根据马修和托尔威逐渐罩上阴影的表情,伊库塔大略推论出这艘船上发生过什么事。 「──这真是不好意思,我是陆军中尉,伊库塔?索罗克。请亲密地叫我阿伊就好。」 「谁会那样叫你,白痴!你这种人叫桶男就够了!」 「那么请亲密地叫我桶男。呵呵呵,这么快就帮我取了昵称,这样应该可以判断为有机会吧,马修!」 即使表现出高压言行,伊库塔依然保持这种吊儿郎当的调调。这是海尉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对手。不知该如何对应的她只能一语不发,换成伊库塔主动提问。 「那么这位姊姊,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是一等海尉波尔蜜纽耶?尤尔古斯,是负责掌管这艘船的人。我话说在最前面,叫我的时候必须称呼为尤尔古斯大小姐,或是尤尔古斯老大。」 「好的,我明白了!──那,我问一下,小波儿你几岁啊?」 这瞬间,伊库塔以外的所有人都僵住了。波尔蜜纽耶海尉的表情一口气绷紧。 「……喂,等等。你刚才说了什么?你刚刚叫我什么?」 「嗯~我想应该是刚好二十岁吧……如何,猜中了吧?」 「给我听人说话!你刚刚到底叫我什么?你说啊!」 激动的海尉用弯刀的刀刃抵住对方的胸口。伊库塔随便看了一下在傍晚阳光下反射出刺眼光芒的宽幅刀身,接著不解地歪了歪头。 「把武器拿来当玩具很危险喔,小波儿。可能会不小心切到手指,你看你看,就像这样。」 少年说完,挥起缺了小指的左手。波尔蜜纽耶海尉虽然因为这光景而吓了一跳,但是在部下面前,还是拚命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凶狠吼道: 「你……你觉得这个看起来像玩具吗!还有小波儿是什么!要是敢瞧不起我,我可会真的把你剖成两半!」 「哼哼哼,就算你吓唬我也没用没用。来吧来吧。」 「咦……!」 伊库塔毫不介意抵在自己胸前的刀尖,反而靠近波尔蜜纽耶海尉。当刀刃前端即将刺入肉里时,她慌慌张张地拉回弯刀。 「哇……哇哇……!」 「啊哈哈,你的刀尖根本没有杀气喔,小波儿。而且你啊,没有真的砍过人吧?如果是有经验的家伙,这里该在对方不会死掉的程度内动手稍微刺下去。不过你却办不到。因为头一个问题,就是你并不明白到底要刺多深才会让人死掉。」 伊库塔用手掌轻松地推开刀身,逐渐接近对手。产生危机感的海尉虽然往后退开,但已经太迟了。下一瞬间,伊库塔已经钻到她身前,双手甚至还绕到了她背后去。 「不管怎么样,为了纪念我们相遇,来个拥抱吧。我抱──」 「咦?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出生至今头一次被男人抱住的冲击让尤尔古斯的后裔发出惨叫。在许多船员的旁观下,她呈现半错乱状态,用手中的弯刀刀柄前端用力敲打这个无礼者的背部。 「好痛啊啊啊啊,怎么这么纯真。不过谢谢你,我好久没这么过瘾了。」 隔著无袖背心充分享受柔软触感后,伊库塔以彻底满足的态度放开海尉。面对喘著气恶狠狠瞪著自己的对方,少年先顿了一下,才举起右手上捏著的某物体。 「话说回来,小波儿。我刚刚很巧地捡到了这种东西……」 乍看之下,那是有相连的两块半球状部分,类似条状物的布制品。慢了一拍才察觉那东西是什么的波尔蜜纽耶海尉虽然觉得没有可能,但还是把手伸向自己胸前──接著发现无法摸到原本该有的感觉,让她的脸色一口气发青。 「你……你什么时候……!」 「唔~这是谁的东西呢?线索只有这东西的主人拥有七十八公分的胸围。」 「不要说出数字!快……快点还来!」 她以充满杀气的表情想拿回内衣,但伊库塔却哼著歌闪过海尉的手,接著转过身跑了出去。波尔蜜纽耶海尉很不幸,明明才刚和伊库塔见面,就得深刻体认到这个人在认真逃走时有多恐怖。 「当鬼的人来这边~往有拍手声的这边来喔~?」 「给我站住~~!」 才看到他沿著甲板从船头一口气冲到船尾,接著伊库塔就把手伸向后桅的绳梯,以简直不像人反而可以和蟑螂媲美的速度爬了下去。他的攀登能力已经靠著平日的爬树行为获得彻底锻炼,就连波尔蜜纽耶海尉也无法与之相比。 「喂喂~!港口中有没有哪一位掉了这件胸罩啊~!」 「哇~!快住手!快住手啊啊啊啊啊啊!」 在船桅顶端被高高举起的内衣受到海风吹拂而不断晃动。面对这让人实在无法正视的光景,甲板上除了有哑然呆站的船上人员,还有双手抱著肚子的马修和托尔威也一起抬眼看著。 「呼哈哈哈哈哈……!你……你看,托尔威!之前一切都一口气还回去了!」 插图 「啊哈哈哈哈哈……!不……不愧是阿伊,即使会推翻预测,也不会背叛我们的期待!」 在海拔十五公尺的高度展开了一场争夺内衣的格斗。这种近年来难得一见的低水准争执,让两人忘记这几天以来被迫尝到的辛酸,笑到几乎无法呼吸。 这成了转机。援军到达,持久战结束──反击开始。 * 伊库塔这个新要素的加入,为「暴龙号」的环境带来远超过马修预想的剧烈变化。现在,他已经把波尔蜜纽耶海尉视为目标,完全盯上她了。 「──哼!连缆绳都无法绑好吗!所以说陆上的家伙真的没用!」 离开港口后的隔天中午。海尉照惯例把马修等人叫上甲板后,再度开始假借训练之名的虐待。 这次她的要求是要众人练习结绳术,面对和陆上绑法情况不同的多种绳结,就算是手特别巧的托尔威也被迫陷入苦战。 「我们没学过当然不可能会吧!要是突然叫你清理风枪,你有办法做到吗!」 「啰唆,胖子!不准违抗我!你只要闭上嘴,按照指示动手就对了!」 无法忍耐这些恶言的马修狠狠地咬牙。这时,他注意到在自己视线范围的角落。可以看到挺著胸一副了不起样的海尉背后出现了一个摇摇晃晃起身的人影。 「……没错,绳索的使用法深奥得无穷无尽。一直麻烦你单方面教导我们未免让人过意不去,所以我也来指导一招吧──看招!」 「──呜啊!」 复杂交错的绳索从后方缠上猎物的身体。接著少年以几乎会产生残影的迅速动作来调整好各处的绳结后,最后的收尾则是把手中的绳索用力一扯。 「「「「「「「「哦哦!」」」」」」」」 眼前发生的奇迹,让旁观的人们纷纷瞪大眼睛。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缠住海尉身体的绳索居然呈现出分别围住胸前两处山峰的状态,并构成了左右对称的六角形。 「龟甲绑法……这正是结绳术的艺术。由束缚和勒紧来酝酿出的极致女性美!」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由于被绳子勒住,胸前双峰变得更为明显,感到非常丢脸的波尔蜜纽耶海尉弯腰蹲下。然而,即使她想至少要遮住胸前,双手却无法动弹,因为连手臂也一起被绳索绑住了。结果,就成了个从某角度看起来反而会比站立时更加煽情的姿势。 「快……快解开!我叫你快点解开!」 「哎呀不要那么说嘛,小波儿,这样很适合你喔。」 「开什么玩笑!……你……你们几个发什么呆!快点想办法弄开这个!」 无法行动的海尉寻求部下的帮助。水兵们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却在她身边犹豫起来。因为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解开绳索。 「老大,我们连看都没看过这种绑法……」 「那就切断不就得了!你们腰上挂著的东西是装饰品吗!」 既然她这样说也没办法。部下们虽然有点踌躇,但还是拔出腰间的弯刀,把绑住长官的绳索一根根切断。好不容易靠这样让双手恢复自由后,海尉以燃烧著熊熊怒火的双眼瞪著身为犯人的少年。 「你这混帐,居然敢再度做出这种瞧不起我的行径……!可别以为这次能平安无事!」 海尉对部下们送出暗示众人一起上前围殴的视线。然而,注意到这动作的马修和托尔威毫不迟疑地抢先行动。他们带著八名部下,一起挡在伊库塔前方。 「……喂喂,虽然我想应该不可能,但你该不会想带著这么多人围殴他吧?」 「给我让开!你们几个也想一起挨打吗!」 「如果你真的想打,我们可以奉陪。不过啊,你也冷静下来看看现在的自己吧。我们这边的伊库塔戏弄的对象只有你一个,丢脸的人也只有你一个。换句话说,这是你和伊库塔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吧?和其他船员一点关系都没。」 「…………呜!」 「我有听说过『个人受到的耻辱要以自己的力量来洗刷』是海上战士的气概。难道这艘船的领导者是一个不借用部下的力量就无法收拾自己残局的没出息家伙吗?」 美学被拿来当成挡箭牌,海尉也只能愤愤咬牙。如果就这样动手围殴伊库塔,等于是把自己眨低成如马修所言的蠢货。这正是可能会对部下的信赖心造成不良影响的愚蠢行为。 「如果真的要打,你就一个人动手啊。先靠自己把伊库塔逮住后,想打想踹都随你高兴。只要,你能遵守这规则,我们也不会出面阻拦。」 马修带著无畏的笑容这样说道。遭到至今为止都瞧不起的对象反抗,这屈辱让波尔蜜纽耶海尉的脸涨得通红。伊库塔脸上挂著吊儿郎当的笑容,对著这样的她挥了挥手。 「聊完了吗?好啦,来吧,小波儿,试著抓住我吧!」 这句挑衅成了最后一击,让波尔蜜纽耶海尉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她抖著手拔出腰间的弯刀,朝著黑发少年全速冲去。 「很好!看我宰了你啊啊啊啊啊啊!」 这之后的展开,只是昨天的翻版。就连在船只这种封闭性的空间中,要逮住全力逃跑的伊库塔仍旧是难如登天。他们沿著甲板顺时针跑了十三圈,逆时针跑了八圈,还在前桅、主桅、后桅各上下四次。在船上四处追逐这么久之后,耗尽体力的波尔蜜纽耶海尉终于屈膝跪下。 「……你……你这家伙是怪物吗……」 她边喘气边抬头望向船桅,在那里可以看到少年正充满余裕地挥手……在挑衅下不断怒吼;追著前方的背影而不得不做出一些不必要动作;还有伊库塔自始至终都冷静地去配合船只的构造,刻意采取高效率的移动──这几点合计起来造成在体力消耗上的差异,最后出现的结果就是这样。 「今天是我赢了。明天再玩吧,小波儿。」 伊库塔先沿著绳梯往下爬到适当的高度,才一口气跳到甲板上。接著他直接从那些目瞪口呆的船员们中间穿过,在众人注视下从容地走进船舱内。 或许是害怕在身体还感到疲劳时动手会导致状况又演变成相同的发展吧?隔天波尔蜜纽耶海尉收敛了平常的虐待行动,和部下们一起专心进行船上作业……然而,当她前往前桅最下面的帆桁缩帆(注:收起一部分船帆以减少受风面积)时,想避开的对象却从船帆对面突然探出头来。 「呼呼呼,小波儿。」「呜哇啊啊啊!」 由于过于惊吓,她放开抓住帆桁的手,两脚也从踏脚索上滑落。糟了,会掉下去──这样想的海尉用力闭紧双眼,然而在这瞬间,却有组合成复杂模样的绳索化为缓冲垫确实地接住了她被抛向半空中的全身。 「……咦……?」 「好!我逮到一只小波儿了!」 而对垂挂在帆桁下方,活像是中了陷阱的动物的海尉,伊库塔高举起双手发出喝采。她本人晚了一拍后也理解到状况,但由于全身都被绳索绑住,根本无法行动。 「放……放开我!快点放开我!」 「好啦好啦,不必那么慌张。呃……这里要这样,还有这边是要这样……」 伊库塔以笑容随便应付掉海尉的惨叫,开始调整缠住她身体的绳索位置。当注意到骚动的船员们聚集过来想弄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时,伊库塔的作品也刚好完成。 「好,结束了……悬空紧缚?菱绳绑法!虽然是省略跨下部分绳索的简易版,不过……嗯!不愧是我,做得真好!」 伊库塔双手抱胸,露出放松的微笑表情。至于手脚被绑在背后,而且还以正面朝下的姿势被悬挂在半空中的海尉,唯一能使用的抵抗手段只剩下破口大骂。 「可恶!可恶!你居然毫无反省,胆敢做出和昨天一样的行为……!」 「……咦?一样?你说一样?不对!绝对不一样!你仔细看看,今天是网罗全身的菱绳绑法!至于昨天是针对胸部的龟甲绑法!规模和艺术性不都完全不一样吗!」 「谁理你这种病态的坚持!喂!你们几个,不要光看,想点办法!快点帮我把这些绳索解开!」 听到命令的船员们赶紧想要跑向海尉,然而伊库塔却坚决地阻止他们。 「等一下!现在动手还太早!因为你们还没有欣赏到这个紧缚秀的最高潮!」 靠著带有异样热意的眼神逼退船员们后,伊库塔再度转向悬空的猎物,并拔出插在自己腰间皮带上的细长木棒。 「各位仔细欣赏──嘿!我戳!」 「……呀啊!嗯!嗯啊!呀啊啊!」 被戳中侧腹的波尔蜜纽耶海尉发出尖锐的叫声。由于这叫声和她平常给人的印象宝在差别太大,让船员们不由得听到出神。 「对!就是这个!无论任何事物,都很难取代对这种状态的女性做出戳戳行动时能享受到的愉悦!我戳我戳!」 「啊!呀!住手!快住手!拜托你快住手~!」 接下来,少年花了约三分钟对猎物这里戳戳那里戳戳后,才「呼~」地吐出满足的叹息。 「……嗯,过瘾了。我就到此为止吧──那么,我说你。」 伊库塔转过身子,把自己刚刚才使用过的木棒交给呆站在旁边的船员之一。接著少年露出最棒的笑容,对那个盯著拿到手的木棒,整个人傻掉的船员说道: 「拿出勇气试试看吧。别担心,一定会出现新的世界。」 「……呃……咦?」 没让对方有时间思考,伊库塔绕到船员的背后用力推著他前进。接著在波尔蜜纽耶海尉开口前抓起船员的右手腕,直接往前一戳。 「呀啊啊!」 「…………呜!」 波尔蜜纽耶海尉口中发出来的叫声化为甜蜜的麻痹感窜过船员的脑髓。觉得时机已到的伊库塔放开协助船员的手,这次不再需要有人从背后推一把,而是船员自己举起颤抖的手,把木棒往前戳。 「呜!嗯啊!──呜……汉吉!你这混帐!到底是什么意……啊呜!」 「……啊!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恢复神智的汉吉放开木棒。之后其他的船员也总算清醒,开始动手救出依然被挂在半空中的长官。 等绳索被切断恢复自由之身后,波尔蜜纽耶海尉总之先瞄准身旁的汉吉,狠狠赏了他鼻梁一拳,才移动含著泪水的双眼在船上四处捜寻。然而,无论是船上的哪个角落,都已经找不到伊库塔的身影。 同样的骚动和骚动后的追捕行动一起组合成的戏码之后又上演,四次。然而第五次时并没有发生追捕行动,而下一次的第六次时,波尔蜜纽耶海尉的精神终于崩坏了。 「老大!请您出来吧!求求您,尤尔古斯老大!」 船员们来到长官躲藏的房间前敲打房门,悲痛的喊叫声锷遍整艘船。 在别的房间内,托尔威和同伴们一起听著这些叫喊,同时以僵硬的表情看向犯人。 「……我真的再次深深体会到阿伊的恐怖……」 「……啥?喂喂,你说那什么话,小白脸。好戏接下来才要开始,我连自己学会的捆绑技巧的十分之一都还没施展出来耶!」 讲到伊库塔,他正一派悠哉地躺在房间里的其中一张吊床上,双手上拿著绳索燃烧著创作意欲。 另一方面,背靠窗边墙壁坐著的马修则叹著气摇了摇头。 「不,你停手吧……的确这样让我们出了气,但总觉得哪里不对……或者该说,你的做法从根本上就把手段和目的搞错了吧……」 微胖的少年闭上眼睛烦恼著──自己这些人的目的,绝对不是想用连续好几天的变态攻击把波尔蜜纽耶海尉逼疯。反而最后必须想办法把事态导往和解的方向,让双方能承认彼此都是在同一艘船上并肩作战的同袍。 「唔……为了达到目的,到底该怎么做……」 马修的思绪陷入迷宫,对面的托尔威则担心地望著他──这时,托尔威注意到有个奇妙的影子从友人头上的窗户外一闪而过。 「……刚刚那是……」 「?怎么了,托尔威?」 看到青年突然起身冲向窗边,微胖的少年愣了一下。然而,在托尔威开口说话之前,房门外的走廊上已经响起通知发生异变的声音。 「右舷前方发现所属不明的舰影!所有船员进入二级警戒态势!」 房间中的懒散气氛整个转变。首先是伊库塔一溜身滑下吊床,冲向放在墙边的十字弓。接著马修和托尔威也效法他背起风枪。 「──老大!您听到了吗!是二级……呜哇!」 传来船员的惨叫,接著是有东西碰撞地板的声音。大概是船员被突然打开的房门给撞飞了吧。听到之后还响起有哪个人冲过走廊离去的脚步声,马修轻轻地哼了一声。 「不明船舰的状况如何?」 冲出之前躲在里面闭门不出的军官房间后,波尔蜜纽耶海尉直冲上甲板,向在船桅监视台上的部下发问。依旧看著望远镜的船员开口回答: 「方向是西北西,和我方的距离约三海浬。由于海上有浓雾,因此进一步的情报还不明!」 「首先要确认对方是否为军舰,其次是要确认是否为单舰──传令兵,和旗舰的联络呢?」 「刚才已经送出光信号!现在正在等待回应!」 指示和回答接连不断地响起。船上笼罩著和至今截然不同的紧绷空气,这时马修等三人也从船内把部下带下甲板。 「喂!现在是什么状况?我们武装好在甲板中央待机就可以了吗?」 「啰唆!没人要找你们!给我老实待在船舱内!」 回应极为冷淡。马修狠狠咋舌,原本他还期待一旦船只置身于紧迫状态,就能顺其自然地彼此合作,但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马修、托尔威,让部下们装填子弹。当然,也别漏了你们自己的风枪。还有得趁现在先去确认甲板上的掩蔽物,做好随时都能够开始射击战的准备。」 伊库塔压低音调做出指示后,同伴们也立刻回应并开始动作。比起其他船员,他们的心已经早一步进入战场。 * 「好啦,这下该怎么对应呢?」 另一方面,同一时期。在位处舰队中央的旗舰「黄龙号」甲板上,总司令官耶里涅芬?尤尔古斯上将收到发现不明船舰的报告后,似乎很烦恼地双手环胸。 「发生遭遇事件的时机比预料中还快呢。这里还是帝国的领海,如果不明船舰是齐欧卡的军舰,还真是相当大胆地闯了过来。」 副官邓米耶?刚隆海校提出冷静的分析,化著浓妆的司令官哼了一声。 「……算了,不管怎样,都要看对方的数量。如果是单一舰艇或是二至三艘,那么目的应该就是侦查。这种状况下要立刻追击和缉拿,只挑出好男人作为俘虏,剩下的就丢进海里……」 「上将,我现在是真心在烦恼。一想到我只要把眼前这个不懂得自重的人妖丢进海里,不但能够防止重大违反战时条约的行为,而且还能拯救许多俘虏的性命,我就……」 「快把你那手指动个不停的双手放下,邓米耶!刚刚那些话当然只是在开玩笑!」 当两人正以平常的风格进行乱七八糟的互动时,从忙碌往来的船员间找缝钻过的雅特丽和哈洛以及夏米优殿下朝著这边跑了过来。来到他们前方后,炎发少女停下脚步举手敬礼。 「很抱歉打扰两位的谈话,尤尔古斯上将──听说『暴龙号』发现了不明船舰?」 「哎呀,你们的消息真灵通。不过也对,毕竟你们的伙伴也在那艘船上。」 「可以请教您打算如何对应吗?」 「这是把『不明舰艇是齐欧卡军舰』设为前提的疑问吧?嗯,大致上有两种做法。如果敌人只有少数,应该会在注意到我方后逃走,这时就要命令处于队形外围的船舰去追击并缉拿对方。要是对方也有相当数量,就会当场命令整个舰队直接展开海战。不管要怎么做,现在都只能等待来自波尔蜜那边的后续报告。」 「那么『暴龙号』在这两种情况中的定位是?」 「因为『暴龙号』目前待在最靠近敌人的位置,无论是追击还是海战,都得让这艘船担起光荣的率先攻击任务──啊,不过你们不需要担心那些男孩。我会在下次的光信号中确实指示,要『暴龙号』在战斗开始前就先用小船让他们回到旗舰避难。」 你们放心吧……总司令官对众人露出温柔的笑容。虽然这是充分为客人考量的体贴表现,但雅特丽却摇了摇头拒绝这提议。 「我等想提出的第一个请求,就是希望您不要发出这种信号。」 「好啊好啊,不要客气什么都可以提出来──咦?你刚刚说什么?」 「就是如您听到的意思。请不要特地把搭乘『暴龙号』的三人召回,而是让他们直接参加战斗。如果对手是齐欧卡军舰,我想他们一定能帮上忙。」 雅特丽边以坚定的语调这样说明,同时晃著那一头炎发往前踏了一步。面对她的惊人气势,尤尔古斯上将表现出困惑反应。 「……我……我并没有认为各位派不上用场。只是你也懂吧,要是让身为客人的你们站上前线──」 「万一身为援军的我等战死,海军的确会脸上无光吧。然而,和您的侄女乃至『暴龙号』全体船员的生命相比,那是重要的事情吗?」 「什么──?」 尤尔古斯上将根本没有想过要基于这种条件来衡量孰轻孰重,因为他并没有把齐欧卡军舰视为这种等级的威胁。在他还无法推论出对方真正想法时,原本在一旁观察事态发展的刚隆海校开口说话。 「……上将。看来对齐欧卡军舰可能带来的威胁,她们的评估远高过我等。因为这是以在北域的实战经验──和最新的齐欧卡军交战过的体验作为佐证的观点,我想应该也值得列人考虑。」 获得意外人物的支援,让雅特丽以诧异的眼神看向海校。另一方面,听到副官如此建议后,尤尔古斯上将也不能全然无视,他不得不双手抱胸开始思考。 「──上将,『暴龙号』送来后续报告!不明船舰巳确认为齐欧卡军舰,然而只有单舰,似乎没有僚舰!船型是三桅的中型舰!」 新情报打断了他的思绪。稍作考虑之后,总司令官提出妥协案。 「……我还是要发出回到旗舰的许可。不过,会加上必须是他们本身想回来才执行这动作的条件。雅特丽希诺中尉,这样可以吗?」 「是!这是求之不得的命令,非常感谢您接纳在下的意见。」 雅特丽挺直上半身敬礼,并把视线看向在甲板右舷外那片弥漫著白色雾气,不断往外延伸的大海。她一边品尝著自己无法参战的焦躁感,同时坚定不移地确信已已经用最正确的形式从背后推了同伴一把。 * 「──旗舰送来了回应!命令本舰和僚舰『枪鱼号』、『石辉号』协力追踪、缉拿敌方船舰!此外,许可伊库塔?索罗克中尉、托尔威?雷米翁中尉以及马修?泰德基利奇少尉移动到旗舰!如果本人希望移动,就以小船送回!以上!」 负责传令的水兵喊声响遍甲板。直到现在,波尔蜜纽耶海尉才第一次转身面对背后那些做好武装已经在待机的陆军人员。 「……正如刚刚听到的内容,我现在会叫人放下小船,你们这些家伙快点开始准备离舰。」 「拒绝。刚刚有说『如果本人希望移动』吧?但我们不想离开。」 马修代表众人立刻回答,下一瞬间,拔出弯刀的海尉逼近三人。 「你们也给我识相一点……接下来是真正的战争,就算你们留下也只是碍手碍脚,连这点都不懂吗?别瞧不起大海!」 把刀尖对准一行人的海尉厉声威胁。但是马修并没有感到畏惧,反而捞起对方的领口。 「……瞧不起战争的人是你,尤尔古斯海尉。」 「你……你这家伙……!」 「你说接下来是真正的战争?这话听起来真让人觉得好笑。如果真是那样,为什么你要做出在战前主动减少战力的举动?一旦把我们移到旗舰上,就等于这艘船舰的战斗人员会减少这么多人!你连这种道理都不懂吗?」 「才……才不需要借用你们这些家伙的力量……!」 「所以我说你太小看战争!总之,给我仔细听好!所谓的战场就是永远无法预测会发生什么事的地方!就连根据数字推论应该能轻松获胜的情况下,也必须为了对应不测的事态而事先尽可能确保战力!要是指挥官忘记这个原则,你知道会怎么样吗?不,你应该不知道吧!所以我告诉你!就是死者的数量会再往上提升一个位数!」 从近距离发出的怒吼压倒了波尔蜜纽耶海尉,让她一时无言以对。不光是音量,还有在这番发言中扎根的马修的沉重经验也是造成这结果的原因吧。 过了几秒后,回过神的海尉甩开揪住自己领口的手,退后几步像是想要逃走。 「……我……我不管了!如果你们要无视警告留下来的话就随你们便!我也没有空继续应付你们!」 波尔蜜纽耶海尉抛下这句话,接著跑向舰尾。到达后她先深呼吸好几次调整心情,才对著等待指示的船员们大声吼道: 「改为一级警戒态势!要追赶上风处的敌舰!准备迎风换舷!」 「「「「「「「是!尤尔古斯老大!」」」」」」」 「冲吧!你们这些家伙!如果要比逆风航行的速度,『暴龙号』是历史上最快的船!齐欧卡的慢吞吞乌龟根本不是对手!要让他们知道厉害!」 在英勇激励下团结一心的船员们为了对应接下来的指示,纷纷前往各自该负责的位置待机。海尉口中发出最初的命令。 「右满舵!」「是!」 掌舵手把手中的船舵往顺时针方向转动到底,几秒过后,船体开始改变方向。 「主桅、后桅,转动各帆桁!」「「「「「是!」」」」」 在中央以及后方这两根船桅下待机的船员们一起拉动绳索,转动帆桁。原本的船帆位置是配合从右舷吹来的风,这时却为了迎接反向的风而逐渐改变。 「就是现在!回舵!」「是!」 从船速下降看出转向已经到达极限的波尔蜜纽耶海尉命令掌舵手把船舵往反方向切回。于是,还没有改变位置的前桅船帆就受到来自正面的风,这力量导致船慢慢开始往后方漂移。由于船舵在这段期间也继续打向左方,因此船身一边后退,一边转换到可以从左舷受风的角度。 「……好!前桅,转动帆桁!」 判断船首已经和上风处呈现四十五度角后,海尉下令剩下的前桅也和其他两根船桅开始反转帆桁。在来自左舷的风力推动下,船只恢复速度,就这样,暴龙号精彩地改变前进方向,开始逆风航行。 「哇!呜喔……!」 由于受风位置已经从右舷变更为左舷,船只的倾斜方向自然也跟著变成另一侧。托尔威因此脚步不稳,而不受影响的马修从背后扶住了他。 「小心点,船在迎风换舷时的动作会最剧烈……不过,连我也不知道可以做得这么俐落。」 「谢…谢谢你,小马……话说回来迎风换舷是?」 「是帆船朝著上风处逆风航行的方法之一。在转动船体的同时改变帆的位置,让整艘船能沿著ㄑ字型的路径转换方向。虽然无论什么样的船都无法从正面迎风航行,但只要利用这个技术,在一定的角度以内都能够逆风前进。所以帆船可以藉由重复这个方法,让船只以锯齿状朝著上风处航行。」 马修流畅地说明,表情透露出明显的佩服。 「这绝对不是简单的事情。首先不可或缺的条件是要有熟练的船员们彼此互相合作,再者一旦切换船舵方向和转动帆桁的时机稍有失误,船只就会在尴尬的角度停下。而这个责任,大部分都压在负责指挥操作的那个人身上。」 微胖的少年目不转睛地凝视著站在舰尾的海尉那看起来似乎比过去更大的背影。 「……同样是为了逆风航行的技术还有一个叫做顺风换舷,这种比较容易办到。不过,代价是转换方向时需要长距离与长时间,像现在这样以追击为目的的场合,未免浪费掉太多时间。既然敌舰待在上风处,那么就只能重复迎风换舷的动作来追赶对方。」 「和对手的距离是三海浬吧?能追上吗……?」 「我也不知道。只是,对方的船舰是两个横帆加一个纵帆的三桅帆船,相较之下这艘『暴龙号』是一个横帆加两个纵帆的前桅横帆三桅船。一般来说,纵帆被认为适合迎风换舷,既然在船只的适应性上较为有利,那么剩下就要看船员的技术了。」 在浓雾的另一端,可以隐约看到敌方的舰影。伊库塔横著眼望了一下,同时把十字弓的弓弦拉紧。 「关于驾船技术的输赢,就交给专家们负责就好……不过问题是,这次并不是在赛船,而是战争。但现在的小波儿还欠缺对这事实的认知。」 「──好!逮住对方的尾巴了!」 开始追击约四小时后。靠著船员们秩序井然的合作进行多次迎风换舷,在短时间内争取到距离的暴龙号终于逐渐将敌舰纳入射程。 或许是操纵技术的差异造成的结果,同时离开舰队开始追击的两艘僚舰隔了约半海浬跟在后方。这也是让马修等人感到介意的状况之一。速度快是很好,但拉开这么远的距离,在战斗时就很难活用数量上的优势。 「……差不多要进入膛线风枪的射程了……阿伊,你对这状况有什么看法?」 「……由于帝国内已经进入量产体制,因此海军的风枪兵也配备了膛线风枪。我方有你和马修在,如果演变成单纯的枪击战倒是并不会处于劣势。而且只要稍微争取一些时间,僚舰也会前来支援……只是……」 伊库塔眯起眼睛凝视敌舰,推测出他在担心什么的马修开口说道: 「──你在担心的是爆炮吧?」 「没错,马修。虽然好像还没有报告提到齐欧卡在海战中使用爆炮的案例,但如果我拿到那样的武器,首先就会放到船上。」 「可是如果是那样,我方应该早就进入对方炮击的射程了吧?结果却没开炮,这代表……」 「当然,也有可能是敌方的船上并没有爆炮。不过直到最后都不可以掉以轻心。在还没亲眼见识到损害时或许很难想像,但真正看到时已经太迟了。毕竟敌方有没有那个可是天差地别。」 由于曾经尝过爆炮的苦头,伊库塔的警戒心比任何人都强烈。被他的紧张感传染,马修和托尔威屏息凝神地往前看去,只见前方出现终于逐渐被追上的敌舰身影。 「以左舷邻接敌舰并排航行!枪兵弓兵列队!」 在波尔蜜纽耶海尉的指示下,拿著风枪和十字弓的水兵们前往甲板的左舷列队。看到他们组成密集阵形的战列横队并举起武器的样子,托尔威的表情哭闷地扭曲。 「那不太妙……既然已经导入膛线风枪,使用方法却还跟滑膛风枪一样。那个密集阵形会成为敌人的最佳标靶。」 「没办法,上一场战争结束后到现在的时间实在太短,大概根本没有空把因应射程长距离化的训练普及全军。既然连陆军都是这样,较晚导入膛线风枪的海军就更不用说了吧。」 不过……伊库塔也提出了另一面的观点。那就是齐欧卡应该也处于同样条件。除非有亡灵部队那种等级的敌人在船上,否则双方枪兵的熟练度应该没有太大差异。 「老大!敌舰主动靠近了!」 看到即将成为并列前进状态的两船间距离更为缩短,一名水兵大声报告。波尔蜜纽耶海尉有些意外,因为她原本以为一开始会在彼此保持距离的状态下形成枪击战。 「……意思是对方没打算跟我们玩小家子气的枪战吗?很好!掌舵手,船舵向左!」 「是!」 受到刺激的她下令把船舵往左打,和敌舰之间的距离也更加缩短。枪击战在彼此几乎能看清对方船员的距离下展开,从敌舰飞来的子弹打破船帆,掠过船员头上并卡进木头船桅里。 「接下来会和对方相接!全员上刺刀!准备白刃战──!」 波尔蜜纽耶海尉的喊声已经在预告战斗将速战速决。为了对应登舰攻击,水兵们纷纷开始装上刺刀和短矛。马修和托尔威正想命令部下也进行同样的准备,伊库塔却伸出手来制止他们。 「等一下,时机未到!托尔威!看清楚敌舰的侧面!不是船上而是船身!你会觉得那里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吗?」 听到这个问题,托尔威也把原本紧盯船上的视线一口气往下移。从海面到甲板为止的船身侧面只有厚重的木材,他无法看出伊库塔口中的不对劲之处。 「不,没什么奇怪之处──啊!」 翠眼惊讶得睁大。在托尔威的观察下,原本似乎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的船身侧面接连出现四方形的缺口。那些缺口看起来像是从内往外推的窗户,下一瞬间,带著暗沉光泽的铁制炮身从窗内出现。 「──是大炮!阿伊!有七门……不,八门!在船身侧面排成一横线……!」 「所有人都趴下!即将受到冲击!」 当不妙的预感变成确信的那瞬间,伊库塔在思考之前已经先开口大叫。然而,只有从陆上带来的同伴们听从这警告并立刻做出对应。在船上人员中占了大多数的水兵们根本不把陆军的发言当一回事,因此在没有任何防备这状况下迎接那一瞬间。 类似雷鸣的轰隆声响震撼众人耳朵,同时「暴龙号」的船身也剧烈晃动。在左舷组成战列的水兵们有一部分被打成碎片,飞散出去掉进右舷的海里。没被直接打中的人们也在晃动下摔倒、落水、或是狠狠撞上船帆,这一击造成的死伤者随随便便就超过了十人。 「呜……!」 伊库塔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连预料到冲击的他也没能安然无伤,腰部撞上索具而受到挫伤。总算平安无事的马修和托尔威站了起来,正打算前来救助负伤的战友,他本人却严词柜绝。 「不必管我,快跑向舰尾!她要掉下去了!」 听到这句话的两人猛然一惊,把视线移向舰尾后,就发现似乎是被先前冲击打飞的波尔蜜纽耶海尉以上半身挂在外侧的姿势,浑身无力地瘫在扶手上。而且她好像已经失去意识,身体正朝著大海逐渐下滑。 「可恶!拜托要赶上……!」 位置比较靠近的马修用力在地板上一蹬,往前冲出。他到达舰尾的同时,波尔蜜纽耶海尉的身体也整个从扶手上滑落。马修伸出去的右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对方的脚踝。 「呜……!快……快醒醒啊!笨蛋!现在是该昏倒的时候吗!」 「……咦……?」 身处倒吊状态的波尔蜜纽耶海尉恢复意识。发现往下看是海面,往上看则是抓著自己脚踝的马修后,她总算了解现在正处于生死关头。 「什么……啊!呜哇!啊哇哇哇哇哇哇……!」 「慌什么!我也已经撑不住了……!只能孤注一掷,我要一口气把你拉上来!」 马修讲完,接著用左手确实抓紧扶手,然后一口气把握著海尉脚踝的右手往上提。当上半身回到船上时,波尔蜜纽耶海尉也拚命地伸长手臂,好不容易抱住了扶手的下段部分。这时马修先喘了口气,才再度把手臂往上拉,最后她总算平安回到了甲板上。 「呼……呼──」「别在这种地方休息!笨蛋!」 由于死里逃生的冲击,让海尉像是泄了气般地整个人坐倒在地。连调整呼吸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的马修站了起来,半拖半拉地把她拽往后桅后方。靠这样躲过枪击后,马修伸手抓住恍惚状态的波尔蜜纽耶海尉双肩,用力摇晃。 「喂!你振作点!战斗还没结束!」 「啊……呜啊……呜……发生……什么事……?」 「是齐欧卡军舰的炮击啊!而且还是强烈到万一我方运气不好有可能会被打沉的攻击!我过去已经提过好几次关于爆炮的事情吧!」 「我……我不懂……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 她哭丧著脸诉苦的样子,呈现出让人很难从过去那种跟女海盗没两样的言行举止想像到的脆弱。马修咂了咂嘴,放开她的肩膀──看这样子,要她现在立刻恢复成指挥官身分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明白了,总之你先待在这里调整呼吸吧。等冷静下来之后就回去指挥,知道吗?」 马修不抱期待地这样交待完后,就弯著身从船桅后方冲出,赶回同袍身边。在那边可以看到托尔威把马修留著的部下也一起统整起来,正在指挥迎击行动。 「继续射击!瞄准船身侧面的炮手,别让对方再发射!」 「桅楼上的两人!你们要狙击敌舰的高阶船员!从根本削弱对方!」 伊库塔也忍受著腰部疼痛并发出指示,但再怎么说形势都不太妙。由于关键的「暴龙号」正规船员还没从混乱中恢复,因此状况完全是寡不敌众。而且直到遭受炮击前,这艘船都维持往敌舰靠近的方向没有再转动船舵,因此再这样下去两艘船的路线将会交叉。不只会在近距离承受下一次炮击,而且根据情况,敌方或许会直接登舰攻击。 「再这样下去不妙……!」 托尔威抱著焦躁情绪喃喃说道。这瞬间──尖锐的锣声响遍落入绝望深渊的「暴龙号」船上。在这种似乎能骂跑船员内心胆怯的响亮锣声后,接著是嘶哑的老人声音以强而有力的语调傅向甲板。 「喝!你们这些混帐还不快点清醒!」 声音的主人待在后部甲板──因为先前的炮击而失去掌舵手的舵轮旁边。那正是至今为止都没有在正面舞台上现身的「暴龙号」舰长,拉吉耶希?库奇海校。目睹船舰落入绝境因此挺身而出的老练军人舍弃朽迈的老人形象,让全身都洋溢著往年的活力。 「前桅,把帆桁往左转!要让船帆以前方受风!」 海校以毫无犹豫的声调发出指示。他把刚刚敲响的锣丢向脚边,亲自握住舵轮。接著老人再次以大音量激励还没从混乱中恢复正常的船员们。 「你们在拖拖拉拉个什么!这样还算是卡托瓦纳海军的成员吗!没事的人给我赶快回到自己的岗位!不会效法陆上的友军吗!」 听清楚这吼声的瞬间,船员们就像是被淋了一头冷水,行动也恢复秩序。回想起自己任务的他们慌慌张张地在船上移动,重新回到各自的位置。姑且先靠著把船舵往右打以拖延冲突时间的库奇海校再度重复一次和刚刚相同的命令。 「我说了要你们快点把前桅的帆桁往左转!手脚再不快点,敌人可会再度炮击!」 忆起刚才冲击的船员们非常慌张地回应这个以紧迫声调下达的指示。由于舵轮和帆桁都已转动,原本来自斜前方的风转为来自正前方,与前进方向呈现反向量的风力让船帆往逆向高高鼓起。这样就等于是让船踩了紧急煞车,船身的前进速度也突然大幅变慢──没过多久,走在前面的齐欧卡军舰就传出了第二次的轰隆声响。 「好……好险啊……!」 马修带著背脊一阵发凉的感觉,确认炮击从快要打到船头的位置惊险飞过。要是库奇海校再晚一点才介入战局,「暴龙号」这次真的会因为来自极近距离的炮击而受到致命伤吧。 「直接把船舵打往下风处!我们要以全速逃回舰队,陆上的小鬼们,这样没问题吧!」 「我们举双手双脚赞成!……但,既然船身已经因为最初的炮击而受损,而且船帆面积也是对方较大!真的有办法逃走吗?」 「如果只有这艘船的确很困难,但我方有僚舰!我和『枪鱼号』的舰长是老交情,对方会推测状况而展开牵制战术吧!」 库奇海校给予坚定的回应。伊库塔和马修以及托尔威决定相信这名回归现役的老人展现的大胆笑容,在「暴龙号」上再度开始行动。 * 同一天的傍晚,看到勉勉强强逃离敌舰追击回到舰队的僚舰呈现出惨不忍赌的状况,让目睹到这一幕的卡托瓦纳海军众成员都受到了下巴简直快掉下来的冲击。 「这……这是怎么回事……?」 船身的侧面开了两个大洞,主桅的船帆破破烂烂,船上的设备就像是被巨人破坏过那般一塌糊涂。这惨状甚至会让人觉得这艘船还能浮在海上实在不可思议。 「敌方只有单舰吧?我方明明还带著僚舰追击,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才会变成这样……?总……总之,先把伤患送到医务室!」 两舰船舷相接后,奄奄一息的伤患们从「暴龙号」上沿著舷梯被送往旗舰。这过程在「黄龙号」船员的屏息旁观中结束,接下来轮到还可以靠自力行走的人。首先是马修,接著是伊库塔和把肩膀借给他的托尔威走下舷梯。 「索罗克,你负伤了吗……!」「让……让我看看患处!」 从群众中冲出的夏米优殿下、哈洛还有雅特丽直接跑向三人身边。伊库塔边转向她们,同时哭丧著脸频频叫痛。 「……好痛喔~背后好痛~……哈洛,我快死了~救救我~」 「请振作一点!我一定会救你!外伤呈箭伤吗?还是枪伤?」 「不,这家伙只是撞到……我差不多快搞懂了。这理论只适用于伊库塔,当他故意强调很痛很痛时,反而该认定这行为是只受了轻伤的徵象。」 就像是要证明马修的分析,掀开伊库塔衬衫的哈洛放心地吐了口气。夏米优殿下也摸著胸口总算放心,这时雅特丽从她们后方往前,来到少年面前。 「……如果只看船身的损伤,似乎是一场相当激烈的战事。让你们前去参加应该是正确答案吧?」 「这艘船勉强没有沉没而成功回来的结果就是答案。谢谢你说服了尤尔古斯上将,不愧是你,这是很棒的助攻。」 伊库塔竖起大拇指,而炎发少女回以微笑。这时,一脸严肃的刚隆海校快步通过一行人身边,然后停下脚步。 「库奇海校、波尔蜜纽耶海尉,请立刻前往舰长室。尤尔古斯上将正在等你们的报告。」 垂头丧气的海尉的肩膀跳了一下。她身边的库奇海校轻轻点头,从背后推了彷佛结冻而一步也走不出去的海尉一把,两人开始一起移动。 先等他们离开,刚隆海校才转向雅特丽等人。 「虽然不需要所有人到齐,但请各位也过去一趟。尤其是搭乘『暴龙号』的成员中最少要来一人。」 「了解──哈洛,可以把伊库塔交给你吗?基本上他的确是伤患。」 「请交给我!」听到这句话,哈洛充满干劲地回应。确定答案后,雅特丽接著把视线移到公主身上。 「殿下,如果您愿意的话也请和哈洛一起行动。」 「嗯,明白。我会确实地把索罗克绑住……我是说会让他好好休息。」 雅特丽向爽快应承的公主殿下行了一礼,然后确认马修和托尔威都点点头后,转向刚隆海校静静回应。 「由我等三人前往。虽然不好意思,但麻烦您领我们前去舰长室。」 将舰长室放在军舰最尾端是卡托瓦纳海军自古以来的习惯。 「黄龙号」的尺寸在所有船舰中是雄踞首位。在这艘船最深处的宽广房间中,把双手手肘都撑在厚重大桌上的耶里涅芬?尤尔古斯海军上将正等著众人。 「我看过船的样子了,看来是惨败。」 他的声调并没有特别带有指责之意,反而很平淡。雅特丽等三人在后方并排站著,而他们前面的波尔蜜纽耶海尉依旧深深垂著脑袋,她旁边的库奇海校则严肃地点点头。 「这是我的责任。身处舰长的立场,却直到今天都错估齐欧卡船舰的威胁。」 「哼,我说库奇爷,你这话听起来像是谦虚反省,但其实是拿反省当幌子的指责吧?因为头一个误判的人,就是人家本身。」 尤尔古斯上将边叹气边说,同时靠著椅背挺了挺腰。马修和托尔威有点感动。至少眼前这个人物和之前的长官不同,即使遭遇意外事态,似乎也不会因一时的情绪波动而乱吼乱骂。 「无论是斥责还是反省,总之人家要先听过报告。按照顺序从头说明你们追上齐欧卡船舰后发生了什么事吧。」 在上将的催促下,库奇海校开始慢慢叙述──「暴龙号」追著敌舰逆风航行,顺利追上后开始与对方并行并尝试展开枪击战,这时却遭到超乎常规炮轰的猛烈攻击。然后他补充由于「暴龙号」的船员处于崩溃状态,接下来的战斗就由在那段期间内出面战斗的马修和托尔威代为报告。 「……喔,原来是这样。简单来说就是挨了什么爆炮一击之后,船员们惊慌失措所以无法打一场正常的战争?」 「正是如此。在炮击后,只有那边的小子们和他们的部下能够做出冷静的对应。虽然羞愧,连我本身也需要时间去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库奇海校毫无隐瞒地叙述事实。听完这些话的尤尔古斯上将直到此时,才第一次把视线转往老人身边那个依旧坚守沉默的侄女身上。 「波尔蜜,你有什么意见。」 「…………!」 「不要像颗石头都不说话,要从遭到对方痛击的立场表达意见。就算刚遭到炮击时你曾经昏倒,但之后还是有目睹各种状况吧?到底如何?」 这时,尤尔古斯上将的语气并没有带著责备,他本人大概也没那意思吧。然而,质问对象的内心却已经被逼进了绝路,连这种事情都无法好好判断。 「……我……不知道……」 「嗯?」 「……我不知道有那种东西!我从来没看过那么厉害的大炮……!所……所以我按照训练和对方并走……想要用风枪和箭矢削弱敌人战力,然后接触敌船登舰攻击就行了……我还以为只要那样做就会赢!明明我被教导这样就能赢,可是……可是……!」 从她嘴里讲出的发言已经不能算是报告。听到这内容后,尤尔古斯上将的眉头也逐渐锁紧。 「到……到追上为止都很顺利!迎风换舷连一次都没有失败!在控船技术上应该是由我方完全获胜!可是……那……那种大炮太卑鄙了……!要是没有那种大炮,打赢的绝对会是我们!是吧?是这样吧?库奇爷爷也这样想吧?」 听到海尉哀求般地希望自己能附和,库奇海校只是带著沉痛表情一语不发。当波尔蜜纽耶海尉还想继续辩解,再也受不了这种丑态的尤尔古斯上将厉声说道: 「……已经够了!波尔蜜,你下去吧,现在立刻离开这房间。」 「等,等一下,叔叔!我……!」 「够了,实在让人听不下去。你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难看吗?我是要你报告败战的颠末,可没有要你为了打输找藉口。」 「……呜!」 「什么途中都很顺利,或是没有哪个就可以赢……明明无论你说什么都无法改变结果,却啰啰嗦嗦地实在有够难看。这是耻上加耻。我说你,打算用这种样子自称为尤尔古斯的后裔?」 最后这句话深深刺入她的内心,也夺走所有的藉口。大颗泪珠从海尉睁大的双眼中不断滚落,彷佛眼睛内部的水坝已经决堤。 「是人家看走眼了。波尔蜜,现在解除你作为『暴龙号』船员的身分,我不会再让你回到那艘船。在下达后续命令之前,你就在这艘船上找个角落好好躲著吧!」 叔叔嘴里讲出的处置摧毁了海尉内心的最后寄托。 「啊──喂!」 波尔蜜纽耶海尉用一只手盖住哭得乱七八糟的脸,终于冲出舰长室。马修听著沿著走廊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只能继续呆呆站著,连反射性伸出去的右手都无法放下。 「不要管她。现在更重要的是后续报告──不过我要早点把话挑明,由于发生这次的事件,你们已不再是『贵客』。无论要感到高兴还是伤心都是你们的自由,但首要之务是接受这事实。」 尤尔古斯上将以沉重的语调如此宣布,站在旁边的副官则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等人于名于实都已经被视为援军后,雅特丽和托尔威换上新的心情,面对眼前的长官。 只有马修一个人,依然介意著背后那扇波尔蜜纽耶海尉夺门而出的房门。 「呃……换句话说,算是因祸得福的结果吗?」 哈洛简明扼要地总结出重点──在舰长室报告完后,骑士团五人和公主都前往雅特丽她们三人之前被分配到的房间里,久违地齐聚一堂。 「嗯,大致上是那样没错。一方面成功唤起我方对齐欧卡战力的警戒,而且也证明了在对应这份威胁时,我们的经验能发挥效果。虽然出现牺牲的确悲惨……不过和只能受保护的客人立场相比,现在有很大的进步。」 雅特丽点了点头。这时,旁边有个上半身打赤膊并包著绷带的少年从床上爬了出来。哈洛慌忙按住他的肩膀。 「不行啊,伊库塔先生。你现在必须安静休息!虽然没有骨折,但这还是程度相当严重的挫伤……!」 「让……让我去……!小波儿她……小波儿她在等我……」 伊库塔像是呓语般地嘀咕个不停,哈洛和夏米优殿下则两人一起把他又硬推回床上。坐在对面床铺上的微胖少年绷著脸旁观这幅光景。 「……那种女人可以丢著不必管吧,完全是她自作自受。如果从一开始就好好安排和我们的合作,就可以减少许多损害……」 马修以低沉的声音如此说道,面朝上躺著的伊库塔边呻吟边回答。 「好痛……或许的确是那样没错。不过马修,她还很年轻啊……」 「她年纪比我们还大。而且啊,基本上这不是可以用年龄当藉口的事情吧?」 「真的是那样吗……那么,在北域参加那场泥沼般的战事时,难道我们从来不曾因为自己的年轻而感到不对劲吗……?面对还不到二十岁就得在败仗的最前线担负起许多人命的沉重压力,难道你都不曾想要抱怨『别让这种毛头小子乱搞』吗……?」 「……就算曾经那样想,也没有任何人愿意听啊。」 「嗯,是啊……这是在那个战场上曾发生的大错之一,所以我们才被迫必须自己设法。在和萨扎路夫少校会合之前,除了不依赖任何人,靠自己活下去以外,别无其他选择……」 「…………」 「不过啊,马修……你认为每一个人都能够靠自己克服和那个相同的苦难吗……?」 马修无言以对,也实在没办法毫无犹豫地点头回应。原因就是无论如何,他本人也没资格主张当初是靠自身力量在北域那泥沼般的战场上存活下来。即使只针对和席纳克族的内战,他也总是仰赖优秀的同伴──伊库塔和雅特丽和托尔威才得以保住一命。虽然长官靠不住,却靠著同伴成功存活。 「即使研究海军的历史,也可以知道在小波儿这种年纪就负责实质舰长任务的案例并不常出现……应该是靠著她本身是个优秀船员作为前提,再加上其他各式各样理由帮忙撑腰才得以出人头地。如果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尤尔古斯后裔』这个家世,那么她肯定打一出生就被迫必须成为英雄。同时,她本人应该也一直为了回应这份期待而拚命奋斗至今……」 对这段境遇产生感同身受的感觉,出身于「忠义卸三家」的两人都放低视线。伊库塔横著眼看了看他们,然后叹了口气。 「不是所有人都能活得像雅特丽和托尔威那样……对大多数的人来说,必须持续回应周围期待的人生都过于沉重。所以今天,小波儿输给重压而跌了一跤……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对于人格上的不成熟视而不见,硬是把她拱上高位的周围人们的轻率才是最严重的原因……所以我认为,我们在指责她之前,应该要先谴责没有给她正确成长机会的海军这个环境……」 「……如果可以把成长的环境作为藉口,那么每一个失败的人不也一样……就连那个萨费达中将说不定也会讲出一样的说词吧!」 「嗯,是啊……如果从这种角度来看,萨费达中将为时已晚。他除了接受极刑好以身作则,再也没有其他能负起责任的办法。不过马修……即使以这些为前提,我还是要再讲一次。小波儿还年轻。而且她并不是我们的长官,若以实战经验来论,她反而算是晚辈。我不想在这里丢下她不管。」 马修咬著嘴唇保持沉默,伊库塔的表情因为疼痛以外的理由而扭曲。 「对于犯下过失的晚辈严加指责是错误的做法……喝斥和激励都只是单纯的手段,到头来只有告诫并引导对方才是唯一的正确答案。对方如果是小孩子那更不用说,就算直接指责错误的行动和想法也没有任何效果……因为这些都是错误的教育方式和成长方式表现出的结果。如果没有深入根源好好正视对方,那么无论再怎么斥责,都无法改变任何事……」 发言的主线已经偏离波尔蜜纽耶海尉的事情。然而这时,这番话却让夏米优殿下的内心受到比马修更深入的震撼。这个少年是抱著什么想法面对自己呢──少女感到自己终于了解了一部分,忍不住握紧拳头。 「……可恶……!」 低声咒骂后,马修从床上起身,接著走向房门。托尔威立刻对著他的背影发问。 「──等一下,小马。你是要去见海尉吗?」 「…………」 「我觉得那样很好。在那艘船上,比所有人都认真面对海尉的人就是你。所以……我想你一定也有些话能告诉现在的她。」 讲出这句话的青年脸上,甚至带著点引以为豪的表情。在友人发言的鼓励下,马修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果决地走出房间。 「黄龙号」被称为世界第一的巨大体积,同时也显示出要在这艘船上找出一个人有多么困难。要是漫无目标的随便乱找未免太费工夫,因此马修在此决定效法伊库塔,刻意采用「科学」的思考方式。 「首先……现在那家伙应该会想独处吧?」 光是把这点作为前提条件,就能让该寻找的地点选项大幅减少。原本并非本船人员的波尔蜜纽耶海尉当然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而且船内几乎不存在能让人独自窝在里面不出来的空间。例外大概只有厕所,但很难想像对方会在还有其他选项的情况下选择那种地方,因此马修决定之后再去确认。 「这样一来,果然最有可能的答案是……」 已有推论的马修快步通过走廊,直接走上楼梯前往甲板。在群星闪烁的夜空下,遭遇先前败北而被迫重新检讨战略的海军第一舰队所有船舰正在大海的正中央下锚停泊中。 由于缩帆作业也已经完成,只能看到少数几个船员还在船上工作。虽然右舷和正在修理的「暴龙号」相接──但是现在的波尔蜜纽耶海尉应该不被允许回到那艘船上。因此马修把「暴龙号」赶出意识,让视线在旗舰的甲板上四处移动。他一一检查那些似乎能躲起来避开他人眼光的地点,之后…… 「……啧!那家伙居然在那里……」 幸好有月光。在耸立的主桅的中段位置──超过海拔二十公尺的高处设置了一个监视台。马修的双眼勉强捕捉到躲在那边缩成一团的某人身影。 波尔蜜纽耶海尉察觉到有人爬著绳梯,边发出嘎吱声边逐渐靠近,不由得缩紧身子。 她保持抱膝姿势,战战兢兢地只把脑袋往后一转,这时爬上来的那个人刚好抓住了监视台的底部。在海尉屏息旁观下,认识的那个微胖少年突然探出头。 「……嗨。」 「…………」 「看起来还有让我可以待在里面的空间,所以,那个……打扰一下了。」 努力在不要往下看的情况下爬进监视台后,马修背靠著船桅,在波尔蜜纽耶海尉的旁边坐下。下一瞬间夜里的漆黑大海就占满了整个视野,让少年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恐怖,只能看著那光景吞了口唾沫。 「你真行,待在这补地方居然还可以感到消沉……我已经因为吓得提心出胆而顾不到其他了。」 「……你……你来做什么……」 「呃,这个……是什么呢?我是来做什么的啊?」 马修露出连自己都感到不解的表情,稍微侧了侧脑袋。波尔蜜纽耶海尉把脸埋进膝盖之间,像是想要逃离他。 「快……快走啦……!放我一个人在这里……!」 「不,就算你这么说,但我得待久一点才能做好下去的心理准备……是说……喂,我怎么觉得你讲话的方式和之前不一样?或者该说是个性不同?」 觉得诧异的马修仔细打量著对手。看著她简直像一只被雨水淋湿的兔子,紧紧缩著身体的这副模样,少年突然想通了真相。 插图 「……我说你啊……该不会是在家才敢嚣张的那种人吧?而且还相当极端。」 「…………呜!」 「我之前一直以为,一开始在尤尔古斯上将面前见面时你是在装乖,等和我们一起搭上暴龙号之后才现出本性……不过看到现在的你,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如果真要说,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吧。意思是你只有在自己的船上才能成为耍著弯刀的女海盗啰?」 「别……别讲这种自以为是的话!我随时都是同样的我!」 「就说你只是不打自招所以还是别说了吧……我反而要拜托你保持现在这样。比起被骂成胖子或肥猪,这样可轻松多了。」 马修边叹气边这样说完,被沉重羞愧感压垮的海尉就又把脸埋进膝盖之间。海拔二十公尺的监视台笼罩著一片沉默。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困扰到极点的马修稍微思考了一会,最后决定把从一开始就一直很在意的事情说出口。 「我说……如果是我的误会那很抱歉,不过关于你右脸上的伤痕……」 犹豫了一会,马修才继续说道: 「……是你自己弄伤的吧?」 波尔蜜纽耶海尉缩起来的肩膀猛地跳了一下,她边发抖边抬起头。 「……为……为什么……?」 「呃,你别紧张,我不是在瞧不起你。我也有同样的伤。」 马修说完,用手指摸了摸自己右脸颊的下部。虽然在月光下很难看清,但那里有一条以前他自己制造出来的细长伤痕。虽然和海尉的伤痕相比显得又小又不显眼,但即使如此,两人的伤痕依然都和「出处」相同。 「崇拜喀尔谢夫船长是每个喜欢船的人都会经历的过程,更何况对你来说他还是自己直系的祖先……不过,真佩服你敢弄出这么大的伤口。我才切不到三公分就掉下眼泪,而且之后还被我妈发现,遭到一阵痛骂。」 马修说著说著,自己的脸颊也因为不好意思而开始发热。在这种情况下,他突然注意到……旁边的波尔蜜纽耶海尉正凝视著自己,专心聆听发言。 「……喀尔谢夫?尤尔古斯。他是在乱世时代以海洋为据点建立起一大军阀势力的豪杰,也是最早发明帆船逆风航行技术的伟大船员。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是个总是为了寻求未知土地而航向大海的冒险家。」 马修闭上眼睛,在眼皮内侧描绘出那些促使年幼的自己对大海产生憧憬的冒险故事。一开始的契机,是母亲汉娜?泰德基利奇讲的床边故事。喀尔谢夫船长的轶闻有著丰富的变化,混杂著史实和夸大的荒诞无稽冒险故事总是让小时候的马修听得忘记睡意。 「虽然以『冒险故事的英雄』这身分广为人知,但除此之外,他作为军人的功绩也很显著。首先他创立了在后来演变成卡托瓦纳海军的集团,还有把军舰人员按体系改组这点也很革新。掌帆长、领航长、海兵队长……现在理所当然被采用的这些职务在喀尔谢夫船长出现的其实并不存在。因为本人有著豪爽又粗犷的个性,所以也是被称为卡托瓦纳海盗军这恶名之根源的人物……不过和这种风评相反,关于在没有秩序的海盗集团移转成有规律的海军时所需要的基础,毫无疑问正是由这个人建立。」 这带著热情的语调,是人类在谈论真正喜欢的领域时才会发出的声音。波尔蜜纽耶海尉正听得出神,微胖的少年却叹了口气。 「关于这样的喀尔谢夫船长所拥有的技术和精神,正是由你出身的尤尔古斯家直接继承吧。毕竟尤尔古斯家也被列入『忠义御三家』之一,在历史上的定位甚至可以和伊格塞姆与雷米翁相匹敌……我想必须扛著这种家世的压力,大概只有本人才能体会。」 「…………」 「可是啊,波尔蜜纽耶海尉。在搭乘『暴龙号』的期间,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你视为尤尔古斯家的成员。而是单纯地把你当成友军,当成对等的同伴。真希望你那时能明白这一点。」 马修边搔著头边说,波尔蜜纽耶海尉用手背擦了擦哭到肿起来的眼睛。 「我说你啊,别再老是把自己的视线放往高处,试著稍微回头看看真实的自己如何?停止想靠著那种霸凌行为让自己立于优势的做法……虽然指挥官当然会想让部下觉得自己看起来很伟大,但要是这种假象连自己都骗倒了,可成了本末倒置。」 「……呜……!」 「只要战况一恶化,随便糊糊的纸老虎就会头一个被吹烂,我在北域时也尝了不少苦头……我不会叫你别虚张声势,因为这反而是绝对必要的事情。只是,在走投无路的战场上,就连纸老虎都必须是一级品,否则根本不值一谈。」 当马修正因为自己讲的发言而露出苦笑,这时旁边突然传出带著哭腔的说话声。 「……典席西、马库尼、亚乌萨、庸德鲁凯……」 「?」 「他们是『暴龙号』的船员。可是,已经不在了。因为我是纸老虎,所以大家都死了。在……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听说他们四人都被炮击打成四散的碎片……!而且还掉进海里,连……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嗯……」 马修侧眼看向啜泣个不停的海尉,吐出长长的叹息……这是他也已经感受过的心痛,许多脸孔在眼前闪过。在北域方面战役的尾声,抵抗阿尔德拉神军的撤退战中失去了许多生命。那些都是他亲手培育出来的……第一次获得的部下们。 「…………这种事情真的很痛苦呢……」 「……别讲得那么轻松……!别讲得好像你也很懂……!」 「不,我懂……我真的懂。」 马修深深感受著相同的痛苦,不断点头……在满天的星空下,波尔蜜纽耶海尉的呜咽声一直持续,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然而,无论要花多少时间等待他都不在乎。微胖的少年像是理所当然地决定自己会继续待在这里,直到她停止哭泣。 * 从卡托瓦纳海军第一舰队的船舰航行于其上的帝国东侧边缘领海再往东。在由齐欧卡支配的海域中,有数艘帆船往来于正逐渐迎向黎明的大海。 「不准休息!听好了!还有一百次!」 「「「「「「「Sir, yes, sir!」」」」」」」 其中一艘船的前方甲板上,可以看到海兵们从一大早就单手举著弯刀重复进行挥刀训练。他们的武器和卡托瓦纳海军没有太大的差别,在不安定的船上,比起上了刺刀的十字弓或风枪,长度较短便于挥动的弯刀更受到重用。 「你们那种腿软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以为自己是在厨房切菜吗!再追加一百次!」 「「「「「「「Sir, yes, sir!」」」」」」」 看起来似乎是海兵队长的魁梧男子命令满身大汗的部下继续运动。由于海兵们在发生战斗前都没什么机会表现,而漫长的待机时间会让身体变迟钝,因此这和「暴龙号」上发生的情况不同,并不是没有意义的虐待。然而──先不论这点,下令的男子身上有两处显得特别异样的地方。 第一点是握在他手中的大型长武器。那东西可以形容为附有倒钩的战斧,除了这名男子,没有其他人拿著那么夸张的武器。而第二点──就是男子的脸部右侧。有一道直达耳下,还可以从变成紫色的脸颊肉之间看到凌乱牙齿的伤口。 咚!战斧的斧柄前端重重敲击甲板地面。看到士兵们被这声音吓得缩了一下,男子叹了口气,大步走了过去。 「这样不行……看起来你们都是些懦夫。」 男子慢慢地从一个个脸色铁青紧闭著嘴的部下之间走过,瞪向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就这样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后,才在一名士兵前停下脚步。 「克蓝加,尤其是你。刚才的挥刀动作是怎样?你以为是在玩吗?」 「不……不是,我并没有……」 「我说过了吧,不准收起杀机。随时都要抱著准备杀死眼前敌人的想法来挥刀……明明我耳提面命过那么多次,但看起来你似乎在最近这段悠闲的旅途中把这事给全忘了。」 男子以似乎很不耐的态度搔了搔后脑,接著撇了撇自己裂开的嘴。 「算了,你放心吧。我马上会让你回想起来。」 「……咦──!」 下一瞬间,男子的右手轻松挥动战斧。还以为自己脑袋会被砍掉的海兵用弯刀当盾缩起身体,然而和他的预料相反,挥过来的凶器在即将砍到前停了下来。 「呼──」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才刚看到和斧面处于相反位置的倒钩勾住了士兵的军服领子,接下来扛著战斧的人就靠著自己的强壮手臂,让挂在战斧上的一整个人悬空。 「哇……哇啊啊……!」「别乱动。」 男子单手握住勾著部下的武器,走向甲板的边缘。在许多海兵们屏息旁观的状况下,他到达舷门后,就把还挂著士兵的长柄战斧当成钓竿,直接伸向海面。 「噫……!队……队长!请饶了我!葛雷奇队长……!」 看到波涛汹涌的大海就在自己的正下方,吓破胆的士兵发出惨叫……虽然今天没有下雨,但风却很强,造成浪也很大。正因为是海兵,所以他很清楚掉进这样的大海里会有多危险。 「鱼饵不准讲话,会把鱼吓走。只要钓到一只大鱼我就放你走。」 被唤作葛雷奇的男子一脸平静地回应。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用人类当饵能钓到的鱼只有鲨鱼之类,而且万一被那种玩意咬中,士兵真的会有生命危险……话虽如此,看来实际上他似乎不需要等待那样的恶运。因为勾在倒钩上的军服上衣发出纤维断裂的声音,成了落水的倒数读秒。 士兵产生绝望的心情,而葛雷奇则是边挖鼻孔边让战斧上下移动。这时在两人的眼前──突然有一只鸟飞过。从高空迅速俯冲而下的那只鸟在接触水面的同时,也对事先盯上的水面下鱼影伸出钩爪;当它再度飞上天空时,已经抓住一条约莫有五十公分的鱼。 成功逮住猎物的这只鸟似乎很得意地绕了一圈,接著才通过海兵们的头顶,在甲板前方降落。不过降落地点并不是甲板上,而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的某个人肩膀。 「做得很好,米札伊。」 俐落抓住从空中抛过来的鱼,并开口称赞肩上爱鸟的这个人,乍看之下有著奇妙的打扮。就算穿在那凹凸有致身材上的齐欧卡海军军服还可以不算,但戴在头上那顶有著圆型宽帽缘的三角帽,还有像是用羽毛编织而成的白色外套,在船上都发出一种可称为异样的异国情调。而那对深琥珀色的眼眸,更增添了宛如年老猫头鹰那般充满智慧的印象。 停在那人肩膀上的鸟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被主人唤作米札伊的那只鸟是拥有白色身体和黑色羽翼的猛禽──鹗。由于捕鱼本领高强,也被称为鱼鹰。全长接近七十公分的这只鹗即使在同类中也算是相当大型吧。 「这个如何呢?葛雷奇。」 一只手拿著爱鸟猎物的她走向海兵队长身边。虽然体型以女性来说算是相当高,但一和人高马大的葛雷奇站在一起,两人的身高差距几乎快成了父女档。 「非常感谢,少将大人。」 听到女子问话的葛雷奇立刻收回战斧,把被悬在半空中的部下放到甲板上。接著先挺直上半身敬了一礼,才伸出粗犷的双手恭敬接下那只鱼。 「──鯕鳅吗?居然可以一爪抓起体型这么大的鱼,米札伊还还是跟平常一样是优秀的搭档呢。 「嗯,是吧?希望之后也可以分一片给这孩子。」 「我会让人把最大的一片送过去──知道吧,克蓝加?」 葛雷奇用自己那张裂开的嘴,对还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喘气喘个不停的部下笑了一笑。克蓝加慌忙起身接过鱼,为了把这鱼送往厨房而冲向甲板前方的楼梯。女性目送著他的背影离开,低声说了一句。 「──真抱歉,似乎害你们必须长时间忍耐无聊。」 「这也没办法,要是被命令等待,就算是一百年也得等,这就是我等的任务。」 「我也没预料到会等这么久……或者该说,我没想到居然事到如今还要等待敌人。因为我一直坚信,下次我们收到的命令会是能让帝国明白死期已到的总攻击。」 「如果有按照我方的预测打下北域,那么迟早会演变成那样吧──对那毛头小子有点期待过度了吗?」 葛雷奇一边回想以前遇过的白发将领,同时嘴上抱怨。女子缓缓摇头。 「约翰有在努力。一方面煽动席纳克族诱导对方发动内乱,同时说服阿尔德拉本部国,趁著北域镇台筋疲力竭的时机派出大军──他一个人建立了如此庞大的计画,而且还成功实行。在齐欧卡,究竟有多少将领能做到同样的事情呢?」 「的确。不过,在最后关键一击时却搞砸了也是事实。就是因为那样,我等才会像目前这样陷入无聊。」 「虽然我懂你的意思,但你对约翰太严苛了,葛雷奇。你还记恨著那道伤的事?」 听到女子的问题,葛雷奇用手指摸过有一大条裂痕的右颊。 「这个嘛……那个毛头小子也就算了,但是对让这张脸更有男子气概的混帐,我打算总有一天绝对会好好回礼。」 「直接和你动手的人是哈朗上尉吧?不过,要是约翰当时没有介入,我想你一定会战死或是被枪毙……」 「是啦,当然那是我受了恩情,不过名誉的问题总该另当别论。」 「嗯~或许是因为我是女性吧?有时候实在无法理解你的主张……」 女子边叹气边摇了摇头,这时,停在她肩上的爱鸟突然叫了一声。察觉出它的意思,女子的视线转向上风处。 「──风似乎会变强,先让船员准备缩帆作业应该比较保险。」 「毕竟米札伊的预报不会错。好啦,要是变强的风也能把战斗一起送来就好了。」 「侵入帝国领海的僚舰很快就会带著答案回来……不过葛雷奇,现在的任务是要保护此海域,所以保持这状态不要发生战斗才是最好的情况喔?」 「嗯,我明白。但是不管是少将大人还是我,年纪都没有老到愿意乖乖接受无聊吧?」 「我并没有那样想。如果总有一天会到来的和平代表永远的无聊,那么我打算郑重地接受那结果。」 「既然如此,那么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要是没痛快大闹一场不就亏了吗?」 葛雷奇半开玩笑地这样说完,就敬了一礼转身离开。以视线目送他远去的女子露出似乎带著无畏的微笑,接著看向水平线的另一端。 「……嗯,他的意见也有道理。我和约翰虽然比任何人都深刻体认到所谓战争总是一场空──但正因为如此,如果是为了让终局早日到来的战斗,或许该主动去引来吧。」 肩上的米札伊回应般地叫了一声,高涨的战意让她的嘴角往上拉起。 「欢迎你们随时放马过来,帝国军。当这份无聊被打破之时,我将会化为老鹰化为海雕,为了终结你们的性命而飞翔。」 必胜的宣言传向大海……齐欧卡海军少将,第四舰队司令官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过去东方的小国「拉欧」曾和约翰?亚尔奇涅库斯的故国帕犹希耶以两败俱伤的形式一起灭亡──而她就是以生存于该地的「鹰匠之民」为祖,齐欧卡海军唯一的女性司令官。 后记 大海真是浩瀚广大啊,不过话说起来好一阵子没看到海了……人家好,我是宇野朴人。 本书是系列第四集!哼哼哼,终于踏进未知的领域。如果用动作游戏来比喻,就是登场敌人和关卡气氛都和前面完全不同的第四舞台,必须慎重行事。哎呀,真的不能粗心大意……呜啊(嘟嘟哪哪)。(注:电玩游戏「洛克人」死掉时的音效。) ……好痛啊……不过这样一来,这个后记部分感觉也需要更新一下。虽然内心有个声音对我低语,建议我可以写点有用的情报好稍微回馈各位读者,不过需要这类情报上网去找反而快得多的现象就是所谓「现代」的特徵。 那么,我宇野朴人要故意和时代反向而行!来聊聊2D动作游戏吧! 咦?都到这时代了还提2D动作游戏?讨厌啦有够落伍~如果您这样想……呃,我也没想到该怎么反驳,所以请以宽大胸怀来配合一下。 总而言之,我对这类型的游戏再度燃起热情。契机是在网路上免费公开的「洞窟物语」这款游戏。我最近疯狂迷上了这个,也因此在相隔许久后,又再度为了攻略游戏而忘记睡觉。这款游戏的公开时间是二〇〇四年,之后也曾在很多地方多次成为话题,所以我想应该有不少人听说过。当然,对于「怎么到现在才讲这个!」的意见我会当作没有听到。 目前我手边有还算齐全的游戏主机。有PS3有Xbox360也有Wii,所以如果想享受现代才能制作出的美丽画面,可说是要多少就有多少。在这种状况下隔很久才又疯狂迷上的游戏,居然是散发出强烈红白机时代风味的「洞窟物语」,这点连我自己都感到很惊讶。 理由是什么呢?到现在,当然不必再特地强调作品本身有多优秀。然而不仅如此,我想应该也受到了自身经验的影响。为什么这么说呢?是因为我在童年时期「几乎没有靠自己全破过」超级玛利欧和洛克人还有魔界村等游戏。在别人背后屈膝坐正并旁观攻略状况才是我的固定位置。在这种情况还没改变前,3D的时代就已经来临。 回想起这些事情的过程中,我察觉到一件事。结果我是对「2D动作游戏」这种类型本身抱著「未完成」的感受吧?大概是因为在儿时没能尝到「打不倒的空气人」的那种感觉,所以直到现在还会无意识地去追求吧。(注:「打不倒的空气人」エアーマンが倒せない)是一首同人歌曲,歌词主要是在叙述无法打倒电玩「洛克人2」中的敌人「空气人」。) ……啊,糟了,空间不够了!接下来要进入照惯例的结尾! さんば揷老师,谢谢您这次也提供了美妙的插图。封面的两人可爱到了极点!责任编辑的黑崎编辑,还请您以后也能继续给予指导! 那么当然,我要在此对拿起这本书的您致上最诚挚最真心的感谢! 宇野朴人 插图 小说插图 http://xs.dmzj.com/img/105/67/7cd0eadfa5665e0f3bfe9bbc62a8e322.jpg 小说插图 http://xs.dmzj.com/img/105/67/7cd0eadfa5665e0f3bfe9bbc62a8e322.jpg 小说插图 http://xs.dmzj.com/img/105/67/7cd0eadfa5665e0f3bfe9bbc62a8e322.jpg 小说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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