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发布时间:2015-10-29 17:55:11 更多内容敬请关注动漫之家在线轻小说站(http://xs.dmzj.com) 小说名称:发条精灵战记 天镜的极北之星(天镜的阿尔德拉民) 本卷名称:第五卷 第一章 风暴前夕 转自轻之国度 翻译:K.K. 扫图:lasthm 录入:Naztar(LKID:wdr550)     登场人物   卡托瓦纳帝国 伊库塔‧索罗克:本作的主角,在非自愿的情况下成为军人的怠惰少年。 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旧军阀名家伊格塞姆家的女儿,近身白刃战的实力可谓并世无双。 托尔威‧雷米翁:旧军阀名家雷米翁家的儿子,擅长射击。 马修‧泰德基利奇:体型微胖的平凡少年,对才华洋溢的同伴们抱有憧憬。 哈洛玛‧贝凯尔:身为医护兵的女性,在一行人中是最有大姊姊风范的成员。 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帝国的第三公主,将伊库塔卷入某个宏大的企图。 暹帕‧萨扎路夫:伊库塔等人的长官,平易近人又很照顾部下。 波尔蜜纽耶‧尤尔古斯:帝国海军海尉,是个凶暴的女海盗,军舰「暴龙号」的实际领导者。 拉吉耶希‧库奇:帝国海军海校,「暴龙号」的舰长,也负责监督波尔蜜纽耶的行动。 耶里涅芬‧尤尔古斯:帝国海军上将,讲话像是女性的破格司令官。 邓米耶‧刚隆:帝国海军海校,尤尔古斯上将的副官,是个假意慇懃,发言毒辣的人物。   齐欧卡共和国 约翰‧亚尔奇涅库斯:被颂扬为「不眠辉将」的齐欧卡名将,具备完全不需睡眠的特异体质。 米雅拉‧银:约翰的女性副官,拥有已灭亡的极东国家「亚波尼克」的血统。 塔兹尼亚特‧哈朗:齐欧卡陆军上尉,约翰的盟友。 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齐欧卡海军女性少将,拥有亡国拉欧的少数民族鹰匠之民的血统。 葛雷奇‧亚琉萨德利:齐欧卡海军海校,是面容恐怖的海兵队长。   拉‧赛亚‧阿尔德拉民 亚库嘉尔帕‧萨‧杜梅夏: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神圣军上将,个性豪爽的男性。 第一章 风暴前夕   最早的记忆,是潮水湧上又退去的浪涛声。初次接触的海潮之音,传进被抱在母亲怀里的少女耳中。 才刚懂事没多久,把大海当成摇篮的少女就得知自己的出身。认识伟大的船员喀尔谢夫船长和继承他血统的尤尔古斯家,以及明白自己出生为其中一员的意义。 幼小的内心毫无迷惘地决定──既然如此,自己总有一天也要变成那种人。 少女周围的大人们也点头赞同──妳总有一天必须成为那种人。 从少女拟定生存方式的那一天开始,原本是温柔摇篮的大海就开始掀起惊涛骇浪。所有的船员都是依靠知识、技术以及勇气去挑战大海。而这些能力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拥有,因此少女跟著严格前辈努力学习。和同期相比,她比所有人都更快通过那段被老兵们嘲笑为「长得像人的包袱」的训练生时期。 第一次让她稍微显露出才能锋芒的机会,是操控五人用小型帆船的训练。少女搭乘的船只自由自在地航行於海面,仿佛受到海风的特別关爱。必须确实理解帆船构造,精準指挥船上成员,还要兼备判断海风和海浪的能力,凑齐一切条件后,才有可能如此驾驭船只。少女轻松地踏入了只有累积长久经验的船员才总算能到达的场所。 每一个人都说,这是喀尔谢夫船长的血统。少女自身也满心自豪地点头同意。 所以,有许多人支持她以破格的速度出人头地。因为除了阶级相近的竞争对手,海军内部已经有了共通的看法,认为展现出英雄血脉的她应该要尽快获得船舰。「喀尔谢夫船长再临」──不知道哪个人提出的这句标语发挥出足够的吸引力,从海军高官们身上夺走年长者应有的冷静。 再加上有叔叔这后盾,少女配发到「暴龙号」上一事很快定案。一年后,身为舰长的库奇海校退居监察人员,「暴龙号」开始成为她的船。让少女掌控中型船舰的结果也毫不逊色,海军中再也没有任何人怀疑她作为船员的本领。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以军人身分上阵的初次战役──然而在这种时期,从和她注意方向相反的场所,也就是陆上传来出乎意料的消息。 据说,比她更年轻的五名少年少女因为救出第三公主而被封为「帝国骑士」。以此为契机,他们在实际战场上也表现活跃,不断往上晋升……而且,其中还包括和少女同样出身於「忠义御三家」的伊格塞姆和雷米翁家成员。 少女回头看看自己连第一次战场都还没经历过的模样。让她出生至今,头一回尝到宛如身受火烧的焦躁感。 明明不该是那样──明明英雄不该来自陆地,而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身处海上才对。   「……她似乎一直在梦呓。」 看向背后床舖的雅特丽喃喃说道。同样聚集到这间客舱的骑士团其他成员和夏米优殿下也都拿着由哈洛为大家準备的茶水,望着同一方向。 「毕竟她昨天才刚失去部下,当然会作恶梦啊……別去打扰她吧。」 在讲出这种体贴发言的马修的视线前方──一脸惨白的波尔蜜纽耶‧尤尔古斯正躺在床上,在睡梦中露出苦闷表情。枕边可以看到搭档的水精灵陪伴著她。 昨晚马修把在船上无处容身只能到处乱晃的她带回这间船舱。於是,波尔蜜和骑士团的女性成员们一起度过一夜,直到现在。 「波尔蜜小姐好像到凌晨才总算睡着。而且她昨天似乎没吃晚餐,我担心她的身体可能会出状况。」 「嗯,毕竟精神脆弱时,身体也会跟著衰弱……」 哈洛和公主也异口同声地担心著波尔蜜。这时,躺在对面床舖上的伊库塔边呻吟边撑起了上半身。 「呜呜呜……这理论即使反过来也讲得通,我现在正因为腰痛而觉得内心快不行了。」 「能让两者分离不正是你的长处?把自己小指切断的人別因为一点跌打损伤就哭哭啼啼。」 「这种状态对你来说算是刚好吧,索罗克。既然只能躺着,等于你无法把精力用在猎豔上。好了,主治医生还没许可你起来,快点老实躺下。」 被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的公主推了一把,伊库塔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倒下。负伤后过了一天一夜,患部虽然已略为消肿,但根据哈洛的诊断,还必须再安静休养一阵子才能顺利动作。 「……算了,要我睡觉是睡多久都行,而且还正合我意。不过一小时后就要开军事会议了,不稍微事先讨论一下恐怕不太妙吧?」 「这话也对,既然这种样子的你无法出席,那么该由谁去参加呢?」 伊库塔以外的每个人都看着彼此。尤尔古斯上将要求骑士团必须派两人出席一小时后举行的紧急会议,由于这是能参加战略等级讨论的贵重机会,自然不能白白放过……但是现在的伊库塔连起床都有困难,就算想参加也无法参加。 「如果躺着也没关系的话我是很想出席啦,不过再怎么说应该都会挨骂吧?」 把搭档光精灵库斯抱在胸前的伊库塔低声说道,因为这句不知道包含多少玩笑成分的发言而露出苦笑的托尔威把视线看向其他成员。 「既然无法使用阿伊和雅特丽小姐这对致胜搭档,那么……就得讨论谁可以代替阿伊。」 「哎呀,我是固定人选?」 「除了伊库塔,只有妳在面对海军那些大人物时还能够毫不胆怯地提出意见吧……那么另一个人应该选托尔威较为适当?毕竟他是雷米翁一族,海军那些家伙应该也会给予尊重吧。」 「我……我吗……老实说,我在交涉方面欠缺自信……」 被提到名字的青年双手抱胸露出困扰表情。这时,伊库塔躺在床上说了句话。 「正如本人的声明,这不是适合他的工作。我推荐马修。」 「……咦?我……我吗?」 突然被指名的马修因为吃了一惊,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变了调。受到微胖少年的困惑视线注视,伊库塔淡淡地说明选择他的理由。 「消极理由方面,单纯是消去法。我是这副模样,托尔威不适合,哈洛为了照顾我所以不能离开这里。既然雅特丽是固定人选,那么另一人就决定是你了。」 「那……那个……伊库塔先生的情况已经不需要有人一直陪伴照顾了……」 「那就订正一下吧。哈洛必须亲手餵无法动弹的我吃午餐,所以会议期间无法离开这里。」 「……雅特丽,看来索罗克希望伤势能比现在更严重。」 「不愧是殿下,那么要不要让他的双手脱臼呢?这种情况下有人帮忙他吃午餐才是理所当然的发展。」 「……订正一下吧。我希望哈洛在会议期间照顾小波儿,因为现在最好有个人能和她聊聊,但如果那个人是公主,会让她感到畏惧。所以雅特丽,妳別像那样把手指凹得喀喀作响,拜托。」 伊库塔在床上爬著逃走,这时马修以还带着困惑的声音再度发问: 「所以选我吗……?不过,我也一样不擅长交涉……」 「不,你有这种能力。还记得我们去把哈马特耶子爵逼进绝路那次的事吗?明明事前只有大略讨论,你却可以确实和我一搭一唱。如果没有掌握话题发展和要点,根本无法做到那种事。」 「因为那时候只要配合你就好……」 「这次也一样会事先讨论,而且雅特丽会在现场提供支援。而且说句真心话,我想拜托你出席。在现场人员中除了小波儿,你对海军的知识遥遥领先大家吧?我想这份知识正是在军事会议中不可或缺的东西。」 语毕,黑发少年笑了。尽管无法判断这话里带了多少真心,不过被人捧成这样,马修心里当然也觉得舒坦。他先考虑了一下,才把确认的视线朝向一行人。 「……伊库塔虽然这样说,但你们几个觉得如何?尤其是雅特丽,妳真的可以接受由我和妳一起出席重大军事会议吗?」 「我没有任何不满,还请你届时帮忙弥补我才疏学浅的部分。」 雅特丽带着微笑立刻回答,随后其他人也点了点头。这份信赖让马修感到相当难为情,费了很大工夫才维持住严肃表情。 「我……我明白了。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我会尽力。」 「吾友马修真是可靠。不过你放心,接下来我会安排确实教育的时间,好让你能对应所有问答。」 讲完这句话的瞬间,伊库塔的视线贯穿围成圆圈坐着的同伴们,锐利地看向对面的那张床。 「妳也愿意帮忙吗,小波儿?」 「…………呜!」 依然躺着的波尔蜜纽耶‧尤尔古斯因为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而吓得肩膀一震。除了伊库塔和雅特丽以外的四人也带着讶异反应回头。 「妳……妳醒了啊?」 「话说起来,好像之前就比较没有在听她呓语……」 「呃……那个,波尔蜜小姐。妳有哪里不舒服吗?啊,请等一下,我现在帮妳倒茶。」 哈洛拿起放在地板上的茶壺和金属杯,倒了一杯新茶。就这样房内出现很难继续装睡的气氛。波尔蜜只能战战兢兢地在床上撑起上半身。哈洛也立刻把冒著白烟的热茶递给她。 「来,请用!还很热喔!」 「谢谢……」 马修看着接过茶水小口小口啜飮的她,低声说道: 「……喝慢一点,太急会呛到。」 「嗯……」 从这简短对话中透露出的亲密氛围让托尔威瞪大双眼。不久之前才在「暴龙号」上横行逞威的女海盗,现在却摆出一副老实相。 伊库塔带着平稳表情望着他们两人,然后再度开口: 「在讨论海上的军事活动时,身为现役海军军官的妳是珍贵的顾问。都是陆上人员的我们讨论出的内容或许会成为纸上空谈,不过只要再加上妳的检查,就能成为适用海上的正确理论。」 「…………」 「我期待妳可以无所顾忌地提出意见喔,小波儿。那么就开始吧,首先──」   在变强的西风送来的雨水开始零星洒落的上午十点前。位于编队中央的帝国海军旗舰「黄龙号」的巨大身躯旁靠著许多从其他船舰滑来的小船。 带着副官登船的舰长们个个都脸色阴沉。不惜暂时停止所有船舰的航行并召开紧急会议的状况,足以夺走他们内心的乐观。再加上他们所有人都已经亲眼目睹──靠在旗舰左舷后方的破烂船体。也就是遭受齐欧卡军舰炮击,外观已经和幽灵船没两样的「暴龙号」。 「看来到齐了呢,那就开始吧。」 超过二十名的海军军官们围着一张已固定在地板上不会因摇晃而移动的长桌坐下。角落里可以看到雅特丽和马修的身影,但他们采用先旁观状况的方针。没过多久,身居上座的耶里涅芬‧尤尔古斯上将以略高的声调率先开口: 「你们下来之前都有看到吧?『暴龙号』千疮百孔,原本要捕获的齐欧卡船舰甩掉我方三艘船舰的追踪,成功逃走。现在已经认定当时发生的战斗中有几个预料外的要素,才会要大家像这样在大海中央会面。」 上将大略说明状况后,一名军官举起手。 「……追捕敌舰的『暴龙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根据报告,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別的事情。如果真要举例,就是那个叫爆炮的威力比我们的概念还强大了一点,负责指挥『暴龙号』的人比我的预估还要不成熟很多,以及敌人的战法和我的预测完全不同──」 尤尔古斯上将讲著讲著,突然站起并转过身子。他的双眼看向掛在墙上的镜子,那正是上将本人为了检查化妆是否完美而设置于船上各处的东西。 来到镜子前方后上将停下脚步,让擦得干干净净的镜面照出自身身影。 「──就是这么回事哼哼!」 接着他带着充满余裕的笑容,对着自己的脸孔使出毫不留情的头球攻击。 碎裂的玻璃撒向地面发出叮当声响,相反地,室内却是一片寂静。 尤尔古斯上将缓缓拉回撞向镜子的脑袋,转向部下们。好几道鲜血从被割伤的额头流向下巴,这壮烈的光景让每一个人都倒吸了一口气──然而,以自己的鲜血作为代价后,上将脸上已经不再有任何的松懈情绪。 「……算了,用一句话做总结,就是人家自己睡迷糊了。不过已经靠刚刚那招清醒,你们可以放心。」 「不,我说……可以请您克制一下那种清醒法吗……」 在旁边位子待机的刚隆海校叹著气起身,动作俐落地拔下长官额头上的玻璃碎片。接着用消毒水浸溼从怀中取出的纱布,压住伤口后再缠上绷带固定。只花了不到一分钟就完成这一连串的处置。 「真是,这么乱来……您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只是擦伤,可以晚一点再唠叨吗?」 「您果然没弄懂。我的意思是,和您那张极为坚固的脸不同,把镜子丟著不管并不会自己修好……」 「我让你尝到同样后果喔邓米耶!」 邓米耶‧刚隆海校闪过伸向他的手,一脸若无其事地重新坐下。尤尔古斯上将一方面因为他的厚脸皮而狠狠咂嘴,同时也回到会议桌边。 「啧……算了,继续吧。清醒之后,该和大家讨论的问题只有一点。既然现在已经确定齐欧卡海军的威胁超过我方的预想,那么必须针对战术方面做大幅的重新评估。」 军官们紧张地挺直背脊,这时刚隆海校再度淡淡地开口: 「战术方面吗?……我想正确来说应该是战略方面吧?」 「……你说什么?」 「我认为该重新检讨的议题并不是如何战胜敌人,而是基本上我方是否还有机会获胜。如果在开打之前就明白最后将会战败,那么这次应该要避免和敌军对决吧。」 室内立刻充满骚动声。尤尔古斯上将举起一手制止众人,同时瞪向副官。 「在遭受更惨痛的教训前,干脆先卷起尾巴逃回去……你是这个意思吗?」 「哎呀,感谢您如此简洁的归纳。」 刚隆海校保持一副表面恭敬内心无礼的态度来应付似乎想靠眼神杀人的长官。虽然这种光景在以两人之间并不罕见,但这次的程度却和过去不同。一触即发的沉默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尤尔古斯上将瞇起双眼。 「……好,那你就提出说明吧,毕竟以悲观角度判断状况也是你的工作。」 「我认为没有必要再特地用嘴巴说明,毕竟在场所有人都亲身体会到了──既然现在已经被迫见识到爆炮的威力,而且只有敌人拥有那种武器,我方没有。那么我想无论是谁都能理解这事实有多么沉重吧?」 刚隆海校看向在场的众多军官,继续说道: 「举例来说……在隔着一海里的状况下,我方的十艘战舰和对方的五艘爆炮舰準备开战。我方的战术是靠近到两百公尺以下后展开枪击,接着利用船头的撞角来冲撞,最后闯上敌舰发动白刃战。相较之下敌人呢?首先会在距离一公里以上的位置开始利用爆炮进行炮击,接着应该会保持间隔最少也有两百公尺以上的状况,持续同样动作直到我方船舰全都无法行动为止。」 如何呢?刚隆海校开口发问。回应他的沉默,就是比其他任何答案都更加明确的事实。 「哪里有足以逆转的余地呢?既然有效的攻击无法击中对方,连我方唯一占有优势的船舰数量也几乎无法活用。能做的事情顶多只有忍耐到对方用尽弹药,然而届时我方船舰还能有几艘平安无事?一艘?还是两艘?预估得乐观再乐观一点,算个五艘好了……即使剩下这么多,持续受到长时间炮击,再怎么说都不可能全无损伤。相较之下,敌方的五艘船舰却是毫发无损,而且还会一口气攻击过来。」 经过单纯化的战场让军官们确实感受到敌我双方的战力差距,刚隆海校对着脸色发青的听众们给予更多绝望。 「或许会有人认为所有敌舰都装备爆炮是不太可能发生的状况,虽然我也认同,但即使如此,也不能乐观判定只有少少几艘。请各位回想这次的遭遇战,假如各位是齐欧卡海军的提督,会让如此宝贵的船舰只身出来侦查吗?」 这推测十分合理。在海上排出阵形的多艘爆炮舰编队──一想像这种绝望的光景,军官们就觉得背脊窜过一道寒气。 「根据以上的顾虑,我判断这次作战中能成功夺取制海权的胜算很稀薄。在此提议帝国海军第一舰队所有兵力都进行战略性撤退。要不要挟著尾巴逃走呢,各位?趁着现在还有尾巴可挟。」 这言论让每个人都大吃一惊。不过,军官们还是提出反论。 「等一下!等一下!在目前的状况下,撤退是还能被原谅的选择吗?希欧雷德矿山夺回作战已经开始,这不但是陆海军的联合作战,而且还受了敕命!」 「这话说的对,要是吃了败仗在最后撤退还可以另当別论,但战斗前就撤退明显是无视命令。不只帝国海军将会名誉扫地,尤尔古斯上将最少也无法避免被撤职的处分!」 大部分的军官都认同「撤退判断并不符合现实」的意见。然而,刚隆海校却耸了耸肩,表现出他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这种事情的态度。 「唔,换句话说就是这样吗?为了让我等敬爱的上将大人能保住立场有胜算的战争,甚至不惜全灭?」 「你……你自重一点,刚隆海校!身为副官,有可以说出口的发言和不能──」 「不,没关系,他的意思已经充分表达出来了。」 尤尔古斯上将淡淡地插嘴,锐利的视线望向副官那若无其事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要我別为了自己的面子或立场,让部下去打一场会输的战争吧?」 「嗯,我想在各式各样的死法中,那算是相当愚蠢的类型。」 即使听到刚隆海校这种过度带刺的意见,尤尔古斯上将依旧没有怒斥驳回,只是静静闭上眼睛摆出要默默思考的态度。於是其他军官也效法他,闭上嘴没有说话。 他们拒绝随便发言的结果让现场被寂静笼罩──这时,一个毅然的声音介入其中。 「恕我无理,刚隆海校。在这次的情况中,该和决战的风险一起放到天秤上衡量的比较对象,并不是只有尤尔古斯上将的面子或保身问题。」 众人的视线集中在这个出乎意料的发言者身上。一头炎发鲜亮夺目的少女从长桌几乎处於对角线另一端的位置上,对刚隆海校送出强烈的视线。 「比起其他问题,最该列为第一优先的是参加共同作战的友军。如果我等在此回避决战进行撤退,他们将会失去所有原本预定会收到的援军和补给。必然,在战斗中受到的损害也会増加。」 「……是的,雅特丽希诺中尉。这部分正如妳所说。不过当然,我等也无意舍弃陆地上的同袍逃走。」 判断议论的对手已经换人后,刚隆海校对雅特丽露出爽朗微笑。 「我在此主张的撤退,顶多只具备『要避免在预定海域进行决战』的意思。说成『登陆地点要比当初预定更往西修正』应该会比较好懂吧?这是原本就被列入本次进攻计画内的『海路决战败北时的次善之策』,因此陆军那边应该也已经做好对应的準备。也就是补给和援军都会沿着別条路线送到,不需为此担心。」 「真的是那样吗?仔细回想,这次作战的最终目的是要夺回希欧雷德矿山。由于齐欧卡方会为了对应我等袭击而采取固守策略的可能性很高,因此我方必须在敌方援军赶来前就先击败躲在矿山里的敌军。此时有两大重点──一是要发动迅速的攻击,二是要挡下来自后方的敌军。所以确保目标海域的制海权不但是为了达成作战的第一步,同时应该也是为了意图牵制来自海上的敌军。」 配置在希欧雷德矿山的敌军部队规模并不是很大。虽说这种水準凭帝国这次动员的兵力已经足以攻下,然而前提是对方没有获得增援。所以换个说法,只要能在援军到来前打下矿山,就是帝国军的胜利;如果办不到,就会由齐欧卡军获胜吧。 「在此回避海战,就代表无法占领前方的齐欧卡港口。一旦海路还通,甚至连港口也还在对方手中,敌人就会从那里接二连三地送出援军吧?让人不得不预估这状况会在今后的战斗中成为我方的巨大隐忧。」 「……我不否定这个威胁。然而以现实来看,眼前的爆炮舰威胁更在其上。要是在欠缺十足胜算的状态下挑战敌人,让这支舰队受到严重损害而败北,会导致连最低限的补给都无法送到友军手上。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避免这最糟的事态。」 「为了避免最糟事态而选择次善之策,这行为本身是当然的判断──然而刚隆海校,这理论再怎么说,都是基於我方一旦决心发动海战就会败北的前提。」 「……妳想说的是还有胜算吗?应该已经在北域战事中率先领会到爆炮威力的妳,却认为有机会……?」 「在海战方面只不过是门外汉的我等无法如此夸口,但我想应该能够举出可能性──在为了避免最糟事态而选择次善对策之前,要不要再一次针对最佳的可能性进行讨论呢?」 雅特丽先讲到这里,才把视线移向坐在旁边的微胖少年。到此为止一直像个摆饰般低调的马修因此明白,终于要轮到他自己上场。 ──好啦,我已经帮你做好事前準备了。 看到雅特丽以视线如此示意,马修只能勉强带着僵硬表情点头回应。接下来他先花了整整十秒以上,才好不容易把不断发抖的右手高举过头。 「……在……在下是……陆!陆军少尉,马修‧泰德基利奇!那个,暴龙号和齐欧卡舰艇发生遭遇战时,我……我本人在船上,也……也从近距离看过敌舰……用自己的眼睛确实观察过。」 少年虽然不断结结巴巴还是拚命发言。靠著天生的责任感和不服输的气势,他拚命鼓舞快要因为年长军官们送来的严苛视线而萎缩的内心。 「基……基於以上经验──希……希望能允许在下提出针对爆炮舰的对抗策略……」   *   仅靠自己一艘就造成帝国海军第一舰队受到前所未有冲击的这艘齐欧卡船舰,也为自军带回了同等的惊讶。在旧东域南侧海域巡回的一艘军舰──齐欧卡海军第四舰队旗舰「白翼丸」的船员们从单舰外出侦查的爆炮舰「龙胆丸」收到敌方舰队正在接近的报告。 「敌人是一整支舰队,这点没错吧?」 在白翼丸的甲板后方,最先收到报告的海兵队长葛雷奇再度确认内容。即使因为他的魄力而感到畏惧,部下仍旧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 「是……是的……!在舰队深处能看到的巨大舰影毫无疑问是『黄龙号』,因此敌方很有可能是帝国海军第一舰队──」 葛雷奇没有听完内容显而意见的说明,就转过身子从楼梯口冲进船内。 「……哼,看来这次的战争以比预期更夸张的形式来了呢……!」 对葛雷奇的庞大身躯来说,狭小的走廊显得太窄。他沿着通道往前冲,同时撞飞那些在途中和他擦身而过的部下。当他抵达目的地的舰长室门前时,他举起了巨大的拳头动作粗鲁地敲向房门正中央。 「少将!派出去侦查的船舰送来报告了!看来对方是整团来犯!」 虽然他对门内大声喊叫,却迟迟没有收到回应。焦急的葛雷奇更扯开嗓门: 「少将!现在不是您休息的时候──」 这时,葛雷奇眼前的房门突然打开。下一瞬间,长相狰狞的海兵队长一口气绷起表情。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从门缝后露出战战兢兢身影的人是个上半身没穿衣服的年轻男性──也就是葛雷奇前几天才让对方稍微尝到恐怖滋味的部下克蓝加。 「队……队长……这是……我是帮太母大人……不,少将大人的爱鸟送食物过来……」 克蓝加把皱成一团的上衣和搭档水精灵抱在胸前,心惊胆战地辩解。依附在他全身的淡淡香甜气味飘了过来,借此察觉情况的葛雷奇重重叹了口气。 「──够了,快点给我滚!」 被他大声赶走的部下匆忙沿着走廊跑走。就像是要和他交班,葛雷奇毫无顾虑地直接踏入舰长室。下一瞬间,和先前部下身上香味相同的味道就以好几倍的浓度刺激他的鼻子。 「嗨,葛雷奇。看你的模样,状况似乎不寻常。」 在占据房内一半空间的床上,一名身上只有薄薄床单,除此之外寸丝不掛的女性──齐欧卡海军少将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露出微笑。掛在床舖顶篷下方的栖木上还可以看到她的爱鸟,米札伊的身影。 「没错,的确不寻常。所以现在不是悠哉猎食男人的时候。」 葛雷奇的语气中带着指责,然而挨骂的艾露露法伊却一脸泰然自若地开始穿上之前脱掉的军服。而且不知为何,她丟著内裤不管而是从上半身著手。虽说这是早已看惯的光景,事到如今也不会因此烦恼该看向哪里,然而还是感到有点头疼的海兵队长继续说道: 「明明才在北边尝到苦头,帝国那些家伙还是没学到教训,又动用了大量兵力。既然派出整支舰队,想必他们至少是打算夺走这里的制海权吧。」 「嗯,一定是那样。」 「不过,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夺回东域吗?原本就是对方无法应付,我方才好心接手,结果闹到现在还想来抢回,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的行动。」 「你说的没错──啊,不好意思,葛雷奇。你可以帮忙从柜子第二层随便选一件给我吗?」 听到长官这么说,葛雷奇依言走向她指出的柜子,从第二层抽屉随便捏起一件内裤,朝着床舖随手丟了过去。单手接下的艾露露法伊露出亲切的笑容。 「水蓝色条纹吗?不愧是葛雷奇,品味真好。」 「所以说至少内裤这种玩意请自己拿!」 少将无视以类似惨叫的声音来指责自己的副官,慢条斯理地穿上内裤。葛雷奇只能充满耐心地等待,在上衣钮釦也终于扣好时,艾露露法伊再度开口: 「我想是矿山吧。」 「啥?您刚刚说什么?」 「我是说矿山,齐欧卡新获得的西领──对帝国来说的旧东域中,不是有产铁量不低的希欧雷德矿山吗?这东西的有无会对我方制造爆炮的速度造成很大差距,我想帝国大概是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吧?」 她坐在床上,晃动那修长纤细的双腿。即使听了这番分析,葛雷奇还是觉得无法全盘接受。 「不是一样吗?所以一开始別交给我们不就得了?」 「如果帝国是军国的话应该会那样做吧?关于这方面,老实说我也深感同情。」 少将边说,边把手肘撑在整个露出来的大腿上。葛雷奇以受够了的表情请求长官。 「麻烦快点穿上裤子……」 「你的建议有道理。但是葛雷奇,对我来说,裤子等于是一种罪业。要是穿上就必须再脱下,这无限的重复有时候会让我感到极为无益。」 「有那么夸张吗?只不过是一天一次,上床时要脱掉而已吧。」 「一天一次……?抱歉葛雷奇,有点困难。这是什么高等的玩笑吗?」 看到艾露露法伊认真思考的模样,葛雷奇重重叹了口气。她并不是在装疯卖傻,只是对于只要一逮到机会,即使是在航海中也会把男人弄进自己房间床上的艾露露法伊来说,「上床」这个词的定义和葛雷奇的认知有根本上的不同。 「算了,无益也是一种正理。今天就把胜利让给你的理性和忍耐吧。」 看到长官总算把手伸向裤子,长相狰狞的海兵队长松了一口气。 「那真是谢了……还有,可以顺便请您克制一下对船员一视同仁,见一个就吃一个的行为吗?」 「这种事情要是厚此薄彼才会有问题吧?这些无可取代的孩子们每一个都有被我拥抱的资格,我这边不会做出筛选。所以葛雷奇,我说你也別再逞强,应该要干脆地被我请上床才对啊。」 艾露露法伊拋开穿了一半的裤子,开开心心地在床上招手。即使面对这天真纯粹的诱惑,葛雷奇还是转开视线坚定拒绝。 「我还是坚决婉拒。抱歉这只是个人坚持的想法,不过我还是认为所谓女性该是由我主动出手的对象,绝对不是被主动的对象。而且我很久以前就已经从离不开妈妈胸前的时期毕业。」 「嗯,不过葛雷奇,这也是我的一贯主张──即使你们像那样不断绕着远路,但最后还是会束手无策地回到这里来喔。」 艾露露法伊边说,边指向自己丰满的胸部。葛雷奇只能苦笑。 「我希望自己能好好加油,避免变成那样。不过,是啦──对于即使看到这不堪入目的长相还是一视同仁的少将,我算是相当感谢。」 葛雷奇的逞强回应里混著一丝真心话。艾露露法伊以沉稳态度望着他的背影,同时再度拿起先前拋开的裤子。 「……好啦,首先必须让舰队集合,总之把航向定为西南吧。在我慢慢把裤子穿好之前,你可以先让船员们进行出发的準备吗?」 「遵命!」 接下命令的葛雷奇离开舰长室。他快步通过狭窄的走廊并爬上楼梯,而察觉到异变的船员们已经在甲板上等待指示。葛雷奇从其中找出领航长和掌帆长后,复诵长官下达的命令。 「是,了解。」「好!展开上桅帆!」 船上立刻充满活力。船员们首先解除和「龙胆丸」船舷相靠的状态,几乎同时,爬上船桅左右支索的其他人员也接二连三打开原本收起的船帆。当摊开的船帆受风并让两艘船舰开始在海上滑动时,他们的将领从通往舱内的楼梯现身。 「听我说,我可爱的孩子们。看来战争即将开始。」 艾露露法伊以宛如能包容一切的温柔声调如此宣布,船员们的脸上立刻浮现喜色。即使内容显然不是好事,但光是从她嘴里说出,就让许多水兵听得浑然忘我。 「敌人是帝国海军第一舰队,单纯以船舰数字来看,是对方会获胜吧──不过不需要担心,你们有我这个母亲,而我有你们这些孩子。只要有这份紧密的情谊,就不会输给海盗军那些无赖家伙。」 艾露露法伊以唱歌般的态度发表演说。去空中滑翔一阵的爱鸟米札伊轻巧地停在她肩上,双翼往左右张开像是花朵绽放。羽毛洁白得简直眩目,让主人获得仿佛背后发光的效果。 「太母大人……」「您说的对,我们的『白翼太母!』」「一切将如您的引导!」 士兵们异口同声地赞颂司令官。被他们称为「白翼太母」的女性回应这些声援,露出温暖的微笑。毫无疑问,那正是母亲对拥有自己血缘的孩子们满心慈爱的表情。 另一方面,从旁边望着众人狂热模样的葛雷奇歪著自己那裂到耳边的嘴。 「嗯,真是……就算是所谓的拥有魔性的女人,也多的是方法对抗。」 他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战场是男人的世界──过去的他对此点深信不疑。那时的葛雷奇恐怕根本无法想像,自己未来会在一个女人手下老老实实地担任部下。和艾露露法伊的相遇就是如此出乎意料。 「而且最恐怖的事情是,这一位是充满母性的女人──哪赢得了?只要是男人肯定都打心底明白,去抵抗这种人到底有多白费力气。」   *   由于中间多次插入高官们提出的质问,马修的说明持续了两小时以上。至於他本人甚至觉得自己讲话讲了好几倍以上的时间,然而在雅特丽的支援下拚命地应付追究后,密集的质问攻势终于转换成思考的沉默时间。 「──很有趣。」 尤尔古斯上将发表这样的意见,那轮廓分明的脸上挂着或许该形容为气势骇人的笑容。高官们全都倒抽了一口气。因为他们知道,这是长官的斗争本能被点燃时的表情。 「柔软且大胆针对盲点的点子……不是很好吗,了不起,泰德基利奇家的小朋友。没错,年轻人就是要这样才行!」 一对横长的双眼里涨满精力。在因为战意高涨而握紧双拳的长官身旁,副官邓米耶‧刚隆海校默默思考很久之后,终于平静开口。: 「……我认为是很优秀的想法。以陆地军人提出的点子来说,从经过这场会议的讨论检验却依然具备现实性的这一刻起,应该就可以评价为非凡吧。」 由于刚隆海校至今为止都给人坚持辛辣评语的印象,因此马修也大大松了一口气。然而同时,自己没有资格直接接下这份称赞的事实也让他很不甘心。因为被尤尔古斯上将和刚隆海校正面评价为「非凡」的部分──大多是黒发少年在事前讬付给自己的内容。 「然而对我来说,还无法乐观到认定『这样做就能获胜』。的确这番话提出了一种可能,但这种可能性却有著会受到现场状况与运气好坏左右的不确定内容。所以如果要视为讬付帝国海军第一舰队命运的提案,我不得不做出还欠缺信赖性的──」 「我没有要你把畏缩行为正当化,邓米耶。」 没让副官讲完,尤尔古斯上将就打断了他的发言。就连向来发言尖酸的刚隆海校也不由得哑口无言。舰队司令官橫着眼瞪向他,同时搓著双手的手指。 「你懂吧?其他也就算了,只有这种掩饰不会获得原谅。成败将受到现场状况与运气好坏影响──你虽然有意遮掩,但实际上最影响胜败的原因却不是这些。」 「…………」 「有颗聪明脑袋的你不可能没有察觉。比起其他原因,在这个战术中最有可能造成胜败差距的要素是我们第一舰队身为船员的熟练度高低。讲得极端一点,一切全都要看所有船舰能不能以泰德基利奇家小朋友期待的水準来行动。简而言之,要是我们很逊就会吃败仗。和这个要素相比,我认为所谓运气好坏顶多只算是误差范畴罢了──难道不是吗?」 「…………不,的确是如此。」 承认自己的诡辩被看穿后,刚隆海校也没有继续掩饰。他收起闪过嘴边的自嘲,转身正面朝向长官。 「那么我就拋开面子老实说吧。在马修少尉提案的作战中,要求第一舰队执行的技术水準实在太高。尤其是进入胜负关键后的驾船更是刺刀边缘的冒险行为。根据状况,或许会出现无法完全对应的船舰,而这失败将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事态──呜!」 他的发言突然停止。原因显而易见,让军事会议的现场瞬间结冻──因为尤尔古斯上将往前伸的右手,一把抓住了刚隆海校的跨下。而且还展现出一副随时会动手捏扁对象物体的气势。 「我问你一件事,邓米耶。我们是什么?」 「──帝……帝国海军……第一舰队──」 「我是指更前提的立场──你应该没有忘记吧?我们可是卡托瓦纳海盗军。是继承喀尔谢夫船长的技术和精神,天下无敌的粗暴集团。所以当然,建立起这份自尊的基础,正是身为船员的优秀水準。反过来说,当我们在驾船方面心生畏惧的那瞬间,就已经不战而败。」 「──」 「我个人的保身和面子根本无关紧要,这句话没有错,你说的很好。不过,当前被要求的最优先事项,是我们身为海盗军的自尊。从在场的我们到在船上负责磨亮甲板的一兵一卒为止,自尊是所有海军士兵共有的灵魂银币。换句话说,失去这东西的时候就是我们不再是自己的时候。」 握住要害的右手加重力道。面对额头冒著冷汗,嘴里一言不发的副官,海盗军的老大继续追问。 「你要主张现在就是那种时候吗?海盗军甚至不需要因为和敌人交手而败北,可以直接在此就完蛋了吗?」 「──……不……的确,不是那样。」 即使遭遇身为男性最严重的恐惧,刚隆海校还是很了不起地露出难以捉摸的苦笑。不过脸上倒是掛满冷汗。 「──哎呀……哎呀,我居然忘记自己隸属于什么集圑……不战而败这种取巧的行为,我等本来就不可能办到。要是有那种小聪明,从一开始就不会获得海盗军这种感觉很蠢的別称。」 尤尔古斯上将咧嘴一笑,接受这张不服输的嘴。他收起抓住对方跨下的手,在眼前把五根手指轻轻握起又张开。 「知道你并没有真的缩了起来,让我总算放心。」 笼罩两者的紧张解除,让旁观状况的人们全都放心地呼了口气。即使因为眼前的发展而产生畏惧感,马修依然觉得──刚刚那些行为,一定就是所谓「尤尔古斯」这家族的部分特质。 「既然下了决定,就不能继续这么悠哉。必须赶快仔细检讨出战术上的结论,并决定决战时的舰队编成──不过,在那之前要先解决一些事情,库奇海校!」 被指名的老将挺直背脊,尤尔古斯上将以毅然态度对下巴长满雪白胡须的暴龙号舰长开口。 「我想你应该早就做好心理準备,明白暴龙号不可能回归战线。现在也是靠一大群人去帮忙把水舀出后才勉强可以浮在海上的状态……要是至少能回到港口或许还有办法,但也无法保证到达之前不会沉没。而且基本上我等即将面临决战,现状下无法给出人手……你懂吧?」 「……是,属下了解。」 两名船员只有这时不分阶级,都带着难以承受的表情互相点头。对于船员来说,自己搭乘的舰,艇就等于载着家人的家──马修回想起喀尔谢夫船长的冒险记里写著这样的内容。让少年不由自主地离题思考,如果是自己失去家会是什么心情。 「一旦準备完成,会在今天内让那艘船葬身大海,同时暴龙号的船员也会被重新分配到其他船舰。库奇,你被发配发到的新去处是『枪鱼号』。」 「遵命!是西古鲁姆海校的船舰吗?」 「嗯,他是你的旧友,要去借住打扰也比较容易吧?你要活用和爆炮舰直接对决的经验,辅佐他在战斗时的行动。可以带三名值得信赖的部下过去。」 沉著仔细地听完命令后,库奇海校以有点犹豫的态度发问。 「小姐……不,关于波尔蜜纽耶海尉该分派到哪,您有何想法?」 「由你决定。要是觉得那家伙还是能够信赖的部下就带她走,如果不是那样也无所谓,我只会把她当成一般水兵,丟去某艘合适的船舰。」 即使再怎么无能,起码也可以把甲板擦干净吧?带着符合军事会议现场的冷漠,上将发表了这番舍弃她的发言。老将重重点头,把视线朝往下方。 「关于其他船员,也会陆续通知新的分发单位。那么如果没有其他质问,『暴龙号』的事情就到此结束。」 尤尔古斯上将先确实结束这个话题,然后不由分说地切换成下个议题。 「可以了吧──那么接下来,唯一该思考的问题就是要如何打倒敌人。」   「──其实我一眼就看穿了,她颈饰上的宝石是用糖水浸渍法制作的假黑色蛋白石。不过我并没有说出口,因为我知道那女性真的非常珍视那东西。问了之后,才知道那是她已经过世的父亲赠送的结婚贺礼。本来是个以吝啬出名的人,却在那时花了大钱买这个宝石给她。虽然她父亲似乎没有鉴定宝石的眼光,这却是个让人感到温馨的故事。」 军事会议结束后,和雅特丽一起回到自己房间的马修才刚打开门,就受到这串流畅的长篇大论迎接。原来是伊库塔正把夏米优殿下和波尔蜜当成听众,充分发挥那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力。 「不过呢,她却以最恶劣的形式得知这个不会让任何人获得幸福的事实。因为姊姊生了重病需要一大笔钱,所以女性先在父亲墓前道歉,才依依不舍地去变卖那条颈饰。结果在店里被鉴定出是假货。不但回忆惨遭破坏,而且也无法筹措到金钱,因此她在茫然自失的情况下把一切都告诉我。听完之后,我毫不犹豫地决定要让最初骗人的那个家伙负起责任。」 伊库塔发言时语气流畅,节奏也掌握得很好,因此很具备吸引力,公主和波尔蜜看起来都已经听得出神。少年用视线对开门进来的马修和雅特丽表示「欢迎回来」,同时继续叙述这故事。 「没想到三两下就找到了那家伙,因为他一直不知节制地重复同样手法。我也借用了雅特丽的力量,一一追溯当时在邦哈塔尔的市场上流通的伪造黑色蛋白石的来源后,还不到两星期就查出『答案』。不过,接下来才是问题。要是从正面去逼问对方,必定会被矇混过去。想从这种家伙身上把钱要回来,到头来也只能由我方反过来去欺骗他。所以我筹划出一个计策──」 「──装成完全没有鉴別眼光的有钱人家少爷,在对方彻底放松戒心时骗走真正的宝石。之后不但自己逃逸无踪,同时还去怂恿事先找到的其他被害者,让他们去把诈欺犯逼上绝路。好,故事结束。」 雅特丽以省略大幅内容的说明来结束这个话题,正讲得起劲的当事者含着眼泪整个人趴向床舖。 「妳太狠了雅特丽,真的太残酷了。接下来正是高潮啊。」 「那真是抱歉。因为看你刚刚那态度,感觉还会讲很久。」 「就算是那样妳也省略太多了吧。到骗走宝石前,不是还有很多详细的程序吗!」 「嗯,的确有。你把那个诈欺犯带到公共美术馆,宣称『这些展览品是从自己的收藏中借出』的厚脸皮行为确实让人吃惊……因为那个诈欺犯后来好像真的跑去索讨那些东西,想用来抵偿宝石的金额。」 雅特丽似乎边说边觉得很好笑,举起手来掩住嘴角。在旁边看到她让话题提早结束而松了口气的马修往前踏了一步。 「……真是的,我们在军事会议里艰苦奋战的期间,你们一直在这里閒聊吗?」 「多亏两位,我过了一段非常有意义的时间。成果如何?」 「我紧张得要命,也累得半死……现在非常能体会萨札路夫少校在军事法庭那时的心情……不过,我想该做的事情应该都有做到。原本还以为事态会更复杂一点,但没想到尤尔古斯上将明明外表是那副模样,脑袋却出乎意料地柔软。不过有时候也很可怕啦。」 「最后是以你的点子为骨干,筹划出一套作战计画。虽然许多我们没注意到的部分都遭到修正,然而战术方面的梗概和预想相同……这次以结果来说,会严重影响到一整支舰队的倾向,所以我们的责任也很重大。」 「比起事后被迫扛起恶劣的战况,事前提出意见并负起责任还比较好一点吧……就算决定在这里避开决战,在登陆后同样必须偿还这部分的欠债。所以必须趁现在让海军也分担风险才行。既然这次是共同作战,这才叫做公平的态度。」 黑发少年耸著肩这样说完,然后把视线重新放回马修身上。 「好啦,既然确定要进行决战,也必须针对这一点準备──马修,你接下来必须去打开那个货物,并训练部下在船上运用。应该有取得尤尔古斯上将的许可吧?」 「嗯,他很爽快地答应了,还说期待我们的表现。」 「好,托尔威和哈洛已经先行动了,所以你先去下面的第六仓库和他们会合。运出来之后首先在黄龙号上,接在要在你们被分配到的船舰上实际测试。因为我们必须确实宣传那是『能派上用场的武器』。」 「我知道了──是说,你也太会使唤人了吧。明明自己还一直躺在床上。」 马修边抱怨边转过身子,以看不出疲劳感的脚步冲向走廊。伊库塔在床上挥着手目送他的背影离开,等到脚步声远去后才终于一口气撑起上半身。 「──雅特丽,我们的部队被各自分配到哪艘船舰?」 「你是新月号,托尔威是日轮号,这两艘船都在战列的边缘。我是猛虎号,这艘船的位置是战列中央。只有马修搭乘的船舰还未确定,不过我想会再收到指示。」 雅特丽在连连点头的伊库塔面前继续淡淡报告。 「哈洛与殿下要和部队一起留在旗舰上专心照顾伤患。虽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敌人闯上旗舰的事态发生,不过根据战况的推移,这里大概也会变忙碌吧。还有波尔蜜纽耶海尉,妳──」 讲到一半,房门响起轻轻的敲门声。随即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我是拉吉耶希‧库奇,有人在吗?听说我们家的小姑娘在你们这里。」 「库奇爷爷!」 被叫到的波尔蜜赶紧打开房门。面对出来迎接的她,脸上带着复杂表情的库奇海校有点犹豫地开口: 「……上将指示我移到枪鱼号。」 「那……那么,暴龙号……」 「因为损伤果然很严重,似乎难以修复……一旦準备完成,会在今日内就葬入大海。」 听到这消息的瞬间,波尔蜜脚一软,身体整个往下倒。雅特丽反射性地想从后方帮忙扶她一把,但在出手之前,本人已经用手撑住墙壁避免倒下。尤尔古斯的后裔一边如此强忍著绝望感,同时拚死挣扎,努力接受自己造成的结果。 「……呜……呜……唔……!」 呜咽声也在最后一刻勉强忍住。就像是在表示,在他人面前表现出这种丑态的行为只要发生过一次就已经十分足够。 等波尔蜜恢复平静后,库奇继续说道: 「我可以带三名部下前往枪鱼号……接下来就看妳了,波尔蜜纽耶海尉。」 「……我要去,请带我去。」 面露苦涩表情的波尔蜜从肺里挤出这句话。这迅速的回答似乎让发问的老将有点意外,库奇海校睁大双眼。 「是吗……不过啊,会很辛苦喔。因为是以战败之身前往其他船舰打扰,虽然西古鲁姆海校是个宽容的男人,但手下的军官们应该会用侮蔑的眼神看待妳吧。」 听到这忠告,波尔蜜用力咬住嘴唇……她从军后就以异于常例的年轻不断晋升,虽然获得高官们的赏识,但相反地,遭受年轻同辈敌视的状况也不少见。在初次上阵就窘态毕露的现在,想必会有人打算趁此机会让她吃瘪吧。 「我会想办法应付……因为这是我自己导致的结果。」 从以颤抖声音如此回应的部下身上看出她具备多少决心后,库奇海校也重重点头。结束意志评估的老将把视线转向房中,寻找认识的脸孔。 「好啦……真是给几位添了麻烦,尤其是泰德基利奇和雷米翁家的小子──哎呀,不在吗?我本来想在带走这家伙前也跟他们两个致个歉呢。」 「我会确实转达您的心意。倒是海校,下次战斗时请您多多关照,因为我认为至少不会是一场轻松的战斗。」 伊库塔从床上提出意见,老将也以认真表情点头回应。 「纵使我已经不是舰长,但还是打算竭尽全力……我绝对不会忽视你们的忠告,这点我可以保证。」 老将最后深深鞠躬,静静地离开现场。波尔蜜正要跟上去,却在踏出房间的前一瞬间停下脚步,有点犹豫地开口。 「……谢谢……那个……很多方面都受到帮助……」 吞吞吐吐道谢之后,她最后以勉强能够听到的音量,加了这样一句话。 「……也帮忙这样转达给那家伙吧。」   另一方面同一时期,提早一步离开房间的马修已经前往位于下一层的船舱,和托尔威与哈洛会合。看到两人正忙着和部下一起拆卸货物,微胖少年也卷起袖子加入他们。 「……面对敌人的爆炮,这玩意能对抗到什么程度呢?」 在靠著光精灵的周照灯来获得些微光亮的仓库中,拿走原本裹著行李上的厚布后,出现发出金属反光的中型炮身。听到脸上带着一半期待一半不安的马修这样喃喃说道,托尔威露出苦笑。 「如果是先数一二三然后正面互相开炮,恐怕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不过根据运用状况,一定有这东西能活跃的场面。至於到达那场面之前的事情,就相信阿伊的策略和海军的实力吧。」 「也对……毕竟这次大部分的行动都必须委托给海军负责,实在让人焦急。就算想对敌人发动一波攻势,也得先等海军让船靠近敌人,否则什么都不能做。」 嘴上说着话的两人并没有停手,让部下按照拆封顺序把货物一一运出。当他们完成一轮作业正在稍作休息时,在略远处工作的哈洛突然以似乎很吃力的态度,抱着占满整个胸前的木箱走向两人。 「马……马修先生、托尔威先生!那个啊,伊库塔先生吩咐我等货物拆完以后,要把这东西给你们各十瓶!」 这样说完的她把木箱放到地上,只见里面塞满了装有茶褐色液体的细长瓶子。马修拿起其中一瓶,以不客气的眼光观察。 「这是什么?看起来像酒……」 「正确答案!听说是甘蔗的蒸馏酒喔!」 「甘蔗酒?噢,在喀尔谢夫船长的冒险记里好像经常出现……等等!他特地把这种东西弄上船?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要是有空位放酒,干脆多放一些子弹啊!」 「──他也说了马修先生一定会生气。另外还有其他传言,伊库塔先生表示:『这是面对海盗时最强的实弹,在决战前,每个人都要在各自的搭乘船舰上有效利用』。」 「这……简单来说,阿伊是要我们利用酒来打好关系……?」 托尔威拿着酒瓶陷入思考。听了他的推论后,马修也稍微感到心服。 「这些是为了让我们在搭乘船舰上能和海军顺利相处的后盾吗……如果是那么一回事,那好,我就先收下吧。不过,我还是不认为光送个酒就能让待遇改变。」 三人抱着半信半疑的想法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决定总之先平分这些酒。   準备迎接决战的「黄龙号」舰内非常忙碌,前往位于第二层的部下待机处的雅特丽也包括在这些喧嚣声中。由于她本身也率领了一个连,虽然很快就会收到移往其他中型舰的命令,但大量的部下却会被分派到好几艘船舰上。实际上,这已经是最后一次能直接对所有部下做出指示的机会。 「连长,水兵们似乎都打算只靠著一把宽刃弯刀来面对白刃战,而不是使用上了刺刀的风枪或十字弓。我们是不是也该更换武器呢?」 「没有那个必要。因为我们一直是拿这些武器进行训练,到现在才只有形式上去模仿海军并没有意义。虽然在船上弯刀比较便於行动的确是事实,然而不习惯使用弯刀的人拿来乱挥反而有伤到自己人的危险。这次应该要使用短矛,以突刺动作为中心来战斗。」 即使身处不同的环境,她的判断依然明确而毫无动摇。听着雅特丽的命令,原本陷入不安的部下们也逐渐恢复冷静。 「无论是在陆上还是海上,白刃战就是白刃战,该做的事情不会发生极端性的改变。不要害怕不要畏缩,也不要光凭蛮勇自己往前乱闯,要和同伴互相合作打倒敌人。只要这样做就一定能胜利。」 「是!」「了解!」 心服口服的士兵们听令离开。在目送他们背影远去的雅特丽身边,一直旁观双方沟通的夏米优殿下叹了口气。 「真是毅然坚决。即使身处波涛汹湧的海上,妳的作风还是毫无动摇。」 「部下中也有人因为晕船而倒下,所以至少身为长官的我必须代替大地,成为不会动摇的寄讬处。」 两人边对话边把视线朝向室内,这时在半开的入口大门的另一边,突然有个熟悉的人影正一跳一跳地经过。由于看到那人影的肩膀上似乎扛着不应该出现的东西,雅特丽和公主都看向彼此。 「……我离开一下,帮忙注意一下士兵们的情况。」 把后续处理交给回应的副官后,炎发少女离开房间,公主也跟在她身后。她们快步在走廊上前进,最后就在通往船舰后部甲板的楼梯前方追上那个撑着拐杖的人影。 「……果然没有看错。你到底在做什么?」 「哎呀,雅特丽,还有公主。正如两位所见。」 随性回答的伊库塔一只手撑着拐杖,而另一只手则拿着长度是身高两倍的钓竿,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雅特丽跟在开始以不稳脚步踏上楼梯的他后方,以挖苦语气开口发问。 「还以为你总算能够下床,现在居然已经想练习用钓钩扯破敌舰船帆吗?」 「我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招。呃,只是我觉得既然已经离岸这么远,能钓到的鱼应该也不一样吧?所以才想要试试看。」 「在準备决战的军舰上吗?真是了不起的钓鱼兴趣。」 「令人意外的是,我的要求获得了许可喔。好像是因为比起单纯躺着发呆,要是能钓到鱼还好一点。」 走上楼梯后,阴沉多云的天空迎接他们。经过后桅底部,来到舰尾扶手的前方后,少年把鱼饵掛到钓钩上。他用了发霉的肉干。 「嗯咻!」 完成这步骤后,他对着大海缓缓挥动钓竿。挂着秤坨的钓钩在空中飞舞,固定在手边的卷线器开始转动并放出钓线。雅特丽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工具,以有点佩服的语气说道: 「我还在想从船上到海面的距离要怎么解决,原来有这种便利的东西。」 「是吧?可以把钓钩丟到想要的位置,而且收线时也不必直接用手去拉,渔民道具这种东西是近在身边的发明宝库喔。」 调整完钓线长度后,伊库塔原地坐下。少年把钓竿靠在扶手上,双眼看着遥远的水平线,一动也不动。夏米优殿下原本想对着他的背影搭话,却在开口前产生犹豫。因为少年散发出显得莫名紧绷的气势。 在海鸟的叫声中,同样看着远方的炎发少女平静开口。 「主要派出马修去行动似乎是你这次的方针。」 「正是如此,多亏有他,我才能尽量偷懒。」 「看来是这样。不过说归说,你的脑袋似乎还是在忙碌工作。」 少年沉默著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像是投降般露出苦笑。 「……这么明显就能看穿吗?我想应该不可能吧?」 「明显。因为按照你的风格,在享受娱乐时应该会彻底投入其中才对吧?只是握着钓竿却心不在焉,让我无法认为你真的如外表所见是在偷懒。」 没有错──伊库塔带着自嘲这样说完,收回放在钓竿上的左手并举高。 「讲真心话,我是很想偷懒──因为回想起来,在北域时根本工作过度。」 「的确,那场战争很忙碌。状况不断改变,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很少。」 「嗯,是啊。在忙碌之中──不知何时,我掉了一根小指。」 伊库塔把少了一根指头的左手朝向多云的天空,似乎很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我不认为那是错误的判断,不过,那是平常的我无法实行的举动。毕竟真的很痛──是现在回想起来都还会让我想吐的痛。嗯,痛到我真的觉得会死。即使要我现在再做一次同样行动也不可能办到,但,那时候的我却做了。」 「…………」 「为什么我能办到那种行为呢?──虽然我非常不愿意承认,不过大概是因为我是英雄。那时的我身处过度残酷的那个战场,下意识地想要以英雄自居。」 伊库塔像是很不屑地如此告白,用力握紧剩下的四根手指。 「『所有的英雄都会因为过劳而死』──送给不眠的辉将的这句警告,不是给別人,也是对我自身的鉴戒。英雄并不是靠天生具备的才能,反而是因为时势造成。强大的敌人,该保护的对象,必须贯彻的信念──只要凑齐这些条件,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能轻易成为英雄。在全体希望该表现出那种样子的情况下,渺小的个人只能褪色消逝,而且还不明白其实这正是陷阱。」 一阵强风从横向扫过。依然坐着的少年缩起身子,仿佛是在忍受强风造成的压力。 「无法避免的绝境制造出的英雄,或许还能算是无可奈何……但是在大部分的案例中,制造出一个英雄的原因其实是其他多数人的依赖性怠惰。像这样产生出许多英雄并把他们一一累垮的正是现在的帝国──所以我不想顺从这种发展,也绝对不想让身边的哪个人被丟进这种情势。」 风势已经过了高峰,少年绷紧的嘴角也略为放松。 「所以,我选了马修。有上进心,不服输,同时也确实具备责任感……却还会给人不可靠的感觉,所以正好。他即使会成为好意的对象,也一定不会成为依赖的对象。正因为如此,应该不会让周围的人以错误的方法偷懒,也不会让他们以错误的形式工作。」 雅特丽微微点头。对于这个微胖少年,她也抱着差不多的期待。 「马修不需要勉强装出威严或个人风格。因为,从刚认识到现在,我就一直很欣赏他的平庸。不管什么时候,他那种产生正确的动摇却还能持续成长的自然模样,看在我眼里总是显得非常尊贵……不过这些话绝对不能在他本人面前说。」 「是啊,可以想像到他会非常生气……可是,考虑到这一步并把工作交给马修的你却连脑袋中都无法彻底放松偷懒,是因为──」 伊库塔把严肃视线朝向大海,让钓竿前端稍微上下移动。 「因为敌人是齐欧卡吧……首先,我们绝对不会碰上愚蠢的将领,甚至连期待对方平庸都太天真。老实说比起爆炮,我反而更害怕这个问题。在自己没有全军指挥权的状况下就更……」 炎发的少女也带着紧绷表情对少年的担忧表示同意。 「嗯,我对这种心情可以说是理解到无以复加。毕竟我也不由得回想起面对『不眠的辉将』时那种惊险的状况──不过……」 雅特丽以强烈语气在发言最后做了个转折,往前踏了一步后,从旁边伸手握住钓竿。原本无力靠在扶手上的长竿立刻像是长出脊梁般地竖直并朝向多云天空。 「只有这点要先答应我──像切掉小指这种事情,下次就轮到我出面。」 「──这……」 「当然,没有任何人必须失去小指是最好的情况,然而还是会碰上无法避免的事态。如果是那样,下次你得让给我。没什么好抱怨吧?因为我们两人要轮流。」 少年的黑色眼眸目不转睛地回望对方。在他眼前,雅特丽希诺露出作为共犯的笑容。 「在全体希望该表现出那种样子的情况下,渺小的个人只能褪色消逝──你刚刚是这样说的吧?不过,如果个人换成了两人,情况应该会有点不同吧?即使是能把一颗小石头磨碎并继续旋转的齿轮,要是两颗一起跳进去,或许有机会使其停下。」 为了不要丧失而陪在彼此身边。过去表达的意志绕了一圏,又回到少年身上。 「雅特丽希诺如此希望,你又是如何呢,伊库塔?」 「……无法拒绝呢。因为我的愿望,就是妳能够按照妳自身希望的形式存在。只有这点绝对没有改变──从那一天开始。」 伊库塔带着苦笑回应,用双手重新用力握紧钓竿──这瞬间,微微的脚步声从两人背后逐渐远去。 「──殿下?」 雅特丽反射性回头时,原本应该站在那里的公主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从后方甲板回到楼梯口并下到第二层后,接下来已经是双脚擅自行动。第三公主虽然让途中撞到的好几个水兵吓得脸色发青,但现在她的内心却完全没有余裕去在意这种事情。 「啊,殿下,您回来了──呜哇!」 她低著头冲过走廊,不久之后右前方出现贵宾室的房门。不发一语的公主从边敬礼边向她搭话的卫兵前方直接通过,冲进房间里。 比军官用床还要大上一圏的床舖,可用空间充足的桌子,还有两张藤椅一起迎接房间的主人。相隔不远就设置的两个船窗也可以看出为了宾客而注意到采光的体贴。以军舰上的个人房来说,这是属于最高等级的房间。然而,公主本人上船后到现在几乎都和骑士团的成员们一起行动,因此安排给她专用的这间贵宾室里还是缺了点生活感。 她关紧房门并上锁。就这样获得独处的空间后,靠理性维持的最后部分终于崩毁。於是夏米优殿下趴在床上开始痛哭。 「呜……呜……!」 面对冲向内心深处的感情波涛以及这份疼痛,少女忍不住发出痛苦呻吟。 ──像切掉小指这种事情,下次就轮到我出面── 「……啊……」 继续响起。即使拚命摀住耳朵,那两人的对话还是不肯停止。 ──没什么好抱怨吧?因为我们两人要轮流── 「……啊啊……」 少女听着内心扭曲摩擦发出的嘎吱声,把身体缩成一团。她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被阳光灼毁的死者。 ──雅特丽希诺如此希望,你又是如何呢,伊库塔── 没有任何时刻能获得救赎,宛如坠入炼狱的罪人。 ──无法拒绝呢。因为我的愿望,就是妳能够按照妳自身希望的形式存在── 「……啊啊啊啊啊……!」 置身於无尽灼热里的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诅咒著自己。诅咒自己的愚昧,自己的无益,以及无可救药的腐败。 为什么会这样希望呢──居然想要撕裂这份情谊。 为什么能这样认定呢──凭自己可以斩断这份关系。 她早就已经彻底明白。伊库塔‧索罗克的灵魂和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共存,难以分离。根本没有旁人能介入的缝隙。即使只是暂时的想像,这种半路插手的行径也充满罪孽。 理性早就已经清楚理解,告诉自己应该立刻斩断这种妄想执念,应该要靠自己的双脚走上通往毁灭的旅程……如果连这点心愿都无法实现,至少不要牵连到任何人,而是要往某个远处,很有自知之明地独自一人迎接终局。 「──呜!」 ………………可是。 可是……可是……她已经作了一场梦,已经无法自制地产生期待。 期待和黑发少年并肩前行的自己,期待他带来的结果,期待无尽腐败的终结。 也期待不是由任何人,而是由少年的手来促成的,最后审判──以及救赎。 「…………真丑陋……」 一道泪水湧出,沿着脸颊滑落,沾湿床单。她发出的声苜里混著呜咽。 「……我真的……很丑陋……」 少女身处绝对不会获得原谅的自我惩罚中,动弹不得地一个人不断哭泣。一直,一直,流泪再流泪──   在夕阳快要接触西方水平线的时刻,执行了为「暴龙号」漫长航海生涯划下句号的仪式。「暴龙号」已经被僚舰「枪鱼号」拖往西方来到远离舰队的位置,之后只剩下交给浪潮带走的步骤而已。 「算成整数是二十四年,真是艘长年航行的船只──你们自己选个时间放开拖曳绳吧。」 「枪鱼号」的舰长西古鲁姆海校站在舰首,一边抽着大烟斗一边如此说道。听到老交情盟友的体贴发言,站在排出送葬行列的部下们前方的库奇海校静静点头。 「──我等的船,我等的家。辛苦妳没有屈服於炮击,直到最后都成为我等的依靠……」 带着感慨叙述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献给达成任务的船舰的悼词。和这位老将相比,就连强忍泪水站在旁边的波尔蜜纽耶海尉与这艘船共处的时间都短得多。库奇海校的人生有一大半都在「暴龙号」上度过,的确足以把这艘船称为「家」。 「另外,妳也是孕育出许多船员的摇篮。部下们当然不用说,连我本身也是在妳的守护下学习如何和大海相处。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风平浪静,都在妳的怀中随着晃动入眠。也在遭逢暴风雨的日子里一起奋斗并胜利。」 两人背后传来多人的呜咽声。这也难怪,因为曾苦乐与共的船只走向终点,就等于失去了一名家人。 「长久以来谢谢妳了。別离之时终于到来──祈祷先离世的十七人的灵魂能在妳的守护和庇佑下,前往主神的身边。」 库奇海校说完,从投锚台上往后退了一步。以此动作为信号,波尔蜜和另外两名船员跑向舰尾,解开两艘船之间的拖曳绳。 已经破败的「暴龙号」失去最后的枷锁,往西飘向大海。海水从被打出的船底大洞灌入内部,舰影已经有将近一半浸入海中。不管是会完全沉没,还是会消失在水平线的另一端,船员们原本希望亲眼目睹她的最后──然而夕阳却无视众人的心意,抢先一步日没。 在已经陷入黑暗的大海中央,库奇海校以舰长身分对失去依靠的船员们下达最后的命令。 「……弔唁到此结束,所有人在本船回归舰队后,必须立刻前往下一个岗位。」 即使他这样说,列队的部下们也没有随即行动。对于众人这种沉浸在悲伤中的模样,看不下去的老将开口怒吼: 「你们这些船员別哭哭啼啼!大海不会等你们重新振作!」 受到这喝斥的鼓励,原本属于「暴龙号」的船员们终于开始下一步行动。在慢慢解散的送葬行列中,波尔蜜最后一次把视线朝向吞没「暴龙号」的黑暗。 「……呜……」 原本下定决心绝不落泪,却有一滴泪水从眼角沿着脸颊滑落。她用手背狠狠一抹,之后再也不曾回头。   目送僚舰步上最后旅途的「枪鱼号」回归舰队后,已经无船可归的船员们纷纷服从命令移动到其他船舰上。熟悉的脸孔一张张消失后,此刻只有库奇海校和他选中的三名部下还留在「枪鱼号」上。 「不管怎样,得先让你们和我这边的军官们见个面。」 西古鲁姆海校咬著没点火的烟斗,库奇海校和波尔蜜以及在「暴龙号」上各自担任领航长和掌帆长的两人则跟在他身后,排成一列沿着楼梯口往下……虽然中型军舰的构造都差不多,但不熟悉的走廊还是让四人都感到相同的陌生。 「就是这里……其实不介绍你们应该也都知道,总之先进去再说吧。」 西古鲁姆海校推开位于走廊底端的房门,在军官集会室里围着桌子待机的「枪鱼号」军官们立刻一同站起并举手敬礼。从一等海尉到五等海尉全都到齐,总共有三名男性和两名女性。 受到众人眼神注视的那瞬间,波尔蜜拚命忍住想退后的冲动。以这次的案例来看,五人中包括认识脸孔的现状只会带来不妙的预感。 「库奇海校以及几个部下都是从暴龙号移过来的人员,不需要说明来龙去脉吧?」 「是!已经了解!」 看起来似乎是一等海尉的强壮青年以明确语气回答。西古鲁姆海校点点头,把视线移到长年的盟友身上。 「我是拉吉耶希‧库奇。身为败军实在惭愧,还请多多关照。」 听到老将的简短致意,军官们以按照形式的敬礼回应。如此一来接下来的发展可以说是已经固定,以波尔蜜为首的三人也一一自我介绍。 「──好,大致结束了吧?总之,你们就看状况好好处理。」 留下不知道算是指示还是激励的随性发言后,「枪鱼号」的舰长带着库奇海校离开军官集会室。剩下来的人只有这艘船的五名军官,以及从其他船舰来此打扰的波尔蜜等三人。他们还来不及体会如坐针毡的感觉,最初的攻击已经袭来。 「──哟,真不知道怎么有脸来这里,实在不知羞耻。」 一等海尉的青年开口说道。这叫骂是在指谁非常明显,肩膀发抖的波尔蜜回看对方。 「因为自己犯错而失去船舰,居然还可以悠悠哉哉继续活下去,真是让人佩服。」 「同感。我说妳,要不要现在去跳海啊?」 两名女性军官中身高较矮且眼角有点下垂的那一个发言附和青年,波尔蜜勉强挤出回应。 「……我会……挽回过失……之后……绝对会……」 「啥?喂喂,妳是白痴吗?──才没有那种机会!至少在这场战役中都没有!」 青年发出威吓性质的怒吼,并握拳用力敲击桌子。波尔蜜不由得缩起身子。 「话先说在前面,会交给你们处理的只有杂事!擦亮甲板或磨利弯刀,轮班也顶多只有半夜到凌晨的时段!別说掌舵,连操帆也不会让你们有任何插手的机会──简单来说,妳的立场已经和最底层的水兵没什么差別!懂了吗,波尔蜜纽耶‧尤尔古斯六等海尉!」 青年军官带着满满讽刺如此宣布。他的主张并没有错,在卡托瓦纳海军中,海尉之间的排行会由各船舰自行决定。在「暴龙号」上被任命为一等海尉的波尔蜜来到新隸属的「枪鱼号」后,地位只能全部归零。原本海尉的排行是从一等到五等,既然目前已经有五名先到的军官,波尔蜜的立场別说是六等海尉,甚至只能跟不到尉官的军官候补生同等。 「妳最好低著头过活,別暴露出更多丑态!要是心情好,我们就会让妳有得忙。」 「同感同感!我说,可以立刻叫妳做事吗?其实厕所脏到不行!」 刚才那个女性军官兴高采烈地把杂务硬塞给波尔蜜负责,波尔蜜以苦闷表情回看她。 「……妳真的都没变呢,尤琳。现在是这家伙的跟班……?」 波尔蜜勉强回嘴反呛,这瞬间,叫做尤琳的女性军官收起笑容。她从位子上起身接近波尔蜜,接着单手抓住她的脑袋撞向墙壁。 「嚣张什么!妳这个败家之犬!只有出身优秀是唯一优点的母猪!」 尤琳以完全变了个人的凶暴气势粗鲁咒骂,掐住波尔蜜脖子的手指指甲甚至刺进肉里。气管被勒住的波尔蜜无法喊出声,只能闷声呻吟。剩下三名军官都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连该出手帮忙的两人也在彻底的客场气氛中不知如何是好。 获得压倒性有利的态势后,尤琳更是满心余裕,她换回原本语气继续说道: 「我说波尔蜜,妳有弄清楚吗?能靠著祖先光环庇佑的时期已经结束了……要是妳无法尽快理解这点,我想对彼此都不是好事喔……?」 「……我明白……我以前太依赖尤尔古斯的权威……而且……还污辱了这个名字……」 「哎呀哎呀,妳不是很清楚吗!既然这样,应该有所谓的正确态度吧?总之妳要不要先舔舔我的鞋子呀?这样才像一只败家犬嘛!」 尤琳松手之后,把自己的一只脚伸向蹲下来猛咳的波尔蜜面前。她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打算破坏敌人最后的尊严。 波尔蜜纽耶从下面狠狠回瞪对手,出手用力打飞眼前的脚。 「……谁会那样做!就算已经不够格作为尤尔古斯的一份子,我也不会屈服在妳之下!」 「……啧!这只母猪,还敢那么嚣张──」 当抓狂的尤琳打算再度抓住波尔蜜时,房门那边突然响起声音。她慌忙收回正要勒住波尔蜜领子的手。在间隔固定,听起来似乎有点刻意的脚步声之后,房门缓缓打开,出现一名新的人物。 「打……打扰了,啊,呃……我是从陆军被派来支援的马修‧泰德基利奇,现在起被配置到『枪鱼号』上。所以……请多多指教。」 微胖少年这样说完并举手敬礼后,「枪鱼号」的军官们全都诧异地面面相觑。察觉自己介入麻烦场面的马修立刻把藏在背后的「实弹」展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为了纪念大家相识而準备的一点支援物资。已经先送给舰长那边了……各位也喜欢甘蔗酒吗?」 青年军官伸出手,以随便的动作抓起放在桌上的酒瓶。这时,他看清贴在酒瓶上的标签内容,忍不住惊愕地睁大双眼。 「──『遥远南海的神酒』!是莫塔格州的酿酒厂一年只能制造数十瓶的那个吗!」 「咦!」「真的吗!」「等等,也让我看一下!」 看到军官们只是因为一瓶酒就大惊小怪的反应,让马修不由得目瞪口呆。然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他带来的「遥远南海的神酒」是位于帝国南域的莫塔格州只生产极为少量的最高级甘蔗酒,但不光是高级而已。这种酒在制造时使用了过去喀尔谢夫船长历经往南方的航海旅程后带回来的异域甘蔗──名为「南方甘露」的品种。换句话说,是传说级冒险的战利品。 对于把那位伟大船员视为祖先的卡托瓦纳海军成员来说,这瓶酒是无与伦比的好运象征。纵使每个人都听过这名字,但由于高价又稀少,凭下级军官的等级,这可是连想看一眼都极为困难的珍品。这次能成功入手,全是靠著夏米优殿下的立场和财力。 此时此刻,这种珍品不但出现在眼前,甚至还可以拿在手上实际接触。叫他们別那么兴奋反而比较困难。 「……喂,妳还好吗?」 趁着军官们的注意力全都被酒引走,马修若无其事地走向在墙边瘫坐的波尔蜜。她愣愣地握住伸向自己的右手。 「抱歉,我在走廊上稍微听到一点对话。」 马修一边拉起波尔蜜,同时把脸靠近,以別人听不到的音量悄悄说道。 「该怎么说,不管去到哪里都会出现这种家伙呢……我刚当上军官时也碰过类似的事情,真是让人受不了。啊,还有在之前搭乘的船上也发生过。」 波尔蜜的胸口一痛。像这样稍微报复后,微胖少年把过去一切全都拋开,爽快地耸了声肩。 「不过──比起在战场上的残杀,那也不算特別恐怖。妳不必太在意,放宽心待下去吧。」 这样说着的马修脸上浮现出充满力道的笑容,让波尔蜜不由自主地看到出神。她从来不曾经历过因为身边有哪个人而感到如此可以依靠的瞬间──然而她却过了很久之后,才面红耳赤地对自己这种心态有所自觉。   当各自搭乘不同船舰的骑士团诸成员都实际感受到「实弹」的效果时,和公主殿下一起留在「黄龙号」上的哈洛正在船内第三层的大房间里,与部下们共同设置船内医院。 「嗯~地板的空间怎样都不够……伤脑筋~也不能让伤患躺在吊床上啊。」 「会让患部的血液循环变差,不建议。」 搭档的水精灵米尔也从腰包里提出意见。哈洛待在这间为了防止渗水而几乎没有设置采光窗,只能靠光精灵的周照灯照亮的潮湿房间里,双手抱胸开始思考。 虽然经过北域动乱让她对设置野战医院已经很熟练,然而待在可利用空间本身就已经有限的军舰中,又必须采取和过去完全不同的处置。 「这样一来,到时候只能让伤患躺在走廊上……至少如果可以再借用一个空仓库──」 「可以啊,由我去向上面报告吧。」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声音,让哈洛吓了一跳。她回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来此的邓米耶‧刚隆海校正站在众多医务兵忙碌行动的大房间里,削瘦的脸上还带着微笑。 「啊……咦?那个,谢谢您,如果可以的话就麻烦了。」 「不需道谢,或许我也会麻烦到各位啊。」 听到他半开玩笑的这样说,哈洛只能苦笑回答「请多小心不要演变成那种情况」。刚隆海校轻轻点头,并把视线移向周遭。 「话说回来──贝凯尔少尉的部下们的动作都很俐落呢。熟悉每一项工作内容,不过却不会因此随便应付,在基础部分上随时保持著紧张感……可以看出他们都具备丰富的实战经验。」 「嗯~的确到目前为止,我们的部队都不曾无事可做……不过虽然能派上用场是很好,偶尔还是想讲讲看『这次都没人受伤,很閒呢』之类的悠哉发言。」 「我也有同感……而且基本上,如果遭遇这艘旗舰出现大量伤患的情况,就表示败北的可能性已经很高。到时候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去使用第二个房间。」 这点也是船内医院不会设置在宽广空间的原因之一。一旦伤患人数多到需要另一个大房间,就应该判断人员损耗已经到了极限,甚至无法维持身为旗舰的机能。当然哈洛也很清楚这一点,然而她还是摇了摇头。 「就算这艘船舰陷落,也不代表伤患会消失。投降之后,应该还是可以救助伤患吧?所以果然还是需要房间。」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刚隆海校收起那难以捉摸的笑容,凝视眼前的医护兵。 「──妳意思是就算确定自军已经败北,妳还是会留在这里继续工作?」 「因为无论胜败,我的工作都是要尽量拯救多一点负伤的人。」 哈洛保持沉稳微笑如此断言。面对这简直耀眼的决心,就连向来发言尖酸的海校也举起双手像是投降。 「我输了,能让妳照顾的士兵很幸运……不过,贝凯尔少尉。」 下一瞬间,男子看着哈洛的眼里出现某种类似怜悯的神色。 「刚才的发言怎么听都像是毫无虚假的真心话,所以我才要这样说──妳能抱着这种心态还真行。」 「咦……?」 哈洛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能不解地歪著脑袋。这时刚隆海校突然把嘴巴凑到她耳边,以只有哈洛一个人能听到的音量,悄声说道: 「……在关键时刻真的会麻烦到妳,请多多关照啊──同志哈洛玛。」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瞬间,哈洛全身僵硬得像是被冰水淋到。刚隆海校从哑口无言的她身边通过并离开现场,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 即使他已经完全远去,哈洛依然无法动弹。过了一阵子之后,经过附近的部下诧异地对她开口。 「……少尉,您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不,没什么事,我只是稍微发呆。」 听到部下声音才终于回神的哈洛立刻挤出笑容,装出没事的模样。於是部下也放心地回去工作。 「…………呜……」 哈洛一边目送士兵的背影远离,同时用五根手指紧紧扣住自己那无论怎么克制都无法停止发抖的肩膀。   第二章 舰队决战   第二章 舰队决战   有一个黒影从空中以锐利角度飞向翻滚著白色浪花的海面。黑影在即将冲入水面时用力挥动双翼,划过波涛之间,再度回到上空。 「哦哦。」 看清飞回天空的那个黑影用爪子牢牢抓住一只鱼,让站在沙滩上的男子发出欢呼声。在这段期间,技术高超的猎人去海上绕了一大圈,最后回到在岸边等待的主人身边。 「──做得好,米札伊。」 从高处迅速往下滑翔的猎人在低空把抓到的鱼丟向沙滩后,直接飞向站在男子身旁的少女,在她裹著皮革的右肩上停下。这是拥有白色身躯和黑色羽翼的猛禽──鸮,岁数可能还不大,体长只比海鸥还大一圈。 少女捡起鱼,用小刀在鱼背部分削下一片肉,接着丟给在肩上发出自豪鸣叫声的搭档。被唤作米札伊的猛禽用鸟喙灵活咬住鱼肉后一口吞掉,表现出觉得很美味的模样。 「真了不起。哎呀,实在精彩。」 男子拍起手,少女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把抓到的鱼放入腰间鱼笼,準备离开海岸。然而男子并没有因为少女的冷淡态度而放弃,反而一脸理所当然地跟在她身后。 「这就是拉欧的『鹰匠』之枝吗?虽然听过传言,但亲眼见识后才知道实际上完全不同。身为空中王者的猛禽居然会如此忠实地听从人类命令,真让人惊讶。」 少女继续在沙滩上往前走,对长篇大论的称颂毫无反应。男子一边吹气暖和因为海风而变冷的双手,同时不死心地继续开口。 「不过实在遗憾,这么棒的技巧会在妳这一代就失传。」 踩着沙滩未曾停歇的脚步这时变慢了,男子也很自然地配合她的步调。 「我听村里的老人说过了,妳是最后一个『鹰匠之民』。其他人都去参加战争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 「和邻国帕犹希耶的战争是彻底的泥沼。无论将来是哪边获胜,两国都会在筋疲力竭的状态下迎接战后吧。这不会是太久之后的事情,届时妳打算怎么做呢?」 男子直截了当地发问,旁边的少女则是停下脚步保持沉默。即使想回答也无法回答。因为日复一日光是要求个温饱就已经竭尽全力,她从来不曾考虑过将来的问题。 「要是无处可去,要不要跟我一起来呢?或许有能活用妳技术的地方。」 「……技术……你是说捕鱼技术?」 那么可以去找渔夫啊。少女瞪着对方,像是想这样说。男子夸张地耸了耸肩。 「妳的能力不只是那样吧?我有听说过传言,据称『鹰匠之民』能够看出风向。」 「就算能做到那种事,在渔业之外又有什么用处?」 「我倒是能想到很多用处。自卖自夸一下,我的想像力可比其他人丰富很多。」 「……你到底是谁?」 少女对于这番无法掌握重点的对话感到厌烦,提出根本性的质问。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男子露出无畏笑容,摊开双手。在随风翻飞的外套下,可以看到笔挺的深蓝色外套和长裤。 「──我吗?这个嘛,如果真要归类,是个随处可见的爱国份子。让开始稍微好转的国家变得更好的行动,会让我感到无与伦比的生存意义。我就只是这样的人。」 对方根本没有正面回答问题。然而,和难以捉摸的发言相反,男子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而眼中的光辉,有著莫名吸引她的部分。或者是在这时少女也已经基於直觉感受到──这个男子的目标是尚未存在于这世界上的场所,也是和现在完全不同的另一世界。 两人不发一语地看着彼此,这时少女肩上的米札伊突然高声鸣叫。因此想起重要事情的少女中断对话,再度开始往前走。 「……我可以和你谈,但现在必须先回村子。」 「?我当然可以接受,是有事情要处理吗?」 「也不是……快一点,快下雨了。」 少女简短回答。在她把背后的斗笠戴到头上的那瞬间,两人上空就出现一些乌云。男子还来不及感到讶异,原本几乎万里无云的天空降下了倾盆大雨。而且还像是在实际示范什么叫做晴天的霹雳,连雷声也开始响起。 「──真了不起。」 即使全身都在雷雨中被淋得溼透,男子嘴边的笑意却变得更深。一道闪电划过被乌云覆盖的天空,以刺眼的白光照亮整个天空。 在少女的视线前方,吸入大量水分的深蓝色外套和长裤已经呈现出近似黑色的蓝黑色。   「──唔……」 粗鲁的敲门声刺激耳朵,在梦中回到遥远过去的艾露露法伊清醒过来。她先来回看了看从舰长室才有的大型船窗照入室内的明亮阳光,以及在自己两侧悠哉沉睡的裸男们,轻轻叹口气知道这下糟了。 「──少将!起床时间早就已经过了!还有,我的部下里也有三个家伙没看到人!您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海兵队长的粗哑吼声和敲门声一起传入房内,原本熟睡的两名男性士兵也因为这声音而同时清醒。 「……队长!惨……惨了……!」「哇!我本来打算在天亮前就起来……!」 「抱歉,我自己也睡过头了。」 看到他们才刚起床就脸色铁青,艾露露法伊也略带苦笑表示歉意。然而,她下床走向房门后,却毫不犹豫地把门打开。 「抱歉,葛雷奇。我好像睡太久了。」 「这是常有的事……是说,您又全身光溜溜……」 葛雷奇那张嘴巴裂到耳边的脸孔有点扭曲,同时叹了口气。他的双眼凌厉地在室内四处搜寻,让还没穿上内裤的两个水兵像是刚出生般的小鹿那般不断发抖。 「居然同时找了两人,兴致还真好……寇里、索尔博,给我快点穿上衣服上甲板去。期待的地狱会在之后再让你们好好欣赏。」 确定将遭到严厉处罚的两人即使眼里含泪,也只能以艺术般的速度来穿上衣服冲出舰长室。长相狰狞的海兵队长叹了口气后,他的长官拍了下手像是想到什么,然后回到自己的床边。 「抱歉,不是只有两人。」「太……太母大人!」 在掀起来的床单下方,还有另一个全裸男子正在发抖。太阳穴爆出青筋的葛雷奇立刻把这个少根筋的部下从床上拖了下来,直接踹出舰长室,根本没给他穿上衣服的时间。不过最后还是基於一丝怜悯,把揉成一团的衣服从背后丟给他。 「我说您饶了我吧,少将!您愈是像这样宠他们,我就得把部下松懈的基本心态给重新锻鍊起来!」 「只要你愈是像那样严格,我就会更加宠他们。真是美好的责任分担。」 「我不是在耍幽默也不是在开玩笑!我这边可是舞刀弄枪的海兵行业,要是被部下们瞧不起那可全完了!我就是为了避免那种情况才毫不留情地训练他们,但您知道有一部分家伙在背地里是怎么叫我吗?配合您的『太母』,我成了『老爸』耶!就连我第一次听到这称呼时都差点当场昏倒!」 听到这宛如嘶吼的惨叫,艾露露法伊不由得放开手上的衣服,开始捧腹大笑。葛雷奇也忍不住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 「哈哈……老……老爸……!──不,抱歉,这不是该拿来说笑的事情。不过葛雷奇,这种称呼也不坏吧?只要把第四舰队视为一个大家庭,这个『老爸』就是被致上最高敬意和畏惧的对象喔。」 「那当然,我怎么能忍受自己真的被瞧不起……不过少将,就算这次可以把部下们的事情先放一边去,您在这种状况下还能睡过头未免也太大胆了吧?侦察舰带回敌舰接近的报告后已经过了三天,即使现在这瞬间受到敌人攻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会发生那种状况。即使估算最短时间,至少应该还有四天都不会受到敌人的攻击。」 艾露露法伊边穿上衬衫边回答,不明白原因的葛雷奇皱起眉头。 「那又是为什么?帝国的船有那么迟钝吗?」 「船舰本身的性能没有太大的差距,问题是这海域的海风条件。现在的风向几乎是往西吹吧?如果假设敌人会从西边进攻,当然我等必须从东边应战。那么,在开战之际,你认为往西吹的海风会造成什么影响?」 海兵队长思考一会后,以理解的态度点点头。 「原来如此,意思是敌人必须从下风处发动进攻。也就是说,少将您认为帝国军不可能吞下这种不利条件?」 「一般脑袋正常的船员都不会想要逆风战斗,因为大家都很清楚那样会受到多少限制。更何况我方已经在前几天接触时,让敌人对爆炮的存在留下深刻印象。既然对方很清楚在装备方面劣于我方,帝国军应该会想尽办法取得上风处的优势。为了达到这条件,他们大概会采用从东边绕进个海域的航路吧。」 艾露露法伊悠哉穿好上衣后,终于把手伸向内裤。葛雷奇嘟囔了一声。 「所以在绕远路过来的敌人到达之前,我等只能在港口里傻傻等待吗……不过少将,把上风处让给敌人真的没问题吗?在那种情况下,是我们处於劣势吧?」 「无所谓。包括这艘船在内,我们拥有爆炮舰。这可是只要我们确实排好阵形迎击,就能够抵销逆风劣势的玩意。让我比较担心的问题,反而是在争夺上风处的过程中被敌人从旁边溜过的状况。我想你也能理解我想避免那种状况的理由吧?」 「因为这个港口会受到攻击。当然防守的兵力将出面应战,但届时敌人会因为处於被我方两面夹击的状况而舍命作战。万一被敌方攻陷,我等第四舰队就会失去能回去的港口而被孤立在海上。」 「正是如此。如果说我们有走错致命棋步导致败战的可能性,那就是唯一且最合理的步骤。所以必须趁早破坏这种可能性,这就是我们待在港口等待的理由──为了让这支舰队在帝国军发动进攻时,一定能在敌方的正面布阵。」 窗外吹往西方的强风发出飕飕风声,让两人搭乘的船舰随之摇晃,就像是在支持刚才那番明快的理论。艾露露法伊一边听着那声音,同时穿上军服的裤子,脸上表情却宛如碰上什么宗教难题的神学家。 「根据米札伊的预报,东风的强度会在今天到达顶点,中午过后大概会有暴风雨来袭吧。只要一想到在那种天候中操控船只是多费力的事情,就会觉得能像这样待在港里悠悠哉哉是一件值得感谢的事情。」 「……是是是,我明白少将如此从容的理由了。不过讲难听一点,无论敌人会出现还是不会出现,所谓的舰队总司令官应该连平常也很忙碌才对。」 「你说的对。放心吧,我并没有被梦境迷惑到只是因为风势很强就可以一整天都在睡懒觉的地步。」 最后穿上注册商标的羽毛外套,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终于久违地恢复身为海上将领的威严。确认这一幕后,葛雷奇也认同地转过身子。 「──看来您总算醒了,那我也该回到自己的船上。前几天为止还是『白翼丸』的一份子,让我差点忘了现在的岗位可是在別艘船上。」 「嗯,辛苦了。记得明天也来叫我。」 长相狰狞的海兵队长决定彻底无视最后这句话,离开长官的房间。艾露露法伊隔着门感觉到他逐渐远去,并伸了个懒腰。 「好啦,今天也差不多该去看看我可爱的士兵们──」 她边说边把手伸向在栖木上休息的爱鸟,当雪白的手指正要轻轻抚过羽毛的那瞬间,未曾停止过的呼啸风声却被来自船舱外的刺耳警钟声给完全盖过。   「敌方舰队来袭!重复,敌方舰队自西方来袭!」 为了监视而离港的六艘齐欧卡船舰之一,率先发现了在西方水平线上形成行列的舰──以旗舰「白翼丸」为首,每一艘停泊在港内的僚舰都听见在距离港口不远的海湾内敲响的警钟,水兵们的战意也一一被激起。 被齐欧卡海军第四舰队当成根据地的尼蒙古港是旧东域唯一面朝南方海域开设的港湾设施。利用海湾深入陆地的地形,在海浪平稳的湾内建造而成的港口能让许多船舰安全停泊。 由于没有其他已经整建以作为登陆地点的港口,过去在争夺旧东域的攻防中,这里总是会被视为战略上的要点。因此当然,这次并不是帝国军第一次进攻此处。过去发生的海战总是极为惨烈,无论胜败,敌我双方都会出现大量的死伤。 「对方该不会忘了这些前车之鉴吧──居然偏偏挑中这种强风的日子,逆风从西方进攻。」 担任舰队总司令官的女性站在设置于齐欧卡军舰「白翼丸」主帆上方的监视台里,边透过望远镜观察边喃喃说道。亲眼确认报告无误后,她把望远镜还给负责监视的士兵,迅速沿着绳梯回到甲板。 「……原本以为是试图诱出我方的佯动部队,但若是那样,阵容未免过於庞大。看来敌人是真的要进攻──虽然我不认为他们脑袋清醒。」 艾露露法伊边对着屏息等待的士兵们发话,同时半认真的怀疑──敌方的将领是不是因为什么意外撞坏了脑袋?因为按照船员的思考模式,自己主动从逆风位置进攻的行为就是如此的欠缺常识。 首先最重要的前提,就是这世界上的所有帆船都无法正面逆风航行,能办到的动作只有在一定的角度内斜向前进。当处於上风处和下风处的船舰各自套用这原则后,就会形成单纯又明确的有利或不利构图。换句话说──处於上风处的船舰可以自由航向位于下风处的敌人,但相对之下,处於下风处的船舰却无法直直冲往位于上风处的敌人。 如果要更简单说明这个优劣势的差距,可以试着想像一种让两个人互相丟球的游戏。只是其中一方能直接朝着对手丟球,但另一边却必须让球先打中地面再弹向对手。而前者就是上风处的船舰,后者则是下风处的船舰。无论看在谁的眼里,哪一方具备压倒性优势都是一目了然吧。 再回到帆船的话题,处於逆风的不利并非只有无法自由航行的问题。和顺风的敌人相比,航速将会受限也是很大的劣势,而且还要再加上先前提过的「无法直线冲向敌人」这一点。综合以上,可以试着从上风处船舰的角度来思考。眼前有航行速度劣于我方的敌舰,多次左右转换方向并以「之」字型航线逐渐靠近。在这段期间内,对方会持续暴露出毫无防备的船只侧面。 那么我方该如何攻击这可怜的敌人呢?可以按照古老方法以船头撞角撞击,只要执行得当,敌舰将会受到严重损害。不过在这次战役中,会追加另一项凶恶的条件。如果处於上风处的船舰装备了爆炮,那么会如何? 「要把在这种条件下发生的事情称为海战都嫌夸张──」 即使身处即将开战的状况,艾露露法伊甚至有种满心遗憾的感觉。一想到接下来自己将指挥的单方面屠杀,她实在无法抑制沉重的忧郁情绪。即使那等于自军的压倒性胜利也一样。 「太母大人,所有船舰都已经完成出港的準备!」「随时都可以出发!」「请下令吧,太母大人!」 心爱部下们的声音激励着她。艾露露法伊斩断内心感伤,终于开口大喊: 「──出击!虽然敌我双方的位置和预定相反,但要做的事情都一样!敌人是恶名昭彰的海盗军!就让喀尔谢夫船长的后裔们好好见识我等的实力!」 「「「「「「「一切都遵从太母大人的意志!」」」」」」」 回应的声音形成嘹亮的和声。就像是要为合唱增添风采,在旗舰上空盘旋的米札伊也发出鸣叫声。在「白翼太母」之下团结一心的士兵们朝着大海上的敌军,勇猛驱船向前──   *   「──出来了吗!」 在帝国海军第一舰队旗舰「黄龙号」的舰尾甲板上。耶里涅芬‧尤尔古斯海军上将和各守岗位的部下们一起远望着在航行路线上摆出阵形的敌方舰队。 首先冲向最前方的是排成一横列的十六艘三桅帆船中型舰。前进到敌我距离约剩下一海里之后,那些齐欧卡船舰一起开始向右调转船头。不过这行动并不是为了改变航向,单纯只是在变更船体的方向。 齐欧卡舰队保持彼此间的位置关系,结束向右九十度的调头行动。就像是表现出绝不让帝国舰队通过的坚决意志,这十六艘船舰在东方海面上排出纵一列的战列。 「单一战列线……!正如泰德基利奇家的小子所说!」 尤尔古斯上将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根据以近距离战斗为基础的惯有海战理论,根本无法想像这种将船体侧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敞人面前的阵形。因为这种阵形不但无法主动缩短和对方之间的距离,甚至像是在邀请敌人攻击自己侧面。 然而,这常识已经因为爆炮的诞生而遭到推翻。既然采用把爆炮并排装备在船只侧面的构造,那么这个新武器能发挥出最大威力的情况,就是把侧面朝向敌人的期间。所以敌人才会排成战列线,而且采用单列的原因,是基於避免前方船只妨碍到自军炮击的考量。 在排成一列的这十六艘船舰后方,从远处港口出现排成双横队的军舰群。这一批大约是二十艘。按照数量,这批船舰才是齐欧卡方的主力,然而根据他们排成两列并在单一战列线后方待机的状况来看,那些应该都是没有装备爆炮的旧型船舰──因此,帝国士兵们注意的对象果然还是集中在前方布阵的这十六艘船舰身上。 「上……上将!如果那些家伙全都是爆炮舰──」 听到舵手讲出的话,周围的水兵们都咽下一口唾沫。每个人的脑海中都闪过暴露在炮击猛烈威力下的「暴龙号」下场。然而他们的长官并没有回应。因为他为了看出情况,正在专心观察掀起白色浪花的大海另一端。   「──不可能,十六艘太吹牛了。」 另一方面,位于帝国军双横队北端位置的帝国军舰「新月号」上,站在前桅监视台里的黑发少年比任何人都先得出解答。 「评估齐欧卡一年的铁矿产量,还有为了冶炼、加工必须耗费的劳力;爆炮完成后在分配时的军方内部优先順序;以及能装备爆炮的新型船舰的建造成本。即使在有相当误差的情况下来进行推论,目前齐欧卡第四舰队依然不可能拥有十六艘爆炮舰。如果是身为国防关键的第一、第二舰队应该会优先获得装备,但新设的第四舰队不会有那种待遇。」 由于原本是从帝国分割、独立出的国家,帝国对齐欧卡关于天然资源的内情也掌握了一定程度的资讯。所以这不只是基於伊库塔的知识,也是和可以称为国政资料活字典的夏米优殿下的知识互相对照后才做出的否定结论。 「托尔威,你的判断如何!」 少年对搭档库斯下令,对着隔壁船上的战友发出光信号。   「──嗯,看得出来,阿伊。那个舰列里混著两种船舰。」 在伊库塔搭乘的「新月号」右方,僚舰的帝国军舰「日轮号」驶过大海。在左舷靠近船头的位置,可以看到弯下膝盖,以双脚贴着屁股的独特姿势坐在甲板上的托尔威。 他抱着以三脚脚架支撑的中型炮管,而翠绿色的右眼正透过新武器附带的望远镜──不,光学瞄準器仔细观察。 「虽然无法找出详细的差异,但只有一点可以看得很清楚。即使同样是中型舰,从水面到船上的高度却不同。我想恐怕船身较低的是爆炮舰,较高的则是旧型舰。是因为爆炮的重量,导致船身有较多部分沉入海面下。」 托尔威先仔细观察所有敌舰后,才命令部下对旁边僚舰送出光信号。一边利用这种方式把自己的见解传达给伊库塔知道,同时让船上的船员们也注意到关键性的「差异」。 「听他这么一说,的确吃水深度不同……」「用那种方式来辨別真的没问题吗?单纯只是舰型不同吧?」「不,如果是因为舰型,会更──」 水兵们半信半疑地交换意见。这时──正好把视线朝上的一名男子愣住并瞪大眼睛,放声喊叫。 「喂!大家看!是气球!天空兵出来了!」   *   「……嗯,既然对方没有表现出畏惧反应,表示我方的伪装应该被看穿了?」 受到强大的顺风吹动,气球部队很快从空中越过艾露露法伊的头顶。她待在右舷承受强风导致船身有点倾斜的齐欧卡舰队旗舰「白翼丸」上,露出无畏表情目送气球远去。 「算了,就算是那样也无所谓。这种做法或许有点奸诈,但没有人规定战场仅限於海上,就请你们接受来自天空,无法阻止的扰乱吧。」 过去让名将哈萨夫‧利坎吃了不少苦头,自空中落下的轰炸弹──天空兵部队的「空袭」。 几乎对所有船员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船上的火灾更让人觉得厌恶棘手。必须先将脚下的无限海水一桶桶汲起才能用来灭火,而且这份努力也得赢过火势,否则就会失去意义。著火的船帆会被烧落,船桅会成为燃烧的巨大柴薪,船上很快就会化为灼热地狱。想逃命的船员恐怕只能投身大海。 「实际上,我并不期待能得到那么大的效果。这里的天空兵人数不多,『轰炸弹』本身的命中精準度也是问题。还要担心误击,只有彼此还保持距离的现在才能使用。所以呢,总之只要能让敌人乱了手脚就算及格,若能进一步让哪艘船的船帆烧起来则是满分。」 艾露露法伊满心从容地这样说道,继续旁观天空兵们的活跃。可以看出前方的气球慢慢降低高度。应该是想要降低到膛线风枪的有效射程边缘再开始「空袭」吧?后续的气球也跟著这样做。 这时,在太母抬头望着的空中,瞬间炸出一团伴随着爆炸声的火焰。 「──咦──」 她的大脑约有两秒半陷入空白。这段期间内又发生第二次爆炸,高度降低最多的两个气球连续从艾露露法伊的视线中消失。 「──快……」 慢了一秒,仿佛被落雷打中的冲击窜过艾露露法伊的全身。在其他水兵都站在甲板上茫然仰望天空的状况下,即使明知无法传达给对方,她依旧竭尽全力嘶吼。 「快恢复高度!逃往空中!快!──!」   *   「……呼……」 在帝国军舰「日轮号」甲板前方靠左舷的位置,将历史上第一次的恐惧和冲击送给原本宣称无敌的空中士兵后,青年带着怀中的武器瞪向天空。 「打……打下来了……」 正在準备帮浦和水桶以应对灭火作业的水兵们忘了自己的工作,纷纷因为在遥远天空中发生的状况而原地呆站。数秒前的慌乱仿佛只是一场梦,「日轮号」上被名为战栗的沉默占领。 「击坠两个目标。继续射击,调整角度──右四上三。」 狙击手发出指示后,旁边负责辅佐的部下动手调整炮身的角度……以风枪的标準来看,这个炮管太粗了。然而就暮这东西和风臼炮一样,在炮身底部都有管线链接到三只风精灵身上──但要称作大炮又显得炮管过细。 「──剩下机体的高度上升,已经要逃走了吗?」 确定敌方丧失战意后,青年隔着光学瞄準器的视线也稍微缓和。不过周围的船员们又多花了一点时间,才总算能开口询问他到底用了什么和做了什么。   「对物膛线风枪,这就是我们带来的新武器。」 在位于战列中央的帝国军舰「枪鱼号」甲板前方,微胖的少年对要求说明的船员如此解释。实物还和狙击手一起待在他们的眼前。 「如同各位所见,发射的原理和风臼炮相同。只是使用的子弹尺寸不同,这个武器并不是使用炮弹,而是大型子弹。因为是利用三只风精灵产生的压缩空气来击发,飞行距离当然能够大幅延伸,对空的话,四百公尺多一点都还在有效射程内。所以在巨大气囊里灌满可燃性扬气的气球是最好的猎物。」 伴随着结果的性能解说让水兵们发出一阵感叹。对于陆上人员带来的隐藏王牌的威力,就连旁边的波尔蜜也难掩惊讶反应……其实前天已经做过同样的说明,但那时这东西还被视为只是比较细长的风臼炮,似乎并没有特別引起注意。 ──对物膛线风枪。虽然马修说是新武器,但比较正确精準的讲法,其实是把过去没有实用化的旧武器拿来改造。 利用复数风精灵来射出子弹并借此让射程长距离化,这个点子本身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然而当时却认为「就算能飞得再远,无法瞄準目标也没有意义」而遭到放弃。没想到在能让弹道取得飞跃性安定的膛线技术登场后,却因此死灰复燃。 ──虽然具备射程但是却没有压制力,所以无法取代爆炮。不过就算是这样,这武器依然有意义。因为这样起码可以结束天空兵的无敌时代── 当时说出这些话的伊库塔脸上带着阴影。马修突然想到,那或许是在悼念直到最后都遭受天空兵折磨的利坎中将的生涯吧?因为至少现在,马修本人也回想起那位只在东域见过一次的名将的沉稳脸孔。 这时,「枪鱼号」舰长西古鲁姆海校边命令那些快成为看热闹群众的水兵们回到岗位,同时走向马修身边。咬著粗大烟斗的嘴边挂着无畏微笑。 「小子,居然突然打出这么豪华的烟火。讬福,我方船舰才能避免被烧焦的下场,真是谢啦。」 「不……不客气。不过击落敌军的应该是『日轮号』上的同伴,因为这边还在射程外……」 「怎么那么麻烦,总之我就全都一起道谢。能像那样让自以为待在天空就绝对安全的家伙们好好尝到苦头,真是让人感到爽快!」 「枪鱼号」舰长先豪爽地笑了一阵,接着才转向船头。 「好啦,既然开场戏已经在空中演完,接下来终于轮到我们了──上吧!船员们!」 「「「「「「是!」」」」」」   *   在齐欧卡海军第四舰队旗舰「白翼丸」船头甲板上。亲眼清楚目睹部下在空中失去生命后,太母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就像是失去支轴般地屈膝跪倒在地。 「请……请您振作一点,太母大人!『空袭』虽然遭到封锁,但是被击落的气球只有两个!天空兵们受到的损害很轻微!」 「没错!这都是因为太母大人您事前曾指示:『万一被对空炮火或是类似的东西狙击,就要立刻停止攻击恢复高度』!」 周围的水兵们纷纷出言鼓励,然而艾露露法伊却抖著嘴唇喃喃说道: 「……队列前方的两个气球是三号机和七号机。马娄、荷普金、辛迪、洛可、比达加、艾克堤尔、萨伊达、摩尔德普、黑奇、马兹卡──大家……大家都死了吗?甚至还来不及发挥出训练的成果,就这么轻易死去!」 年轻的海军将领眼中含着泪水,用力挥拳打向甲板。永远失去的士兵们的名字、脸孔以及和他们每一个人的记忆都在她的脑中不断打转。 「你们一定很害怕吧,一定很痛吧……!真可怜,真可怜,真可怜……!我该给你们更多拥抱!不,早知道会这样,应该要把你们永远留在怀里!那些孩子已经远去!再也不会对我展现笑容!」 正因为明白这恸哭没有任何虚假,周围的水兵们纷纷闭上嘴巴保持沉默……「白翼太母」对指挥下的所有士兵都给予同样深厚的慈爱,所以她刚才一口气失去十名心爱的孩子。没有人能明白她的痛苦到底有多深重。 哔……上空响起鸟叫声。听到爱鸟像是在斥责自己「振作一点」的叫声后,牠的主人缓缓站直身子。她没有抹去沿着脸颊滑落的泪水,直接狠狠瞪着敌军。 「……我要让你们偿还……用你们的死来赔偿我的孩子!」 沸腾的憎恨从太母的口中冒出。无限的慈爱现在已经完全反转,化为没有极限的敌意袭向伤害亲人的对手。 「打开左舷全部炮门,準备炮击!所有船舰跟上!要使出全心全力,将死亡带给夺走无可替代家人的他们!」 听到太母的命令后,士兵们別无选择地开始行动。即使这命令代表单方面的屠杀即将展开,也已经成为所有人该期待的事实。   「收到命令了!快準备炮击!」 从露天甲板往船内向下两层的炮台甲板上,收到指示的齐欧卡炮兵们正在狭窄的空间里忙碌行动。人口密度已经到了摩肩擦踵的地步。 爆炮沿着舷侧排列,每边共有八门。调节射击角度,清扫炮身内部,还有装填炮弹──为了维持发射速度并完成全部工作,一门大炮需要六名士兵。所以,炮台甲板当然会很拥挤。 「……痛!喂!当心点!」「抱……抱歉!船身倾斜得太严重……」 每当脚下晃动,到处都会有炮兵相撞。这也难怪,除了空间狭窄,再加上右舷受到强风吹袭,现在船舰本身往左舷大幅倾斜。而且不只「白翼丸」,这是把右舷朝向上风处并排出单一战列线的十六艘船只的共通现状。 「你们別拖拖拉拉!敌人已经进入射程范围了!」 负责监督的士兵怒吼著提醒众人。即使因为倾斜的立足点而吃了不少苦头,炮兵还是围住爆炮,同时,位于船体侧面的炮眼也跟著打开。下一瞬间,发现浪涛已经逼近脚边的士兵们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好,完成準备了吧!──开始装填!」 配合指示声,炮兵们迫不期待地开始行动。首先用刷子伸入炮口清扫内部,接着把必须抱个满怀的椭圚球形炮弹塞进去。 「注入扬气!」 火精灵的「火孔」产生的扬气经过管线运送,并通过作为中继点的风精灵,注入炮身底部并进行压缩。炮兵们的脸上闪过紧张,因为一旦处置有任何错误,这里累积起来的力量甚至大到有可能把他们本身给炸飞出去。 「瞄準!」 为了瞄準对面的敌方战舰,炮兵们看向有十字线的瞄準器──然而这时,他们却全部停止动作。 「……咦?」「等等,这是……」「要更往上……?可……可是……」 作业已经完全中断。他们只是纷纷发出困惑的声音,却一直没有提出「完成瞄準」的报告。负责监督的士兵满心焦躁,不由得大骂:「你们在搞什么!」 这边的情况尚未解决,船上已经送来开始炮击的命令。实在无法继续拖延,士兵慌慌张张地催促部下们行动。 「等……等第二炮再进行左右的调整!有确实调成仰角吧?不能再等了!要开炮了!」 听到这种命令,部下们也无法违抗。他们的长官连负责瞄準的士兵们为何如此困惑都没有确认,在满心焦躁的影响下开口大喊: 「好了,开炮!」   ……排成单一战列线的齐欧卡船舰共有十六艘,其中非伪装的爆炮舰占了半数,共有八艘。 这瞬间,伴随着类似雷鸣的轰隆声,八门×八艘=共六十四门的爆炮从这些船舰上一起喷出火花。总共六十四发力量强大到只要一击就能够打断船桅的炮弹发出媲美龙的怒吼声,在海上击出。每个人都预想到单方面的屠杀即将开始。 然而,所有炮弹却在飞行两百公尺之前,就落入大海造成一根根水柱。 「──什么?」 在「白翼丸」船头甲板上的艾露露法伊带着困惑,亲眼目睹完全没对敌军造成任何损害就已经结束的第一击。 是面对敌人的焦躁导致船员们没有瞄準吗──带着这种怀疑的她转过身子,把视线朝向通往下层甲板的楼梯口。几乎同时,一脸惊慌的炮击监督士兵就冲了出来。艾露露法伊立刻对他严厉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离敌人还有半海里以上!快点修正炮击的瞄準!」 「关……关于这件事……!我等也没有预料到会这样……!」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要把仰角调整多一点不就得了吗!至今为止的训练明明做过很多次了!」 只是吞吞吐吐没有讲出重点的监督士兵让艾露露法伊失去耐性,为了亲眼确认状况而冲进楼梯口。沿着楼梯往下到达炮台甲板后,士兵在一片混乱中依旧拚命和炮身格斗的模样映入她眼中。 「──这是──」 只看一眼,艾露露法伊就完全理解状况,同时也领悟到自己刚才的命令是多么偏离要点。原因就是──那命令已经被实行了。在她的眼前,八门爆炮已经被调整成可能的最大仰角。 「太……太母大人!因为船身的倾斜实在太严重,爆炮的角度无法跟上!」 「真是非常抱歉,但已经提高到几乎会击中炮眼的角度了……!」 现场的炮兵们提出远比刚才的监督士兵更精确的状况说明。这瞬间,艾露露法伊就像是被雷打中那般,脑中的许多线索一口气全部串连起来。 「……难道,敌人是早就预测到这点……?」 艾露露法伊一边因为从未承受过的冲击而全身发抖,同时透过炮眼的洞口,瞪向在波涛汹湧大海上列队的敌方舰队。   *   「……敌方应该差不多要察觉到我方刻意从下风处进攻的理由了吧。」 在帝国军舰「新月号」的前桅监视台上。黑发少年一边抓住扶手抵抗来自正面的强风,同时观察混乱的敌军。旁边还可以看到因为担心他而跟来监视台的副官苏雅的身影。 「敌方炮击打不到这里……伊库塔中尉,这是……?」 「这里面没什么困难的道理。让船只侧面正对着吹来的风,当然会让船体倒向下风处,今天这种风势强劲的日子会更严重。而船体倾斜,就代表装在船舷的爆炮也会跟著倾斜。换句话说,所有的炮身都会朝下。」 透过眼前的光景,伊库塔取得作战第一步确实有效的反应。他一边看着望远镜,同时半自言自语地继续说明。 「如果只是不严重的倾斜,大概可以靠提高炮台本身的仰角来调整……正因为如此,我方才会选择风势强烈到甚至超过调整上限的今天。从一开始就放弃处於上风处的优势,为了缩短爆炮的射程而从下风处进攻。如同预想,对方的最大射程已经降低到平常的三分之一以下。」 听到了这番仿佛在表明并没有发生任何不可思议状况的解说,他的副官拚命让理解力能够跟上……为了让自己身处跟在这长官身边的立场却又不显得突兀,苏雅也从平常就付出许多努力。 「……到封锁炮击这段的理论我可以理解,但是,还是有无法想通的部分。什么程度的风和什么程度的倾斜能造成敌方爆炮的射程大幅减少──没有搭乘过爆炮舰的伊库塔中尉为什么可以如此深入了解?」 少年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苏雅很清楚,那是他听到好问题时的表情。 「……在『暴龙号』上第一次看到爆炮舰时,我第一个印象是『这东西并不洗练』。作为装备爆炮的船舰,我认为整体的造型与构造还是有不相称的部分。特別明显的是船体侧面的炮眼尺寸,看起来那样实在太小。所以我怀疑,根据运用爆炮的状况,那尺寸是不是会在调整射击角度时造成阻碍。」 苏雅倒吸了一口气。身处船只本身几乎沉没的激战,而且自身也负伤面对生命危险的状况下,这少年居然还能观察敌舰到如此详细的地步。 「当然,光这样还无法挤出具体弱点。所以接下来我去请求经验丰富的各位船员提供意见。因为有详细记录爆炮舰的外型、尺寸以及航行速度,要请他们推测出哪种程度的风势会让船身大幅倾斜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可……可是,敌方的爆炮舰不一定全都采用相同构造吧?刚才中尉提出的炮眼过小问题也有可能会在之后建造的船舰中获得改善……」 「那不可能。就算齐欧卡有造船的天才,要制造出能以高水準对应爆炮搭载需求的战舰,过程需要的反覆试验程序还是严重不足。妳可以试想看看,对齐欧卡军来说,即使把之前碰上『暴龙号』那回也算进去,这也只是他们第二次在实战中投入爆炮舰的案例。因此至今为止,他们几乎都没有实际验证在战场上使用时的便利性。换句话说,现在出来应战的那些船舰实际上等于是测试作品而已。」 少年继续解释。几乎其他帝国军人都没察觉,这正是爆炮舰因为是新武器才会出现的缺点。 「假设齐欧卡有造船的天才技师,而且那家伙也主张『应该要让炮眼的尺寸更大』。不过在这意见实际反应到设计上之前,应该会遭遇到相当激烈的反对。毕竟炮眼是在船身侧面挖出来的洞口,扩大洞口会直接导致船体进水的风险变高。如果要执著於船舰本身的性能,炮眼应该是愈小愈好。既然爆炮是刚完成没多久的武器,那么在齐欧卡的造船现场,应该有很多人比较想把船只本身的性能视为优先条件吧。想说服那些家伙,要靠实际证据,也就是必须明显展示出『炮眼太小导致的弊害有多严重』这点。不过,为了达成这目标,需要──」 「……爆炮舰本身在实战中的运用经验──对吧?而现在的齐欧卡还欠缺这种实例。」 苏雅找出解答后,继续反覆思考过程。伊库塔偷看那认真的侧脸,确定自己的副官应该会继续成长。跟在他身旁而持续受到的刺激,对苏雅‧米特卡利夫的思考回路带来巨大的影响。 「不管怎么说,这下封锁了靠爆炮的单方面攻击──敌方将领会怎么做呢?」   *   「……把位于炮列左右两端的炮台各一个,还有现在堆在这里的炮弹的三分之二都立刻移到右舷的炮台甲板!快!」 艾露露法伊静静思考一会之后,很快对着束手无策的炮兵们发出这种命令。 「啊……是!」「快搬!你抓好那边!」「大炮要通过!快点清出空间!」 虽然有极少数的人无法理解她的意图,但是这瞬间却没有任何人还愣著不行动。这可是太母下达的指示,不会有人怀疑其价值。 「叫船上也把人手派过来!要把船只重心暂时移向右舷!这样做应该会让倾斜的船身被拉回一点!」 这下几乎所有人都想通了。她是想要借由移动重心,来让被强风吹到倾斜的船体恢复原来位置。由于大炮和炮弹都是铁块,只要移动场所,就能直接当成压仓物。虽然对必须搬运的士兵来说那是很辛苦的工作,但船内还有这种程度的人手。 「也用光信号传达给其他船舰!叫他们先把三分之二的炮弹和两门大炮移动到右舷,直到跟敌舰间的距离缩短到两百公尺内之前都这样战斗!即使间隔看起来很近也没有必要惊慌!敌人处於逆风位置!无法正面朝向我方移动!」 士兵们对太母的发言寄予全面信赖,片刻不停地继续行动。艾露露法伊以信赖眼神望着他们的背影,但实际上内心却遭到严重的挣扎侵袭。 「……真是让人烦恼……我实在很想干脆让所有船舰都转向下风处。光是那样做就能让船身的倾斜恢复正常,大炮的射程也会恢复。很容易就能从侧面让敌方受到炮击,但──」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甩开这诱人的诱惑。在这时选择切向逆风位置并趁着和敌人错身而过时展开攻击──换句话说,这个选择就是要展开反航战,也就是双方各采用相反的航行方向并进行海战的一种战法。 处於顺风优势反而成了缺点的现状,乍看之下,那似乎是单纯的好主意。和敌方舰队保持平行,趁着彼此交错而过时击出炮弹攻击,接着只要保持距离并绕到对手后方继续炮击即可。到时应该可以让情势演变成和目前在后方布阵的二十艘僚舰一起展开夹击的战况吧,正可说是一网打尽──要是再稍微欠缺考虑,说不定她已经实行了这个念头。 「……有两个陷阱。首先在反航战中,能对敌方使出炮击的时机只有一次,也就是彼此错身而过的那瞬间。就算爆炮的确强大,光是这样恐怕也无法对大部分敌舰造成强烈损害。」 艾露露法伊用力咬牙。为了告诫自己,她继续自言自语。 「另一个陷阱是只要绕到敌方背后,就能够和目前待在后方的二十艘僚舰一起展开夹击──这个想法本身就是决定性的错误。要是演变成那样,敌人会立刻切换成乱战。因为从敌我双方混战的那瞬间开始,远方的爆炮舰就再也无法出手。」 爆炮的命中精準度并没有绝对到能够在双方舰艇交杂的乱战中只针对敌方射击。既然不能接受误击僚舰的后果,那么远方的爆炮舰到头来只会被迫旁观。如果硬要参加战斗,只能前进到不必担心误击的近距离后再发动炮击……然而这种情况下必定得放弃爆炮舰最大的优势,也就是距离。 艾露露法伊的内心已经没有任何怀疑,确定帝国军是因为评量到这种发展后才发动攻势……仅仅遭遇过一次,仅仅观察过一次,就正确看穿新建爆炮舰的缺点。换句话说──敌军里有能够办到这种事情的人才。 艾露露法伊感觉一股寒气爬上背脊。在她认识的人物中,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这种事。敌方存在著能够和那个白发将领媲美的威胁──这个推测在「白翼太母」胸中唤起仿佛漩涡般的战栗感。 「……一瞬的大意就会威胁到生命,大家要好好记住──这次的敌人很强。」   *   「左满舵!」 西古鲁姆海校那跟怒吼没两样的叫声响遍甲板,帝国军舰「枪鱼号」的船体往左舷大幅倾斜。在左右和后方列队的僚舰们也在同一时机进行迎风换舷,切换前进方向。 到达爆炮的有效射程前,所有舰艇都配合旗舰「黄龙号」降低速度。即使在强风中操控船只需要高水準的技术,然而依旧没有任何一艘船在舰队运动中落后,只能说是不愧是帝国海军。马修再度亲身体会到他们的实力。 「……呜!」 在他视线前方,海面冒起几根水柱。同样是炮击,和从船上发射后飞不到两百公尺就落入海中的前一次相比,这次的射程提昇了大约五成。只是水柱的数量减少到约剩下四分之三。 微胖少年稍微思考了一会,就正确判断出这光景代表的意义。 「呃,我记得这样确实是……对,把一部分大炮移往右舷减少船体倾斜。在伊库塔的预测中是『最棘手的情况』。」 马修脑里回想起黑发少年的声音──如果敌人的指挥官是个愚将,光是对预料外的状况感到束手无策,大概就会浪费不少时间。如果是平凡将领,应该会切换成先进行反航战再夹击的战术。然而如果是名将,会不惜暂时减少炮门也要固守上风处。在这种情况下,你们风枪兵必须好好工作一番── 「……风枪兵第四班,在右舷船头甲板集合!一边注意不要妨碍到船上作业,同时适度散开举枪备战!」 听到命令后,风枪兵一起从楼梯口往外冲。看到部下们各自在船舰前方右侧找好位置后,马修以不输给风势的大音量做出指示。 「接下来要开始压制射击!每两个伍为一组,统一射击目标,以一齐射击瞄準敌舰的炮眼!现在还可以无视船上的敌兵,重点是尽量让爆炮无法行动,知道吗!」 「「「「「「「是!」」」」」」」 「对物膛线风枪的狙击手暂时先优先观察敌人,不必射击!要看穿可能狙击这艘船的大炮并发出通知!我会根据情报,逐一做出变更射击目标的指示!你们要给我听清楚并好好记住!」 「「「「「「「Yes, sir!」」」」」」」 听到马修这种以正面意义放松了紧张情绪的命令,部下们也没有感到不安,直接服从……因为在北域突破死线而促使评价提昇的人并不是只有伊库塔和雅特丽。这个微胖少年也逐渐被士兵们认同为一个能够把性命讬付给他的将领。 另一方面,还有一个人在遥远上方的监视台观察马修的情况。在这艘船上几乎陷入孤立的波尔蜜纽耶‧尤尔古斯边尽全力达成被赋予的观测任务,同时以羨慕的眼神望着现在仍旧精力旺盛地指挥部下的马修身影。 「……北域动乱的英雄吗……」 她喃喃自语。波尔蜜已经在「暴龙号」上体会到这评价绝对不是夸大其词,也很清处对方远比自己更具备战场上人员应有的心态。 「……可是,我也可以……我也……!」 由于太过用力,抓着扶手的手指已经泛白……波尔蜜反覆回想着死去部下们的脸孔与名字,现在仍旧寻找著能向他们表达歉意的方法。 「好,开始一齐射击!」 在攻击命令后,压缩空气炸开的声音尖锐地刺激耳朵。无视於她内心的挣扎,战场一刻刻变得更加严酷──   *   「……呜啊!」「咦!」「哇……哇啊!」 在和齐欧卡舰队旗舰「白翼丸」一起组成单一战列线的八艘爆炮舰上,所有船舰的左舷炮台甲板内都响起水兵们的惨叫。手脚或肚子被击中的人翻滚著倒到地上,他们一边扶起负伤的同袍,同时咂嘴地从炮眼口退开。 「可恶!帝国那些家伙……!居然用风枪集中射击炮眼!」 「没办法对应吗!这样连装填弹药都有困难!」 目睹同袍在眼前被击中的光景,让炮兵们犹豫著无法继续工作。马修等人的攻击出现预期的效果,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要杀死敌方士兵,而是要尽量减少爆炮的发射频率。 「没办法!装填炮弹的期间把炮眼关上!虽然会多增加手续,但这样就不必畏惧枪击!」 负责监督的士兵下令后,炮兵只能实行这对策。在炮眼被一一关上的情况下,他们一边听着弹雨打中船体侧面的声音,同时迅速将炮弹塞进炮管里──   *   「……舰队前列即将进入爆炮的射程范围内,尤尔古斯上将。」 在帝国舰队旗舰「黄龙号」的舰尾甲板上,暂时离开展帆作业监督岗位的刚隆海校平静地对长官提出警告。 「嗯,我明白,接下来不可能完全无伤。」 回答的尤尔古斯上将脸上也带着强烈的紧张神色。原本配合「黄龙号」而放慢的其他僚舰已经开始逐渐提高航行速度,在下一次的舰队运动──迎风换舷之后,他们就会完全抢先在旗舰前方吧。为了尽早要冲进敌方舰队里。 「唉,真让人不甘心……!要是配合这巨大船体的速度,靠近敌人前不知道会受到炮击的多少损伤。虽然我非常清楚这一点──但是我本身还是很想搭乘最需要驾船技术的先锋船舰。」 「我实在无法同意,不管是爆炮还是膛线风枪,都是最适合让站在最前方的得意忘形指挥官突然丧命的武器。毕竟没有人能保证在正要冲锋的关键时刻,会不会有凑巧飞来的炮弹与上将的头部发生了命运般的相逢。」 「虽然听起来火大但很有道理!明明宣称保身行为很蠢的人不就是你吗!」 「即使回避战斗的结果导致上将被左迁,第一舰队也能继续存在;然而在战争中上将一旦死亡,舰队本身将会陷入危机。所以我想那样其实也很蠢。」 「下一次要不要真的捏烂这家伙的那里,让他成为侍童呢……」 尤尔古斯上将先瞪了一眼把想讲的话全都讲出口还满脸若无其事的副官,才再度把视线朝向前方。连刚才和旗舰并排的后列僚舰,现在也领先了两个船身的距离。至於更前方的前列船舰,已经逼近到距离敌舰略多于三百公尺的位置。 「──好了,终于要开始了。考验海盗军的勇气和技术的三百公尺。」   「听好!迎风换舷!」 在西古鲁姆海校的命令下,船员们操作帆桁,让帝国军舰「枪鱼号」的船体随之斜向朝着上风处移动。和本舰组成横列并排的僚舰也同样改变航行方向,和十六艘齐欧卡船舰的距离愈来愈接近。 「所有人变更射击位置!往右舷移动!」 在船头甲板上,部下们正根据马修的指示行动。由于船的方向会随着迎风换舷而改变,他们也必须在船头甲板的另一侧重新布阵。在新的位置重新瞄準目标的同时,士兵们发出兴奋的喊声。 「哈,敌人这么胆小真轻松啊!」「没错,只要攻击盖子打开的位置就行了。」 在装填炮弹的期间,敌人靠著关闭炮眼来躲避射击。然而看在攻击方眼里,这样反而方便。毕竟他们只要「攻击炮眼打开的位置就行了」。比起不确定哪个大炮会攻击的情况,现状更容易集中射击。 「別大意!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敌方的炮击开始能打中了!」 然而,马修却以严厉的声音替告部下不要过於乐观。即使承认战况按照预想发展,他也绝对不会掉以轻心。现在只是敌人的拳头尚未到达。 微胖少年很清楚,那种能把军舰侧面当薄纸般突破的威力,还有只需一击就能够夺走船员全部战意的冲击,他都已经在「暴龙号」上亲自体验过。正因为如此…… 「──炮击来了!所有人快找个东西抓紧──呜!」 马修先看穿炮击的时机,以最大音量吼叫。不只是对自己的部下,也为了要带给搭乘同一艘船的所有人名为「心理準备」的精神防御。 下一瞬间,船体两侧立刻冒起水柱,从海面传来的压力让「枪鱼号」的船体往左右剧烈摇晃。脚步不稳的几个士兵倒下,被溅起的海水则从上而下地淋在他们身上。惨叫形成的合唱响遍整个甲板。 「……呜……!」 马修抓着绳梯忍耐冲击,同时感觉到有类似呕吐感的恐惧湧上喉头──仅仅两发炮弹击中附近海面就带来此等冲击,但是接下来还必须更靠近会接二连三击出这种玩意的对手……! 「有人落海!船上有人落海──!」 背后响起的这喊声让微胖少年一惊,连忙转身。仔细一看,几个士兵正靠在舷侧的扶手上,满脸焦急地指向海面。马修也反射性地探出身子望向大海。 「……在那里!快丟出救生圈……!」 在十几公尺下的海面上,可以看到拚命挥动双手的落水船员。每当海浪打来就会重复下沉又浮上的状况,然而这种抵抗不可能维持太久。有个水兵从船上丟出绑著绳索的救生圈……但是这一缕希望却落在与落水船员有好一大段距离的海面上。 「喂!是那边!快游去那边!」「不是那里!是右边!」「別这样!別被冲走啊!」 船员们纷纷大喊,试图诱导落水船员前往救生圈……然而,这些努力只是白费力气,落水船员已经到达极限。一波特別高的海浪盖住船员探出水面的脑袋,就像是带着恶意,把落水船员的全身都拖进海里。 「司……司帕斯!」「可恶!」 领悟到同袍已经没有救了的水兵们一边怒吼一边狠狠踏着甲板……由于海面波涛汹湧,再加上船只本身也在移动,和落水者的距离每一秒都愈拉愈远。成功救助的机会打从一开始就很低,马修感到颤栗的同时也领悟到──这种状况下的落海就等于死。 「呜……!」 将同袍残酷的死深深印在脑中后,马修把视线放回船头甲板。他重新面对还没从炮击冲击中恢复的部下,扯开嗓门大吼。 「……怕什么!我方怕得越久,敌人就会击出愈多炮弹!海上无处可逃!不想死的话就別停手!」 他把想发出惨叫的真心话给吞回肚里,发出命令。马修勉强守住了身为指挥官的义务,在长官的激励下,差点因为冲击而失去正常判断力的士兵们也开始行动。 「可恶!怎么能被那种东西打中……!」「要在被打中前先干掉你们!」 士兵们各自怒吼著并重新回到岗位,经过不到十秒的中断,压制射击再度开始。配合事前的警告,微胖少年成功让整艘船的动摇压到最小限。 「波尔蜜,妳没事吧?没因为刚刚那样摔下来吧?」 确认部下们回归战线后,马修把视线往上抬,对着前桅的监视台大喊。等了几秒后,紧抱住扶手的波尔蜜挥挥手像是在表示没事。微胖少年松了口气把视线移开。 「整个舰队已经完全进入敌方射程了……!僚舰没有受损吧!」   「──还……还以为会死。」 航行於战列北端的帝国军舰「新月号」上,伊库塔和苏雅在前桅的监视台里倒成一团。 「在船只附近落海的炮弹就造成这种冲击吗……幸好有绑著救命索。苏雅,妳没事吧?」 「没……没事!我不要紧,所以那个……!」 察觉到自己被从后方抱住,苏雅慌忙起身。伊库塔跟著她站了起来,把手放到自己腰上像是在确认状况。 「……嗯,开始恢复的腰也没有恶化,幸好妳像羽毛般轻。」 「说……说什么呢!总之我们下去吧!这里太危险了!」 「妳现在就下去吧,不过我要留下。我必须观察敌方的反应。」 伊库塔说完,再度拿起即使跌倒也没有放开的望远镜。看到副官依旧很担心地望着自己,少年带着苦笑回应。 「別担心,下去吧。毕竟正在下将棋,我可不能从棋盘前离开吧?」   *   「──完全没命中吗?」 艾露露法伊在「白翼丸」上观察敌方舰队进入射程后的第一击。然而炮击只有搅乱海面,没能对任何一艘敌舰造成损害。 「也没办法,毕竟因为船体倾斜导致能使用的大炮本身已经变少,再加上持续受到如此烦人的压制射击……」 「要催促士兵发出下一次炮击吗……?」 在旁边待机的副官提出问题,但,太母毫不犹豫地摇头。 「相反。装填可以维持现在的步调,但是要命令他们慎重瞄準。命中数为零正是炮手心浮气躁的证据。还有,对了……士兵们似乎是在畏惧压制射击,所以把盾牌送去炮台甲板吧,数量跟炮眼同样即可。」 在讲这些话的她前方,也有保护指挥官的士兵举着大型的长盾牌。可以把一整个人都藏在后方的盾牌原本是像这样避免指挥官被流弹击中的东西。艾露露法伊毫不犹豫地下令把这些东西转给炮兵们使用。 「没有什么好犹豫,这场战争的胜败会取决於爆炮的运用上。」 「是!正如您所言!」 听令的副官冲向楼梯口。艾露露法伊以尖锐眼神望着逐渐逼近的敌人,同时冷静地思考下一步。 「……再过一会,就把移往右舷的大炮放回左舷。因为少了击发的炮弹,左舷应该已经变轻,这样应该还是能维持射程。从那时起就能以最大火力迎击敌舰,但──」 她心里想像著危险摇晃的天秤,严肃地抿紧嘴角。 「──机会并不多。到双方接近为止,到底能让多少敌舰无法航行呢?」   *   在双方舰队逐渐缩短距离的情况下,彼此必须具备的条件其实是同样的趋势。帝国海军要靠著最高效率的舰队运动和压制射击来赌上胜负,齐欧卡海军要以最大效率的爆炮运用来迎击。指挥官的判断力和士兵的训练程度,再加上运气要素的结果即将呈现在众人眼前。 「呜哇……!」「雷……雷云号中弹!」「右舷侧穿孔!」 进入射程后第二次的炮击终于造成第一艘被打中的船舰,击中船只侧腹的炮弹贯穿外层,到达船内第二层的仓库。从甲板探出身子确认被击中部位的「雷云号」船员们从那瞬间开始以全力来阻止船舱进水。幸好这次被打出的洞穴还高于吃水线,对航行能力的影响很微小。 「呜……呜啊……!」「好……好痛……混帐……!」「快搬送伤患!医务兵!」 第三次的炮击打中「虾蛄号」和「白鲛号」,这两艘船上负责甲板作业的水兵们出现许多死伤者。其中「白鲛号」因为伤患都是负责控制船帆的老练船员,因此对船只操控的负面影响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接着第四次炮击,有五艘船被打中,其中一次落到航行於队列中央的「枪鱼号」船上。   有什么东西以肉眼无法辨识的速度飞过头顶。马修正这样想,船体后方已经爆出轰隆声响。 「呜喔……!」 微胖少年勉强撑过几乎把自己甩向大海的上下晃动后,把视线投向后方。只见隔着三根船帆,另一边已经冒出滚滚尘埃,周围的船员也极为慌乱地往后方聚集。 「不妙,是舰尾甲板被打中吗……?」 即使感觉到手脚发冷,马修首先还是指示部下们继续射击,然后才跑向舰尾。几乎是从监视台上直接跳下来的波尔蜜也跟他会合。不需多少时间,受到炮击的舰尾惨状就映入两人眼里。 伤痕一目了然。舰尾甲板从船舵正后方整个下陷,像是被挖出一个大洞,周围倒着四个人。其中两人似乎已经失去性命,至於受伤并发出呻吟声的另外两人之一,连马修和波尔蜜也只要看一眼就能判別出对方是谁。 「西……西古鲁姆海校……!」 明白事态多么严重的马修冲向伤患,负责担任「枪鱼号」舰长的强壮老人那外露的右肩和背后都流出鲜血,整个人倒在甲板上。看来受伤的原因并不是被炮弹本身击中,而是中弹后的余波导致。乍看之下,无法判断负伤的程度。 「可……可恶……偏偏在这种时候,好运离我而去了吗……」 西古鲁姆海校一边带着痛苦表情抱怨,同时以没事的左手在甲板上四处摸索,寻找掉了的烟斗。很快就有五名医护兵带着担架赶来,然而他在麻烦医务兵照顾前,先发出仿佛负伤猛兽的嘶哑吼声。 「等一下再疗伤,我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站起来指挥!现在要先叫库奇……叫库奇那个老头过来……!」 「我在这里,西古鲁姆老头。」 从意料外位置发出的声音让马修和波尔蜜都讶异地抬起头。他也是察觉到紧急事态而赶来此处吧。身为已沉没船舰「暴龙号」舰长的拉吉耶希‧库奇海校摇晃著那随意留长的白胡须,正握着船舵站立。 「啰唆!我还不是老头!重点是工作!代替我指挥这艘船!」 这发言让聚集到舰尾的一部分人员脸色变了,是西古鲁姆海校手下的「枪鱼号」海尉们。之前在军官集会室里刁难波尔蜜的青年军官和女性军官纷纷往前站,像是现在时机正好那般地开始提出自己的意见。 「舰长,指挥请交给我!我会完美达成!」 「我也赞成波姆海尉的意见!何必依靠身为客人的库奇海校!」 尤琳二等海尉也跟著青年军官质问长官。作为正式船员,他们的主张的确理所当然,但西古鲁姆海校却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 「別让我得一一说明!我意思是你们扛不起这责任!要是你们能在如此凶暴的风势下『完美办到』逆风驾船,我早就把舰长位置让给你们了!」 「別激动,西古鲁姆,就算是你也会影响到伤势……总之,接下来『枪鱼号』的指挥由我代为掌管,可以吧?」 白胡老人静静确认,两人之间进行旁人无法介入的沟通。 「……嗯,交给你。要是失败,之后我会痛扁你。」 「到那世界也打算靠腕力讲理吗?你真的都没变。」 听到老友苦笑,西古鲁姆海校哼了一声转开脸。医护兵认为这是命令,於是把他放上担架运走。另一名伤患的舵手也和其他两人的尸体一起被送往船内。 「──好啦,状况正如各位所见,接下来你们得接受我的指挥。我想也有人心怀不满,但別讲出来,给我全吞下去。现在没有任何时间可以花在议论上。」 老人说完,以锐利眼神瞪向军官们。这种和衰老印象相反的冷静魄力把众人的反驳都逼回喉咙里。 「……不,能请『白胡库奇』担任指挥官,我们当然没有不满……」 波姆一等海尉代表其他所有人讲起客套话。轻轻点头回应后,库奇海校把视线放回手边的船舵。 「那么波姆海尉,你负责担任舵手。原本岗位交给副官也没问题吧?」 「是!」 「很好,其他人立刻回到自己的岗位──好了,不要拖拖拉拉!像这样愣住不动的时候万一再挨了一发炮击,这条船真的会完蛋!」 老将的一喝让水兵们回神,纷纷四散奔回自己的岗位。受到影响的马修也转过身子──却发现身旁呆站不动的女性身影,赶紧又停下脚步。 「妳在干什么,波尔蜜纽耶海尉,妳也回到岗位。」 库奇海校口中讲出冷淡的命令。这瞬间,波尔蜜羞愧得简直想要杀掉对老将掌握指挥权的状况抱有微微期待的自己,立刻转身在甲板上开始奔跑。 「……呜……」 马修原本想说什么,但很快就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好说。他摇头甩掉迷惘,也冲向部下们正在等待的船头甲板。   帝国海军第一舰队拚命重建已经被打乱的战列,继续逼近处於上风处的敌方势力。距离终于只剩下三十公尺,甚至能看清在彼此船上行动的水兵脸孔。这瞬间──宣布这局面进入尾声的炮击一齐喷火。 「呜喔喔喔!要撑住!」「右……右舷侧中弹两发!」「可恶!主桅被打中了!」 这是从极近距离精确瞄準的炮击。被击中的船舰有八艘,其中两艘的后帆和主帆从中间被打断,无法航行。还有三艘船舰是吃水线以下的侧面被击中,这几艘船已经极为接近沉没的命运。然而,即使如此。 「上将!剩下船舰是三十八艘!」「很好!给我冲过去!」 在慢了一步才跟上僚舰的黄龙号舰尾上,看清战况的尤尔古斯上将鼓起斗志。因为他知道己方已经达成最初的关卡,也就是要在保持数量赢过敌方舰队的情况下缩短距离。   *   经历到此为止的炮击后,无法航行的帝国军舰是两艘,其他看来受到致命伤的有四艘,船帆或绳索器具等受到伤害导致航行速度减缓的有七艘。经历过三百公尺的攻防后,这就是结果。 「……真了不起,居然只有这点损伤。」 正确掌握结果的艾露露法伊只能率直承认这是连预定的一半都未能达成的战果。除了自己的估算太过天真,她也被迫体会到敌方那种超越想像的韧性。然而──即使如此,下达下个命令的缓冲时间几乎是零。 「中断炮击!改为执行敌方战力具备优势时的计画四!开始舰队运动!」 用来传达的铜锣被敲响,在海上传播的音色告知目睹敌方已经逼近眼前的僚舰,下一步该怎么行动。雨滴混在变强的风势中开始落下,宣告第二局面正式上演。   *   帝国军舰「新月号」上。坚持留在监视台上观察战况的伊库塔视野中,排成单一战列线的十六艘齐欧卡军舰分別采取两种行动。八艘爆炮舰开始準备朝着后方上风处进行逆风航行,然而剩下的八艘一般船舰则是挺身向前,像是想要保护其他僚舰。 「……不管怎么样都不打算放弃上风处吗!再怎么会忍耐也该有极限吧!真是!」 原本期待对方这次会改为反航战的少年忍不住咒骂违背自己预测的敌方将领坚定态度。他也能看穿敌人的目的。一方面把接近战交给一般船舰,同时打算让珍贵的爆炮舰暂时退往上风处。 「果然至今为止都在后方待机的二十艘船舰也开始行动,应该是打算和眼前这八艘船舰会合并演出接近战吧……虽然我方也期待这种发展,但不能让爆炮舰那么简单地就逃走。」 少年把望远镜收进怀里像是在表示他只旁观到此,接着以媲美蟑螂的速度爬下绳梯回到甲板上。在苏雅指挥下进行接舷冲锋战準备的部下们虽然把视线朝向这边,但他把这部分交给可靠的副官,直接跑向舰尾。 「阿古西舰长!爆炮舰要逃了,能躲过前方敌舰追上去吗?」 「喂喂,这要求也太困难了吧,小子!你也知道上风处和下风处的船哪边比较能自由行动吧?在这种状况下,敌人即使必须直接撞上来也会阻止我们!」 虎背熊腰的「新月号」舰长快活回应。在到今天为止的航海期间,靠著天生的三寸不烂之舌和名酒「遥远南海的神酒」的威力,伊库塔和这位舰长建立起相当良好的互动。 基於对方好战又很乘兴的个性,黑发少年再进一步怂恿。 「没错,我知道!一般来说应该很困难,但我还以为帝国海军中第一的船员,阿古西舰长或许能够办到!是不是我有点期待过头了呢!」 「……!你这混帐小子说什么?我可没有讲过办不到吧!別自己先下结论!」 阿古西舰长的思考从慎重倾向冒险。既然如此容易诱导,就算放着不管也会从一开始就做出相同行动吧?伊库塔不禁苦笑。事到如今他根本不会感到惊讶,毕竟卡托瓦纳海盗军这个组织到头来就是由这些蠢蛋组成的集团。 「去旁边睁大你的眼睛!我会让你看看特別的技术!绝对別看漏!」 舰长宣言之后,一边吩咐新人手加入前桅和后桅的操纵,同时也对逐渐逼近的敌舰继续投以锐利视线──已经往逆风方向航行到极限的「新月号」无法继续把前进方向往上风处变更,能做到的只有把船舵往左打往下风处移动,然而敌人不但看穿这点,还会从难以躲避的角度来勇猛发动撞角突击吧。 「哼!很好──右满舵!」 然而,在应该只能把船舵往左打的状况下,阿古西舰长却下达了背叛那前提的命令。即使如此,舵手还是毫无动摇地把船舵往右切。 「放出前桅上的各面船帆,让船帆以背面受风!后桅相反,让风穿过!」 船员们立刻回应并操作船帆,这瞬间开始演出杂技。前桅上的所有船帆都摊开并承受来自左舷的风,但是角度调整到和风向平行的后桅所有船帆则是让风压直接通过,几乎完全没有抵抗。结果──因为切了右满舵而朝往右边的船头在只有前桅承受的风力作用下,就这样一口气转向了下风处。 「喔……喔喔……?」 船体的激烈运动让伊库塔失去平衡,他抓住绳梯勉强避免跌倒。连已经逼近眼前的齐欧卡船舰上也传来惊愕的反应──把船头一口气转向下风处的新月号利用这力道把舰尾甩向上风处,就在敌舰前方成功做出将近一百八十度的回头动作。看在敌方眼里,就是原本準备攻击的帝国船舰侧面突然从眼前消失。 「要交错而过了,开始压制射击!」 手持风枪和十字弓的士兵们从近在咫尺的位置,瞄準沿着右舷侧逐渐通过的敌方船舰开始一齐射击。敌人也立刻展开反击,但新月号的目标终究是爆炮舰。一方面重新把行进路线转向上风处,同时把交战时间压到最少,再度开始航行。敌舰也慌忙想要重整态势,然而却没有成功,反而受到追上来的后方帝国船舰撞击。 「正如你的希望,我们逮住爆炮舰的屁股了!还有什么怨言吗,陆上的小子!」 阿古西舰长炫耀般地挤出上臂二头肌并如此说道。伊库塔也毫不犹豫地敬礼回应。位于上风处的爆炮舰似乎因为恶劣天候而难以操控,和新月号之间的距离已经大幅缩短。   *   「快!再不快一点敌人就要追上来了!」 也因为炮击中几乎算是停船状态,除了伊库塔等人的「新月号」追赶的敌舰外,还有不少爆炮舰在转向上风处时费了不少功夫。由于船速不提昇到一定程度船舵就无法发挥功用,因此不能立刻做出迎风换舷的动作。 「呼……呼……!」「怎么能让敌人追上!」「动啊!快动啊……!」 在屁股著火的状况下,齐欧卡的船员们专心一意地投入船上工作。原本收起的船帆接二连三撑开后,船速也逐渐提昇。实际感受到这点的船员们纷纷放心地吐了口气。 「赶……赶上了……!」「这距离能逃得掉!」「右舵!快点!」 负责掌管船舵的舵手也加强手上力道……然而,就算同袍再怎么催促,舵手也不会基於独断转动船舵,而是会等待船长确认船速和船帆展开程度后的命令。 「──好,右舵二格!」「是!」 听到所有船员都已经久等的指示,早已做好準备的舵手转动船舵。然而,同时他也察觉手上的反应轻得不自然。 「……?喂!怎么回事!航行方向根本没变!」 舰长发出略带焦急的喊声。这段时间内舵手也继续拚命转动船舵,然而不管转了多少,对船只的航向都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只是在空转──直觉到这点的舵手即使觉得不敢置信,但还是绕向船舵后方,检查和船身相连的底部。 「……舰……舰长……!」「什么事!」 听到长官以尖锐声音反问,负责掌舵的男子表情紧绷地举起双手。於是舰长看见──部下手中的动力传达绳索从中间被悽惨截断的模样。 「断……断了……?怎么可能!什么时候发生这种事!」 也难怪他如此惨叫。直接影响船舰航行能力的船舵周遭是他们从平常就特別留心并彻底维修保养的部分,动力传达绳索在航行途中断裂是绝对不能发生的状况,更不用说现在处於準备逃离敌舰的关键时刻。 出乎预料的意外让两人停止思考,这时船舵的一部分突然毫无前兆地碎裂。被碎片打到的舰长发出惨叫,而站在旁边的舵手终于理解发生什么事。 「……敌……敌人的狙击?该不会这绳索断掉的原因也是……!」   *   「敌舰,中断转往上风处的动作!推测已经成功破坏船舵附近设备!」 在帝国军舰「日轮号」船头甲板靠右舷处,观察敌舰的观测手对着头上的前桅监视台报告观测结果。听到报告后,在高处布阵的青年狙击手微微点头。 「好,从这边再瞄準一艘……!」 利用固定器材,对物膛线风枪被架在监视台的扶手上。托尔威‧雷米翁一边单眼看向瞄準器,同时开始寻找下个猎物。脚边有包括他搭档沙菲的三只风精灵正在把压缩空气送进中型炮身里。 正如「对物」这名称所示,这武器射出的大型子弹比起对人,反而在破坏器物时更能发挥威力。虽然相当依赖使用者的技术,但是既然现在和敌舰之间距离已经缩短至此,甚至能像先前那样狙击舵周遭的设备。和打倒指挥官时会由次席军官递补的状况不同,只要破坏船舵,到修好之前都能确实阻止敌舰行动。 「除非船舵能正常使用,不然他们已经无法逃往上风处。在这边要尽可能让爆炮舰故障并停住不动……!」 才刚确定下个目标,托尔威的食指就扣下扳机。他们这些狙击手击出的每一枪都在企图逃走的敌人脚上缠住锁链。   *   「──爆……爆炮舰三艘遭到敌方扣留!另外两艘也正遭受追击……!」 在最先逃往上风处的齐欧卡舰队旗舰「白翼丸」舰尾,透过望远镜确认僚舰状况的船员发出惨叫。听到报告的艾露露法伊狠狠咬牙。 「果然还是有船来不及逃走吗……!」 这是能够预料到的状况。如果处於敌人已经逼近的状况下,结束炮击并逃往上风处的时机将会非常严苛。而且比较双方船型,基本上帝国的前桅横帆三桅船原本就比齐欧卡的三桅帆更适合逆风航行。艾露露法伊已经做好心理準备,明白会出现一、两艘没能成功脱离的船舰。然而对物膛线风枪的妨碍与帝国海军船员们的驾船技术却超过预想,让这数字更为增加。 「不过已经失去三艘,要是再增加会很不妙,至少必须留下半数……!」 艾露露法伊打算采用的战术是率领剩下的爆炮舰先暂时逃往二十艘僚舰的背后,然后直接在上风处重新组成单一战列线。 这种情况下,目标占领港口的帝国舰队首先必须突破齐欧卡的二十艘一般船舰。但,成功闯过后又得再度面对爆炮舰。不太可能发生一口气有大量敌舰闯越的情况,因此艾露露法伊等人只需要用炮击确实解决少数漏网之鱼即可。 话虽如此,除非关键的爆炮舰能保持绝对数量,否则这作战只是画在纸上的大饼。最少也要有四艘──要是全体的半数无法逃离,那么战术本身就不可能实行。已经有三艘爆炮舰被对方抓住,正在受到猛烈追击的两艘是否能确实甩开敌人将成为决定这场战役胜败的分水岭。 「拜托了,葛雷奇……!你一定要保护他们!」 在明白一切的状况下,艾露露法伊喊出最信赖的海兵队长之名。   *   「好!逮住对方的尾巴了!就这样跟紧!」 在帝国军舰「宝贝号」上,气势正旺的水兵们一起怒吼。他们追逐的爆炮舰已经近在眼前。被对物膛线风枪破坏绳索的敌舰暂时放慢了航行速度,而他们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小子们听好,要进攻了!準备接舷战!」 枪兵依旧待在船头甲板持续压制射击,而手持宽刃弯刀的水兵们则接二连三地来到他们后方聚集。由于先前多次受到远距离炮击的威胁,一旦敌人来到自己能够碰到的位置,战意就无止无尽地往上膨胀。 「哼!终于!」「居然在船上打了个大洞……!」「让你们尝尝厉害!」 由于现状是从舰尾追逐打算逃往上风处的敌舰,所以不需要畏惧来自船身侧面的爆炮。只要能保持这状态追上,还能获得登船攻击的绝佳位置。满心期待那瞬间快点到来的士兵之一因为太过心急,把身体探出船头…… 「你们这些混帐太得意忘形了!」 却因为来自船身侧面的强烈冲击而落入海中,根本无法抵抗。 「呜哇──!」「是敌舰!居然冲撞过来!」「敌人要登船了──!」 船上瞬间沸腾。趁着他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眼前的爆炮舰上,另一艘齐欧卡船舰从旁边撞了上来。敌舰的撞角深深刺进「宝贝号」的舷侧,手持武器的士兵们一个个登上两船之间已经相连的甲板。 「可恶!居然无视我们只顾著追击,你们也想得太美了,帝国军!该不会以为齐欧卡海军只有爆炮舰吧!」 歪著裂到耳朵的嘴巴,大摇大摆站在船头的海兵队长葛雷奇放声吼叫。登上甲板的齐欧卡士兵和「宝贝号」船员开始战斗。 背对怒吼和弹雨交错的战场,九死一生的爆炮舰逐渐逃离──   「……呜!『宝贝号』和『飞鱼号』被敌舰缠住了!爆炮舰会逃走!」 从「枪鱼号」船头甲板观察战况的马修大叫,在另一侧的舰尾目睹同样光景的库奇海校下达命令。 「迎风换舷!除了这艘船,没有其他船位于能追上那艘爆炮舰的位置!」 听到老将的指示,担任舵手的青年军官把船舵打向右方。「枪鱼号」到此为止已经靠著巧妙操控技术来避开两艘敌舰的撞击,结果就成为面对敌人以二十艘船舰构成的屏障后,少数能在这时间点成功突围的舰艇之一。 「要靠这艘船去追吗……!那么,我们也得行动!」 发现船舰展开追击的马修也对船头甲板的部下们下达新命令。於是无数的枪管以及对物膛线风枪那较粗长的炮身都一起朝向正逃往上风处的敌舰背后。   *   「──伤脑筋,还以为总算成功逃走,没想到还有敌人继续追上来。」 在齐欧卡舰队旗舰「白翼丸」的舰尾甲板上,观察僚舰情况的艾露露法伊低声说道。她的视线前方有一艘打算逃往上风处的爆炮舰,正受到跟在后方的一艘帝国船舰──「枪鱼号」的猛烈追击。 「在这种恶劣天候下,居然能那么自在地驾驭船只……相较之下,我方僚舰光是要控制船只就已经竭尽全力,无法集中在炮击上。」 艾露露法伊狠狠咬牙。基於爆炮装备在船体侧面的僚舰构造,面对从舰尾追上来的敌舰,不管怎么做都很难回以炮击。如果想要确实应战,必须改变和敌人之间的相对位置,然而那样做会导致逃往上风处的动作变慢。 要是大海的状况更加平稳,齐欧卡水兵们对爆炮舰的操控也更加熟练,或许能巧妙驾船同时开炮攻击──也就是「边逃边打」……然而,在爆炮舰实用化之后才过没多久的现状下,要求部下们娴熟至此是强人所难。光是在航行方面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严重失误,就该算是表现优秀。 「──好,去救他们吧。把航行路线变更为朝向下风处。」 她下达仿佛理所当然的决断,副官愣了一下赶到她身边。 「您……您想让本舰去救援吗?太危险了!就算能帮助僚舰逃走,说不定会换成我们被敌人逮住……!」 「必须扛起这风险。既然已经有三艘爆炮舰被敌人扣留,那一艘能不能逃走会成为影响胜败的关键。」 「我也明白这点,但是这艘『白翼丸』是我等的旗舰!包括太母大人您本身在内,要是有个万一,将会无可挽回!就算要派船去救援,至少也要派出其他爆炮舰……呜哇!」 这瞬间,侧面受到海浪拍击的「白翼丸」船体剧烈摇晃。艾露露法伊用双手轻柔撑住差点跌倒的副官,同时在对方耳边低语。 「……在浪涛如此险恶的大海上,先从这里前往下风处,击退敌人让僚舰逃走后再逃回上风处,除了这艘『白翼丸』,还有其他船舰能办到这种难题吗?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人有能力指挥吗?」 找不出话回应的副官只能沉默。太母轻轻吻上对方的额头,态度温柔地像是在安抚胡闹的小孩。 「……好了,不需要那么担心。只要由我负责指挥驾船,无论是多么险恶的风浪都不足以畏惧。你们也知道──这艘船受到风的加护。」 艾露露法伊坚定地如此断言后,抬头望向在头上盘旋的爱鸟。 「好了,走吧,米札伊!告诉我该往哪走!」 哔……上空传来鸣叫声。听到这叫声的同时,艾露露法伊也做好準备,让船舵打向下风处。   *   「开始齐射!让敌舰停止航行!」 在马修的号令下,压缩空气炸开的声音交叠响起。被聚集到船头甲板的风枪兵们正朝着在前方约五十公尺处航行的敌舰集中射击。 「船舵周遭果然被特別保护……!好,瞄準后桅的后樯纵帆绳索!只要让对方的航行速度暂时变慢,我方就能够追上!」 根据他的指示,在船上占据比其他人更多空间的对物膛线风枪的射击手改变目标。虽然比不上托尔威那如同媲美神技的技术,但他们也是受过严苛训练的精锐狙击手。没花多少时间就展现出成果。 「……命中!后樯纵帆绳索已断裂!」 在马修的视线前方,失去绳索张力的后桅船帆之一正无力地随风飘荡。由于受风面积因此减少,敌舰也慢慢降低速度。微胖少年用力握紧拳头。 「很好!这样就能追上敌舰──」 「爆炮舰从左舷方向接近!警戒炮击──!」 马修正打算开始準备接舷战,待在头上监视台的波尔蜜却朝着下方喊出警告。他愣了一下看往左舷方向,只见那里的确有一艘从上风处朝这里接近的齐欧卡军舰。微胖少年瞪大眼睛。 「那艘船……!明明已经逃走,又为了帮助僚舰而回来吗?不妙,这里已经在对方炮击的射程内……!」 大吃一惊的马修催促部下们提高警戒。同一时刻,在舰尾甲板上注意到敌舰从上风处航来的库奇海校也湧上一阵危机感。 「支援出现了吗……!小心点,船员们!对方已经开始掉头!没多久之后就会遭到炮击!」 「枪鱼号」船上窜过一阵紧张。所有船员几乎才刚有这种感觉,在另一端掉头的敌舰已传出轰隆声响。「快找个东西抓住!」──老将如此大叫后,来自横向的冲击立刻让船体剧烈震动。 「呜喔喔……!快……快确认命中部分!」 耐住冲击后,马修咬著牙发出指示。根据至今为止的经验,他也能够区別出近距离落海带来的动摇和真正被打中时的冲击。刚才的炮击确实击中了船体,问题是损害到什么程度。 「左……左舷后方的船身被打中一处!贯穿到船内!」 「在吃水线上方还是下方!有没有进水?」 「略微上方!进水……现状似乎是没有!」 部下以九死一生的表情报告。总算避开了致命伤吗──马修虽然如此判断损害,却无法就此安心。因为无法保证受到下次炮击后还能平安无事。 「可恶!该怎么对应……!」 微胖少年狠狠搔著头。状况不在伊库塔传授的计画内,而且已经和当初一对一的追击战条件不同。考虑数秒后,他决定总之先请教长官的判断并冲向舰尾甲板──来到目的地后,仅剩的少数乐观却遭到完全否定。 「……!喂,发生什么事……?」 看到船员们以包围船舵的形式聚集在一起,让马修的背后窜过一股寒气。因为这状况和西古鲁姆海校受伤那时完全相同。少年推开水兵们闯入人墙内部后,发现在圆圏中心跪在地上喘个不停的老将。 「库……库奇海校!您是因为刚才炮击而哪里受伤吗……?」 乍看之下没发现外伤,然而白发老人却按著胸口缩成一团没有回应。马修正感到困惑,察觉异变的波尔蜜也从监视台下来并赶来现场。 「您怎么了,库奇爷爷!」 听到她惊慌失措的喊声,老人终于有了反应。他拚命调整慌乱的呼吸,像是硬挤般地把每一句话慢慢说出口。 「……我没有……受伤……但,伤脑筋……刚刚的震动让我发作了……」 光讲这些话似乎就造成很大负担,库奇海校用双手很痛苦地抓紧胸口。根据先前发言配合这种模样,马修和波尔蜜都倒吸一口凉气。 「……胸部有病……?怎么会……什么时候开始的……!」 和激动得双肩发抖的波尔蜜相反,马修反而觉得总算理解──仔细想想,他一直觉得不太对劲。这位年老的舰长把船舰讬付给还年轻的部下。然而跟这种类似隐居的印象相反,在第一次与爆炮舰交手时展现的精彩指挥,还有让处於发愣状态的水兵们恢复战意的那一喝,以及脱离绝境的驾船技术──光看这些表现,他应该没有任何不足以担任现役的条件。 「由于库奇海校健康恶化,接下来由波姆一等海尉代为指挥!所有人重新回到岗位,要直接冲向前方敌舰──!」 看到老将退出,掌控船舵的青年军官大声喊道。这是正确的行动,要是没有人代替老将负责指挥,战争就无法继续。然而──这瞬间,似乎察觉到什么的波尔蜜弹簧般地猛跳了起来,从旁边握住船舵。 「什么──!妳这家伙打算干嘛!」 「把船舵往右打!快点!会来不及!」 波尔蜜甚至不愿意浪费时间回答,直接使出浑身力量扳动船舵。突然的介入让青年士官非常火大,他满脸愤怒地举起右手。 「搞什么!快点放手!妳这个败家之犬!」 使劲击出的拳头狠狠打中女性的脸颊。折断的牙齿飞向空中,半失去意识的波尔蜜双脚一软。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放开抓住船舵的双手。她的力量赢过把一只手用来攻击的青年士官,让船舵一口气往右转。 就在这瞬间,宛如神一时兴起的狂风发出呼啸风声,从左舷刮向右舷。船桅和船桁想起嘎吱声,受到强烈压力的船身也往右侧大幅倾斜。差点被拋入大海的船员们发出惨叫。 等狂风在数秒后吹完,波尔蜜才放开船舵倒向甲板。微胖少年赶紧冲向她身边。库奇海校来回看着两人和张着嘴巴愣愣呆站的青年军官,断断续续地开口说道: 「……风势偏移了吗……刚刚真危险……要是没有把船舵打向右边,大概会有哪面船帆被吹破,或是哪条绳索断裂……」 听到这话的瞬间,不只青年军官,连马修也觉得背脊整个发冷……即使处於正常来说必须靠著缩减船帆面积以及下锚才能撑过的强大风势中,目前的「枪鱼号」却依然把船帆展开到最大限度并继续航行。虽然这全都是为了保持速度,然而这种乱来行为怎么可能没有风险。太强烈的风连对帆船也不会手下留情,要是从正面迎向超过耐久限度的强风,船帆就会被轻易扯破。 「別擅自决定,波姆海尉……我虽然是这副德性,但还没有说要把指挥权让给你。」 「……呜!虽……虽然您那样说,但库奇海校……」 「我知道。既然我已经成了这样,身为一等海尉的你接掌后续是自然的发展。如果是平时,我会毫不犹豫地交给你……但是,即使看在我的眼里,这风势还是激烈得超过限度。」 老将的双眼看往上方,厚重黑云在空中翻滚的模样让人完全无法期待天候会好转。 随着对现状的理解,动摇也逐渐在船员间扩散。霍雷修‧西古鲁姆和拉吉耶希‧库奇──正因为有这两位伟大船员,「枪鱼号」才能克服凶暴大海支撑到现在。然而他们正在失去这双翼── 「没有空犹豫……虽然明白这一点,我还是无法决定。在这个关键时刻,到底该让谁坐上后任位置……」 库奇海校的视线转往另一个方向,在马修的搀扶下站起的波尔蜜正在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脸色大变的青年军官逼近长官。 「您……您该不会打算无视我的存在,把船交给那家伙负责吧……?怎么能接受那种事!怎么能把船交给没多久前才让自己的船沉掉的败家之犬……!」 「我也反对!」 一名横眉竖眼的女性军官介入对话,那正是二等海尉的尤琳。 「在军队组织中,应该要随时严格遵守上下阶级!而且,要把所有船员的命都交给那女人……不可能!光是想像都让人毛骨悚然!」 尤琳带着满心憎恶不屑地说道,以简直能杀人的视线贯穿波尔蜜。面对强烈反弹的两名海尉,库奇海校一边押著发出剧痛的胸口,同时脸上浮现复杂的表情。 「你们的发言很有道理……但,事实上这状况的确也超出了你们有能力应付的范围,就像刚才的风……」 「没那回事!刚才只是偶然……不,要不是被那女人妨碍,我自己也会发现!我不会失败,我能做得更好……!」 青年军官坚持不退让,库奇海校也没有靠权力强制压抑这反弹的意思。因为和他人相比,最无法下决定的人正是老人本身。 在短暂思索之后,他没有把视线放到眼前的船员们身上,而是看向来自陆地的援军少年。 「──由你决定吧,马修‧泰德基利奇。该把这船交给谁?」 「……咦?」 「我实在无法决定。由于心里有太多多余的感伤,影响我做出公正的判决。所以只能交给身为外人的你。交给曾经因为波尔蜜纽耶海尉的不成熟,而在『暴龙号』上受过比任何人都苛刻对待的你……」 面对突然丟给自己的选择权,让马修暂时停止思考。与此同时,发现判断权将委交到他身上的两名「枪鱼号」海尉也像是把握机会那般地凑了过来。 「喂!拜托你,选我吧!你应该也不想死在这里吧?」 「要是交给波尔蜜那家伙,船一下子就会沉没!既然你之前是待在『暴龙号』上,当然可以理解吧!拜托你,英雄大人,把船交给波姆!反正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这两者的激烈态度虽然让马修有点狼狈,依然在内心开始自问自答。 ──该把船交给谁?换句话说,自己和部下的命,全部都要讬付给这个被选出的对象。 「…………」 他回想起刚见到波尔蜜纽耶海尉的情景。当初介绍彼此认识时,他还以为对方是和海盗军这种事前评价相反的温柔女性,也因此松了口气。然而,这印象从登上对方船舰的那瞬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在船上他每天都和托尔威一起遭受虐待。那不讲理的蛮横甚至让马修心里湧上杀意,真的碰上实战时,暴露出的难看模样也让他深感失望……然而正因为如此,他无法在那时就轻易放弃波尔蜜。毕竟那种不成熟的表现,让马修觉得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 他把视线从记忆拉回现在,眼前有两个「枪鱼号」的军官正在强烈要求自己。波姆一等海尉和尤琳二等海尉。关于这两人,彼此交情还没有深厚到可以做出全面评价。虽然从两人身上都可以看出对波尔蜜的明显厌恶感情,但回想起自己待在「暴龙号」上的日子,马修总觉得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反应。他不能以这点来作为轻蔑对方的根据,况且现在原本就不是该基於个人好恶来下判断的局面。 马修进一步思考──那么,这两人和波尔蜜有什么不同?至少不是驾船技术的差距。如果该以这为基準来决定,库奇海校根本不会把选择权交给他。应该是要基於连他也能理解的部分……不,现在必须要基於「正因为是自己才看得清」的某种条件,在他们之间作出区別。 他重新观察三人。只有波尔蜜看起来略小,三人差不多年纪。换句话说,没有人在过去拥有胜过其他人的实际成绩。反而对所有人来说,这场战争应该是第一次上阵吧?眼前排成一横排的三人身上到底能看出什么不同? 根本不需要烦恼,答案是有没有失败过。有没有犯下因为自己的不成熟,而导致船只沉没的过失。这是波尔蜜的劣势,但波姆海尉和尤琳海尉没有。她失败过,他们没有失败──以这点不同为根据,眼前的两人主张自己才是有资格被讬付船只的人选。 因为自己没失败过所以放心交给我吧。考虑到是不是该接纳这种主张时,马修无论如何都无法同意,无法顺利用言语解释的格格不入感卡在胸前。为了找出正确答案,他的视线漫无目标地在空中飘移──这时,他注意到站在略远处的波尔蜜身影。 波尔蜜只是站著,没有提出任何主张,也没有解释什么。为了让自己无论听到什么结论都要正面接受,她只是静静地下定决心,等待马修做出判决。 「…………噢……」 看到那绷紧表情的瞬间,少年得出自己寻找的解答。他毫无犹豫地讲出答案。 「由妳负责指挥,波尔蜜纽耶海尉。」 马修也把所有觉悟都投入这次指名。被叫到的波尔蜜肩膀微微颤抖,其他两人先是愣住,接着张开口打算提出猛烈抗议,但马修却抢先一步开始说明: 「……自己不会失败,一定能做得更好。波姆海尉、尤琳海尉,你们刚刚这样说过吧?」 微胖少年直直看着两人的眼睛,如此开启话端。伴随决心的发言充满力量。 「我到今天为止,曾经失败许多次,从小失败到大失败都有。曾经因为失败而遭遇危险,甚至让部下丧命。讲到后悔和反省的次数,连数也数不清……可是,这些经验让我明白一个道理。」 在北域的死斗掠过少年脑海,那些日子烙印在灵魂上的教训在这里结出果实。 「──所谓失败,是一种每次都会伴随着痛苦的经验。否定失败的家伙,等于是自己阻止了成长的可能性……所以比起没失败过的人,我更相信曾经失败的人。既然在这个关键时机必须选择──我想把命运交给曾经犯下最严重的失败,而且依然正面面对这经验的家伙。」 果断地讲到这边,马修看向少女。波尔蜜也拚命地克制自己颤抖的肩膀,敬礼回应他的视线。她带着感谢,以全心全意来承接少年讬付的意志。 「…………呼……」 对于两人间的交流,老将什么都没说。他已经决定要把一切命运委交给他们,所以他只是微微拉起嘴角,轻轻点头而已。 正当风向準备改变的时候──第三次炮击命中「枪鱼号」的船体。   *   「哼!真没劲……!」 葛雷奇狂妄地低声这样说道,甩动沾满鲜血的战斧。撞击帝国军舰「宝贝号」并登船攻击的齐欧卡「蹂躏丸」的海兵们趁着敌人畏惧,让白刃战取得优势。 「压制前方甲板!敌人已经被逼向舰尾和船内,要开始扫荡行动吗?」 「只要装装样子就好。要是认真追杀,退无可退的那些家伙也会下定决心吧。这种时候要挑个适当时机叫对方投降。」 面对血气上冲的部下们,葛雷奇用小指挖著耳朵并开口训诫。和恐怖的外表不同,他的信条是要把战场上的互相残杀抑制到最小限度。 「如果敌人不打算投降,那也无所谓。只要把船帆船桅那些全都破坏到船只无法航行的地步,就可以闪人了──你们快点!只是打下一艘船不会让我们的工作结束!」 受到严厉的声音鼓励,齐欧卡海兵们的动作加快。这时候,有部下从背后对着在船头旁观的海兵队长大叫: 「队长!有其他帝国船舰从右舷靠近!」 「什么……?」 听到报告的葛雷奇把视线移向右舷,只见那里的确出现一艘把船头直直朝向他们冲过来的军舰。看到敌人接近,他低声咂嘴。 「这艘船一开始肚子就被我们撞破了,若是要来帮助同袍,动作未免也太慢了吧……喂,你们!可以不必战斗了!把周围看到的所有绳索都斩断,然后回自己的船上去!要是谁敢拖拖拉拉,就会被我丟下!」 他在判断状况时不带任何犹豫。闯上帝国船舰的海兵们动作变得更加忙碌,他们在短时间内把一切破坏殆尽后离开敌舰。当所有人都回到原本的船舰上时,问题的帝国舰已经来到眼前。 「好,左满舵!」 舰长的命令在船上响起,没多久之后船只就开始移动。撞上帝国舰侧腹的撞角已经在战斗期间拔出,因此不会妨碍到航行。 「蹂躏丸」以半推开「宝贝号」的形式,把船舵打向左方。面对从右斜后方逼近的敌舰,这样等于是把眼前的帝国舰当成盾牌。 「这下敌人就无法直直朝着我们过来,因为僚舰会妨碍到前进路线。要是还打算继续追上来就只能绕路,但对方往上风处的逆风航行角度从一开始就已经逼近极限,只能从下风处绕过……换句话说,不管他们怎么挣扎,都是我方比较有利。」 葛雷奇按照理论导出最善手段,咧嘴一笑。从已经无法航行的「宝贝号」旁边通过后,帝国船舰很快就按照他的预测,从僚舰的另一侧绕了过来继续追赶。然而对方似乎拉大逆风航行时的角度,彼此的距离比预想中更近。 「啧!真是纠缠不清……!」 包括船员的熟练度在内,帝国船舰逆风航行的性能超出葛雷奇的预测。他不但承认这事实,并且迅速修正判断──在这种距离下,要重新把航行方向朝往下风处并实行撞角攻击会有困难。应该会从并肩航行的同航战演变成缩短距离的接舷攻击吧。 「……算了,如果对方想玩这种战法,就偶尔配合一下!你们这些家伙,要把战果带回去给少将啊!」 看到长官举拳往上挥,部下们也鼓起战意回应。靠著对「白翼太母」的坚定思慕以及长相狰狞的海兵队长的统帅力,他们保持的士气不但能应付上一战的疲劳,甚至还有剩余。 「枪兵弓兵,到达射击配置了吧!瞄準、瞄準、射击!」 葛雷奇一声令下,箭矢和子弹都击向处於下风位置的敌舰。对方也在几乎同一时间点反击。虽然士兵在交错的弹雨中纷纷负伤,但这点程度并不会让他们的战意动摇。 「船体靠近!準备登船攻击──!」 为了对应白刃战,海兵们纷纷拿起宽刃弯刀,视野内已经可以看到在敌舰上做着同样準备的帝国士兵们。在这段期间内,分隔两船的大海也愈来愈狭窄。在让人屏息的时间中,海兵们不断提昇自己的战意。 彼此的距离来到三公尺以下。判断时机差不多的士兵们抱着用来登船的板子往前。他们一方面因为掠过头顶的子弹而心惊胆跳,一方面打算把有一定宽度的板子倒向敌舰──然而在他们的眼前,在所有人都无法预料到的时机,有个红色影子无声降落。 「咦──」 还来不及表示讶异,抱着板子的士兵就被斩裂脖子。近距离目睹鲜血喷出的后续海兵也几乎在同时被人从肋骨之间贯穿心脏。 「呜啊──」「──咦?」「呜……!」 袭击他们的瞬间之死还在继续扩大,从意识到那是威胁的人开始按顺序倒下。因此,他们暂时无法理解自己搭乘的船上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是……是敌人!已经闯上──呜哇!」 第八个被砍倒的海兵终于留下仅仅是把状况告知周围的成果。在他发表遗言后,至今为止看起来只是一阵红色疾风的威胁在海兵们的眼里迅速成型。被海风吹动的炎发,沾满鲜血的右手军刀与左手短剑。 「什……」「二……二刀──」「这家伙……!」 面对因为战栗而瞪大双眼的齐欧卡战士们,形成人型的红色旋风──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毫无松懈地把双刀尖端对準敌人。 「以言语构成的世界已经过去了,接下来是属于武器的时间──但是要以剑来交谈!」 斩断所有大意心态的剑光闪过。受到这魄力影响,齐欧卡的海兵们也做好要互相砍杀的决心。然而,在众人注意力集中到单身闯入的雅特丽身上时,从接舷的帝国舰──「猛虎号」上也接二连三有其他帝国兵攻来。 「你们这些家伙怎么了!在磨蹭个什么!」 对于隔着前卫士兵,位置比较后方的葛雷奇来说,前方战斗状况有点偏向死角,让他对自军对应处於被动的情形产生疑问和焦躁。然而,这种疑问在他登上高台的那一瞬间就全数瓦解。得到高度后,他的视线里出现精心培育出的勇猛海兵们一一被砍倒的模样,还伴随着炎发少女挥动的双刀轨迹。 「啥──?」 长相狰狞的海兵队长首先怀疑自己的眼睛。然而无论他眨眼几次,这光景依然没变。斩断生命的军刀和短剑,双刀的剑光展现出的绝望美感让他想起一个名字。 「……最强剑(伊格塞姆)?开什么玩笑啊,为什么那个怪物在海上!」 觉得像是作了恶梦的葛雷奇大叫。海兵们在他面前形成一道墙,红色的剑士单身挥剑突破一角,后续的帝国兵们闯入从那一角出现的破绽并扩大缝隙。有人替他们指出该瞄準的要害后,帝国兵的行动没有犹豫。也因为一开始遭到对方先制,齐欧卡士兵已经快要被敌军的气势压倒。 「这下不妙……」 忍不住低声这样自语的瞬间,葛雷奇察觉敌舰上有枪口对準自己,立刻从高台上往下跳。他完全不在意从头上掠过的子弹,对着上方的监视台大叫。 「枪兵!想办法对付那个怪物!別让对方继续扰乱前卫!」 「可是……有……有困难!从这位置只能勉强跟上行动,要避免误射同袍并狙击单一目标实在──呜啊!」 在葛雷奇抬头望向的前方,枪兵的上半身突然一斜,翻过扶手从监视台上倒栽葱落下。海兵队长绷着脸冲向落下位置,只见那边躺着脖子已经转向不合理方向的部下尸体。 「泰夫可……可恶!」 顺着湧上的怒气,他把右手的战斧斧柄前端用力敲向甲板……既然敌舰上面也有枪兵,必须让自军枪兵专心对射,否则就会再发生跟刚刚一样的状况。换句话说,在白刃战现场发生的事态必须要靠他自己想出办法应付。 「……要我负责对部下怒吼以外的工作吗……很好,这笔帐可欠得大了!」 虽然受到激情影响还是瞬间想出对策的葛雷奇对着附近的副官大吼。 「去把交涉旗拿来!现在就去!」   从闯上船开战后开始计算,在打倒第十二名敌兵时,雅特丽也注意到他们背后举起的红白直条纹旗帜。 「提案交涉……?还真快,明明才刚开始交战。」 虽然抹不去心中的讶异,但过了一会注意到交涉旗的后方「猛虎号」也传来暂时停战的命令,因此雅特丽也命令部下重新拉开和敌兵之间的距离。双方势力各待在左舷侧和右舷侧,让「蹂躏丸」上形成以纵向分成两边的对峙状况。 「──喂喂,发现是女人就已经让人够惊讶了。」 不久之后,有个身躯高大的男子分开齐欧卡侧海兵们形成的人墙出现。看到一边嘴巴裂到耳朵旁边的葛雷奇后,帝国军起了一阵骚动。 「而且靠近一看,没想到这么年轻。妳现在多大年纪?伊格塞姆的小姑娘。」 「大概是你的一半吧。不过,我想现在不是介意我年龄的场合。」 从这样回应的她身后,负责指挥攻击敌舰行动的「猛虎号」原本的白刃队长走了出来。即使比不上葛雷奇但也拥有健壮体格的他亲自挡在雅特丽前方,不畏惧外表特別的齐欧卡军人,开口说话。 「我是隸属于帝国军舰『猛虎号』的古拉西纳‧比兹利海曹。我本身没有进行交涉的权限。但可以把我视为窗口。提出要求吧。」 「那真是谢了。我是隸属于齐欧卡军舰『蹂躏丸』的葛雷奇‧亚琉萨德利。基本上拥有海校阶级,但严格来说不算是船员。总之呢,把我当成后面那群海兵的老大就行。」 「了解,亚琉萨德利海校。然而,这样一来你也没有直接交涉权吧?」 「驾船方面也就算了,但像这种遭到攻击的场合,我被交付了现场判断的全权。所以你们可以省略麻烦的手续,和在这里的我交涉也没问题。」 葛雷奇说完,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比兹利海曹也接受地点点头。 「那么,就听听你的要求吧。如果是要投降,我可以承诺所有船员的安全。」 「开什么玩笑,战斗才刚开幕──算了,的确是我们这边泼了冷水,这真是过意不去,所以我就讲简洁点吧。」 葛雷奇挥动右手战斧,把前端指向炎发少女。 「我要打倒怪物,让我和那个伊格塞姆决斗。」 他一表明要求,下一瞬间船上不分敌我都起了一阵骚动。比兹利海曹对吵闹的部下大吼「安静点」来制住他们后,皱起眉头转向葛雷奇。 「……如果这是你的要求,我是可以转达。但是,很明显我方长官会拒绝。这提案对我等没有任何好处。」 「放心,我会加上有魅力的条件。如果我输了这场决斗,届时『蹂躏丸』会对你们全面投降,举白旗正式投降。要是有机会避免士兵受损,对你们来说应该也不是坏事吧?」 「……那么假设由你胜利呢?我等也得投降吗?」 「要是你们肯投降是很好啦,但不可能有这种好事吧。所以到时,就重新振作起来再度开战不就得了?认真互相砍杀,直到哪边认输讨饶为止。反正双方都是从一开始就打着这种主意吧?」 「…………」 「你们没有损失。只要用天秤衡量得失后,应该没有理由拒绝──算了,如果是因为无法相信身为关键的伊格塞姆小姑娘,那可就另当別论啦。」 这不只是在挑衅比兹利海曹,也是在挑衅旁观状况的雅特丽本人。葛雷奇瞄了她一眼,继续追加燃料。 「我说小姑娘,要是妳在这种状况下逃避我挑起的决斗,『最强』这两个字就成了天大的鬼扯。即使战事胜利,伊格塞姆的名声也会从今天起威信扫地。不,这种情况下应该说是会沉入海底吧?」 他这样煽动后,故意发出低俗的笑声。当然雅特丽毫不动摇。不过,反而是旁边的比兹利海曹心里感到不太舒服。 「……那么,我就以这条件来传达你的要求吧。雅特丽希诺中尉,真的不要紧吗?」 「无论判断如何,我都会服从命令。」 听到她的干脆回应后,比兹利海曹也舍去犹豫,为了派出传令而稍微后退。留在原地的雅特丽继续和葛雷奇对峙,在紧绷的气氛中,面貌狰狞的海兵队长还想继续唇枪舌战。 「──妳知道吗,小姑娘。这附近的海域经常会出现大型鲨鱼。」 「…………」 「那些家伙并不是特別喜欢吃人,因为有更多更容易入口的食物。但是为什么牠们还是会袭击人类──所以这是我的臆测──我想大概是因为好奇吧?有没见过的生物在水里挣扎,这是什么呢?为了满足这兴趣才靠近。人类的话会用手摸摸看,但很遗憾那些家伙没有手,所以会咬咬看。对于那些家伙来说,这是最安定的做法。」 葛雷奇边说,边往下看向浪涛起伏的海面。受到他影响而看向大海的帝国兵们产生水面下有无数吃人鲨鱼的错觉,纷纷用力咽下一口唾沫。 「动机只是好奇心,结果却很悲惨。到对方满足为止,都不会让人好过。手、脚、腹部──不只一次两次,牠们会开开心心地多次啃咬看上的位置。比起没保养的刀剑,锐利又参差不齐的牙齿经常替换,总是跟新的没两样。一瞬就会咬破皮肤撕开肌肉,最后甚至连骨头都被嚼碎。到那时,附近一带的水面已经染成一片红。」 被迫想像出残酷光景的帝国兵们全都面孔扭曲,虽然对他们十分有效果,但关键的对手却没有表现出感情动摇的反应。葛雷奇继续纠缠。 「小姑娘妳啊……刚刚在甲板上跑得很开心嘛?但我劝妳最好要更慎重一点,可不要落到不小心掉进海里,然后才回想起刚刚那些事的下场。」 葛雷奇边笑,边偷偷观察对手的反应。果然表情没有变化──然而,讲这么多之后应该会留下印象。要是能在战斗中让她脚步多少变迟钝,那就算赚到了。 「是吗,谢谢你提供贵重的情报──那么我这边也可以提一件事情吗?亚琉萨德利海校。」 过了一会,炎发少女开口。以为她会保持沉默到最后的葛雷奇有点意外,但,他完全没表现出这种内心想法,而是干脆点头。 「嗯,无所谓。如果有比大型鲨鱼更可怕的事情我倒想听听看。」 裂到耳旁的嘴挑衅般地扭曲。雅特丽看着比那异常容貌更稍微往下的位置,不客气地说道: 「你的肩膀,在发抖。」 只有一句话,就让现场气氛完全结冻。至今为止曾让许多部下畏惧颤抖的葛雷奇凶狠笑容整个固定住,脸上宛如石膏般失去血色。 ──你在做什么!快点以一笑置之的态度回应啊! 理性这样大叫,然而,这才是不可能的任务。因为他的本能早就清楚。 ──被看穿了。 当他领悟到这一点的瞬间,葛雷奇承认。耍小聪明的舌战完全没有意义,真正挖了墓穴的人是自己。 面对比大型鲨鱼还恐怖的东西,产生畏惧心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本身! 「获得舰长的许可了!我方接受你的提案,在原地执行决斗!」 比兹利海曹一边大叫,一边赶回雅特丽身边。听到这决定的瞬间,葛雷奇粗鲁地把右手上的战斧扔向甲板。 「……把我的整套装备拿来!」 听到命令的部下们慌忙冲下楼梯口,跑进船内。不久之后再度出现的他们三人一起扛过来的东西,是长度超过身高,显然不比战斧逊色的大盾和大枪。两边的尺寸都超过一般规格,盾牌是军官用的护身盾上面再钉上铁板。 即使这些装备对海兵们来说显然超过负荷,对人高马大的葛雷奇来说却是够用的武器。他右手拿着大枪,左手举着大盾,走向周围的人墙中心。就像是在回应他,红色剑士也迈步往前。 「你不使用那把看起来很夸张的战斧吗?意思是这是认真的装备?」 「如果妳是会因为外观而吓到的对手,我倒是很愿意用那个……不过很混帐的是,这次立场相反。」 葛雷奇摆出大部分的身体都被长方形大盾挡住的姿势,谨慎小心地和敌人对峙。一方面利用大盾上方挖出的四方型洞穴来确保正面的视野,同时用力握紧右手的大枪。 「虽然可恨,但我要承认。想让怪物害怕的我是个白痴──我不会再做没用的行动,要以适合的方法来打倒妳。」 「是吗,我很期待。」 雅特丽简短回应后,把军刀从鞘里拔出,也摆出应战姿势。他们的周围为了防止有人介入决斗,双方势力的互相牵制已经形成胶著。在这种时候,雅特丽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雅特丽希诺中尉,这时候讲这话虽然不恰当,但我是妳的支持者。」 站在水兵们前方的比兹利海曹一脸认真地这样表明。已经面对敌人的雅特丽并没有回头,但他不介意地继续说道。 「希望这立场之后也能继续……我想说的话只有这些。」 这番发言笨拙又质朴,要说是激励也未免过於保守。然而炎发剑士确实掌握发言里灌注的所有心意,毫无犹豫地点头回应。 「不需担心。」 她短短这样说完之后,对面的葛雷奇立刻刺出枪尖代替招呼。雅特利用军刀稍微弹开这一刺,清脆的金属声音成为信号,决斗开始。   *   看到充满整个视野的多云天空后,马修终于察觉自己面朝上倒着。 「……呜……」 他才稍微动了一下,闷痛感就窜过全身。虽然似乎没有流血,但被抛向甲板的身体各处都在发出惨叫。这次的炮击似乎击中他的位置附近。 「损……损害如何……」 总算撑起上半身的马修看向周遭。惨状超过预想,聚集在舰尾的船员们全都倒下,看起来像是击中地点的甲板被挖掉一大块。运气不好待在那附近的水兵们受到特別严重的伤害,里面甚至还有人的手脚快要断了。 「可恶……这下不妙……」 马修一边听着惨叫形成的合唱,同时看穿事态比眼前所见更为严重。已经超越限度的恶劣天候;在西古鲁姆海校之后,库奇海校也跟著退出;第三次被击中──战事尚未结束,连续的不幸事件就已经让船员们的内心快要崩溃。 可以实际体验到这点,全是因为马修本身也有同样感觉。实际上现在并没有受到无法站起来的伤势,但双脚却使不出力气。或许已经不行了──他紧紧闭上想要讲出这种丧气话的嘴角,拚命地寻找可依靠的对象。 「波……波尔蜜纽耶海尉,快点开始指挥,不要继续沉默!要是不早点恢复纪律,真的会无法挽回──」 警告到这边,微胖少年的声音却愈来愈没有力气。 「……波尔蜜纽耶……海尉……?」 他以颤抖的声音呼唤对方。然而,视线前方却看不到波尔蜜的身影。在被击中之前,波尔蜜确实站在右舷扶手附近,但是现在那边只留下崭新的血迹。 「……不会吧……喂,这不是真的吧……?」 马修拖著使不上力的双脚,爬向血迹。同时他也让视线忙碌地搜寻周遭,但无论看向舰尾甲板的何处,都无法找到波尔蜜的身影。换句话说── 「呜……!」 他得到最糟的结论。马修强迫自己否认这种思考,继续往前爬。 「快回答!波尔蜜纽耶海尉!拜托妳告诉我妳没事……!」 在恳求没有回应的状况下,马修到达血迹处。至今为止他已经把船上看得到的范围内都大致确认过,根据无慈悲的消去法,结果是他必须面对最不想去思考的可能性。带着畏惧的双眼越过就在旁边的扶手──朝向翻滚著海浪,仿佛会吞噬一切的灰色海面。 「波尔蜜……!」 马修抓着扶手以视线往下方搜寻。他自己很清楚这是无意义的行为,就算标準放再宽,这都不是落水者能浮上的海面状况。这冰冷的现实贯穿心脏,原本紧握着扶手的马修双手一口气失去了力气。 「可恶……可恶……!」 至今为止一直顽固拒绝丧气话的他终于无法忍耐,从嘴里吐出呜咽──才刚刚相信她而已!才刚刚决定要信赖对方,把信念讬付给她而已! 「……可恶……」 被无力感击倒的马修保持跪在甲板上的姿势,无法行动。全身都像铅块般沉重,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自己会死在这里吗──至今为止曾经多次闪过脑中的预感这次终于化为货真价实的实感,逐步逼近。 没有方法对抗,也没有意志对抗。在已经只能等死的绝望中…… 他突然──听到歌声。 「──太阳升起 海鸥歌唱──」 船员们一起抬起头。他们寻找唱歌者的身影,无数的视线朝向上方。 「──潮水循环 浪涛拍岸 现在正是出航的时机──」 下一瞬间,他们在主桅的船桁上看到同一个幻影。即使立足点不安定也能稳稳站立的高大身躯,戴在头上的三角帽子,以及右脸的伤痕。 脸上出现的无畏微笑,还有不知何为畏惧的冒险者表情,让每个人都看得出神,忘记呼吸。那就是海盗军这集团的基础,在所有船员之间传承下去的不朽传说。 「──现在搭上船 解开系船缆吧 航向前方就再也不回头──」 共有的幻想只维持短短一瞬。众人回神后,发现实际上站在那里的人物并没有必须抬头仰望的高大身辐,也没戴着三角帽子。只不过是一个众人都很熟悉,拥有一头带红色金发的年轻女子。而且她的左手还不断流血,连下方的船帆都被染成红色。 然而她果然和传说相同。因为她拥有同样意志,唱著同一首歌曲。 「棕榈船歌……」 和船员们一起抬头望着那身影的马修喃喃说道。 ──据说在风暴中航海时,被许多敌人追击时,遭难后食物快要耗尽时,那位伟大船员总是唱著这首歌鼓励同伴。 「──前往未知之地 航向未知大海 拥抱无限憧憬 想法往前奔驰──」 不分天灾人祸,跨越七大海的旅途中遭遇了数不清的苦难。他们的这段旅程要是没有这首歌象征的决心,恐怕无法达成吧。目送一行人出发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抱着同样想法──他们一定不会有任何人活着回来。 「──风暴来袭 干渴煎熬 自身明日将化为尸体吗 为时尚早 若要长眠 要前往世界尽头的水底──」 然而在这种忘记后退的航海旅程最后,他们却回来了。朝着西方出发的船只绕过世界一圈,从东方大海抵达故国。不是他们期待的尽头之海,持续追寻的旅程终点和开始地点其实相连,世界是封闭的圆。 许久没有踏上故乡土地的他据说带着苦笑说了──没找到比理想更适合的地点,想拋弃这里结果却失败。 「──扬起船帆吧 承接风势吧 只有梦想的终点才是旅程的终点──」 男子本人离世之后,精神还是留在海上。许多船员把朝着世界尽头前进的意志和罗盘一起抱在怀里。 「──无所畏惧 不惜生命 我只是想看看 这片大海的前方──」 受到歌声的鼓舞,倒在舰尾甲板上的「枪鱼号」船员们一个个起身。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这样做,因为他们是自尊高洁的卡托瓦纳海盗军,继承伟大喀尔谢夫船长遗志的人们! 「……醒了吗!好,那就上吧,你们这些家伙!準备迎风换舷!」 站在船桁上的波尔蜜纽耶‧尤尔古斯以指挥官的身分大声吼叫。这命令化为一道光明,让几乎全面溃散的「枪鱼号」恢复士气和纪律。 「……哈……哈哈……!那家伙……!」 感觉僵硬的手脚终于恢复血流的马修也再度站起。在他眼前,确定船员取回士气的波尔蜜迅速爬下绳梯,接着以充满活力的声音对在舰尾甲板上等待的少年搭话。 「马修,让你久等了!按照你的指名,从现在起由我负责指挥!」 「喔……好……!」 由于连语气都和先前完全不同,马修不由得有点狼狈。有一瞬间还怀疑她是不是又回复在「暴龙号」上的行径,但立刻改变想法,觉得并不相同。现在她的模样,并不是为了守住那微小自尊而紧绷的态度。脸上表情并不带刺,声调也没有多余的压迫感。眼前是一个态度放松沉著,做回自我的女海盗。 「那边那两个人!把伤患送进船舱里!库奇海校和重伤者优先!」 波尔蜜一边俐落地做出指示,同时直线穿过舰尾甲板。视线很快就对上才刚在船舵前起身的波姆海尉和尤琳海尉。靠近因为到此的事态发展而有点被吓呆的两人后,波尔蜜毫不犹豫地低下头请讬: 「波姆海尉、尤琳海尉……拜托你们把力量借给我。为了撑过这个绝境,无论如何都需要你们的帮助。」 「咦……啊……?」「不……那个……」 「波姆继续担任舵手,尤琳可以去监督控帆吗──妳啊,从训练生那时起,就很擅长看出展帆的极限吧?现在的风是这种样子,所以全靠妳了。」 波尔蜜轻拍和自己有不少旧恨的对手肩膀,咧嘴露齿一笑。敌意或许是被那无防备的笑容给冲散,尤琳犹豫了一会,就跑向被讬付的岗位。 「……这样很好。后面交给妳了,波尔蜜纽耶海尉。」 正在被运往船舱内的库奇海校最后在担架上对部下讲了这句话。波尔蜜看了他一眼,也重重点头回应。 「我会努力达成任务──波姆,左满舵!」 回应得到的指示,青年军官反射性地把船舵往左切。伴随着迎风换舷的动作,至今为止追击的爆炮舰往视线右侧流去。抓着扶手忍耐船身倾斜的马修开口发问: 「左满舵……?要结束追击逃往下风处应该要往右打吧?妳打算做什么,波尔蜜!」 「要改变目标!我要放过先前追击的家伙,不过,要追击刚刚以炮击介入的那艘船!根据我的判断,那是敌人的旗舰!」 女海盗带着自信如此断言。在至今为止的敌舰队监视任务中,波尔蜜一直在分析对方。舰队运动的情况,举起信号旗的顺序,还有利用光信号联络的情况──根据这类对敌情的观察,她判断八艘爆炮舰之中有一艘是敌方旗舰。 「如果是旗舰,舰队司令官应该也在上面!只要攻下那艘船,说不定就能让这场战役结束!」 「……是吗,我明白了!」 马修没有继续要求说明,下定要遵从她方针的决心。既然已经决定要把指挥委交给波尔蜜,他并不打算插手在驾船上的判断。为了在这种情况下尽力做出自己的最好表现,微胖少年也开始分析现状。   *   「──朝着这边过来了?真耐打,都已经赏了三发……!」 在齐欧卡舰队旗舰「白翼丸」舰尾甲板上,艾露露法伊也注意到「枪鱼号」大幅改变航向的动作。双方的距离大概比一百公尺还近一点,为了避免在开炮攻击时误击僚舰,她让船舰接近到这种位置。 「太母大人!僚舰已经平安脱离!我等也逃往上风处吧!」 「……我是很想那样做。不过已经说过好几次,逆风航行时是敌方比较有利。在距离已经缩短至此的状态下,就算逃走,或许也会在半途就被追上。」 被迫要做出必须审慎评估的判断,艾露露法伊下意识让思考加速──和敌人之间的位置关系,彼此的装备,船舰和船员的损害程度。分析过这些条件之后,她做出结论。 「……决定了,不逃。就这样航向下风处并迎击对方。」 听到太母决定的方针后,副官背后窜过一阵紧张。 「您……您打算和对方一对一决斗吗?」 「没错。我方是爆炮舰,对方是一般船舰──没有输给对方的理由。幸好其他敌舰似乎被葛雷奇他们挡下了,胜利的条件已经凑齐。」 「虽然是那样没错……但事有万一……!」 「我应该说过,只要由我负责指挥就没有万一──準备炮击!」   *   「来了……!」 看到敌舰开始往下风处移动的模样,波尔蜜全身都在发抖。大约七成是恐惧,三成是因为兴奋。不管怎样,只有敌人也愿意一决胜负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扣掉还没弄清楚状况就受到致命伤的前一次,对波尔蜜来说,这也是她第一次和爆炮舰一对一正面对决。然而,现在的她有知识和决心。 ──听好了,小波儿。面对爆炮舰的课题只有一点,那就是要如何边躲开炮击边缩短距离。 这是待在「黄龙号」上时,黑发少年告诉她的事情。到今天为止,波尔蜜都把每一句话拿来在脑中不断回想,并和身为船员的自身经验相对照。 ──爆炮装设在船体的侧面,所以敌人无论如何都会想把侧面对準我们这边。在这种情况下,过去常用的反航战或同航战会是对手占有完全优势,这妳懂吧? 当双方船舰平行并排时,对敌人来说正是炮击能打中的最佳机会。只要基於这个前提,再站在敌方的观点思考就行,应该能推算出有一定準确度的敌方炮击时机。 「……就是现在!右满舵!」「是!」 船头方向可以看到隔着四十公尺多一点的敌舰从面前驶过。波尔蜜推测出从敌舰船体侧面往前延伸的射线和「枪鱼号」重合的时机,对船员下达迎风换舷的指示。配合船舵和船桁的动作,船体流畅地回头──下一瞬间,左舷旁边立刻溅起伴随着冲击的水柱。 「好,躲过了……!」 波尔蜜握住拳头,体会成功的感觉。由于她的推测正确,在避开炮击的同时还大幅缩短彼此间距──下一个问题是,看到炮击失败的敌人会如何行动。 既然已经开炮,右舷侧的大炮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準备好下一次炮击,最快也要到两分半后。为了对应那时机,敌人会继续维持这个前进路线呢?还是会逆风航行呢?或者是会往下风处前进──波尔蜜屏气凝神地观察敌舰的行动。 「……没有改变航行方向,那么!」 如果彼此都继续维持这种航线与速度,「枪鱼号」很快就会追上敌舰的斜后方。当然应该判断敌人也会想要避免这种状况,所以大概会在即将被追到时采用什么手段。例如会让船帆背风好放慢速度让双方并排,或是会趁着还领先时干脆把船舵切往下风处,一边展开炮击一边垂直通过「枪鱼号」的船头。 「如果是前者,我方要再度迎风换舷……趁着对方放慢速度时超过舰尾,然后趁势抢下上风位置。如果是后者,就只要配合敌舰掉头时,我方也转动船舵并趁机撞击对方船体侧面。根据时机,或许会遭受炮击,但那时毫无疑问,我方的撞角大概也已经撞上对方……」 不管事态会往哪边发展,都能够确保有利形势。然而下一瞬间,波尔蜜立刻明白自己的判断有多天真。 「──什么……!」 在她的视线范围内,齐欧卡船舰用力甩动船尾。靠著只用前桅船帆受风,同时让风直接通过其他船桅的船帆,让船头部分一口气朝向下风处。受此影响船尾也以顺时钟方向转动──结果敌舰成功做出波尔蜜根本没预料到的一百八十度以上的掉头动作。 这瞬间,女海盗的背脊窜过一阵寒意。超过一百八十度的掉头──这代表敌舰的左右侧将会逆转。换句话说目前面对「枪鱼号」的这一面并不是刚刚开炮过还在装填中的右舷侧,而是尚未用过的左舷侧……! 「右满舵!」 这判断完全是千钧一发。「枪鱼号」瞬间逃往下风处,而炮弹则从船尾惊险扫过。而且更让人心惊胆跳的是,这次的炮击是瞄準吃水线下方的极低空弹道。要是命令再晚个几秒,船体肯定会受到致命伤。 「刚刚的发展……难道是故意引诱我们吗……?」 尤尔古斯的后裔带着没有极限的恐惧,凝视从左舷侧逐渐远离的齐欧卡舰。   *   「──居然能在那时把船舵往下风处切换,瞬间判断力值得称赞。」 看到真正想打倒敌人的炮击没打中的结果,艾露露法伊率直地称赞敌方将领。由于她原本以为刚才的陷阱有八成机会能够解决对方,所以对成功打破这预想的对手更感佩服。 「是不是该判断自己对帝国海军的技能水準评价过低呢?还是要再度称赞还未见到的对方参谋的洞察力呢……不,应该两者皆是吧。如果只有一边条件,应该不会演变成现在这种互相竞争的事态。」 艾露露法伊的自言自语也是在告诫自己,现在的她已经完全没有轻视对方的意思。 「不过──即使如此,我方的压倒性有利还是不变。就算把刚才当作是第一回合,结果也是六比四,我方占有优势。只要继续打下去,这个差距就会确实累积。差別只有能早点还是晚点分出胜负而已。」 被拉近的距离也因为敌人在闪躲炮击时回到下风处而一切归零。只要重复同样的战况,艾露露法伊有绝对不会输给对方的自信。 「我可以认同技术和智慧──即使如此,你们还是没有风的庇佑!」 哔……天空传来爱鸟的鸣声。她毫无遗漏地接收爱鸟传达的讯息,对船员下达下一个命令。   「──喝!」 在齐欧卡军舰「蹂躏丸」上。葛雷奇往前刺出的枪尖不知道挥空了几次,每一次都会有个迅速移动的红色影子试图从左右绕过来,却被他持续以左手的大盾顽强守下。 「太棒了,不愧是队长!」「占了上风!要保持下去!」「为同伴报仇吧!」 一边听着来自背后的部下声援,长相狰狞的海兵队长在内心咒骂──每个家伙都只会在那边放一些不负责任的嘴炮,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长官正在跟什么玩意战斗? 「呜喔!」 配合他刺出枪的动作,军刀的突刺沿着空档从手腕旁边惊险扫过。葛雷奇带着焦躁,感受到每交手一回合,对方往前攻的动作就会变得更大胆更精準。 「这个怪物……!」 不管是船上的狭窄空间,还是因为恶劣天候而不断摇晃的立足点,对于身为海兵的葛雷奇来说都是日常的一部分。长枪和大盾的组合也是为了在狭窄环境中让敌人的动作受到更多限制而再三研究出的答案。所有条件应该都会为葛雷奇带来最大的优势──不,实际上的确有发生效果吧,因为一他现在还能站著。 「妳这家伙也该差不多一点!」 重新拉开距离的雅特丽背对投锚台。看到等待已久的这个好机会,举起盾牌的葛雷奇整个人往前冲。对方的右侧堆著绳索,如果不想被撞下海只能往左边洮。先看穿这些的葛雷奇为了截断对方的唯一退路,同时把长枪往前刺──结果两个攻击都落空。 「──呜!」 下一瞬间,利刃从头顶袭来。以撑在大盾上的左手作为支撑点来跳过葛雷奇的巨大身躯后,炎发少女靠著类似空翻的动作来使出斩击往葛雷奇身上招呼。葛雷奇能做的事情,只有反射性地把手从盾牌上拔出,然后整个人往下倒。 「啧……!」 千钧一发保住一命的他站起来,雅特丽已经在眼前重新举好军刀。即使单手拿着武器,她的空翻似乎还是顺利著地。和满身大汗的葛雷奇相反,少女甚至连大气都不喘一下。 ──真不是人。 裂到耳边的嘴有点抽搐。失去支撑的大盾从投锚台落进海里,但现在不是介意那种事的时候。葛雷奇一边重新用双手拿好长枪,同时冒著冷汗往后退。这时他以若无其事的态度想把腰包朝向对手── 「这招我之前也有看过。」 看穿他意图的雅特丽立刻脚踏甲板往前冲。隔着些微距离闪过葛雷奇直觉使出的迎击后,接着从低姿势使出斩击来切断腰包的固定处。 「什么……!」 腰包掉到甲板上发出声音,里面滚出葛雷奇的搭档风精灵。看到装在风精灵腹部的枪管极短风枪后,雅特丽稍微叹了口气。 「又是个下功夫準备的东西……不过,瞄準的动作有点太明显。而且因为注意力放到藏起来的王牌上,长枪的动作也变随便了。」 「……呜!」 「基本上,把远距离武器拿到决斗里来使用根本可以算是违规。居然做出这种行为,让我相当不愉快──虽然我不会要求在此终止,但如果要继续,接下来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剑尖带着压力的雅特丽开口宣言。然而换个角度,也可以听出「到目前为止是以不杀人的程度手下留情」的意思。葛雷奇感觉到肚子深处湧上想干笑的冲动。 ──没错,这家伙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杀我。 这点葛雷奇自己也有察觉。对实力上拥有压倒性优势的炎发少女来说,与其杀死对手,以不会致命的程度打倒并逼迫对方投降会是比较好的做法。失去指挥官的士兵还能战斗,但被指挥官下令投降的士兵只能乖乖服从。基本上雅特丽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葛雷奇那句「自己在决斗中输掉就会整艘船投降」的事前承诺。 面对实力在自己之下的对手,不需要杀掉对方,而是要让对方承认败北。这正是最强之人的风范。然而,葛雷奇在心中否定──这份自尊以相反角度来看,也可以称为骄傲。 「可恶!」 他以长枪牵制,同时慢慢后退。一边沿着船舷旁边的通路朝着船头移动,并且在心里偷偷计算时机……唯一有机会解决怪物的最佳时机。 ──我从一开始就跟妳这家伙相反。 在走到通路半途时,葛雷奇停下脚步。看在对方眼里,一定会觉得是因为走投无路而準备下定决心吧。实际上,握着长枪的发抖双手绝对不是演技。然而…… ──即使无视所有的决斗规则,我的脑里也只有要确实杀死妳这家伙的念头! 在这个关键时刻,葛雷奇下的决心并不是赴死的心理準备,而是必杀的决心。 「给我倒下吧!」 葛雷奇边怒吼边用力蹬向甲板。吼声成了信号,他的头上有三个杀意蠢蠢欲动。 在前桅的船桁上,对旁观决斗的帝国兵们来说是个死角的角度后,藏着葛雷奇的三名部下,每一个手上都拿着十字弓。由于开始决斗的位置靠近舰尾,所以船头这边的伏兵并没有受到警戒。这是在举起交涉旗前就已经先做好的安排,也是葛雷奇的真正策略。 ──解决了! 海兵队长如此确信。这个距离内部下们不会射偏,放出的箭矢应该会一起贯穿对手。还可以在对方畏惧时再赏个致命一枪,直到决出胜负的那瞬间为止,他在脑中做着各式想像。 「──呼……」 在葛雷奇的视线前方,雅特丽的左手拔出原本还插在腰间的短剑。事到如今才想认真起来已经太迟了──这样嘲笑她的葛雷奇下一瞬间就目睹恶梦。 雅特丽一边往前踏,手中的双刀一边描绘出像是漩涡的弧线。为了贯穿她而射出的三根箭矢每一根都像是被吸引过去那般撞上轨道──然后被双刀互补画出的椭圆弹开,全都落到甲板上。 「──怎么可能──」 只有一个椭圆就解决了三根箭矢。这神技带来的绝望性美丽让葛雷奇忘记状况看得出神。接着他回想起──过去曾被自己嘲笑为瞎掰的传言。也就是在士兵们之间,和畏惧反应一起流传的伊格塞姆「弹开箭矢」的传说。 「你真是学不会教副!海兵!」 吼完这句的雅特丽往前冲,轻松闪过因为讶异而变迟钝的枪尖,直探葛雷奇的胸口。来自下方叫的斩击稍微割开他的脸,在对手因为激痛而畏缩的瞬间,雅特丽用军刀的刀柄前端瞄準下巴狠狠敲击。 「呜啊……!」 船上响起下颚骨头裂开的声音,脑部也受到冲击的巨大身躯毫无抵抗力地屈膝跪地。炎发剑士把剑尖指向他的眼前,以严厉的语气开口发问: 「这是最后的机会,选吧──要投降,还是死?」 鲜红的双眼透露出最明显的讯息,根据听到的答案,她有可能会立刻动手砍下脑袋。葛雷奇也不得不领悟,除了还能捡回一条命,自己已经不剩任何好运了。   *   在依旧展开乱战的双方舰队东侧,「枪鱼号」和「白翼丸」持续一进一退的攻防。面对试图边闪避炮击边接近的波尔蜜等人,艾露露法伊利用巧妙的驾船技术和爆炮运用让他们无法得逞。在彼此都欠缺决定性一击的情况下,一对一的对战愈来愈白热化。 「齐欧卡居然有这种水準的船员……!」 波尔蜜口中讲出对敌方将领的称赞。天候愈来愈恶化,已经到了还能航行就等于奇蹟的地步。要巧妙驾驭随性风势并操控船只的行为几乎和走钢索一样充满风险。处於这种情况还可以偶尔表现出杂耍般的动作,让人不由得认为敌舰拥有风神的庇佑。 「怎么能输!我也能够看见风!听见风……!」 波尔蜜让五感提升到最敏锐的地步,直觉读出狂风的动向──这毫无疑问正是天赋的才能。能够直接串起环境和感性,身为尤尔古斯后裔才拥有的能力。 「炮击又要来了!迎风换舷!」 在掉头的那瞬间,前一刻船体的所在位置掀起水柱。波尔蜜已经逐渐习惯要如何去闪躲彼此还保持距离时的第一击,问题是接近后的第二击。既然敌人也死守着那条界线,要避开致命伤冲到对方面前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呜──」 波尔蜜甩甩头抵抗突然袭来的轻微头晕。这是严重的问题,因为在第三次被击中时遭到碎片波及的左手现在依然流着鲜红血液。 「我得振作一点!这点小伤……!」 虽然用绷带做了紧急处理,但这并不是靠这样就能完全止血的伤势。其实严重到必须先缝上好几针再好好静养的程度。 另一方面,微胖少年站在有点距离的位置,露出严肃表情看着靠意志力来掩饰贫如的波尔蜜身影。 「那家伙不妙……看来已经撑不久了。」 比起刚才,明显失去血色的波尔蜜脸色让从船头过来看看情况的马修也产生危机感。实际感受到要是演变成长期战就没有胜算的他狠狠搔著后脑。 「光是等待敌人犯错行不通,必须主动制造我方能掌握的破绽。」 马修当然已经试过利用对物膛线风枪来狙击。然而敌方也已经提高警戒,很难狙击船舵周遭的重要部位。而且基本上受到强风影响,狙击的精準度已经下降。如果是托尔威还可以另当別论,这艘船上的狙击手难以期待成果。 「可恶!没有什么目标吗!在我们能打得到的范围内,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为了寻求尚未找到的活路,马修透过望远镜瞪着敌方船舰,这瞬间他的右眼──突然注意到上空有令人在意的东西。 「那是什么……鸟……?不,是老鹰……?」 拥有白色羽翼的猛禽在狂风暴雨的天空中潇洒翱翔。野生的鸟不可能在这种恶劣天候中飞上天,所以该判断这是那艘齐欧卡船舰利用某种形式控制的动物吧?即使这样,马修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等一下,老鹰……?话说起来,我以前在哪里听说过……」 微胖少年脑中的记忆抽屉正在发出喀喀声响。他靠著些微的突兀感在过去的回忆里翻找一阵,不久之后就在意外的地方找到一致的情报。 小时候別人读给他听的喀尔谢夫船长东海冒险记,书中的第四章描述了在大陆东方海岸遇到的异民族。名为「鹰匠之民」,他们不是把精灵而是把猛禽作为搭档,在一生中,都接受爱鸟教导关于天空与风的智慧。 「……该不会是那个吧?」 敌舰那宛如神技的驾船技术和从记忆深处挖掘出的情报一致。毕竟齐欧卡自认是多民族国家,所以这也不是绝无可能的事情。马修认为自己的联想具备一定的价值。 「值得试试看……!」 做出结论后,少年一直线冲回有部下们在等待的船头──现在总之就是要把能试的事情全都试过一遍! 「所有的枪兵都变更射击对象!要瞄準在敌舰上空回旋的那只鸟!」 这让人摸不清意图的指令虽然让枪兵们感到困惑,但看到长官表情非常严肃后,他们暂时把疑问放到一边,遵守命令。超过二十的枪口朝向一只猛禽,接着他们一起扣下扳机。   *   「咬得真紧……!虽然是敌人,但这纠缠值得尊敬!」 艾露露法伊毫不介意拍打脸颊的雨滴,继续指挥旗舰「白翼丸」。虽然无法完全靠炮击逮中敌舰,但她坚持没有让出上风处的优势位置。 「事到如今虽然很想彻底竞争,但老实说,继续把时间耗在这里不是好事。下一次要分出胜负──拜托了,米札伊!」 艾露露法伊把视线看向位于上空的爱鸟,同时再度对船员下达命令。「白翼丸」以从上上风处横越对方船头的形式来开往新航向。她打着要在争夺位置的竞争中获胜,而且这次一定要造成对方致命伤的算盘。 虽然双方船舰到此都不断使出大胆的驾船动作,但另一方面,上风处和下风处的位置关系却一直没有改变。换言之平均来说「枪鱼号」那边会被迫面对比较严苛的驾船条件,这个差异的影响微弱但确实地以航行速度减缓的形式显现。 「敌人已经没有当初的俐落。不管对方会怎么行动,看了之后再反应就足以应付。」 只差一步就可以把敌人逼上绝路,艾露露法伊如此确信。至今为止驾船的相互预测之所以能够成立,是因为彼此的航行速度没有太大差距。既然现在速度的优劣已经拉开一定程度,敌人也失去了推翻这劣势的手段。 「两舷都準备炮击!要在这里确实解决对方!」 和敌舰的距离已经来到五十公尺以下。在即将冲入炮击射线之前,「枪鱼号」又让船逆风航行。然而很遗憾,动作本身太慢所以没能形成回避行动。「白翼丸」从容打过船舵追上敌舰。 「哎呀危险!右舵二格!」 哔──爱鸟的叫声传入耳里。借此得知风势会转换的艾露露法伊命令舵手调整船舵。才刚回头,凶暴的横风就穿过船帆之间。 这个合作行动正是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身为「鹰匠之民」的缘由。在船舰上空回旋的米札伊会正确读出风的动向并告知主人,只有艾露露法伊能办別出叫声中的微妙不同。 只要有这个,对于「白翼太母」来说,无论天候多么恶劣都不足为惧。不需要畏惧突如其来的疾风,随时可以维持从容沉著的驾船。是过去收留她的男子提案把鹰匠的技术转用到军事上。 「右舷和敌舰并行!从进入射线的炮眼开始攻击──」 当她正打算下达这个命令的瞬间,头上响起爱鸟的叫声。然而这次并不是通知风向的信号,听起来异常尖锐紧急的叫声毫无疑问是惨叫。 「──米札伊?」 她反射性望向空中,於是亲眼目睹──被风吹来吹去并往下坠落的白色影子,那是从幼年时期就一直同甘共苦的搭档毫无抵抗力地被吸向大海的模样。 「呜……!」 由于途中被船帆遮住视线,因此艾露露法伊无法看清爱鸟是不是落进海里。为了确认她想从舰尾赶向船头,却被旁边的副官慌忙叫住。 「请等一下,太母大人!敌人有行动……!」 因为这喊声而回神的艾露露法伊回头望向左舷,发现原本几乎已经要并列的敌舰现在大幅落后。是趁着她稍微转开视线时,用了逆帆强制减缓速度。 「糟了,失去炮击机会……!」 注意到自己失误的太母脸色紧绷。对于敌人来说,用逆帆强制减缓速度也是苦肉之计,要是能冷静对应,应该能反过来造成重大伤害。然而,因为她的注意力在该做出判断时被爱鸟引走,因此艾露露法伊错失了最好的机会。 「怎么办,太母大人。要回到上风处重来一次吗?」 即使副官如此提问,她也无法像过去那样立刻回答。至今为止都有米札伊的帮助所以才能毫不犹豫地行动。既然现在已经失去牠的庇护,接下来的驾船就会伴随着重大风险。艾露露法伊感觉到背后留下让人不舒服的冷汗。 「太母大人,请下决断!」 「……呜!」 话虽如此,现在也没有空慢慢烦恼。短短思考后,艾露露法伊抱着仿佛在空中翱翔到一半却被剥夺翅膀的心情,终于提出下个命令。 「迎风换舷……不,顺风换舷!把船舵往右打!」 由于过於畏惧没有抓準风势的风险,太母的判断转为慎重。至今为止的大胆仿佛只是一场梦境,这个指示非常消极──厚重的羽毛下方逐渐显露出她作为船员的不足之处。 「所有船桅都要尽速缩减船帆面积!保持现状会很危险──」 而随心所欲的风神并没有放过艾露露法伊的失误。 「──什么!」 在闪电照亮黑暗大空的那瞬间,仿佛是受到天罚,「白翼丸」的船体受到强烈风压的袭击。绳索还来不及发出嘎吱声就直接断裂弹开,正面遭受烈风吹袭的前桅船帆有两面被撕成碎片在空中飞舞。破坏在瞬间发生,不允许船员们做出任何抵抗。 「呜哇啊啊啊!」「混帐!前桅的大横帆和上桅帆都破损!」 他们的指挥官茫然地听着响遍整艘船的惨叫合唱。风只是随性一击,「白翼丸」就受到无法估计的损失。而且在艾露露法伊接受这现实前,更大的威胁已经从左舷袭来。 「太……太母大人!您看那个……!大浪来了!」 回神的她转过视线,发现有大量海水化为超过船体的高墙逐渐逼近。面对这巨大的逼迫感,艾露露法伊心惊胆跳──再没多久浪就会来了! 「左──左满舵!把船头对準大浪!」 再这样下去,船只本身会被海浪吞没并翻覆。如果想避开这种后果,只能把受浪面积减少到最小并想办法撑过去。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收到命令的舵手强行转动因为速度降慢而非常不听使唤的船舵。 「要来得及啊……!」 艾露露法伊屏气凝神地在心中祈祷。然而这时,她的视线角落却出现让人难以置信的东西。 「──什么!」 只能缩起身子承受。同样面对让太母做出如此判断的威胁,敌人却没有坚持防守。「枪鱼号」从斜角冲入海水形成的斜面,就这样乘浪前进!   *   「往前冲啊啊啊啊啊!」 在船体极度倾斜的船上,女海盗近乎嘶吼的喊声响遍整艘船。其他船员也振奋气势不输给她,但马修和他的部下却没办法跟进。他们光是要抓住绳索或扶手来忍耐恐惧感就已经竭尽全力。 「这……这种事情合理吗……!」 也难怪他的声音会变了调。主动乘浪的「枪鱼号」船身已经倾斜到极限,到了看在目前船上人员的眼里,过去都处於下方的大海现在却出现在旁边。只要船体再稍微倾斜一点,立刻就会翻覆成为海里的海藻碎屑吧。不要命的冒险行径在此冲上最极限。 「怎么能输给对方!」 和发青的脸色相反,波尔蜜的双眼发出灿烂光芒。某种疯狂促使她行动,而且也确实传染给同一艘船上的船员们。被热意冲昏头的他们眼中都传达出一样的意见──没有什么好怕,这条命已经丟进海里了! 「撞击敌人啊啊啊啊啊!」 位于航线上的舰影已经非常靠近。面对大浪逼近,试图以船头相对并撑过去的敌舰一发现乘着同一波大浪来犯的「枪鱼号」疯狂行为,立刻在原地奋勇发动炮击。船头突出的船首斜桅被炮弹打断,然而敌人已经近在眼前,无法停下! 传出厚木材被撞破的轰隆声响。通知赌命乘浪攻击的终点已经到达的剧烈冲击窜过「枪鱼号」的船体。撞角深深刺进敌舰侧面,慢了一拍,大浪整个盖了下来。在最后的最后才转动的船舵让船头倒向海浪那边,惊险地避过翻船──以「枪鱼号」的船头甲板作为中继,现在两艘军舰几乎完全相连。 「逮到了……!」 确认结果的瞬间,紧张情绪终于解脱,波尔蜜双膝一软。超过极限的贫血让靠著意志力维持到现在的意识逐渐远去,双手双脚也已经无法支撑身体,她倒在甲板上。 「波尔蜜纽耶海尉……!」「快点把她送进船舱内!医护兵──!」 大喊之后,医护兵们立刻从楼梯口冲了出来。波尔蜜被他们抬上担架,同时以勉强能移动的眼睛稍微朝向船头。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她几乎挤不出声音。然而波尔密却觉得自己似乎透过三根船桅,看到船头甲板上的少年点了点头。   在舰尾甲板上的波尔蜜倒下的同时,微胖少年在另一侧的船首甲板站起身子。眼前是彼此相连的敌舰。只剩下一点点的冷静思考呼吁满心焦躁想要立刻带着部下冲上去的内心先等一会。 「……能赢吗?要是直接打起总体战……」 受到无法忽略的担忧影响,马修把视线朝向后方。赶来船头甲板的水兵数量即使放宽标準也不能算多,但这也难怪,原本就已经因为受到多次炮击而出现许多伤患,还有很多人因为刚才的乱来驾驶而筋疲力竭。 「要……要进攻吗……少尉……呜噁……」「你……你们快站起来……」「……噁噁……」 再加上马修自己的部下也大部分呈现这副德性。只是吐了的还算好,还有些人因为晕船太严重而根本站不起来。马修本身也是处於靠意志力压抑呕吐感的状态,他完全不认为这样能打一场像样的白刃战。 「……敌人状态应该不会比我方更惨。基本上对方没有受到炮击的损害,想必还保存着这部分的战力……可恶,该怎么办!」 愈思考愈觉得战况不利,让马修抱头苦思──没时间让他慢慢烦恼。现在敌人还没从畏惧中回神,可是一旦明白我方不会进攻,对方就会反过来攻击。那样一来连气势都会被对方抢走,败北也会成为确实结果。 「话虽这么说……但这种情况下还有办法吗!明明眼前有敌人,我方能战斗的士兵却不足够,根本已经束手无策……!」 马修的思考因走投无路而快要疯狂。这时,突然有个声音像是自己跳出记忆抽屉那般响起。 ──「轻松的战争」才是「正确的战争」! 「──啊……」 这瞬间,原本僵硬的意识突然不再紧绷,放松到几乎不可思议的地步。 「……是吗?不能被限制住。」 马修自言自语,提醒自己的视野太过狭窄──白刃战胜利并不是目的。那只是战术目标之一,简而言之,只不过是为了「战胜」的手段。既然这方法无法使用,换成其他方法不就得了? 想要在战争中获胜。然而,无论如何都想避免进一步的战斗。有这种想法的指挥官在现场该做什么事情?当马修思考到这一步的瞬间,答案几乎已经自己脱口而出。 「……快準备交涉旗!」 微胖少年以强烈语气下令,听到命令的副官从行李中拿出折叠成一团的旗帜并展开,附近的另一个士兵也跑去拿用来举起这旗帜的旗竿。 马修一边以眼角余光看着他们準备,同时开口对船头甲板的所有士兵下达命令。 「还站得起来的家伙整理好服装和姿势跟我走!──前往敌舰!」   遭到攻击的齐欧卡舰队旗舰「白翼丸」船上,艾露露法伊正在拚命统整快陷入混乱的士兵们。预测到敌人应该会立刻前来攻击,他们也才刚做好準备。 「听好了,大家!敌人会拚命进攻,不能让他们攻到船上!」 听到太母的命令,排成整排的枪身全朝向邻接的敌舰──只要敌人一出现,立刻要把他们打成蜂窝。如此决定并做好準备后,下一瞬间却有意外的东西在他们的视线中出现。那是被长旗竿举高的红白直条纹旗帜。 「交涉旗……?先不要射击!所有人拿好武器待机!」 太母虽然对敌人的意图感到怀疑,但依然决定总之先看看对方在演哪一出。她命令副官举起代表「接受交涉」的红白横条纹旗帜后,对着敌舰大喊: 「我方愿意回应交涉!以少人数前来本舰!」 听到这句话后,帝国兵终于从「枪鱼号」上移动到这边。根据军服,这群人似乎不是正规海军而是陆军。看起来像是指挥官的人物是十几岁的少年,这事实让艾露露法伊吃了一惊。 「呃……那个……我是帝国陆军……不对!我……我是帝国军舰『枪鱼号』的船员,马修‧泰德基利奇少尉!身为『枪鱼号』代表,想和指挥官交涉。」 看对方一脸惨白又吞吞吐吐的模样,就连太母也不由得有些意外。 「……我是齐欧卡军舰『白翼丸』代表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我愿意回应交涉。不过让我先弄清楚一件事,身为陆军少尉的你为什么是船舰的代表?」 「到此为止的战斗中,舰长和之后的代理人共三人都已经倒下。现在留在舰上的军官要是有了万一,就会没有人能负责指挥驾船,所以由我出面交涉。」 听到对方老实招出自军身处的绝境,艾露露法伊不由得瞪大双眼。以苦涩表情说明的模样看不出试图欺瞒的痕迹。 「……我明白你们的情况了,那么,就听听提案吧。」 听到艾露露法伊的催促后,微胖少年先做了两次深呼吸,才如此回应。 「──首先,中断战斗。接下来,我希望彼此互相协助并开回港口。」 讲出口的提案有著让齐欧卡士兵们全都不解地歪著脑袋的内容。 「──我现在还无法判断,但这是在说你们愿意投降吗?还是在要求我方投降?」 「两边都不对。如果只针对这两艘船,胜负已经没有意义。」 突然听到充满领悟的发言,让艾露露法伊满心困惑。马修这时继续说道: 「……已经受损的船只继续留在风浪这么激烈的海上未免太过危险。刚才受到我方撞击,我想你们的舰内应该也开始进水。继续交战已经不具备现实意义,应该要互相帮助并回到陆地。」 听到对方从意外的角度如此苦劝,太母也把视线放往愈来愈失控的海面。 「原来如此,的确有道理……不过,也要先弄清楚胜败结果才能那样做。就算现在是紧急时刻,我方也无法接受不确定是否会投降的敌军进入港口。只有你们全面降伏后,我才能接受这提案。」 「所以我说这件事已经没意义了……」 马修还是坚持重复先前的发言。感觉双方对话只是在浪费时间,让太母终于失去耐心。 「当然有意义!把解除武装的你们送进海面平稳的湾内后,我们必须继续进行海战!在赌上舰队命运的战争中,当然不能把俘虏以外的敌人送往后方!」 听到艾露露法伊以强烈语气提出反论,马修看着下方摇了摇头。 「妳从这部分就已经错了──有望远镜吧,用那东西看看那边。」 少年指向下风处的方位,也就是帝国、齐欧卡双方舰队打成一圑的海域,目前应该还在激战的场所。艾露露法伊从怀里拿出望远镜,把带着不耐的视线朝往那方向──不到几秒,她就全身僵硬。 「看出来了吧?──海战已经结束了。」   *   「──哦呵呵呵呵呵!大丰收!大丰收!」 帝国舰队旗舰「黄龙号」船上响起嘹亮的笑声,这笑声来自美貌的男性──耶里涅芬‧尤尔古斯海军上将看到跟在自己搭乘的巨舰左右及后方的僚舰,心情非常愉快。 「邓米耶,尽量以开朗态度提出报告!我们现在的情况如何?」 「……是,除了残存的二十四艘舰艇,还有俘虏的齐欧卡舰十一艘──总数三十五艘。即使和开战当初相比,全体加加减减后,战力损耗非常轻微,上将。」 「就是这样!哦呵呵呵呵呵!」 大笑化为胜利的欢呼声,传遍波涛汹湧的海面。在他搭乘的「黄龙号」周围,数量和开战当初并不逊色的军舰排成队列在海上航行……然而构成却和之前不同。三分之二是历经激战仍旧残存的帝国舰,但剩下三分之一是三桅帆船型的齐欧卡军舰。不过无论哪一边,主桅上现在都一样扬起帝国军旗。   「──哎呀呀,我是有想过能办得到,但这成果倒是高过预估。」 担任舰队一分子的帝国军舰「新月号」的船头甲板上,黑发少年露出带着讶异的佩服表情。包括苏雅在内的部下们也在他背后点头附和。 「压制敌舰后立刻夺走控制权。嘴上讲起来简单,实行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必须先让敌方船员彻底失去抵抗力,完成这步骤后,接下来还得派适合的人员前往船内各处,也就是要能控制构造和环境都不同的敌国军舰──把受过这种训练的水兵们派出去。」   「──不过对当事者们来说,这一定不是特別的事情吧。压制就等于是夺取,夺取的东西从那瞬间起就属于自己。他们大概是从以前就坚信这种理论。」 帝国军舰「日轮号」舰尾甲板上,在炮身还留有温度的对物膛线风枪旁边,完成任务的托尔威也同样眺望着舰队的模样。 「齐欧卡舰队向来都是采用从上风处冲撞后,再不济也能把我方船舰拖下水陪葬的作战。不是一人杀死一人,而是一船撞沉一船……不过,这种判断有点太天真了。正常来说,俘虏敌舰并拿来转用是需要花费好几个小时的辛劳工作,敌人应该也是基於这种判断才建立作战计画──」   「但是帝国海军却成功在短时间内就完成这种困难工作,轻松得像是在呼吸。正可以说是完全发挥出海盗军的特质。还有俘虏新船舰并操纵时,能从『黄龙号』上补充不足人员也是很重要的因素吧。」 从「猛虎号」船头眺望周遭的雅特丽也自言自语。在她身边,有基於「丟著不管可能会带来危险」这理由而受到监视的葛雷奇。不但手脚被绳索绑住,嘴巴也被封住的海兵队长只能以充满怨恨的眼神瞪着旁边的少女。 「随着残存船舰数量的差距变大,战斗也变轻松,所以只看结果的话应该是大胜吧?虽然我方的损害也绝不算少……不过回想起当初的不利,应该要认定这是很棒的结果。毕竟,此时大势已定。」   *   「──妳应该看得出来吧?凭剩下的爆炮舰,已经无法推翻这个战况。」 马修尽可能以沉重的语气对看着望远镜动也不动的艾露露法伊这样说道。他在尝试的事情,正是要让敌将承认败北的说服行动。 「就算在此继续一决胜负,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会流下更多无意义的鲜血。如果彼此都不希望出现更多牺牲,两艘船就这样一起入港是最好的选择。」 「…………」 「要是你们依旧坚持继续战斗,那也没办法……我们只好下定决心,在僚舰追上来之前把你们困在这边。虽然我方已经成了如妳所见的惨状,但如果只是要争取时间,未必无法做到。毕竟比起让你们和其他爆炮舰会合,这样做似乎也会让我方受到较少的损害……」 最后的发言听起来有点摆烂,这是因为马修已经没有玩弄诡辩的理性。呕吐感和昏眩感严重到绝望的程度,如果这种痛苦还要继续下去,老实说随便怎样都好──只因为他已经半真心抱着这种想法,所以语调也具备莫名的魄力。 「……没想到在注意力被你们吸引住的期间,我却忽略了关键的战局……」 总算放下望远镜后,艾露露法伊以苦闷的表情如此说道。虽然连听清楚对方说什么都已经很痛苦,但马修还是挤出几近于零的力气。 「噁……不,嗯,这该说是结果论还是什么呢……我们原本的目的是要压制住爆炮舰,也没想到会和旗舰一对一展开那样的战斗……」 「你知道这艘船是旗舰?什么时候发现的……」 「是我方同伴根据发出信号的方式看穿的……不过怎么说,真的很不好意思,这部分的说明能够以后再谈吗?应该无所谓吧?我想早点先把交涉完成。毕竟妳看,天气非常恶劣,再这样下去船本身也很危险吧?」 其实从语气和脸色都可一眼看出,真正危险的是马修的胃。艾露露法伊仔细观察交涉人的这个模样,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原本紧绷的精神突然急速放松──在自己也不太理解的苦恼犹豫之后,她叹了口气。 「──你真狡猾。明明是杀死我心爱孩子的帝国兵之一,但很不可思议,我并不想把怒气发洩在你身上……甚至还觉得要是让交涉继续拖延下去,似乎会成为我方的过失。」 微胖少年已经没有力气做出任何回应,只能坚持直立不动的姿势看着对方。白翼太母一边面对这样的少年,同时在内心对着自军的士兵们谢罪──另一方面她也承认,自己的双翼终于无法把胜利带给心爱的孩子们。 「──我接受提案。本人个性也不愿意看到无谓的流血,彼此合作入港吧。」 听到敌将讲出期待已久的回答,那瞬间马修本来想按照礼仪说出:「非常感谢您的英明判断」──他的确试图这样说。 然而,代替这句话冲出他嘴里的东西却是至今为止明明拚命忍耐再忍耐,到最后还是从胃里逆流而上的一切。少年出生至今,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做让人觉得自己全身上下似乎全都吐光了的经验。   第三章 身旁的黑影   第三章 身旁的黑影   「──我说,艾露露法伊候补生。妳觉得我这人看起来像是喜欢干涉他人性生活的人吗?」 在西向窗口照进来的阳光照耀下,房间内显得明亮健康。然而对于坐在房间中央椅子上的军服少女来说,反而因为逆光所以很难看清窗户前方座位上的男子脸孔。 「好像也给人那种感觉吧?」 少女嘴上不服输地说道。在光影形成的极端对比中,男子的双手正放在厚重栎木桌上,固执地试图拆解数个相扣的金属圏。而少女则盯着他的动作。 「我要解释一下,那是误解。虽然我会根据当时的情况去捏造、消除或扭曲各式各样的事情,却只有在『我本身比任何人都热爱自由』的这一点上不存在著任何捏造和虚伪。当然,性生活的自由也包括在内。只要不违反公共的利益,无论有什么性嗜好都完全没有问题。即使对性生活特別投入也无所谓。」 「如果是那样也帮了我一个大忙。」 「所以说,前提是不能违反公共利益。很遗憾,一个高等军官的候补生毎天晚上都随便找人上床的行为再怎么说都有伤害各种利益的危险。」 叽……男子坐着的椅子发出嘎吱声。身上笔挺的外套和裤子呈现深蓝色,和皮革制座椅的黒色在交会处融合,形成调和的样貌。 「就算是大白天在街上正大光明做那档事,我也觉得没差。」 「关于暴露癖会对公共造成什么样的负面影响,这一点有讨论的必要。但,那不是今天的论点主题。」 男子暂时停下摆弄智慧环的双手,凝视少女。 「我认为像妳这种年龄的女孩再三重复极端性行为的举动,是内在有某种缺陷的象征。希望妳可以老实回答,不要有所隐瞒。实际上,妳想透过和男性接触得到什么?」 「…………」 「妳有聪明的脑袋,起码聪明到无法沉溺於只是以快乐为目的的性行为里。我猜,妳对于自己的缺陷应该具备自觉。例如说……对了──憧憬即使追求也无法获得的父爱之类。」 男子扬起嘴角,仿佛在表示「怎样,是正确答案吧」?然而,看到当事者的少女愣愣地歪了歪头之后,他迅速换回认真表情,再度开始对抗智慧环。 「不必介意,我的第一个推理经常落空。」 「既然知道是那样,为什么要摆出充满自信的样子?」 「对发言内容愈没有自信时,就要摆出愈有自信的样子,这可是政客的基本。妳最好也记住这点。」 这莫名其妙的理由让少女嘻嘻一笑。看着在这段期间内依旧持续挑战智慧环的男子,少女先犹豫了一会,才轻轻表白内心的想法。 「和刚才的推测算是正好相反吧……我想要的不是父亲,而是小孩。」 「哦?」 「我想要和自己有血缘的孩子,想在接下来的人生中,把爱灌注在那孩子身上。」 「那是因为妳想要能传授鹰匠技能的继承人──是这样吗?」 「这也是一部分原因。只是,一个人太寂寞是更大的因素。虽然这个国家的人们并不会排挤我,但是也不会张开双手接纳我。总觉得和每个人之间都隔着无法越过的鸿沟,实际感受到这点时,真的很心酸……」 少女伸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如此说道。这时,男子手中复杂相扣的金属环有一部分被解开。 「是吗,意思是住在齐欧卡的生活让妳感觉受到排斥吗?」 男子以能理解的态度点点头,接着隔着智慧环让双手交握。 「我很高兴妳坦白说出来,也会好好反省。既然让妳感觉这国家住起来不舒服,我必须负起一部分责任。」 他先强而有力地表示负责后,才把视线放回少女身上。 「──但是,在考虑具体对策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很简单,妳说妳是因为想要小孩才和男性多次进行性行为。既然是这样的缘故,妳应该没有避孕吧?」 「噢……嗯,我连想都没想过。」 「那么,这行动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化为日常行为?」 「大概是……三年前左右?」 「性行为的频率如何?大约是一个月数次吗?」 「一个月……呃……等我算一下……」 看到少女先使用双手手指计算,结果还不够用只能开始心算的模样,男子重重点头并回答「我明白了」。 「果然,我的担忧似乎没有错。这样一来,对妳来说大概会是个痛苦的消息──不,就算顺利怀孕,那也是另一种棘手状况。」 「……你在说什么?」 「是医学上的见解──三年以来,妳持续和不特定的多数男性频繁从事性行为,却没有怀孕的迹象。到此为止都没错吧?」 「……嗯……」 「既然如此,那么很遗憾,我不得不做出诊断──妳是不孕体质,艾露露法伊候补生。就算妳今后和再多男性上床,恐怕也没有机会怀孕产子。」 听到这宣告的瞬间,少女的世界从根源受到了震撼。男子手中的金属环再度有一部分发出声响并被拆离。 「……怎么可能……是那样……」 「妳想必不愿相信吧,然而同时,妳也不认为我是在说谎。妳本身应该也一直抱着焦虑和怀疑,毕竟过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怀孕。」 「…………」 「如果妳要求,我可以介绍医生。只是除了祈祷偏方之类的等级,现在的医疗里并没有治疗不孕的方法。到妳接受这事实为止,诊断结果大概都会一直重复先前的结论。」 男子平静讲出口的发言毫不留情地贯穿少女的内心。在异乡的孤独生活中怀抱的唯一希望发出破碎的声响,逐渐崩坏瓦解。 当少女失去精神中心的灵魂浮上虚空的那瞬间,男子恶魔般地抓準时机,再度开口说话。 「但是艾露露法伊候补生,只要稍微改变想法,妳的愿望并不难实现。」 「……咦?」 「妳只是想要能付出感情的对象吧?那么,这个对象应该并不一定绝对要是和妳拥有同样血缘的亲生小孩。只要有能坦率接受妳的感情,并把妳当成母亲仰慕的对象,这就是够格称为亲子的关系性,妳的孤独也会在交流中获得治癒。这方法至少值得一试。」 「……意思是要我收养孤儿吗?」 「没错,除了妳的故国拉欧,齐欧卡也接纳了其他周边灭亡国家的许多难民。其中当然包括很多因为战乱而失去双亲的人。」 「…………」 「妳明白吧?他们正是和妳怀抱着相同孤独的存在,也是该由妳担任母亲的孩子们。」 男子的提案温柔拥抱少女悬在半空中的心,被赐予新光明的精神也再度开始脉动。 在露出满足微笑的男子手中,智慧环发出咔锵声,完全解开。 「妳今后只需克制随便找人上床的行为,不必做任何特別的行动。好好按照过去那样继续待在海军军官学校里学习,再稍微忍耐一阵子。我会帮忙安排妳期望的东西,不会花太长时间。」 时刻接近傍晚,从窗口照入的夕阳光线更为强烈。少女因为逆光而瞇起眼睛,同时对男子露出求助般的眼神,她只能清楚看见对方笑意更深的嘴角。 「我保证──在不久之后的未来,妳就会被心爱的孩子们唤作母亲。」   「──唔。」 一听到房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原本坐在质朴木椅上打盹的艾露露法伊立刻清醒。她集中精神站起身,穿上军服外套,把钮釦扣好时,敲门声很凑巧地响起。 「请进。」 她回答之后,房门静静打开,一名男性进入室内。对方的陆军军服上別著中尉的阶级章,是个比预想还年轻很多的黑发少年。 「早安,泰涅齐谢拉小姐。昨晚睡得好吗?」 听到对方亲切问候,让太母惊讶得瞪大眼睛。居然以「小姐」称呼俘虏的敌方将领,明明才这种阶级,这人倒是相当会套近乎──即使心中讶异,但艾露露法伊依然冷静应对。 「睡得很熟,因为此处本来就是我方的基地,想也知道吧?」 「如果是这样,妳的睡相一定好得让人吃惊呢。」 黑发少年看向位于无窗房间角落的床舖,似乎很佩服地说道。艾露露法伊保持沉默,毕竟一眼就能看出床单根本没被躺过。 「不好好睡觉会让皮肤变差喔,那样就太可惜了。」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帝国军人。我甚至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艾露露法伊投出带着责备的视线,少年则笑着点了点头。 「真抱歉,我是帝国陆军中尉伊库塔‧索罗克,这是我的搭档光精灵库斯。请不必客气直接叫我阿伊吧。」 一听到这名字,艾露露法伊的表情立刻整个绷紧。 「……原来你就是让那个约翰尝到苦头的英杰吗?」 「虽然我很高兴自己被人认识,不过这种印象倒是有点……」 「你要我们有什么其他的印象?话说回来,真是的,原来是这样吗……这下我总算能接受之前的败北。就是你把能击败我方的智慧传授给帝国海军吧?」 「不不,我只有偷懒而已,这次都是同伴们在努力。」 少年耸著肩膀如此回答,然后走向房间深处,很自然地在床边坐下。 「我想跟妳谈一谈,没关系吧?」 「我是俘虏,你们是胜利者,想审问就问吧。」 「不,这是和军事方面几乎无关的话题,该说是我个人的兴趣吧。」 黑色眼眸直直望向太母的脸孔,其中没有任何一丝敌意,甚至反而带着亲近的光彩。艾露露法伊无法判断对方有何意图。 「妳为什么会被海军的士兵们称呼为『母亲』呢?」 这是出乎意料的问题。艾露露法伊更无法猜透少年的心思,只能以问题回答问题。 「……知道这种事又能怎么样呢?」 「我想认识妳。这就是目的,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小姐。」 太母不高兴地保持沉默。即使身为俘虏,也没有义务必须连私人过去都老实招认──或许是感觉到这样判断的她打算封闭内心,伊库塔主动开口。 「大约十年前,我也曾有母亲,她是世界上最温柔最美好的女性。如果现在的我内心还有能称得上善性的部分,大部分应该都是从母亲那边继承而来。」 「…………」 「或许是因为这样,我总是会去注意比自己年长的女性。尤其是无法丟下在哭泣的女性不管。」 「……你是指谁在哭泣?」 「妳是母亲,失去孩子的母亲当然会流泪。」 少年平静讲出的发言是出乎太母预料的一击。就像是坚硬外壳的内侧受到直接攻击,她的嘴角微微颤抖。 「海战结束后,被俘虏的士兵们全都异口同声地为妳求饶。说自己等人不管遭到什么处置都无所谓,只希望我们能手下留情放过太母的命……正常来说应该会相反才对。所谓败战的部下通常会主张全都是下令的指挥官不好,所以希望自己能逃过一死──这样才正常吧?」 「……他们……居然做那种事……」 「而且只要一有空就会大合唱喔。讬此之福,对妳的隔离处置已经差不多来到极限。我想大概今明两天就会找妳过去,麻烦安抚一下他们。」 「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那样做,因为我有责任该保护那些孩子。」 太母不断重重点头。伊库塔以不忍眼神望着她的模样,开口说道: 「……他们每一个人的肤色和口音都有点不同。在那些士兵中,大部分的人恐怕已经连故国和家人都不存在。我推测齐欧卡第四舰队就是特別集合这样的人员来成立的舰队。而──被称为『白翼太母』的妳本身,也是『鹰匠之民』的残存者,来自已灭亡的拉欧国。」 「……的确是那样没错,我的舰队聚集了失去故乡的人们。」 「原来如此……说是很有齐欧卡风格也没错。一方面利用多民族国家的名义来培养爱国心,同时制造出能和军队组织划上等号的模拟家庭。这做法巧妙利用了人们在失去根源后会产生的缺陷,高明得甚至令人佩服──不过构思者低俗至极的兴趣不包括在内。」 伊库塔带着苦涩表情如此评价。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太母感到一股气往脑门冲。 「……你能够体会生不出小孩的女性是什么心情吗!」 冲口而出的吼叫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回响很久。听懂这句话的意义后,少年的表情也很快绷紧。 「该不会这就是理由……?妳担任许多士兵母亲的理由?」 「没错!就是那样!我的肚子无法怀上孩子,和大部分人相同的做法永远无法让我成为母亲!正因为如此,我决定要把所有感情都灌注在把我当成母亲仰慕的他们身上……!」 「这不科学!」 瞬间沸腾的伊库塔从床上站起。他快步逼近艾露露法伊,抓住她的双肩用力摇晃,同时以颤抖的声音继续说明。 「妳不懂吗!没有不会死人的战争!指挥官的工作就是要以高价出卖士兵的生命!只要妳继续把舰队当成模拟家庭经营,每次发生战争,妳就要再三尝到失去自己孩子的痛苦!因为妳身为他们的母亲,所以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尝到光是一次就足以撕裂人心的痛苦……!」 少年激动发言的强烈气势让艾露露法伊忘记怒气,只能愣愣呆站。少年到底对自己说了什么,又是为了什么生气──她无法立刻理解。 「用这种方法不会得救!只会让感情在投入后就立即流失,并不断累积母亲失去孩子后的悲伤哀叹而已!总有一天当妳无法承受这重量时,就会在绝望的底部毁灭!面对没有任何回报的人生末路……!」 「伊库塔,你冷静一点,伊库塔。」 腰包里的库斯开口劝解。少年这下才猛然回神,从太母身旁退开。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抱歉做出这么粗鲁的行为。」 「……你到底是对什么感到如此愤忾……?」 艾露露法伊脸上出现明显的困惑,向眼前的少年表达疑问。伊库塔原本想再多说些什么,却在即将实行前注意到一个问题并用力闭上嘴──无论是要接触她的内心,还是想帮她化解精神上的纠葛,目前的时间都完全不够。 「……等这场无聊的战争告一段落之后,我一定会再来见妳。拜托妳到那之前都老实地当个俘虏。」 伊库塔以苦闷表情这样说完并转过身子。他以沉重脚步走向房门,同时像是突然想到般地追加了一句。 「──对了,关于妳的爱鸟,被我们的士兵发现牠窝在『白翼丸』的炮台甲板角落里并已经予以保护。虽然牠的翅膀被子弹打中,但至少骨头似乎没有受伤。不过目前尚无法确定以后还能不能飞……」 「──你是说米札伊吗!真……真的……?」 「我想妳今天之内应该就能见到牠。原本打算一开始就提这件事,没想到却成了最后,实在不好意思……那么,就此告辞。在下次见面前,请多保重。」 留下这些话的黑发少年离开房间,静静关上房门。艾露露法伊半欢喜半困惑地目送对方离开。伊库塔‧索罗克是为了什么才来见自己?直到最后,她依旧无法判断。   历经激烈战斗后,在海战中获得胜利的帝国海军第一舰队接受了敌方总司令官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的投降。在入港的同时压制了尼蒙古港,俘虏大部分敌兵,达成夺取旧东域南方海域制海权的任务──这是两天前的事情。 「──哎呀,妳还没上岸吗,伊格塞姆小姐。」 在战时恶劣天候宛如只是一场梦的万里无云晴空下,旗舰「黄龙号」正停泊於港口内。船上处理杂务的刚隆海校注意到独自站在船头甲板一角的炎发少女,亲切地对她搭话。 「是的,刚隆海校。我在等部下的报告。」 「等报告是无所谓,但你们今天就要出发前往希欧雷德矿山吧?如果出发前没有先在陆地稍事休息,身体会拖比较久才能摆脱潮水湿气喔。」 「非常感谢您的关心,只要一拿到报告,我就会按照您的建议行动。毕竟我也开始怀念起不会摇晃的地面。」 「哈哈,是吗。毕竟经历过那种惊涛骇浪,也难怪会有这种感觉。不过,我听说妳闯上敌舰后发挥出三头六臂般的活跃表现。」 「没那回事。虽然是不习惯的战场,但很幸运敌方采用了错误的对策。」 雅特丽带着微笑回答,这时部下们正好也从陆地沿着舷梯回到船上。他们把一个非常小的物体交给长官,并凑向耳边低声报告。从旁看着这光景的刚隆海校明白对话已经结束,为了继续自己的工作而準备转身…… 「──请等一下,刚隆海校。」 然而雅特丽却以有点强烈的语气硬是留住了他。 「?怎么了吗,伊格塞姆小姐?」 「是,很遗憾……在回到陆上之前,似乎还有一个工作必须处理。」 炎发少女散发出的气势变严肃了。前来报告的部下们全都一起跑走,就像是要从她身旁逃离。 刚隆海校也因此察觉事态并不寻常。 「不久之前,这艘船上送出了信鸽。而刚刚的那些部下就是来向我报告这行动的结果。」 「……怎么回事?」 刚隆海校表现出怀疑的态度并开口发问,雅特丽则以生硬语气开始解释。 「在开始海战前,除了战术面的课题,我还有另一个隐爱,也就是顾虑到关于情报洩漏的可能性。出乎敌人意表从下风处进攻的方法是这次作战的关键,但这也属于那种一旦被敌人事先得知就会瞬间化为泡影的奇策。」 「……唔……?」 「只是,仔细观察状况并进行推论后,也有机会判断这不安只是多余的顾虑。毕竟当时我等全都待在大海的正中央,就算舰队内部有什么不稳份子,也没有和敌人互相联络的手段。 然而即使明白这点,我还是无法完全排除不安。因为在我搭乘的『黄龙号』舰上,存在著唯一能让联络化为现实的手段。」 「……也就是鸽子……吗?」 「是的,利用归巢本能的信鸽有时候能飞行一千公里以上的距离并传达情报,因此也有机会成功从大海正中央把情报带往敌方舰队。当然这绝对需要在敌人基地尼蒙古港饲养的鸽子,但也无法断定潜伏份子没有事前就做好準备。」 此外,信鸽中还有受过更进一步训练的类型。然而在这次的案例中并不需要特別的传令,因此雅特丽认定这是几乎无关的情报并省去说明。 「……的确有这种可能,不过我还是认为未免过分猜疑。」 「假设潜伏份子已经事先準备好信鸽,我认为能保管鸽子的地点应该也有限。俗话说想藏树就该藏在森林里──换言之,应该被混在正规的军鸽里。这是最合理的做法。毕竟在漫长的船上生活中,要一直偷偷饲养活鸽子是很困难的事情,就算真能办到,也有可能导致鸽子在真正要放飞时已经变虚弱了。况且信鸽的归巢成功率并不是那么高,无法準备太多只想来也是困难点之一──因此我把警戒的对象集中在正规的军鸽上,判断如果有正确答案,就会从此处出现。」 「……如果是那样,对策也很简单吧?只要不放出信鸽就能解决。」 「是的,我最初也想到了这个办法。然而,那样做只是治标不治本。因此我产生了更贪心点的想法,认为若是能特定出潜伏份子会更好──於是去见了尤尔古斯上将。」 「…………!」 「说明情报有洩漏的风险后,上将立刻接纳不放出信鸽的方针。一方面是因为并没有什么需要紧急和后方联络的事项,另一方面也因为当时天候已经开始恶化,从一开始就判断联络的成功率并不高……这时,我提出了更进一步的提案──装作把鸽子放出去但实际上却藏在別处。」 「…………呜!」 「如果我的担忧成真,那么正规的军鸽里应该混有尼蒙古港饲养的鸽子。换句话说,那种鸽子飞出去后,会回到位于这港口某处的鸽笼。我认为只要能找到那鸽笼,就是显示内贼存在的最有力证据。」 讲到这边,不知何时两人身旁已经聚集了大量士兵,其中还包括托尔威。除了他和雅特丽的部下,手持弯刀的水兵们也若无其事地加入包围圈。 「在海战前假装放出的鸽子被暂时藏在巨大的『黄龙号』船底,二十分钟前才真的离开这艘船。而且已经事先掌握了港口内的鸽笼,并全都安排好确认人员。而刚才的报告就是关于这件事的结果……很遗憾,在这港口的鸽笼里,找到了三只从船上放出的信鸽。」 雅特丽边说,边把左手伸向胸前军服的内侧,拿出一张被多次折叠的纸张。 「这纸条是这次找到的鸽子运送的联络文之一,我刚刚才从去确认鸽笼的部下手上拿到。」 接着她张开从至今为止一直紧握的右手,摊平并展示另一张纸条。 「邓米耶‧刚隆……上面簽署著名字──海校,这的确是你写的东西吧?」 雅特丽一边揭示左手上那些写满文字的纸条,同时以平静态度进行确认。在周遭士兵的屏息围观下,刚隆海校面无表情地开口: 「……伊格塞姆小姐,妳是想指称我就是内贼吗?」 「绑著这联络文的鸽子应该是被放往这个港口,而写下联络文内容的人是你。这就是我查明的所有事实。」 「那么关键的联络文内容呢?上面写著这次作战的纲要吗?」 「乍看之下,内容似乎是给后方的状况报告。然而多读几次之后,可以找到许多在文法和表达方面显得突兀的部分。我怀疑这有可能是暗号文。」 「这充其量只是妳的主观,但是妳并不清楚我平常的文章是何种风格吧?」 「正是如此。我并不打算在此时就证明这是暗号文,刚才的发言已经包含所有我想提出的事实──绑著这联络文的鸽子应该是被放往这个港口,而写下联络文内容的人是你。」 雅特丽重复自身的发言,像是在强调每一字每一句──她没有兴趣配合偏离问题本质的不重要议论,也让刚隆海校充分感受到这种态度。 「……真是难看呢,邓米耶。」 这时一名高大的美貌男性──尤尔古斯上将带着紧绷表情,从围着两人的士兵外侧走了过来。刚隆海校以不客气的视线望向长官。 「上将也是同样意见吗?认为我是齐欧卡的间谍?」 「我不知道。然而无论真相是哪一边,现在的你都非常难看。如果你真的是间谍,那么就是一个被看穿真实身分的蠢货;如果不是,就会成为被哪个人陷害的蠢货……至於把这种家伙任命为副官的人家本身,也会从今天开始成为蠢货的一员,可喜可贺。」 「……确认有无嫌疑之前,先责备我的失态吗?的确很有你的风格。」 身受嫌疑的军人如此说完并露出苦笑后,平静地原地举起双手。 「我暂时投降。虽然很想展示自身的清白,但目前似乎难以达成。不管是要拘捕还是要监禁都随便处置,在这段期间内,我也会思考能证明自己无罪的方法。」 「嗯,我很期待。因为若以这种形式和你那张欠揍的嘴巴道別,其实也并非我所愿。」 依旧保持苦涩表情的尤尔古斯上将对周围的士兵们下令。 「话说完了,把刚隆海校带往仓库。」 举着弯刀的水兵们围住并坚守嫌疑犯的两侧和背后。在他们无言的催促下,刚隆海校安分地开始往前走。雅特丽和托尔威也带着少数部下一起往舰内前进。 「我可以问一件事情吗?伊格塞姆小姐。」 刚隆海校边从楼梯口往下层走,同时开口发问。隔着水兵看到旁边的雅特丽轻轻点头后,他继续说道: 「关于刚才的事情,有个根本性的问题让我想不通……根据对情报洩漏的严重警戒态度,我推论在这件事情上妳并不是只打算以备万一吧?而是在比海战还早很多的时期就已经强烈怀疑有内贼存在。」 「正如你所说,我的确认为应该有内贼。而且讲得更明白一点,我怀疑你就是内贼。」 「为什么?难道是我曾经在妳面前表现出什么可疑的举动?」 「我是在和爆炮舰接触后紧急举办的军事会议上,才产生明确的不对劲感。还记得吗?那时你从头到尾都坚持主张该避免海战的慎重做法。」 「嗯,当然记得,因为我确定以我方装备挑战爆炮舰是有勇无谋之举。即使是已经获得胜利的现在,我依旧不认为自己当初有说错话。」 「我虽然基於立场而表示反对,但那的确是很聪明的意见。不但具体指出爆炮舰的威胁,更重要的是还针对高官们那种『已经没有退路所以打吧』的僵硬思考提出批评。所以对于你以及愿意聆听这种主张的尤尔古斯上将,我都打心底感到佩服。」 「上将虽然看起来是那副样子,却是欣赏干脆批判胜过阿谀盲从的人。」 「身为将领,上将值得尊敬──然而,即使基於这前提,你的意见还是有让人无法理解的部分。也就是说,你对爆炮舰的说明过於详细。」 「……这部分哪里可疑?的确爆炮是帝国国内没有制造的武器,但透过东域和北域的战事,已经收集到不少情报。要从情报假定出具体射程和威力并不是难事,我只不过是基於自身知识来进行推论而已。」 「你有机会获知这些情报的状况本身的确没什么好奇怪,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问题是,海军全体并没有共享这些情报。」 刚隆海校的肩膀一震,雅特丽淡淡地继续说明。 「你是尤尔古斯上将的副官,基於这立场,应该有能力让帝国海军全体都普遍了解爆炮的威胁。然而实际上,直到『暴龙号』第一次接触爆炮舰为止,整个舰队几乎完全没有针对爆炮舰进行警戒。『暴龙号』之所以惨败,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样吧。」 「……的确,我具备关于爆炮的知识。但是如果可以让我辩解,老实说在海上实际遇到之前,我也没想过那武器会被装到船上。我一直以为爆炮是在陆地使用的武器,这是思考的死角。」 听到这说明,雅特丽带着微微苦笑摇了摇头。 「……你还记得我们刚来支援那时,曾经在船上进行过的对话吗?『这艘旗舰因为体型庞大而动作迟缓,作为军舰如何呢』──这是你说过的话。就算对象是能称为帝国海军象征的『黄龙号』,也能提出极为冷静又实际的指责。让我产生一个印象,就是这个人的思考很灵活。」 「…………」 「我不认为这种人无法推论出『结合爆炮和船只』这种程度的联想。如果明明有想到却没有知会其他人,就表示你可能抱持著要把帝国海军导向劣势的意图──或许你不知道,刚隆海校,但我从一开始就对你的能力有很高评价。」 「真是伤脑筋啊,早知道是这样,或许我该表现得更愚蠢一点。」 刚隆海校以僵硬的笑容如此抱怨。雅特丽没有回答,於是对话在此结束。 「那个……雅特丽希诺中尉、托尔威中尉,两位陪到这里就可以了。到仓库前,我等会负责确实监视。」 水兵之一以略带顾虑的语气如此说道。除了不算宽广的走廊因为挤了太多人而不方便行动,而且在这些水兵心中,总觉得这次事件是海军内部的问题。要是陆军继续参与或许算是太多管閒事──察觉到这点的雅特丽带着部下一起停下脚步。 「那么,之后就交给各位了。」 敬礼之后,水兵们也以眼神致意。於是雅特丽回过身子,负责任务的士兵们也正準备把视线放回前方──就在此时。 前方不远处的走廊十字路口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晚了一拍,怀中抱满待洗床单的医务兵女性──哈洛从转角现身。 「嗯咻、嗯咻……咦?哇!」 小跑着往水兵方向移动的哈洛或许是被怀中的床单遮蔽视线,似乎晚了点才注意到这群挡住走廊的人们。虽然在即将撞上最前方士兵前已经慌忙停下,然而勉强煞车的动作却让她的身体往前倾。 从怀中甩出的床单一口气飞向半空,吸引住士兵们的注意力。甚至连雅特丽的意识都反射性地比较偏向即将摔倒的同伴身影──这时产生一瞬间的破绽。 邓米耶‧刚隆不只被怀疑是间谍,而且还有足以佐证的证物。然而即使如此,他还是有一点彻底瞒住了所有人。很难算是强壮的体格,甚至会被挖苦是侍童的长相,还有「擅长舌战的头脑派参谋」的印象──在这些条件的掩护下,藏着连炎发少女也没能看穿的最后祕密。 那就是,他身为亡灵的本性。 「──呜!」 雅特丽慢了一点点,才察觉到有个动静无声无息地穿过士兵之间。沿着人群隙缝往前冲的人影从半空飞舞的床单下钻过,到达另一端。 「所有人都不准动!」 在遮蔽视线的白布全都落地后,众人眼前出现一个架住哈洛并以小刀抵著她喉咙的男子。 「咦?咦‧?」 「妳也一样,哈洛玛‧贝凯尔少尉。最好保重自己的性命。」 用刀刃抵住哈洛喉咙的男子说道。推开水兵们冲到最前方的雅特丽把手放在军刀刀柄上,狠狠咬牙。 「我太大意了,你也是亡灵之一……!」 「在这种状况下被人这样称呼,实在丟脸到脸上快要喷火。在潜伏的地方被逼上绝境还在众人面前现出真面目──对于躲在阴影中工作的我等来说,这是最大的屈辱。」 男子带着自嘲如此说道,下一瞬间,他的视线锐利地看向士兵们后方。 「把枪丟了,雷米翁家的青年!你不在乎同伴的生命吗!」 「……呜!」 原本想从人墙缝隙中针对敌人狙击的托尔威因为这句话而完全停止动作。他被迫把风枪放到地板上后,刚隆海校也点点头把视线放回正面的所有人身上。 「好了,帝国军人邓米耶‧刚隆似乎要在这里放下职务。我必须回去报告来龙去脉,能麻烦各位帮一点忙吗?」 「……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只是一点小东西,一匹载有二日份饮水和食粮的马,只要这样就可以了。当我逃到离这个港口够远的地方,就会把贝凯尔少尉还给你们。」 「我完全无法接受。你可以直接把哈洛带走,也可以在逃走的途中杀害她。没有办法保证你会归还人质。」 雅特丽也毅然反驳。刚隆海校一边把刀刃压向哈洛的皮肤,同时笑得更开。 「是吗,比起同伴的命,伊格塞姆小姐更想要保证吗?」 「我很确定你无法在这里杀掉哈洛。一旦失去人质,你在那瞬间就会遭到压制。」 「原来如此,这话有理──那么,先削下一边耳朵如何?」 「你动手试试?如果你认为在削下哈洛一边耳朵的期间不会失去自己脑袋的话。」 雅特丽摆好姿势,做出会在往前踏步的同时拔刀攻击的準备。她的坚毅态度动摇了刚隆海校的主导权──这不是虚张声势。只要稍微做出多余动作,那瞬间自己的脑袋就会被砍掉。亡灵的一份子不由分说地实际感觉到彼此之间的确有如此大的实力差距。 「……我实在赢不了妳呢。好吧,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就提出保证吧。这种形式如何呢?」 亡灵举出提案。在危险的对峙中,双方开始针对人质安危进行交涉。   注意到异变而从船上赶来的尤尔古斯上将也加入后,充满杀气的交涉大约在十分钟后得出结论。既然来自陆军的「寄放品」骑士团成员之一被对方当成活盾牌,就算是海盗军的首领也无法太强硬。 等待五分钟后,在尤尔古斯上将的安排下,陆地上準备了装好飮水和食物的马匹。刚隆海校和身为人质的哈洛一起下船,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的雅特丽则跟在后面同行──最后就是演变成这种状况。 「真是难看到极点──不管是你,还是我。」 在三人即将下船前,海盗军的头目以骇人表情瞪着过去副官如此说道。应该已经拋下邓米耶‧刚隆这假象的亡灵开口回应。 「我有同感。虽然只是演戏,但当你的下属的确还不坏。」 结束或许是这辈子最后一次和尤尔古斯上将的对话后,亡灵带着人质下船。在紧绷的气氛中,依然保持沉默的三人离开港口,来到宽阔的道路。按照预定,有一匹被拴在桩上的马在此等待。 「好了,贝凯尔少尉,请解开桩上的绳索。」 在亡灵的指示下,哈洛把发抖的手伸向绳索。雅特丽站在和两人有一小段间隔的位置上旁观。亡灵一边慎重地测量和她之间的距离,同时慢慢从哈洛身边退开,把手放到马鞍上。 「我这边已经可以了。」 「我这边也可以。哈洛,解开绳索吧。」 亡灵在评估的是能确实逃离炎发少女的间距,至於雅特丽则是在测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介入并救出哈洛的距离──在明白双方条件都已经达成时,哈洛下定决心解开绳索。 「喝──!」 马匹在男子翻身上马的同时往前冲去。另一方面,雅特丽也挡在以全速冲过来的哈洛身前,目送亡灵的背影逐渐远去──她心中湧起被对方摆了一道的悔恨,然而因为同伴平安归来的放心感却更加强烈。 「哈洛,幸好妳没事……!」 雅特丽的双手放开双刀的刀柄,抱住无伤归来的同伴。哈洛在她怀中低下头,同时低声喃喃说道: 「对不起,雅特丽小姐……」 「妳在说什么,要道歉的人是我。我应该对他更加警戒。」 是自己的判断失误导致同伴遭遇危险──这是雅特丽的想法。面对明显表现出强烈自省态度的雅特丽,哈洛依旧重复著和先前相同的发言。 「对不起……对不起……」 她眼角浮现泪水──只有谢罪的本人,明白这句话的真正意义。   虽然这出乎预料的意外事件带来的冲击尚未完全沉静下来,但是在同一天午后,骑士圑成员还是要按照预定朝着希欧雷德矿山出发。他们以自己指挥的兵力来组成营规模的输送队,正準备离开尼蒙古港。 「喂~我们这个排也準备好了……」 脸色还有点差的马修完成点名,回到同伴身边。如此一来,骑士团成员加上夏米优殿下的六人终于到齐。 「辛苦了,吾友马修。你看起来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 「我吃不下饭……总觉得地面还在摇晃,老实说,真希望能在这里再休息三天左右。」 「我也有同感,但我们入港的时间已经比预定晚了一点,必须提早出发才能赶上。」 托尔威拍了拍马修无力往前倒的后背,这时微胖少年稍稍抬起头。 「话说回来,我躺在床上挣扎的期间,又发生了夸张的状况呢……听说那个刚隆海校是和齐欧卡私通的内贼?」 「讲正确一点,他似乎是以此为目的而刻意潜入海军的间谍。我没看穿他居然是亡灵的成员之一,都是因为我的判断太天真,才会害哈洛遭遇危险……」 「不……不是的,不是雅特丽小姐的错!全都是在那种状况下还跌倒的我不好……!」 由于雅特丽只要稍微放着不管就会开始自我反省,哈洛只能每一次都含着眼泪解释。当现场空气正要因此变沉重时,伊库塔介入两人之间。 「好了好了,既然已经平安结束,那不就得了?虽然让犯人逃了,但光是把间谍赶出海军内部就是很重大的成果。万一没能看穿刚隆海校的真面目,说不定接下来的情报都会一直洩漏。就算把雅特丽称为海军的救世主也不为过。」 「够了,接下来才辛苦。因为内贼不一定只有那家伙一个,尤尔古斯上将想必会为了审查部下而极为忙碌吧。」 雅特丽再度叹气。听到她这番话,公主把视线朝向微胖少年。 「讲到尤尔古斯上将,马修似乎相当受到他的赏识。之前好像也有去询问你要不要加入海军。」 「拜……拜托请饶了我吧,光是想到要再搭船,就觉得我的胃……」 马修按著胸口摇头,黑发少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插嘴。 「不不~根据你这次的活跃表现,就算特別被针对挖角也没什么好奇怪。我从搭乘『枪鱼号』的士兵们那边听说了,你似乎是靠著巧妙的交涉技术,成功促使敌方的总司令官投降。」 「交涉……?啊,不,那是……」 是因为想到你说过的话所以才总算找出办法……马修正想这样说,却在即将出口前又闭上嘴巴。要他当面对着本人讲出这些话,总觉得有点不太甘心。马修正为了这种事情烦恼,伊库塔却抢先继续发言: 「哎呀,真的超乎预想。没想到不是眼泪攻势而是呕吐攻势。这独创性值得尊敬。对于开拓出『呕吐外交』这种新境界的自身功绩,你该更感到自豪啊,马修!」 「原来你是要讲这个!毕竟在交涉之前都被迫接受简直跟胡搞没两样的驾船方式,我有什么办法!而且基本上,我不是在交涉中就吐了,是在交涉结束后才吐!」 被挖苦的马修把身体上的不适都拋到脑后,提出猛烈的反论。伊库塔本来还想继续狠狠闹他,但不知为何却把已经张开的嘴巴又半途闭上,接着把食指朝向前方。 「马修,看后面。看来舍不得你离开的人不只尤尔古斯上将而已。」 「啥?」 少年依言回头后,才发现一张熟悉的脸孔躲在和这里有点距离的树荫后。对方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已经被发现,过了一会之后,才以下定决心的态度靠近。 「波尔蜜纽耶海尉……」 她在海战中负伤的左手使用三角巾掛在胸前。或许是贫血还未完全复原,脚步也不是很稳。然而来到马修面前后,波尔蜜尽全力挺直背脊望向他。 「你……你要走了?」 「咦?啊……嗯。因为比预定还晚入港,所以不能悠哉休息。」 「是吗……」 讲完这句话之后,波尔蜜不再发言,让马修好一段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对应才好。最后波尔蜜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把右手塞进口袋,接着把从口袋中拿出的物体递给对方。 「……把这拿去当护身符!」 被递向少年眼前的东西是附带日晷的携帶型罗盘。看起来似乎相当古老,呈现流线型的金属部分甚至已经磨损,显得別有情趣……但是没有任何地方出现锈蚀,看得出来持有者一直很认真保养。 「啊……噢……呃,这是……?」 「是喀尔谢夫船长在青年时代使用过的罗盘……尤尔古斯(我家)的传家宝。」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马修差点把手上的这东西摔到地上。他先用双手确实握紧罗盘,才讶异地望着对方。 「真……真货吗……?可以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吗!不,老实说我真的感到非常高兴,不过……!」 「我……我只是借给你……!下次见面时要还我!绝对喔!」 看到波尔蜜这紧迫感的表情,让微胖少年忍不住有点胆怯……然而从认真的视线中看出对方的心意后,少年这边也改变想法,认为老是这么畏缩实在欠缺礼貌。 马修盯着手中的罗盘,稍微思考一下后,才把左手伸进军服胸口。 「……只有我向妳借东西不公平,所以妳也把这拿去吧。」 少年递出去的东西是一个很小的丝绸袋子。他让波尔蜜握住袋子后,继续说道: 「虽然很逊,但这里面放着扭曲的硬币。听说是我的曾祖父在战场上被打中时,在衣服里挡下子弹救了他一命的东西。基本上算是泰德基利奇(我家)的幸运物……当然完全比不上喀尔谢夫船长的罗盘啦。」 从苦笑的马修手上接下护身符后,波尔蜜小心地把那东西压向胸前。 「……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下次见面时一定会还给你。」 「嗯,我也一样。毕竟我借用了船长的幸运,要是随随便便就死掉,去到那世界可没脸面对他本人。」 把彼此的护身符都收入怀中后,两人再度陷入沉默。由于双方在各方面都没什么经验,还以为这次的沉默会持续很久──然而从伟大祖先身上继承的勇气在这个关键场面让波尔蜜成功跨越了犹豫。 「你绝对不能死喔,笨蛋!」 她再缩短一步距离,伸出右手干脆抱住微胖少年。短短一瞬,柔软的嘴唇碰触到脸颊──接下来在对方做出任何反应之前,波尔蜜已经先回过身子跑走。而且还试图藏住自己那张整个通红的脸。 「………………」 以结果来说,她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答案吧。因为在那之后,受到过大冲击而化为石像的马修又花了好几分钟,才总算能够行动。 第四章 希欧雷德矿山攻略战   第四章 希欧雷德矿山攻略战   对于大部分的帝国人来说,酷暑是日常。然而东域的炎热却有著不同的性质。用一句话来解释就是湿气重。而且和干燥地区相比,潮湿的环境能让动植物的活动变得更旺盛。再加上各式各样的条件后,诞生出的东西是热带林。内含多采多姿生态系的树林虽然会赐予人类诸多恩惠,但也会造成同等的麻烦。 「呜啊,居然连这种地方都可以吸住,真伤脑筋啊。」 萨札路夫少校边脱下军靴拉起裤管,同时嘴里喃喃抱怨。待在中央时剃掉的胡渣已经在进军期间完全恢复原状。而这样的他皱眉注视的对象,是吸住大腿皮肤的红褐色软体动物。 「不管去到哪里都是泥泞或沼地,几乎每天都被水蛭吸血,再这样下去不用多久大概就会贫血。」 少校脚边有向部下借来的火精灵正在待机。把火精灵手上「火孔」点起的火焰靠近尾巴后,被烤到的水蛭立刻吐出刚吸进的血液并从皮肤上掉落。 「席巴少将,您不这样觉得吗?」 在同一顶帐篷中,先处理完毕的长官依然坐在椅子上,哼了一声。 「……无谓之言。比起贫血,对于水蛭问题更该担心的是感染症。」 这和平常无异的冷淡反应让萨札路夫少校在内心叹了口气。 库巴尔哈‧席巴少将。在这次以攻下希欧雷德矿山为目标的作战中,他被任命为陆军这边的总司令官。是一位下巴蓄著胡须,脸上挂着严正表情的壮年男性,体格也相当健壮。再配上那沉默寡言的个性,是那种光在场不必说话就能带来压迫感的类型。 萨札路夫非常烦恼到底要怎么跟这位新长官沟通。这是因为不管他用什么当话题,都会确实遭到对方以「无谓之言」这句话驳回。从开始进军到目前为止,扣掉纯粹的军务交流,萨札路夫几乎不记得彼此有正常对话过。 ──是啦,毕竟是长官和部下,我也不是想要什么好到哪里去的关系。 萨札路夫边想,边橫着眼偷瞄了一下。那是一张无法看出感情的严肃面孔。 ──话虽如此,我实在看不出来这位到底在想什么。这点很不妙。 无法看出总司令官的想法──对于萨札路夫来说,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因为不管是北域动乱还是更久以前,他都会先掌握长官的个性、能力以及判断的倾向,然后才借此在各种局面中灵活反应。 碰上那种在全方面都很有能力的长官时,基本上只要遵从对方的判断就不会有问题。但是如果情况明显不是那样,就必须找机会诱导长官修正命令。例如容易畏缩的类型要鼓励对方做出决断,会莽撞行事的类型就要劝谏对方改变心意,至於不听他人意见的类型则是要靠奉承来掩饰──不管怎么说,最关键的部分是首先要掌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虽然看得出来这位不是蛮干型的军人,似乎也不是那种满脑子都想要立下战功的家伙。从这种角度来看,我是很想认为起码比某一位好多了…… 萨札路夫清楚回忆起让过去长官面临末路的军事审判光景。席巴少将那时应该也有列席,但是萨札路夫不记得他有积极发言。记忆中,他应该也是像现在这样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 ──反而是会让人觉得「这人没什么干劲吧?」的例子呢,该怎么办呢…… 正当萨札路夫趁着晾干脚的时间思考时,帐篷入口突然传来「报告!」的喊声。席巴少将以低沉声音回以许可后,年轻的传令兵带着开朗表情进入帐篷内。 「来自海洋方面的补给部队第二阵已到达!第三公主和骑士团的成员们也一起前来!」 听到这报告,让萨札路夫的情绪大大提昇。他把还没全干的脚塞进军靴里站了起来。 「那些家伙到了吗……!哎呀,得去迎接一下才行!」 他看向长官希望获得赞同,然而席巴少将依旧一声不吭。喂喂,这种时候即使是表面工夫也该表现出高兴反应吧──萨札路夫内心吐槽,同时再度向长官建言。 「少将,第三公主殿下大驾光临。听说年轻的英雄们也一起到来,我想这应该是鼓舞士气的绝佳机会。其他高官都已经外出,是不是该由我们去迎接呢?」 萨札路夫边说,边心惊胆跳地担心万一回应又是那句惯例的「无谓之言」该怎么办?然而年长的军人似乎并没有迟钝到那种地步。他轻轻点头,似乎很没干劲地从椅子上起身。 「但是这边倒是没有好消息。」 离开帐篷前,少将嘀咕了这么一句。察觉到这是把留在嘴里没讲出来的「无谓之言」换了个形式的发言后,萨札路夫也只能叹气。   希欧雷德矿山的地形大致可以区分为四个要素。首先是包围周边的树林地区;接着是标高略高于六百公尺的山壁;然后是一个以沿着山往下掏的形式,被挖成钵状的巨大直立洞穴;最后是在内部以及外围形成的聚落。大约可以形容成甜甜圈形状的矿山聚落。 和旧东域全体相同,这个希欧雷德矿山也是被帝国和齐欧卡不断争来夺去的地点。所以必然,在造成现在地形的过程中帝国也出了一份力。一方面保持矿山的功能,同时还要提昇防卫能力──抱着这种共通目标的双方势力各自累积巧思后,就成了现在这种模样。 「易守难攻。作为自军的据点虽然可靠,但相反地,换成敌人窝在里面防守就会成为非常棘手的地方,就是这么回事──嚼嚼。」 伊库塔一边在山麓上以望远镜眺望,同时咬下在进军途中摘下的野生香蕉。 「──这次我方是进攻方,所以不出所料,战况似乎处於胶著状态。」 同样看着望远镜的其他人也点了点头。帝国军以围住山麓树林并开拓出一条突入道路的形式来包围住希欧雷德矿山。山上的敌方势力已经处於孤立无援的状态,只能坚守在内并和从山麓步步进逼的帝国军互相开枪攻击。 当六人正在推测战况时,前方建设的阵地里出现两名军官率领著大批部下前来此处。其中一人是名体格健壮的壮年军人,另一人则是对骑士团众人来说最熟悉不过的人物。 「感谢援军到来!各位能克服严苛海战来到此处真是辛苦了!不愧是声名远播的骑士团!」 才刚开口,萨札路夫少校就边敬礼边讲了这种话。由于平常总是很随和的他使用了如此郑重的语气,让马修和哈洛都惊讶得瞪大双眼。然而,其他四人只看一眼就明白状况。他大概是为了利用这次会面来提昇士兵们的士气,才会故意用几乎能传遍整个阵地的大音量说话。因为战况一旦陷入胶著,士兵们的紧张感总是比较容易松懈。 「非常感谢两位出来迎接,席巴少将,萨札路夫少校。由于前来会合的时间晚於预定,希望接下来能够挽回这部分。」 「喔喔,妳真是充满干劲呢,雅特丽希诺中尉!实在非常可靠,是吧,少将!」 少校向身旁的长官寻求同意。席巴少将理所当然似地以沉默回应,并来到夏米优殿下面前跪下。 「……劳烦您驾临前线实在有愧,第三公主殿下。很抱歉尚未成功夺取矿山。这里虽然是炮击的射程外,还请您务必小心流弹。」 「噢……嗯,明白。」 「实在惶恐──那么,在下先回去指挥。萨札路夫少校,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席巴少将在听到回答之前就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走向阵地深处。萨札路夫慌忙对愣愣目送他背影离开的公主和骑士团打起圆场。 「少……少将很忙,虽然外表看起来是那副样子,不过心里实际上很高兴!总……总之呢,那个……差不多该开始交接补给物资了吧!」 由于少校强行改变话题,雅特丽等人也甩开微妙的气氛,叫来在背后待机的部下们。士兵们虽然对少将的冷淡态度也感到怀疑,然而在忙着交接物资的过程中,这种心情姑且被应付了过去。在这种状况下,作业约花了三十分钟就大致结束。 「好,辛苦了!阵地西侧已经做好野营的準备,在有其他命令之前,可以先让士兵们去那里休息。」 「这真是太好了──苏雅,妳有听到吧?这件事可以交给妳处理吗?」 「是!」 收到命令的苏雅开始指挥部下聚集。仿效这个方针,其他副官也同样负起安排野营的责任。在伊库塔等人指挥下的一个营进入阵地内后,只剩下骑士圑众成员和公主,以及萨札路夫还留在原地。 「我希望您可以说明状况……针对很多方面。」 黑发少年提出这要求后,萨札路夫少校很尴尬地搔著后脑。 「……战况正如你们所见,虽然包围大致上已经结束,但对方的防守实在太坚固。随便出手也很危险,所以目前是想要形成消耗战并开始扰乱的阶段。」 「的确……在这种案例中,持续攻击强迫敌人消耗,并从多方面造成压力逼迫对方投降是最佳的惯用战法。」 托尔威发表意见。在攻击具备高守备力的要塞或堡垒时,必须率领在数量上大幅优于敌方的兵力并耗费数个月──运气不好时甚至有可能耗费数年。想击败躲在优秀防卫据点里的敌人,就是如此困难。因此在实行正面进攻时,通常会同时针对敌人弱点下手。 「不过,既然包围完成,意思是已经截断敌人的补给吧?只要继续攻击,敌方那边的饮水和食粮以及子弹箭矢等物资迟早会耗尽吧?」 马修乐观地如此发问后,少校板着脸双手抱胸。 「……迟早会吧?总有一天会耗尽,问题是无法得知到底会是哪一天。敌阵中有独立的水源,而且为了应对这种事态,应该也多少储备了一些粮食。还有另一个最棘手的问题,那里是金属供给来源和加工设备都齐全的矿山聚落。」 「原来如此,意思是敌人能够自行生产子弹和箭矢……或许真的很棘手。根据这些情报,我方有机会确实消耗的目标只有敌人的粮食。」 雅特丽把手搭在下巴上思索,过了一会,她旁边的伊库塔再度开口。 「不管是飮水、粮食、子弹还是箭矢,截断这些供给的行动主要是为了磨损敌人的精神吧?既然如此,没有必要执著於手段上,能用来骚扰守城不出的敌人的方法还多著是。例如投入有可能会造成疾病的东西,或是派出大量士兵不断挑衅,还有在敌人眼前举行盛大的宴会展示我方的余裕等等……」 「宴会吗?这点子不错……我非常赞成,请你务必实行,伊库塔中尉。不过在那之前必须先说服总司令官就是了。」 「库巴尔哈‧席巴少将吗?根据刚才的态度,他似乎不是很欢迎我等。」 直接和少将对话过的夏米优殿下喃喃说道,萨札路夫少校赶紧低头赔罪。 「若是让您感到不快,实在非常抱歉,殿下。不过请恕我稍作解释,少将面对每一个人都是那种感觉,就连我自己也在就任后长期被无视……甚至我根本没看过那个人笑的样子。」 萨札路夫带着苦笑解释。这时,阵地那边有一个注意到对话内容的女性军官靠了过来。 「不好意思,我听到了对话……恕我代替少将表达歉意,第三公主殿下。还有──骑士圑的各位,我也曾多次听说各位的活跃表现。能有各位赶来支援,实在可靠。」 女性军官说完,露出温和的笑容。她的年龄大约是三十岁上下,胸前的阶级章是少校。和女性同样阶级的萨札路夫突然以焦急的态度挥动双手。 「梅……梅尔萨少校……!不,我刚刚的发言绝对不是在批评少将……」 「没关系,萨札路夫少校,我明白你的心情。毕竟我也一样无法和现在的少将心意相通。更何况你是北域动乱的英雄,对这状况想必会感到焦躁吧?」 对方以平稳语气表示理解后,反而是萨札路夫无法再说什么。梅尔萨少校先对他露出微笑,才把视线放回骑士团众人身上。 「很抱歉这么晚才报上名号,我是帝国陆军少校米塞伊‧梅尔萨。还请各位趁此机会记住我,不过由于各位被编入萨札路夫少校的属下,我并不能算是直接的长官……」 「不不,如此美丽的名字让我一瞬间就深深刻在脑里!话说回来梅尔萨小姐,妳应该还没结婚──鸣喔!」 当立刻进入泡妞模式的伊库塔正打算靠近女性的那瞬间,萨札路夫少校的双手从后方狠狠框住他的脑袋。 「哈哈哈,这家伙是我可爱的部下,太可爱了所以实在无法放手。」 「等……你做什么啊少校……!我头骨会碎裂啊你是认真的吧!呜啊啊啊!」 萨札路夫一边完全封锁还在拚命挣扎的伊库塔动作,同时对梅尔萨少校露出绅士般的微笑。她先是因为两人互动而莞尔一笑,才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般地忧郁叹气。 「少将以前也是个开朗的人……在利坎中将过世后,就变成了现在这种样子。」 听到有印象的名字,让骑士团众人都瞪大眼睛。过了一会,雅特丽和托尔威以理解态度多次点头。 「……是这样没错呢,席巴少将在两年前也负责防守东域。」 「我记得在关系镇台撤退的最后双面作战(Two-front War)中,席巴少将担任所有撤离部队的司令官。还有,结果是他成了将官中唯一还活着的人……」 「是的……看上这份经验,这次的东域再入侵作战中他被任命为总司令。以少将的立场当然不可能拒绝,然而内心应该自感有愧吧?既然事到如今高层还命令他再度夺回矿山,为什么当时没有下令好好坚守……」 讲到这边,梅尔萨少校闭上嘴。大概是因为她自己注意到再讲下去有可能会成为对皇室的批判吧。少校先轻轻甩头,才再度面对骑士团众人。 「──不过,只有这点请各位相信。无论内心抱着何种复杂想法,席巴少将都不是会草率对待职务的人……只要依然身为军人,最后他必定会引导我方迈向胜利。总有一天,萨札路夫少校也一定会明白这点。」 最后向所有人敬礼后,梅尔萨少校离开现场。剩下来的人们带着复杂心境保持沉默时,雅特丽突然开口。 「……萨札路夫少校,再那样下去我想你的衣服会被弄脏。」 「啥?」 茫然望着梅尔萨少校背影远去的萨札路夫听到这句话后才把视线往下看。只见在他勒紧的双臂中,黑发少年已经口吐白沫。 「……呜喔!抱……抱歉!我太用力了!」 他慌忙放手后,伊库塔当场倒下不断痉挛。维持这状态一会儿后,他很快恢复意识,以双手撑在泥泞的地面上,气得嘴唇颤抖。 「不只在北域丟著我们不管,现在还给出这种对待……!这口气实在无法再吞下去!」 「抱……抱歉,是我不好。所以別那么生气。」 「请不要以为梅尔萨少校的贞操可以守到明天早上!」 「……嗯?你说啥?意思是你今天内就想要只身对敌方阵营发动突击吗?」 「不妙,快阻止他们!两人的眼神都很认真!」 「请不要在这种地方引发別的战争~!」 马修和哈洛慌忙想要阻止,但两名当事人都带着僵硬笑容对峙,谁也不肯退让。在争夺对象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正当毫无仁义的战争即将拉开序幕时──从背后冲撞而来的某物体让伊库塔的身子像垃圾般地被弹飞了出去。 「任务完了!在此报告,少校!」 激起泥巴的那个人物在萨札路夫面前停下后,以标準到可以刊在教科书上的动作敬礼。军服上套著轻铠甲,腰上插著两手用长剑,背后以及两耳前方总共有三撮红茶色的长发。从时代大约得回溯一世纪的这个英勇站姿中,只有胸前显得内敛的鼓起部分坚强地显示出性別。 「已经派出部队所有人员,去树林里砍下两天份的烹煮用柴薪!现在正放在阳光下曝晒让木材干燥,请您之后抽空前去检查!」 「啊……噢,辛苦了……我想妳应该累了,要不要暂时待在帐篷里待机……」 「哈哈哈哈!您真是爱说笑!那点小柴小枝,无论必须量产多少数量,下官都不会感到任何疲劳!那么,请您尽快下达下一个命令,少校!下官的骑士道精神早就已经在爆发边缘!」 少女握着拳头表现出英勇反应。这种以压倒性气势遵循骑士道而活的模样,让骑士圑成员们感到记忆受到刺激。 「怎么说……这感觉……」「我觉得有印象……」「我也有似曾相识感……」 马修和哈洛还有托尔威瞇起眼睛凝视少女。这时,她的搭档水精灵从腰包里对着一行人挥手。於是三个人一起想通了似曾相识感的答案──慢了几秒,萨札路夫少校开口说明。 「啊~也要介绍给你们才行……这家伙是露康缇‧哈尔群斯卡准尉,是担任我护卫的轻装甲骑兵部队队长。嗯,看姓氏也知道……」 「是丁昆准尉的妹妹。」「一眼就看出来了。尼基,好久不见。」 站在一起的夏米优殿下和雅特丽都点了点头。就像是到现在才总算注意到一行人的存在,露康缇准尉瞪大眼睛原地跪下。 「失礼!没注意到第三公主殿下大驾光临!」 「不,不必在意。衣服会沾上泥巴,请站起来吧,露康缇准尉。」 公主弯下腰伸出手后,少女的双眼流下一滴泪水。 「对下官这种微不足道者居然如此亲切……!本人露康缇因为过於感动而痛哭,现在实在无法抬头!」 「不,虽然妳这样说,但不站起来也让人困扰……」 一脸困惑的夏米优殿下再度催促后,露康缇准尉才用手背抹去眼泪站了起来。她朝着公主正式敬礼后,接下来把视线转向炎发剑士。 「您一定是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中尉!听说兄长大人在北域受到您多方照顾!」 「受照顾的人是我。在愈来愈严苛的战场上,令兄持续表现出坚毅不摇的骑士举止,那高洁的模样也带给我等许多救赎。」 雅特丽讲出毫无虚假的真心话。听到这些,刚抹去的泪水再度从少女的眼中湧出。 「动……动乱开始前,下官收到兄长大人的信件。上面写著他和刚赴任的雅特丽希诺中尉进行决斗,而且彻底败北……还说──您是一位远超过想像的人物,即使败北也能感到自豪,希望有一天能让下官也和您见面。」 「我打心底感到光荣。」 「不……不过,下官却对兄长大人的败北感到非常不甘心……实在无法承认那个兄长大人居然会束手无策,所以一直迟迟没有回信。结果还在闹别扭时,北域动乱开始……兄长大人也前往战场。」 「……原来是这样……」 「在下官开战后才慌忙寄出的信件送到前,兄长大人已经离世。花费长时间来克服悲伤后,我一直很在意家兄最后是怎么走的……当然,我已经从其他人口中听说过几次,然而还是希望能由雅特丽希诺中尉您亲口告诉我。家兄……丁昆‧哈尔群斯卡到最后都是个勇敢的骑士吗?」 听到这提问,雅特丽毫无犹豫地点头。 「以双刀起誓,我可以保证──丁昆‧哈尔群斯卡的人生划下了令人敬佩的句点。他身为一名比任何人都深爱国家与同胞的骑士,自始至终都彻底实践没有一丝污点的生涯。如果有人污辱他的生存方式就告诉我吧,就算其他哪个人能够原谅,我本人也绝对不会无视此事。」 帝国骑士把手放在双刀的刀柄上,严肃宣誓。听到这句话而深受感动的露康缇准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转身以全速跑走。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之后还不到一分钟,她又回来了,而且双手上各自握着一把练习用的木剑。她递出其中一把,同时弯下腰诚恳请讬。 「请您给予指教!下官希望借由和您交手来祭拜亡兄!」 到此为止都只是旁观的萨札路夫少校慌忙介入这个发展。 「喂……喂喂,露康缇准尉。虽然我明白妳的心情,但这种事情要看时间地点……」 「我不在意,少校。如果可以,我愿意陪热心的晚辈稍微练习一下白刃战。」 雅特丽以眼神寻求许可。加上这种名目后,萨札路夫也没有强硬否决的理由。他声著肩膀东张西望。 「……算了,拜托妳们动作快点。要是闹得太大会传进席巴少将耳里,到时候会挨骂的人可是我啊。」 「了解──那么,立刻开始吧。随便妳要怎么攻击都行,露康缇准尉。」 以右手举着木剑的雅特丽开口催促。相较之下,露康缇准尉也行了一礼后摆出中段姿势,首先以木剑前端轻碰对方木剑前端,同时往前踏步发动攻击。 「失礼!」 瞄準护腕的第一击。为了让接下攻击的雅特丽没有机会反击,年轻骑士继续果敢前进。即使接二连三受到兼具速度和精準度的斩击,红色剑士还是靠著巧妙的脚步运用和身体动作来确实闪躲所有攻击。 「……没错,那时候也是类似的情况……」 旁观双方比划的夏米优殿下喃喃开口。对现在的她来说,隔着一个战争的过去记忆仿佛非常遥远──流逝的时间不会回来,无论眼前光景和过去多么相似,丁昆准尉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喝啊!」 露康缇准尉的动作愈来愈激烈。腰腿都必须经历过非比寻常的锻鍊,才能使出这种边追着敌人往前踏步边持续施展的七连击。雅特丽带着佩服接下每一次攻击,然而却没有错过最后一击后产生的破锭──对方身躯轴心的些微晃动。 「──喝!」 雅特丽轻松挡下在重心移动没有彻底完成的情况下使出的斩击,挥下的木剑前端逮住对方的手腕。伴随着甚至震撼骨头的冲击,木剑从露康缇准尉的手中滑落。 已经分出胜负的双方都停止动作。短暂沉默后,挑战者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理解。下官根本望尘莫及,的确兄长大人也不是对手。」 「如果真是这样,感到惊讶的反而是我呢。妳的实力远远高出于我的预想,关于剑技方面甚至在令兄之上……虽然这话听起来很嚣张,但妳要继续精进。五年后一定能打一场比刚才更精彩的对决。」 红色剑士把借来的木剑反持后递给对方,同时讲出这些话激励晚辈。对于纯粹无垢的骑士少女来说,这些直接干脆的发言实在太过刺激。再度感动到不行的露康缇准尉全身发抖,突然非常用力地弯腰敬礼。 「实……实实实在光荣!啊啊啊啊啊骑士道太棒了!」 留下意义不明的喊叫后,露康缇准尉以全力冲向阵地内。看到骑士团成员们都愣愣望着这一幕,萨札路夫拍了拍手唤回众人的注意力。 「好啦,活动到此为止。总之你们先前往野营地区放下行李吧,不过伊库塔中尉和雅特丽希诺中尉在放下行李后要立刻前来阵地中央,我有点事情要麻烦你们。」 「才刚来就有工作吗?真讨厌~听起来好像我来这里是为了做事。」 「不是好像,本来就是要来做事,你跟我都一样──那么我先把夏米优殿下送往房间。来,一起走吧,殿下。」 雅特丽带着微笑伸出右手,公主原本反射性地想要回应,然而她的手却在途中又缩了回去,就像是改变了心意。面对表现出困惑的炎发少女,夏米优殿下转过身子宛如要躲避她的视线。 「……不,不必,现在还有其他护卫士兵。只要知道地点,我自己就能过去。」 以僵硬语调如此宣言后,公主向萨札路夫问清自己的寝室地点,并迅速走向阵地内部,亲卫队成员也慌忙追上。 被绕着圈子拒绝的雅特丽只能暂时来回望着逐渐远去的公主背影,以及不知道该伸向何方的右手。   「我希望你们陪我去和敌方会谈。」 等伊库塔和雅特丽处理完手边事务从野营地回来后,萨札路夫少校举出正题。 「你们也知道在这种状况下,心理战的重要性会提升到和直接战斗差不多。因此常用的手段是安排会谈,这次敌方也愿意回应。我方和对方的指挥官之间,已经进行过三次谈判。」 「既然是这样,那么应该已经试过劝对方投降吧?敌人反应如何?」 「嗯,关于这点……第一次立刻遭到回绝,第二次多少获得了一些反应。因为已经收到你们在海战上获胜的报告,告诉对方后,敌人产生明显的动摇。他们应该也不想继续没有胜算的战争,所以那时候我还以为说不定有机会……」 萨札路夫讲到这边,皱起眉头搔著后脑。 「……这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东方飞来一架气球,还降落到山上的敌方阵地里。在那之后立刻进行了第三次的交涉,但是也不知道对方心境发生什么变化……敌人表现出跟先前完全不同的强硬态度,甚至充满自信地表示──他们丝毫没有投降的打算,而且已经做好心理準备,在援军赶来前都会全力支撑下去,所以我方才应该干脆放弃收兵回国。最后推测完全落空的我只能垂头丧气地回来。」 「敌兵的状况如何?如果只是交涉对象在虚张声势,我想应该可以从在前线战斗的士兵们身上看出士气低落的迹象吧。」 「很遗憾,没有那种倾向。甚至让人觉得和我方刚开始进攻的当初相比,现在的战意似乎较为高涨。或许是那个气球带来什么能让处於劣势的敌人强硬起来的要素。」 对于长官的见解,伊库塔和雅特丽并肩开始思考。萨札路夫继续说道: 「就算对方已经不可能投降,我想至少也要找出那个『要素』的真面目。因此我想借用你们的力量。伊库塔中尉,这是你擅长的范畴吧?」 「嗯……总觉得少校您是不是误以为我是什么很高明的骗子啊?」 「如果是那种印象,我倒觉得不是误解──话说回来少校,根据先前的对话,意思是我的任务就是会议中的护卫吗?」 「护卫任务自然占了很大比重。虽说受到战时条约的限制,然而和敌人的会谈还是会伴随着危险……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既然你们两个难得到齐,当然没有理由不一起利用吧。因为比起让你们其中哪个人单独上阵,同时出马想必能获得更好的结果,这是我的想法,如何?」 萨札路夫带着浅浅微笑这样说道。听到长官说词的两名中尉互看一眼,接着分秒不差地同时敬礼。   帝国军布阵於山麓,而高山聚落位于山顶,所以双方势力的会谈地点就被设置于正好在双方位置中央的山道上。在爬上那里的过程中,伊库塔一直瞒嘀咕咕地抱怨。 「啊啊真讨厌,爬山只会让人觉得很累,我讨厌爬山。而且明明在阿拉法特拉山上就已经爬满一生的分量了……」 「有体力讲话还不如用在脚上。和神之阶梯相比,这点程度跟登上平缓小山丘没什么差別吧。」 「正是如此!光是这样的山道就示弱,这种软弱的态度实在可叹!索罗克中尉,请您和下官一起每天早上挥剑千次来开始锻錬吧!」 陪在护卫对象的萨札路夫少校身边,身后还率领著自己那一班的露康缇准尉发出充满精神的叫声。黑发少年一脸疲劳地放慢脚步。 「拜托別把我牵扯进那种极度不科学的精神论世界里……会让人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就失去气力。」 伊库塔虽然满嘴怨言,但幸好这里并不是什么太险峻的高山,一行人聊著聊著似乎就到了终点。可以看到在面朝山道展开的土地上,选了一块平坦地面架了帐篷。在土地四周竖着代表此处为双方承认之交涉地点的红白方格旗帜。战时条约禁止在竖有这旗帜的场所战斗,而且除非双方同意,也禁止拔下旗帜。 「我是帝国陆军少校暹帕‧萨扎路夫,前来进行第四次的交涉!这次还有两名部下也要一起列席,你们可以接受吗?」 过了一会,站在帐篷旁边待机的敌兵传来许可的回覆。萨札路夫一行人对彼此点点头,迈步前进。露康缇准尉与她的部下们都留在入口外,三人才刚踏进会谈用的帐篷…… 「──总算到了,Hum,我们这边已经等候多──」 迎接他们的对方说话声不知为何半途停止。在同一时机,伊库塔和雅特丽也仿佛结冻般地停下脚步。 宽广帐篷的中央是一张大桌。靠近萨札路夫等人这边并排放着三张空椅子,对手那边虽然也是同样数量,不过实际上只有中间那张椅子坐了人。那是一名白发的军人,而身躯巨大的男性与给人理性印象的女性则分別充满警戒地守在他左右。然而…… 「「「「「啊──!」」」」」 在彼此视线相对的瞬间,众人的喊声同时响起──这是「常怠」与「不眠」的第二次邂逅。纵使这次被当成历史上的重要事件并流传於后世,然而却以极为愚蠢的形式揭开序幕。   所有人就座后已经过了五分钟。到此为止双方阵营都没有任何人开口,只有充满压迫感的沉默支配著会议桌。在这种气氛下,头一个服输的人是萨札路夫少校。 「……啊~那个,怎么说?双方代表似乎都和之前不同……」 「……的确。我是齐欧卡陆军上校约翰‧亚尔奇涅库斯。我等已经取代过去的负责人,接手希欧雷德矿山阵地的指挥。」 听到对方名号的那瞬间,萨札路夫惊讶得睁大双眼。在北域动乱中和他们直接面对面的人只有伊库塔和雅特丽,因此对少校来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声名远播的「不眠的辉将」。 「啊……真不应该来……您太过分了少校,这根本不算是什么解谜。」 萨札路夫正在犹豫该如何回应,懒散地把双肘撑在桌上的伊库塔从旁边插嘴喃喃抱怨。白发将领先瞪了他一眼表示责备之意,接着以带刺的语气开口: 「Hah……萨札路夫少校,你们那边似乎混著一个明显欠缺品行的家伙。由于实在不适合重大的会谈,能不能请你们立刻找个地方把他埋了?」 「如果要讲究什么品行,先上个茶水招待如何啊,白毛小白脸?一想到自己是为了看到你那张脸才爬上漫长山路,我就觉得想哭。你要如何赔偿我心中这份充满徒劳的感觉?」 听到对方呛声,黑发少年立刻反击。脸上肌肉不断抽搐的约翰也予以回应: 「和你的对话真是相当折磨人的苦行。我实在非常怀疑,像这种唯一专长是激怒他人精神的人格,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受到什么样的教育才有办法制造出来?」 「如果有这种感觉,就表示你的精神大概已经起毛起得相当厉害。何必不惜赌上人生,来证明睡眠不足正是造成烦闷焦躁的起因呢?」 「会讲这种话的你,平日一定经常在享受懒惰睡眠吧。可以持续白白浪费有限时间却还能保持平静的内心,到底拥有多自豪的粗神经呢?」 双方讲出的带刺发言就像是枪击战那般,在桌上毫无停歇地一往一来。炎发少女举起一只手制止这种无益的对话,开口仲裁: 「两人都冷静一点,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吵架。」 雅特丽那坚定不摇的冷静让现场恢复秩序──然而,在伊库塔和约翰同时闭嘴之后,却有另一个人物发言: 「──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中尉,我有一件事情想请教妳。」 担任约翰副官的女性从眼镜后方对雅特丽投出锐利视线,雅特丽也把注意力移到她身上。 「……妳是米雅拉‧银中尉吧,有事情找我?」 「没错,在北域勤乱中,应该有名为尼路瓦‧银的武人曾找妳挑战。请让我听听那次的颠末。」 带着紧绷表情的女性如此质问。雅特丽看了一眼对方插在腰上的小太刀,以理解的心情点了点头。 「……是吗,他是妳的亲人吗?因为姓氏相同,我是有想到这种可能性。」 「没有必要追究这些细节,请告诉我对决的结果!」 米雅拉用双手拍向桌子,从这反应看出对方确实介意的雅特丽也率直回答。 「是我赢了。他以一名武人的身分挑战伊格塞姆,然后离世。」 「──呜!」 「那是难得的强敌,我想以后也没有太多机会能面对那么有实力的高手吧。我绝对不会忘记在和他的决斗中曾感受过的战栗。」 雅特丽带着全副敬意如此回答,在她视线前方愣愣站住的米雅拉从漫长僵硬中恢复后,就抖著肩膀低下头──下一瞬间,踢翻椅子站了起来。 「別说谎!」 她的黑色眼眸里含有杀意,右手也放到了小太刀的刀柄上。雅特丽几乎同时摆出备战态势,然而在两人拔剑之前,齐欧卡那边的两人出面阻止同伴。 「等一下!米雅拉!妳冷静点!」「哪有人突然拔剑!」 即使被两名男性压制住双手,米雅拉的激动情绪也无法轻易冷却。她立刻想要甩开束缚砍向仇敌,约翰一边拚命阻止这样的米雅拉,同时在她耳边大叫: 「这样做只是单纯的自杀!妳自己也很清楚吧!妳的剑术比不上令兄啊!」 他的发言狠狠地提醒了米雅拉发狂失控的内心。之后,她的呼吸慢慢恢复平静,握住刀柄的手也放松力气。这时两名长官总算能够强迫她重新坐回椅子上。 「……虽然这是正常的反应,但是遭到怀疑实在让人不好受。」 雅特丽也把手从军刀刀柄上收回,同时喃喃说道。她重新坐下时紧张已经解除,脱离惊险场面的会议桌又回到沉默。 这时,到此为止的过程中几乎都没有插嘴的萨札路夫故意「嗯哼!」咳了一声,像是要强调自身的在在。 「……啊,怎么说?看起来彼此的人选似乎都出了错。」 哈朗上尉以眼角余光看着充满杀气的约翰与米雅拉,并以伤透脑筋的表情点了点头。 「唔,无法否定……要干脆下次重来吗?」 「否!不需要,哈朗!」 「我们这边的老人都这样说了……虽然我不反对,但如果无论如何都想继续,就让我负责开口吧。毕竟要是演变成互呛,重点的会谈无法获得进展;万一米雅拉又拔了刀,说不定这次真的会演变成见血的结果。」 听到这番正论,白发将领只能不情愿地接受提议并保持沉默。另一方面,对坐在对面的萨札路夫来说,原本也只能被迫考虑是否要下次重来……然而要是换个角度来看,这种能直接面对敌方将领,而且对方还欠缺冷静的现状说不定是个好机会。换个想法后,他在椅子上重新拉正姿势。 「明白了,那么我方由我来作为主要代表,继续会谈吧。」 「正确的说法是开始对谈才对,毕竟还没有讲到任何议题……噢,我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齐欧卡陆军上尉塔兹尼亚特‧哈朗。你的名字我已经从前任人员那边听说过了,不需要回报名号。」 「真是谢了。那么哈朗上尉,直接开门见山说吧……你们真的没有打算投降?」 「Nyatt de nyatt!」 「冷静一点,约翰,只要针对我无法回答的内容补充就好……总之,我方回答就是刚才那样。这点你们不必再问也知道答案吧?如果我方会就此投降,根本打从一开始就不会不惜搭乘气球也要赶来支援。」 「话虽这么说,但是你们有掌握到战略上的劣势吗?尼蒙古港已经被我方占领,和军需方面没有后顾之忧的帝国军相比,你们的势力在这周边是孤立无援。就算继续打下去,我想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的确,艾露露法伊大娘输掉让人吃了一惊……不过就算是那样也还有办法,不需要你们担心。」 哈朗上尉带着从容回答。面对这悠閒的回应态度,萨札路夫皱起眉头。即使判断对方是在虚张声势,然而也不像是光凭一股气势在空口白说。他不得不认为这个对手的确具备获胜的信心。 「……我说你们该不会是匆促先上路吧?」 少校正在思考接下来该说什么,黑发少年突然喃喃讲了这么一句。在齐欧卡方三人全都把视线放到他身上的情况下,依旧摆出托腮姿势的伊库塔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腹案,然而,这里已经是被帝国军全面包围的据点。我不认为齐欧卡军的高层会做出可以把没带几个护卫的高等军官丟进这种危险地带里的判断。至少如果是我,就不会选择这种高风险的行径,毕竟我可不想让堪用的将领白白掛掉。」 「你不认为这样是因为受到足够的信赖吗?如果是平凡的指挥官还另当別论,但我们的长官可不是別人,而是『不眠的辉将』。把受到敌军团团包围的孤立友军从绝境中救出……理所当然地成功办到这种程度的事情,就是他受到的期待。」 「如果真是那样,我只能说还真辛苦……不过到头来,我依旧不认为齐欧卡军是乐观主义份子的集团。所以我会擅自做出负面推论,认定这状况是你们几个强出风头的结果。」 约翰的眼角跳了一下,少年以视线角落掌握这个反应,同时进一步发言。 「如果硬要分类,你们那边的军方高层做出的战略性决策应该比较接近萨札路夫少校的见解吧?不是要你们『死守』希欧雷德矿山,而是在尼蒙古港被攻陷的时候就已经下令『必须考虑放弃的选择』吧?作为判断,这种内容适当多了。因为即使继续持久战,等你们那边的援军到达后,接下来会展开的也只有为了争夺矿山的正式冲突,彼此都派出以万为单位的士兵厮杀拚命的大战争──在目前这时机,我并不认为齐欧卡期望出现那么大规模的发展。」 哈朗上尉一边听着伊库塔的发言,同时保持扑克脸。伊库塔心想要破坏这表情大概得费好一番工夫,接着改变发言的切入点。 「……话说回来,有一件事情让我也感到意外。那就是在这次的战争中,齐欧卡明显处於被动。若说你们已经预料到我方的进击行动,但无论是陆地还是海上,防卫的準备都不够充足。虽然我只能推测大概是因为事前的情报战进行得并不顺利……」 即使这番话是为了转移对方注意力的岔路,但实际上对于少年来说,也的确是一个疑问。潜入海军高层的亡灵明明拥有立场,看起来却没能成功在帝国军发动攻势前把情报传达给友军。是因为数量不多的传信鸽没能成功归巢,而且也没有其他联络手段吗……如果真是那样,也可以判断是帝国军的防谍对策运作顺利的结果,然而总还是留有突兀感。 「……不管怎么说,我会以你们是基於独断来到这里的前提来继续推理。这样一来,一开始该思考的问题点是:『援军真的会来吗』?对于你们擅自做出的强出风头行为,后方的友军到底頋意支援到什么地步呢?」 哈朗少尉的嘴角浮现出浅浅微笑,仿佛是在嘲笑伊库塔的刺探只是在白费力气。 「援军会来,伊库塔‧索罗克中尉,你自己刚才的发言已经做出保证。因为如果是正常的军人,那么无论是谁,应该都『不想让堪用的将领白白掛掉』吧?」 「的确是那样,根据从北域动乱后的短期间内就爬到上校位置的飞跃性表现,毫无疑问那个白毛小白脸受到齐欧卡的重用。正如你所说,为了救出那家伙,援军应该会来。你们故意在这场会谈中露脸的行动,也是为了宣扬这一点吧?」 伊库塔耸著肩表示认同。停了一拍后,他的双眼锐利地吊起。 「不过,这正是重点。如果目的并不是『守住矿山』,那么援军的规模自然会有所不同。因为如果只是要救出你们,很难送出以万为单位的军队。」 「你想那样想的话就请便吧,不过索罗克中尉,你不认为那才叫做乐观推测吗?」 「这句话我要直接还给你。不但无视战略构想独断专行,最后还想等待担心自己等人安危的同伴们率领大军赶来救援──这已经是超过乐观,到达妄想的领域。」 以讽刺回应讽刺后,伊库塔总算停止发言。对手的哈朗一边观察旁边已经在嘴里堆满反驳的约翰,同时叹了口气。 「……由于你们的人想说就说,让我们的老大快爆炸了。萨札路夫少校,不是要由你担任主要代表吗?」 「咦──?啊……噢,抱歉。」 「我是不是太抢戏了?那,接下来就交给少校。」 伊库塔并没有特別执著,把后面的任务整个丟给长官。萨札路夫慌忙整理脑袋里的情报。 「……啊~怎么说?简单来讲就是你们并不是根据齐欧卡陆军的战略构想而待在此地,而是基於其他理由擅自决定要守住希欧雷德矿山。至於会前来帮助你们的援军,或许并不会有太大的规模……先前的对话就是这种内容吧?」 「那全都是某人在自说自话,你如果想相信的话倒是请便。」 「这理论的确有价值让我方视为一种可能性来考量──不过,如果这是真相,倒是会留下疑问。意思是对你们来说,有不惜无视齐欧卡军的战略构想也要守住希欧雷德矿山的理由吗?」 少校歪著头望向对面的三人。基於错误假设的质问根本无从回答──透露出这种讯息的他们坚守沉默,然而黑发少年却打破这份寂静。 「……被敌人包围的同伴在求救。我认为光是这样,就已经是充分的理由……足以让那边的英雄蛮干乱来。」 伊库塔对着白发将领如此宣言。这种仿佛看透自己的发言让约翰的忍耐力终于到达极限,他粗鲁地从椅子上起身,像是在表示无法忍受单方面挨骂不还口…… 「好,会谈就到此为止。」 然而哈朗上尉不由分说的发言却阻止了年轻英雄的失控行径。伊库塔咂了咂嘴。靠著累积的年龄和经验,身躯巨大的军人并没有弄错该踩煞车的时机。   「结果到底是怎样,该推测敌方援军会有什么程度的规模才妥当?」 沿着山路往下回到自军阵地后,萨札路夫立刻对着两名部下如此提问。黑发少年摇了摇头。 「没有人能讲出正确规模。那个白毛小白脸似乎还在努力提昇数字的阶段,或许后方的敌军高官们也正在抱着头苦恼。况且虽然我在会谈中予以否定,不过从一开始就接到『死守』命令的可能性也并非完全不存在。」 在避免做出断定的伊库塔旁边,炎发少女也点头同意。 「虽然可以做出很多负面推论,但能确定的事情只有『不眠的辉将』是为了保护希欧雷德矿山才前来此地的这个事实……话说回来,伊库塔,对于这是他们擅自行动的假设,你有多少程度的自信?」 「嗯~我认为可能性并不低……要是带了一个营的天空兵过来那还另当別论,上校等级的指挥官跟少数幕僚只搭乘一架气球赶来的状况很明显是不合常理的事态。不知道是因为没空凑齐人数,还是这行为本身根本没获得高层的允许。无论如何,毫无疑问他们的确是匆促上路,尤其是如果原因是后者,这行动同时也是一种赌命说服军方高层的做法。」 「我最无法理解的就是这部分,为什么『不眠的辉将』会这样乱来?是他真的很想守住希欧雷德矿山,还是他确定如果是自己就守得住?」 「我想两者兼有吧,再加上那家伙应该认为,自己有义务要守住这里。像这种思考,就是被称为英雄的家伙们的共通心态。」 伊库塔很不屑地说道。会话到此告一段落后,在旁边的露康缇准尉垂头丧气地喃喃开口。 「下官完全听不懂三位到底在讨论什么……」 「放心,我并不期待妳提出意见,露康缇准尉。反正妳就在旁边跟著学吧。」 「下官总觉得好像脑袋发热……」 「用脑过度所以发烧了吧,自己看情况休息一下。」 萨札路夫随便应付完少女部下,继续动脑思索。就这样过了几分钟后,伊库塔像是要重新来过般地用力拍手。 「基於推测继续推测根本没有意义,我们还是回归基本吧。现在的我们需要的是能快点对付躲在矿山里的敌方势力的方法。」 「嗯,也对。要不要邀请那三人来开个宴会啊?」 「如果是我,绝对不会出席──算了,玩笑话先放一边去,其实我想到了一个计策。先不说是否能算是妙计,不过倒是个非常符合我喜好的点子。讲具体点──」   *   「那小子真让人不能掉以轻心,居然把我们这边的内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山上被挖出的巨大洼坑内部,齐欧卡军固守的阵地中央。在因为门窗全都关上而显得昏暗的司令部里,把巨大身躯靠在墙上的哈朗上尉哼了一声。 「尤其是被他看穿我们是独断专行,这点实在很伤。原本是为了让帝国那边自行认定齐欧卡很重视希欧雷德矿山才故意让约翰出面,结果这行动却造成了彻底的反效果──好啦,这下该怎么办呢?」 他叹了口气。过了几秒,坐在房间深处椅子上的白发将领开口说话。 「……抱歉,这是我的失误。实在不够谨慎。」 「不,头一个该受到责备的人是我……居然在敌人面前做出那么难看的失态举止。」 约翰旁边的米雅拉狠狠咬著嘴唇。哈朗上尉看了看两名年轻人一个劲反省的模样,轻轻点头说道: 「明白就好。你们虽然很优秀,但毕竟还年轻。正因为年轻气盛,当然也会出现一时莽撞的状况。我就是为了帮忙弥补才跟著你们。」 年纪最大的人如此告知。把这番话听进耳里后,约翰将双拳都握得死紧。 「伊库塔‧索罗克……!那家伙前来会谈是最大的失算。」 「嗯,是啊。虽说每个人都有特別犯冲的对象,但没想到你和他水火不容到那种地步。好久没看到你试图冷静却没能成功的样子。」 白发将领也一脸苦闷地点了点头。米雅拉把手轻轻放到他肩上,开口说道: 「……约翰,你完全没有必要介意上次战事中发生过的事情。北域动乱这场战争本身的主导权被掌握在你的手中,而且在战略层次上,也总是由你支配大局。那家伙办到的事情,其实也只有在最后的最后阻挡我们而已。」 「Nyatt……就因为那一点点阻挡,导致阿尔德拉神军没能成功占领北域……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失去了以令兄为首的『亡灵部队』主力。就算只针对这部分,我方的损失也难以估计。」 「…………呜!」 「米雅拉,我自认能理解妳的想法。为了银一门的名誉,在妳心中,放弃为令兄复仇的选项根本不存在吧……然而正因为如此,即使明知一切,我还是要下达这个命令,妳万万不能和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战斗。无论要拿多少名誉放到天秤上衡量,我也绝对不能失去妳。」 为了明确表现出这命令的重要性,约翰执著地把视线放在咬著牙低下头的副官身上,一直没有移开。不久之后这心意终于成功传达,在他的视线前方,可以看到米雅拉的下巴缓缓上下移动。在一旁确认两人互动的哈朗也露出满意的微笑。 「看样子总算恢复成平常的你们──那么反省时间就到此结束,该开始正式讨论。有难对付的家伙成了敌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当然要继续进行防卫战。既然敌方有伊库塔‧索罗克在,那么这次的状况刚好和上一次相反。率领少数友军来撑过由多数敌军发起的攻势──这不是那家伙对付我时成功办到的事情吗?所以我当然没有理由做不到,不,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办到!」 「唔……虽然我觉得过於介意对方也不是办法,然而实际上的确是这样。在援军到达之前,我们必须彻底守住这里。要让友军的士兵们能平安回到齐欧卡国内,也要避免造成国境线比这位置更往东后退──更重要的是,这是为了齐欧卡的未来。」 「Yah,我很清楚这样做已经偏离了战略构想。但是只要我能守住,这据点就能得救。既然明白这一点,我有义务按照这理论来行动。因为我已经在失去一切的那一天,当著那些再也不会回来的人们面前发过誓──包括原本应该能救起的另一个生命,我都不会再错过。」 「不眠的辉将」像是在告诫自己般地低声说完后,从椅子上起身,以强烈眼神看向窗外。 「关于接下来的发展,我只能确定一件事。虽然没有明确的根据──但即使如此也毫无疑问,想来那家伙会选择并使出我最讨厌的手法。」   *   「无谓之言。」 低沉的说话声响遍整个帐篷。对于伊库塔透过萨札路夫提出的议案,这时候席巴少将的反应果然还是一如往常的那句话。 「你们真的认为可以实行这种计画吗?只要弄错任何一步──不,即使没有犯错,这依旧是利敌行为。即使大幅退让,假设真的能获得成功结果,也无法避免事后遭到指责。失败的情况就更不用说,甚至连我本身都有可能被视为叛徒惩罚。」 席巴少将以平淡的语气,对着并排站在正面的三名部下讲述严苛内容。黑发少年和雅特丽与萨札路夫一起承受这些话,脸上却不可思议地浮现平稳表情。 「呃……那个,就是啊,在下认为,因为这方式针对了能导致敌方发生确实消耗的唯一部分,可说是个相当巧妙的提案……」 「肤浅,如果只是想卖弄不切实际的空谈,那么任何人都能做到。」 遭到对方斩钉截铁地回绝,萨札路夫很快就无言以对。看样子没可能通过了──他以不知所措的表情朝向左右表达这种意思后,伊库塔摇了摇头。 「您弄错了,少校──席巴少将到此为止的发言,全都只是开场白而已!」 少年高声如此主张,仿佛是在叙述什么不言而喻的真理。萨札路夫瞪大双眼,而席巴少将也皱起眉头满心怀疑,只有雅特丽露出苦笑。 「对于一个提案,当然会出现反对意见。毕竟完美无缺的立案可不是随便就能办到的事情。席巴少将是在测试我方意见的强度。已经深入考虑到什么程度?还有面对反论时,能对应到什么程度?──先像这样进行评估之后,才要求我们必须提出更高水準的议案。对于这种用意,您要确实体会才行。」 伊库塔边饶舌地继续发言,同时往总司令官的方向踏出一步。这种实在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举止,让萨札路夫即使到了现在也忍不住感到佩服。 「那么,既然已经获得严厉的意见,按照规矩,应该要先收回提案并再度深入检讨。不过虽然冒犯,这次想请您允许我们省略这个步骤。毕竟有个棘手的家伙自己跑来当上敌方的指挥官,目前想尽可能多节省一些时间。」 「……虽然我之前就听说过,但你果然很能言善道。想靠那轻浮的嘴上功夫来说服我吗?」 「说服……这样讲有点不对。如果真要分类,应该说是想要诓骗吧?」 少年这样说完,露出愉快的笑容。即使面对这表现出亲暱的举止,席巴少将依旧顽固拒绝。 「无谓之言,没有任何人能办到那种事情。」 「您这话可不是真实。只要回顾过往,至少有一个人曾经办到吧?」 伊库塔搖着头纠正少将的发言,少将嘴角整个拉紧。 「……你想说什么?」 「所以说,就是要在这场无谓的战争中,做一件稍微有趣点的事情。基於这层意义,我们的提案应该相当愉快吧?不但可以看到敌人困扰的模样,而且要是顺利,甚至可以期待接近无血攻陷的成果……是啦,的确事后或许会受到指责,不过同样只要换个思考角度,这不也是会让人感到痛快的事情吗?」 「什么意思?」 「因为『即使跳脱框架,也要夺取结果』的做法,是最符合您风格的方式啊。『日轮双璧』之一的库巴尔哈‧席巴少将。」 少年带着明确好意如此断言。对于少将来说,这是彻底的奇袭。突然窜进耳里的怀念外号震撼了原本跟石像没两样的扑克脸。 「……居然拿出这种已经相当陈旧的名牌。」 「是啊,您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把灰尘撢干净,再度別在胸前呢?名牌后面还写著这种内容──『没有比自保更不适合你的行为』。」 在伊库塔乘胜追击般地追加这句话的瞬间──「哈」的一声,至今为止完全没有表现出丝毫善意的席巴少将口中发出像是无法继续忍住的笑声。纵使声音不大,听起来却是打心底感到愉快。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所谓的诓骗吗──」 似乎到现在才总算想通意义的席巴少将带着笑意凝视对手,伊库塔也回应般地露出微笑。年龄和阶级都有很大差距的两名军人透过到此为止的些微交流,彼此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伊库塔‧索罗克吗?」 席巴少将这时才再度喃喃念着对手的名字。他的视线总给人一种似乎在少年背后看到哪个人身影的感觉──过了一段时间,结束这个行为的总司令官把视线放回面前的三人身上并开口。 「把刚才的提案仔细检讨到实行步骤并进行报告──听完之后,我才会决定到底要不要被骗。」   *   会谈后过了三天的中午,笼统预感到的异变终于造访约翰。 「上……上校,有报告!」 当传令兵冲进司令部时,白发将领已经做好可以承受任何坏消息的心理準备。然而实际听到的报告却带着相反的讯息。 「友军的一个班到达本阵地,要求和我方会合!似乎是在比这边更西方的防卫据点先迎击过帝国军的部队!」 「──你说什么?」 约翰带着僵硬表情从椅子上起身。以为早就被敌人击败的同伴成功逃来此地──只听字面上的意思,毫无疑问是个好消息。然而,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好事。 「这个阵地已经被帝国军全面包围,根本没有友军能通过的空间。这支部队不是假扮成友军的敌兵吗?」 「不,看样子确实是友军没有错。这个阵地里有很多原本从西方其他据点撤退过来的士兵,其中有许多人认识今天到达的部队成员。班长的身分也已经获得证实,因此敌兵混在里面的可能性应该不高……」 由于这是关系到收容同伴的问题,因此传令兵在报告时也很激动。看到无法做出判断的约翰开始思考后,身旁的女性副官举起手。 「约翰,我去看看情况吧。只要找班长问话,或许能厘清详情。」 「……Syah。好,麻烦妳了,米雅拉。由妳亲自去确定有没有暗藏着陷阱。还有因为要问话,总之可以让班长先进入阵地。」 既然还无法确定没有刺客混在其中,由约翰亲自出面确认是过於危险的行为。代替他承担起责任的米雅拉先举手敬礼,接着立刻冲出司令部。白发将领目送副官的背影离去,同时内心深处有种摸不清楚底细的不安感逐渐膨胀。   沿着呈现碗状的阵地朝西方往上坡跑了一阵子之后,米雅拉注意到在靠近坡道顶端的场所聚集了许多士兵。而且在一大群人之中,还有个特別高大的熟悉身影。一注意到她正在接近,对方就主动搭话。 「喔,妳也来了啊?应该有传令兵过去通知,约翰有什么意见?」 先前似乎是待在坑道里,哈朗上尉全身上下的军服都沾了泥土。米雅拉对他轻轻摇头。 「他感到非常怀疑。所以暂时保留结论,由我先来看看状况。」 米雅拉边回答边攀爬上用土堆成的防御用围墙,然后带着对枪击的警戒,观察起墙垣另一边的状况。於是,她发现有一群人数约超过四十名,看起来像是齐欧卡士兵的集团正以忧心的态度聚在一起趴在地上。米雅拉主动开口询问慢了一步才来到她身边的哈朗。 「……听说已经证实班长的身分,请告诉我名字。」 「是卡洛尼‧穆吉哈少尉。就是在那群人前面举着友军旗,个子不太高的那个圆脸男子。」 听到回答后,米雅拉瞬间找出应该是目标的对象,接着开口大喊: 「卡洛尼‧穆吉哈少尉!接下来我要询问详细状况,所以你一个人上来吧!」 听到指名的班长慌忙攀上土墙。个子不高的中年军人靠著哈朗垂下去的绳索帮忙,连翻带滚地摔进友军的阵地。米雅拉从土墙上往下跳,开口对他搭话。 「欢迎来到希欧雷德矿山。然而现在没有空让你休息,请迅速说明详情。我这边也很想尽快让在外面等候的士兵们进来。」 「啊……是……!但是……呃……该从哪里开始说明才好……」 「你就从和帝国军开战后,按照顺序说明原委吧。到底是发生什么情况,你们现在才会来到这里?」 哈朗补充更详细的质问。穆吉哈少尉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回答。 「……我等的部队收到帝国军开始侵略的报告后,就从基地出发,来到西侧的防卫据点迎击敌人。然而寡不敌众,没有获得什么成果就败战并投降。当时,在下和部下一起成了帝国军的俘虏。」 「成了俘虏吗?……那么,你们是逃出敌阵并来到此地?」 「这部分连我也无法理解,我等并没有逃走。而是帝国那些家伙带着我等离开俘虏收容营,来到这里的山脚下。」 「然后,你们就从山脚逃来这个阵地?」 「不……所以说,我等从来没有逃走。帝国军在到达山脚后就解放了我们,没有获得任何说明就被直接丟在荒野里的我等至此也不可能回到西边阵地,因此只能以最近的友军据点,也就是此处作为目标。」 穆吉哈少尉边说明,边从怀中拿出放在皮制文件夹里的公文并展示在两人面前。 「宣告由齐欧卡陆军少尉卡洛尼‧穆吉哈暨部下共三十七人所构成之部队的俘虏劳役义务已经解除」──这样的内容和日期、时刻,以及印鉴都一起记载於公文上。米雅拉和哈朗的表情同时蒙上一层阴影。 「虽然是简略版本,但却是正式公文……内容方面也没有可疑之处。根据我的判断,这是基於战时条约的有效公文。」 「……换句话说,敌人单方面地引渡了俘虏吗?没有要求任何代价,只是白白把同伴还给我等?」 「就是这么一回事。虽然我也同样感到无法理解,但实在无法提出更进一步的说明……」 穆吉哈少尉以不知所措的态度垂下脑袋。面对经历荒诞过程后归来的同伴,米雅拉和哈朗只能面面相觑。   「……我看穿敌方的目的了。」 听完两名部下带回来的报告,「不眠的辉将」露出满是苦涩的表情。 「正如你们的推论,敌人不可能不求任何回报就放回俘虏。这很明显是一种攻击行动。」 「那么,果然穆吉哈少尉等人已经投敌……?」 「Nyatt……他们清白无罪。穆吉哈少尉的说明恐怕没有任何虚假,只是实际情况更加单纯且恶毒。妳听好了,米雅拉──这次的部队只不过是第一批而已,接下来应该会发生好几次相同的情况。因为帝国军就是意图透过这种增加粮秣负担的方法,来压迫我方的军需补给。」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米雅拉瞪大双眼。哈朗也以总算理解的态度一拍额头。 「……原来是这招!可恶,听你这么一讲,我才发现是盲点……!」 「这主意本身相当古典,不,甚至可以说是过时。为了拖累躲在防卫据点里的敌人,把从周围的聚落和村庄里带来的一般民众一个个送进来──毕竟这种不人道的行径在过去的战争里是理所当然的手法……不过,随着时代进步,战争也逐渐制定出『双方都必须遵守这些最基本要求』的规则。基於国家之间的相互利益而拟订的这个协约,就是现今的『战时条约』。在这个条约中,原则上禁止在战争里利用一般民众,关于对俘虏的待遇也有设下同样的限制。然而──」 「──在战时条约中,虽然有规定禁止虐待俘虏,但是却没有注明不可以解放俘虏……不,正确来说『在无法确保生存手段的状况下将俘虏置之不理』的行为应该符合虐待的定义,然而我记得这只限於『解放地点对俘虏来说是敌地』的案例才会涉及违反条约。」 「没错,此处属于齐欧卡国内,穆吉哈少尉等人也确实逃进了友军的阵地──混帐!这真是让人火大的高招。明明实际上干的勾当和上个时代的不人道行为在本质上相同,然而拿来和条约互相对照后,却找不出任何能指责对方的部分。」 哈朗上尉半是佩服半是憎恨地咂了咂嘴,他身边的米雅拉用力摇了摇头。 「不!既然约翰在此时已经看穿对方的目的,那么敌人的策略等于已经遭到封锁!既然收容俘虏会导致粮食消耗加快,那我等只要拒绝接纳俘虏就行!」 面对提出单纯解决方法的副官,白发将领却只回答了一句「否」。 「……办不到,米雅拉。我们只能接受对方送来的俘虏。」 「虽然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约翰……!有时候也必须做出冷酷的判断吧!」 「Syah,我完全不打算逃避身为指挥官的义务。要舍弃少数而拯救多数──毕竟所谓的战争原本就是这么一回事。如果舍弃十人可以拯救百人,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那样做。就算是四十九人对五十一人,也必定会选择同样行动──可是,这次的问题并不一样。」 约翰对着无法理解而皱起眉头的米雅拉继续说明: 「妳试着思考看看,为什么这里的士兵们会愿意服从不是原本长官的我们?那是因为我们没有舍弃他们。是因为我们不顾危险,前来救助被敌人团团包围被迫孤立的他们──正是因为这个第一印象形成了信赖的基础。」 「啊……」 「所以反过来说,当这基础动摇时,统率也会一起崩溃。和你们不同,他们对我的信赖并不具备绝对性。因为大部分的士兵都是几天前才第一次见面,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状况。如果他们是我亲自费心培育出的重要部下,那么或许还可以另当別论。」 「……可……可是!敌人并没有无视战时条约吧?既然这样,要是我等拒绝接受俘虏,想来不会演变成那种残酷的结果!只要他们表现出投降意愿回到敌阵,起码应该不会受到攻击……!」 「是啊,或许妳说的对。虽然期待敌人是愚蠢的行为,但讲到这次的敌人,的确不会笨到在这种时候还无视条约虐杀俘虏……只是,就算他们实际上并没有那样做,也有可能会营造出有那样做的假象。例如──一等到我方这边无法看清俘虏的身影,就抓準时机制造出枪声和惨叫声之类的手法。除了我们几个,其他人听起来应该会觉得真的发生了虐杀事件吧。」 「什么……!」 「这次的敌人,就是会做出这种程度行为的对手……实际上万一真的发生那种状况,被迫想像同伴遭到虐杀的光景时,会让这里的士兵有什么感觉呢?不安、悲伤、愤怒、憎恨……他们心中的这些负面感情,会只针对帝国军吗?不,没那么简单。连我们也会因为拋弃那些原本可以救助的同伴,而成为憎恨和怀疑的对象吧。」 做出这种结论后,约翰重重叹了口气。米雅拉也找不出话回答,只能保持沉默。 「那家伙……伊库塔‧索罗克是在预先推测到这一步后,才实行这个策略。他早就已经看穿,我方根本无法拒绝收容同伴。我不会再感到惊讶了,前几天的会谈中和他见面是完全的失误。给他可趁之机的原因不是其他人,正是我本身。」 白发将领握起右拳打向左手手掌,狠狠咬牙。他一边利用这种方式努力自制,同时思绪也毫无停歇地搜寻著推翻情势的手段。 「……既然曾经成为俘虏,接下来被送过来的士兵们会被解除武装。这阵地里没有储存多余的武器,而且十字弓与风枪和子弹、箭矢不同,没有专门技师就无法制造。所以会成为粮食消耗量增加,却无法加强战力的结果。」 「完全找不出对我方有利的部分……总觉得开始冒冷汗了。」 「不,有唯一一个好处。或许那家伙自以为已经彻底看透我方的内情──不过事情可没那么简单。你们也知道,我们还妥善地隐藏着最后的王牌。」 约翰低声说道,同时隔着窗户把视线投向户外。可以看到在露天往下挖出的洼坑里,有无数以横向凿入山壁内的坑道,还有许多士兵正在坑道内进进出出。 「即使战力无法增加,但人手却会增加。没有多余的武器,但还有许多矿工们之前使用的铲子──你说找不出任何有利之处?Mum,哈朗,不可以乱开玩笑。现在这种情况,甚至可以算是过於有利。」 「……对啊!」 「冷汗收回去了吗?那么应该没问题吧──好,哈朗回到原本岗位继续监督挖掘作业,米雅拉去正式接纳穆吉哈少尉的部队,记得要尽量亲切对待他们。」 「是!」 「Yah。多多麻烦你们了,两位。能不能让伊库塔‧索罗克尝到苦果,全都要看两位的工作成功与否。」 聴到以坚毅语气下达的命令,米雅拉和哈朗都重重点头回应。两人穿过大门后,「不眠的辉将」带着信赖,从窗户目送两人在阵地内迅速离去的背影。   *   「好啦~对方能撑多久呢?」 同一时期,讲到让约翰等人忙着準备苦果的对象──正在很没格调地啃咬著烤鸡爪,悠哉地透过望远镜观察敌人状况。 「刚刚送过去那一班已经是第四批了……这样一来,代表对方食粮的消耗会比一开始加快约一百六十人份吧~」 哈洛带着佩服说道。坐在小圆椅上的伊库塔身边可以看到骑士团众成员、公主以及萨札路夫,每个人都和他一样在吃饭。明明是彼此相连的战场,但双方阵营的紧张感却是天差地別。 「居然能想到这么恶劣的手法……现在是属于下手方所以还好,但只要一想到站在对方立场的处境,就觉得毛骨悚然。」 「哼哼哼,可以明确想像出敌人满心厌恶的反应吧?这正是这次的精华滋味啊,马修。那个白毛小白脸虽然满心想要打场轰轰烈烈的抗战,不过我已经在海上打那种战争打到想吐。所以这次无论如何,我绝对不跟对方打正常的战争!」 「我……我觉得好像很久没看到这么生气勃勃的阿伊……」 「这种恶毒卑劣的手段最符合他的本性,因为他现在的表情和上次陷害骗子时根本是一个模样。」 雅特丽似乎很不以为然地说道。受到影响的萨札路夫也笑了出来,用手撕下一片烤薄面包。 「不不,我也不讨厌这种做法。不管怎么说,如果能少打一点战斗就了事,那可是最棒的结果。部下和我都不会受伤,空出来的时间还能够像这样悠閒吃饭。哎呀~真的没什么好挑剔。」 「……萨札路夫少校,你最近是不是变得愈来愈像索罗克?」 夏米优殿下突然提出这句批评。萨札路夫本人先僵住好几秒,才刻意咳了一声。 「这……这不重要!虽然这次的策略本身就让我吃了一惊,但让人更惊讶的是,没想到你们能说服席巴少将。旁观的我真的吓了好大一跳,面对那位硬脾气的大人,为什么事情可以进展得如此顺利?」 「不,我并没有特別耍什么策略。正确说法是,我打从一开始就相信席巴少将。既然明白都是敲下去立刻能得到反应的对象,接下来只要确实打中该敲击的点就行。」 「我最不懂的就是这部分。不管怎么看,都只能认定你原本就已经掌握席巴少将的为人。明明我花了将近一个月也没能办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萨札路夫提出更深入的追问。这时,雅特丽若无其事地插嘴回答: 「少校,纵使现在的席巴少将宁愿韬光隐迹,但过去他可是被称颂为『日轮双璧』的人物。在同一将领的带领之下,在那个时期和已过世的哈萨夫‧利坎中将同受这封号。要作为信赖的根据,我想这已经是充分到过头的经历。」 「我对这个好像也隐约有印象……不过就算真有这么一回事,那也几乎是你们出生前的事情吧?」 萨札路夫略带苦笑地回应之后,决定放弃继续追究。 「真是……我还以为透过战争跟其他事情,和你们之间已经培养出还算深入的交情。不过看样子,还有不少我不清楚的部分。」 伊库塔和雅特丽把这句话当成耳边风,啃著木瓜干作为这顿饭的最后收尾。不久之后所有人都吃完自己的餐点,準备回到各自的岗位。 「肚子也填饱了,回部下那边去吧……不过老实说,好閒。而且我们还被指定为预备兵力,没什么机会靠近敌阵。」 「这样不是很好吗,吾友马修。你之前在海战时算是工作过头,起码现在可以心安理得地放轻松点。要是你来到这边还那么拚命,这下可会成了过劳。」 「所谓军人的活跃表现就是指那种情况吧?我也不打算吝於付出努力啊。」 「不,错了。在集团经营中,如何适切分配风险与劳力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让组织整体都健全运作,单一的构成人员就不能把过劳视为理所当然。这是军队以外也适用的道理,非常重要,希望你能记住,马修。」 伊库塔再度强调。虽然语气和平常相同,但黑色双眼里却散发出严肃的光辉。微胖少年也注意到这一点,在脑中重复刚刚听到的发言。虽然他无法立刻全盘接纳,但还是点了点头,打算之后再多思考几次直到理解为止。 马修离开后,托尔威、哈洛、萨札路夫也各自回归自身岗位。热闹的用餐光景结束,现场只剩下伊库塔、雅特丽和夏米优殿下这三个人。 「……」 这时,公主似乎心浮气躁地动了动身子。这是因为她回想起海战前在「黄龙号」上发生的那一幕,所以三人的组合让她产生难以形容的坐立不安感。公主从椅子上起身,试图以若无其事的态度离场──然而很不巧,这时却有声音从背后传来。 「殿下,请稍等。您的头发上沾了污泥,虽然冒犯,但请让我为您清洁。一起前往那边的帐篷吧。」 「咦……?不,不必,不需要。头发我可以自己处理。」 「但是后面的部分您自己应该不方便处理吧?若是看到殿下的秀发之美有所减损,不只是我,士兵们也会感到心痛。况且这样对头发本身的健康有害,所以还请您接受──」 炎发少女以理路清晰但依旧听得出是打心底为对方著想的语气来继续说服夏米优殿下……雅特丽或哈洛主动要求照料公主起居并不是罕见的情况,对于殿下本人来说,这应该也绝对不是让她感到不快的多管閒事。 「……呜!」 认识骑士团众成员前,公主成长的环境里根本不可能有哪个人会以带着亲爱情感的手来为她梳理头发。在大部分情况下,周围众人对她的感情只会是畏惧或好奇其中之一,甚至连少数的例外也是憎恨与怜悯──所以对这样的公主来说,雅特丽与哈洛是意外相遇,而且唯二能敞开心胸的同性对象。 ──明明是这样,为什么…… 少女的内心陷入仰慕和嫉妒之间,发出惨叫……到底为什么,对方表现出的亲近情感会让现在的自己如此心痛?为什么内心里只有混浊漆黑的感情不断旋转翻滚,掩盖了感谢和喜悅──! 「……?殿下,您怎么──」 啪!清脆的声音冲击耳──等公主回神时,她本人已经以全力拍开雅特丽伸出的手。 「我──我说了不需要!」 少女用因为激动而变了调的声音怒吼,遭到拒绝的雅特丽当场僵住。 「认清并记住妳的立场,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妳并不是我的亲人,也不是侍从!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正当理由要由妳来照顾我!明……明明是这样,妳却无视我的意见,讲出自以为亲近的发言……!妳以为自己成了我的母亲或姊姊吗!」 一旦决堤而出,连殿下本人也无力再阻止。毕竟内心里累积的情绪实在过多,以怒涛般的气势冲出的言语化为利刃,毫不留情地刺穿雅特丽。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连公主都不太确定自己到底吼了什么骂了什么。等她终于回神,才发现炎发骑士已经垂下头,单膝跪在呆站著猛喘气的自己面前。完全不在意脚下地面充满泥泞。 「──真是非常失礼,夏米优殿下。此等未能谨守自身分寸讲出踰矩发言的行径,不但是不符臣下立场的狂妄之举,更是忘记骑士节度的愚蠢行为。在下会将您的训斥铭记在心,并尽力深切反省。」 雅特丽没有提出任何理由和解释,只表达了骑士应有的完美谢罪。面对她的十全表现,让公主带着畏惧体认到自己先前究竟做了多么愚蠢的行径。 「……啊……啊……」 不是亲人也不是侍从,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正当理由要由妳来照顾我──作为皇族对臣子的指责,这番言论很正确。然而,这绝对不是夏米优该对雅特丽讲的话。 公主站在皇族这种具备绝对性的立场,残酷地践踏了自己和炎发少女之间至今培育出的所有关系。因为她刚才的无心发言,让耗费许多时间才逐渐拉近的彼此内心距离,一口气退回了普通的主从。 「啊啊啊…………呜!」 造成的结果,就是雅特丽跪在泥巴里的身影。强迫她这样做的人別无其他,正是公主本身。领悟到自身行动多么绝望又罪孽深重后,夏米优殿下的理性啪嚓破碎。她以全力冲了出去,逃离现场。 「殿下……!」 雅特丽站起来想要追上去,然而她的肩膀却在同一时间被人从后方抓住。回头一看,只见黑发少年摇了摇头。 「……最好给她一点时间,就算立刻追上去,也只是把她逼得更紧。」 炎发少女无法否定这意见,只能带着无可奈何的焦躁情绪,停下正想跨出去的脚步。伊库塔在她面前蹲下,开始拍掉沾在膝盖上的泥巴。雅特丽一边接受他的帮忙,同时闭上双眼像是在深刻体察自身的无能。 「问我是不是自以为成了母亲还是姊姊吗……殿下这句话真的让我受到打击。」 「……」 「我现在的立场是以骑士身分侍奉殿下。可是,把殿下当成一个普通女孩看待时,我也很清楚比起臣子的忠诚,还年幼的她真正需要的东西其实是亲人的感情……大概就是因为这理由吧,我才会在无意识状况下做出类似那样的行为。」 「妳没有错。对公主来说,每一个骑士团的成员都该是类似哥哥或姊姊的存在。我认为这正是跟在晚辈身边的年长者所应负的责任。」 「是啊……但是,我没办法干脆到那种地步。我总是会先想到自己的骑士立场,殿下的皇族身分,还有这两者之间的主从关系。所以就算我已经隐约察觉到会演变成这种结果,刚才还是只能以骑士立场来表达谢罪之意。」 雅特丽低著头,脸上浮现出罕见的自嘲情绪。 「……如果是真正的姊妹……不,就算只是朋友,刚刚也应该要吵个一架吧。透过多次的小争执来慢慢调整彼此之间的距离感……以人来说,或许要这样才显得健全。」 「妳没有必要受到所谓的『普通』束缚,毕竟不是只有一种做法。妳只要在自己做得到的范围内面对公主就行了。不是以一个无名骑士的身分,而是以年长大姊姊的立场。」 「我真的能办到吗……虽然一方面有以骑士身分护卫帝国的第三公主,但另一方面却完全没有保护到名为夏米优的小女孩……我最近总有这种想法。」 黑发少年拍掉大部分的泥巴后,无言地站直身子。原本凝视著公主离去方向的雅特丽到此才再度把视线放回伊库塔身上。 「──伊库塔,从最早的时期起,就只有你待在接近夏米优殿下真心的位置……连许多无法告诉我的事情,她都有对你明说。是这样没错吧?」 「…………」 「纵使提不出明确的理由,但我依然有察觉到殿下藏着某种巨大祕密。虽然我无连内容都想像到,不过至少明白那并不会是太平稳的事情。因为你似乎也还无法决定态度。」 「……啊~算了,我打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能瞒住妳啦。」 伊库塔露出尴尬苦笑,接着立刻换回严肃表情继续说道: 「讲得极端一点,公主是以扭曲方式长大的小孩。所以直到现在,她依旧想往极为徒劳无益的方向前进……至於我呢,似乎实在无法放着她不管。」 「毕竟这是身为年长者的责任……所以,情况如何?有办法吗?」 听到这问题,伊库塔的表情更加严峻。 「老实说,很难。公主的内心连比我想像还深的部分都已经遭到扭曲。那女孩以毁灭为目标的生存方式实在非常顽固又惊人,甚至让我只能推论是被哪个人带着恶意蓄意诱导而成……再加上要成为一个能引导晚辈的年长人士,我本人可以算是根本不够格吧,所以我想只靠自己一个人实在无力改变。」 「看来陷入的瓶颈比想像中还深呢──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做?」 在雅特丽的眼神注视下,伊库塔犹豫之后,露出似乎有点靦腆的笑容。 「嗯,关于这件事情……妳在『黄龙号』上跟我说过一些话吧?我想,直接把那些话拿来当答案大概也没有问题。」 少年用一只手搔著脑袋,同时如此回应。这出乎意料的发言让少女瞪大双眼。 「我一个人无法拯救公主,妳一个人无法保护叫做夏米优的女孩。既然这样,只有一个结论──妳看,这里有我和妳两个人。」 伊库塔补充般地说道。过了几秒,炎发少女的嘴角浮出温暖的微笑。 「……说不定殿下又要怒斥该懂得分寸喔,这次会两个人一起挨骂。」 「嗯,如果她问妳是不是自以为成了母亲或姊姊,我就干脆豁出去说自己是爸爸或哥哥好了。」 「会让她更生气喔,说不定真的会演变成严重冲突。」 「那不正是我们所期望的发展吗?要是彼此间的距离能够缩短到会吵架的程度,还真是可喜可贺。」 少年先转过身子这样讲完,才重新面对雅特丽。 「……关于『巨大祕密』也是一样。在不久的将来,总有一天我会把所有内容都告诉妳,这点我可以做出保证。所以,妳能不能再多等一会呢?」 伊库塔看着对方的双眼,明确地如此断言,雅特丽轻轻点头。以此动作为信号,这个话题就此结束──既然伊库塔已经承诺总有一天会告知一切,那么少女只要相信这保证并继续等待。 「……噢,话说回来我要换个话题,有件事想找妳商量。」 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伊库塔装出若无其事的态度,转为提起別的话题。 「这是我从司令部那边借来并复写的矿山内部构造图,配合另一张地图,有让我感到在意的部分。在地下可以看到朝着北边延伸过去的坑道──」 「很抱歉打断两位的对话!」 帛伊库塔从怀中取出地图,两人一起摊开研究时,突然有三名帝国士兵插嘴。根据阶级章似乎都是尉官,不过脸孔却很陌生。对方随便敬礼后,立刻进入本题。 「我们从后方带来要送给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中尉的联络事项。根据命令,内容只能告知本人,所以能请您和我们一起移动吗?」 「只能告知我本人……?虽然完全不知道会是什么事,但也罢,去那边的树荫下说吧。」 雅特丽暂时中断会话,与三名尉官一起前往较远的场所。被独自留下的少年正觉奇怪,苏雅对着他大喊「连长!」的声音却在这时传了过来。伊库塔只好干脆抛下这件事,同样离开了现场。   直到那天晚上,骑士团的五人才再度会合。 在矿山南侧的阵地里,设置了给他们作为集会场所的专用帐篷。利用库斯的周照灯照亮的内部空间里,已经聚集了伊库塔、马修、托尔威以及哈洛四人,正在等待雅特丽与公主殿下回来。 「送出七批之后,差不多是三百人吗?山上的齐欧卡军接纳了我方解放的所有俘虏,我想不管怎么様,想必也已经看出我方的目的……」 「那个白毛小白脸肯定在一开始的第一批人就已经察觉。即使如此,那家伙还是没有拒绝接纳俘虏的选项。因为一旦失去部下的士气和信赖,才没有人会愿意继续配合他打这种困守孤城的苦战。」 听到托尔威的发言,伊库塔一边瞪着桌上滩开的矿山内部构造图边回答。隔着圆桌的对面,哈洛正在努力去除被泥巴弄脏的上衣污渍。 「就算是『不眠的辉将』,没有食物也会感到很困扰吧……接下来他会么做呢?」 「这部分正是问题。如果他不打算放弃投降,就必须在食粮耗尽前先确保新的补给路线,这是相当严苛的难题。即使援军能够到达,为了把物资送进山上的阵地,首先必须突破我方的包围。算了,我想在实现这点前,毫无疑问士兵们会先开始挨饿。」 「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部分。敌人会不会利用气球运送呢?如果只是要把物资空投进阵地里,就算位置必须待在比对物膛线风枪射程还要远的上空,应该还是有可能办到吧?」 「考虑到一架气球能运送的物资量,我是觉得再怎么说还是不太现实。就算对方为了运送物资而派出一个营的天空兵,那时我们也可以派出骑兵,追赶敌人到降落地点。因为现在和利坎中将那时无法攻进敌地里的状况已经不同。」 「也就是你对天空并不是那么警戒呢,阿伊。这样看来,你注意到的地方是相反位置……也就是地面下吗?」 翠眼青年把视线移到桌上,如此开口。伊库塔也点了点头。 「是啊。矿山和坑道有斩也斩不断的关联,为了因应据点遭到包围的状况,事先挖好逃脱用坑道正是从以前就存在的固定手法吧。假设真的有那种东西存在,不光是可以用来脱逃,也有可能会利用成补给路线。」 「我才想问这种推测真的符合现实性吗?想穿越我方包围并来到地面,会需要相当长的隧道,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挖出来的东西吧?」 「问题是并非一朝一夕啊,马修。这是帝国还拥有矿山时的构造图,在当时,紧急逃脱用的大坑道就已经挖了一半。毕竟帝国也同样会担心遭到敌军包围的事态。所以,你无法断定齐欧卡并没有接手进行我方没做完的坑道挖掘作业吧?」 拿到构造图后,马修瞪着内容低声沉吟。至於伊库塔则把视线移向另一张图──希欧雷德矿山周边的地形图。 「在矿山往北约七百公尺的地方,是一片广大的热带林……只要把坑道挖通到这附近,就能够避免被包围矿山的敌军发现,并且和外部取得联络。我警戒的就是这种可能性。无论如何,我都想确认坑道否存在。」 「你打算怎么调查?又不可能在树林里展开地毯式搜索,难不成要试着在可疑地点拿耳朵贴着地面听听看吗?」 「要挖掘这么长的坑道,地质是否适合也很重要。这附近的地盘即使把标準放再怎么宽也不能算是坚固,所以真的──」 来自帐篷外的脚步声让开始热烈起来的讨论暂时打住。把入口布幕往旁边掀开后,炎发少女走入帐篷。四人的视线一起迎接同伴。 「欢迎回来,雅特丽小姐。今天比较晚呢,有发生什么特殊情况吗?」 哈洛停下去除污渍的手,对着雅特丽委婉发问。然而,雅特丽的表情却正好相反,看起来显得很僵硬。托尔威注意到这一点。 「发生什么事了?雅特丽小姐?」 「……嗯,我这一连收到返回国内的命令。」 雅特丽以没有起伏的语气回应,这答案让四人都目瞪口呆。 「妳说回国命令……咦?意思是只有妳必须回帝国?明明还没打下目标的矿山,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马修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听到这个也代言了其他三人心声的问题,炎发少女不知为何却保持沉默没有回答。从这反应看出事态明显异常的伊库塔稍微思考一会,接着开始用手指在桌上敲出有节奏的声响。 ──发生什么事? 利用把齐欧卡式光信号转换成声响的暗号,伊库塔试图进行两人之间的祕密对话。注意到他意图的雅特丽先思考了好一段时间,才靠近桌子同样用手指打出暗号。 ──我什么都不能说。 这简短的回答让少年感到自己的体温一口气下降──什么都不能说。身处突然脱离战线这种看在所有人眼里都显得异常的状况,那个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却表示,无法对伊库塔‧索罗克提出任何状况说明。 「……好,我明白了。」 只限於在这种情况下,沉默会成为甚至让人感到畏惧的雄辩。既然得不到任何说明,那么伊库塔只能反向推求并做出这种结论。换句话说──现在这瞬间发生了比任何她能说出口的凶讯都更加险恶惊悚的事件。 「什么时候出发?」 伊库塔边发问,边从椅子上起身。雅特丽也淡淡回答。 「今晚之内就要离开,大约两小时后。」 只被告知几乎已经没有缓冲时间的讯息,让马修等人再度无言以对。但是伊库塔却稍微点点头,迈步往外走去。 「……我出去一下。一小时后,妳一定要再过来这里。」 黑发少年在经过雅特丽身边时丟下这么一句话,接着快步离开帐篷……他离开之后,在完全无法理解状况的同伴们面前,雅特丽只是沉默伫立。而她的左右手都攥紧了拳头。   离开同伴们之后,伊库塔直接前往司令部的大帐篷。因为总司令官不可能没收到雅特丽要率领一个连脱离战线的报告。 「打扰了。」 说出这句话时他的身体已经穿过入口,所以完全是先斩后奏。除了席巴少将,大型帐篷内还聚集了十人以上的高阶军官,对于年轻中尉突然闯入的行为都投以困惑和指责的视线。其中还包括萨札路夫少校和梅尔萨少校的身影,但引起伊库塔注意的对象并不是他们。黑色双眼立刻找出的目标是白天只见过一次的尉官三人组。 「什……什么──呜啊!」 伊库塔一逼近原本似乎在和席巴少将谈话的他们,立刻不由分说地抓住其中一人的肩膀,把对方拉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 这种做法和少年平常的风格不同,是完全不绕路的直球质询。被他的魄力压倒的尉官转开视线,完全没意愿开口。伊库塔继续抓着对方,把视线往旁边移。 「席巴少将,对于雅特丽希诺中尉脱离战线的事情,您从这些人口中获得何种说明?」 少年完全不顾所谓的形式礼节,对远比自己年长的总司令官如此提问。周围的高阶军官们全都因为愤忾而瞪大眼睛,但不知道是心胸宽大还是真无所谓,席巴少将只是以淡淡的态度回答。 「我只知道是『基於极为重大的战略安排』。」 「没有针对内容的具体说明吗?那么,命令书上的署名者又是哪位呢?」 「伊格塞姆元帅。」 「少……少将!对于区区中尉,您怎能那么随便……」 带来问题的尉官之一提出抗议,少将却狠狠瞪向他。 「……无谓之言。我也一样觉得这状况很不对劲。因为在接下来即将对敌方据点展开攻势的阶段,突然收到要我归还将近两千名战力的命令;而且在理由方面,等于完全没有说明。就算哪个区区中尉在视线范围的角落里做了多少有点冒犯的行径,也会因为眼前的异常状况而显得不甚重要。」 少将冷淡又不屑地对应。先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起码总司令官似乎打算允许伊库塔的粗鲁行为──就箅有点过火也会视而不见,尽量逼问那些家伙吧。少年察觉这种言外之意,也微微点头。 「您刚刚说将近两千人的兵力吧?根据这句话,显示脱离战线的部队不只雅特丽的部队……除了雅特丽,能请您列出奉命回国的所有中尉以上军官的全名吗?」 「无妨。努达卡‧梅格少校、亚分历克‧犹多利可上尉、马尔吉‧尼尔希斯纳上尉、波连‧斯希库上尉、席格‧戴索斯中尉──」 席巴少将流畅地背诵出列在命令书上的名字。听完整串名单后,伊库塔将这些名字和记忆中的各种情报相互对照──没过多久,就找出了一个共通项目。 「──所有人都是伊格塞姆派的军官吗?而且还是比较积极的那一群。」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尉官的嘴角抽了一下。确定自己击中要害的伊库塔继续追击。 「关于脱离战线的理由,雅特丽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和她之间有祕密必须瞒著对方的情况原本就非常罕见。私事自不用说,就算是军事方面的情报,既然隸属于同一长官并执行同一任务,彼此共享也是理所当然的状况──理论上应该是如此,然而这次明明毫无疑问是军事情报,她却表示无法共享。到底为什么呢?」 「……呜……」 「能让她的嘴巴彻底闭上的事物──通常就是身为伊格塞姆一族的立场。而这个事实,也符合只有伊格塞姆派军官收到归国命令的现状……因此在目前这个时间点,我能够以近似确信的形式来进行推测。也就是……现在的帝国内部发生了与伊格塞姆派阀有关的重大事态。」 够了!別再继续说下去!对方的眼神虽然殷切地如此诉说,但伊库塔却完全不予理会。他的嘴巴把决定性的名词说出口。 「从最糟糕的可能性开始确认吧──是政变吗?」 这瞬间,尉官的脸孔就像是石膏像那般失去血色。从近距离确认这反应的少年领悟到自己射出去的第一箭就已经命中不愿期望的真相。袭击他的战栗感随即传播到帐篷里的所有人身上。 「……而且这政变还具备了逼使伊格塞姆元帅不得不从前线把『确定隸属于同一阵线』的兵力叫回国内的规模。在现在的帝国里,没有几个人能办到这种事情……所以基於单纯的消去法,首谋者是雷米翁上将。」 「不……不是!」 直到此时,尉官才第一次发出否定,然而若想让人相信这句话是真相,他的嘴唇未免抖得过於严重。伊库塔把自己的脸整个凑过去,在双方鼻尖几乎相碰的距离内瞪着对方。 「喂,你既然要否定,至少要连理由也一起提出。还有其他说得通的借口吗?我可想不出来。这支军队正在执行受到敕命支持的作战行动,然而却在没有任何说明的情况下,只有伊格塞姆派的军官连同多达两千人的兵力突然被召回国内──除了政变以外,还找得出其他的可能原因吗?」 「呜……呜……!」 「没有吧?正因为伊格塞姆元帅也明白无论捏造出何种理由都会让人起疑,才打算以『极为重大的战略性安排』为由来强行通过吧?」 彼此互瞪一段时间之后,尉官闭上嘴巴保持沉默。看来像只缩壳防卫的乌龟,坚决保持缄默就已经是他竭尽全力的对应。把这份沉默视为最关键肯定的伊库塔重新转向席巴少将。 「这就是真相,少将。伊格塞姆派的军官是为了对应在帝国内发生的政变才会被突然召回,因此可以推论帝国军即将分裂成两派吧。」 「…………」 「我想在场诸位里应该没有符合条件的人物,不过还请您暂时警戒雷米翁派的高阶军官,他们有可能会试图从您身上夺走指挥权……只是,就算有那种军官恐怕也仅是少数吧。在目前这时间点被派出来夺回希欧雷德矿山的我们,大概算是被雷米翁上将在引起叛乱前就先赶到国外去的碍事者。换句话说无论是基於什么形式,都不被期待会参加政变。证据就是包括您本身在内,在场的军官都是对参与派阀显得比较消极的人物。」 伊库塔在茫然呆站的军人们身上以视线巡了一圈,接下来就像是事情已经办完,随即转过身子冲出帐篷。 「喂!伊库塔中尉!你要去哪里……!」 没有回应萨札路夫那惊慌失措的喊声,伊库塔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中。   在阻隔一切,只有夕阳透过布帘照进来的昏暗帐篷中。受到罪恶感与自我厌恶感烧灼的公主独自躺在床上,用毯子裹住身体缩成一团。 对雅特丽讲出那种过分言论并逃走之后,除了躲进準备给自己专用的这空间里,她没有其他选择。別说是面对骑士团众人,连前往只有数公尺远的供水处,公主都怕得无法做到。 她感觉甚至连每一棵树,每一粒沙,世界上的一切万物全都等着指责自己。责备声从内侧不断传出,光是要承受这些,就已经让公主的精神不断磨损。要是再进一步遭受来自外界的攻击,就会毫无抵抗力地彻底粉碎──正因为如此确信,所以她唯一能选择的方法就是自我封闭。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夏米优殿下在吗?」 心脏猛然一跳,因为帐篷外面传来现在的公主最畏惧的声音。炎发少女那抬头挺胸昂然伫立的气势,甚至能穿越帐篷和毯子传进内部。 「很抱歉,雅特丽希诺中尉。殿下不愿意见任何人。」 护卫的士兵按照公主的指示对应。少女屏气凝神地竖起耳朵倾听,可以感觉到似乎有人轻轻点头的动静,接着雅特丽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么,虽然冒犯,请恕我在此直接报告──由于收到来自后方的撤退命令,在下将和负责指挥的部队一起回到帝国国内。出发时间已经逼近,因此赶紧前来向您报告。」 公主暂时停止呼吸──回到帝国?在这种状况下,只有雅特丽一个?到底为什么? 「骑士团其他成员会留下。还请您今后更加注意安全,尽可能和他们一起行动。」 雅特丽讲到这边,停止发言陷入沉默。感觉像是在等待回应,也像是在思索寻找更贴心的发言……然而,公主死抓着这份沉默不放后,即使是身在帐篷外的她似乎也能体察到这份心情。於是雅特丽并没有继续试图对话,而是为道別的致意做出总结。 「那么,在此告辞──夏米优殿下,请您多多保重。」 最后讲出这句宛如祷告的发言后,回身的动静透过布帘传进帐篷内。明白脚步声缓缓远离,让公主的全身都瑟瑟发抖。在极为强烈的焦躁驱使下,她发狂般地产生想要立刻冲出帐篷追上去的愿望──即使如此,到最后少女依旧无法行动。 「──啊──」 等到动静完全消失后。在没有任何救赎的昏暗环境最深处,少女再度被孤独留下。   和公主道別之后,雅特丽前往骑士团的帐篷。结果根本不需要进去,脸色凝重的四名同伴全站在入口前方。根据不再显得困惑的表情,雅特丽只看一眼就明白他们已经得知背后原因。 「雅……雅特丽小姐……」「妳打算怎么做?」 一脸僵硬的哈洛和马修开口发问。雅特丽在和众人之间的距离比平常还遥远的位置就停下脚步,必须像贝壳一样紧闭着嘴的理由已经消失。 「在正确掌握目前情势之前,我还无法发表任何确实的意见……不过,既然已经发生动摇军队秩序根本的事态,我也必须以伊格塞姆的身分来做出严格对应。无论对手是谁都一样。」 听到带着残酷含意的这番说词,托尔威的表情痛苦扭曲。 「父亲他……父亲他真的做了那种事……?」 「我知道你没有被告知任何消息。毕竟依你的个性,要是事先得知,根本无法彻底隐瞒……雷米翁上将恐怕是刻意让老么远离计画吧。」 雅特丽带着确信回应……这青年过於温柔,在必须把昨日战友视为敌人互相残杀的政变战场上,不可能毫无犹豫地扣下扳机。他父亲想必也明白这一点吧。 「老实说,这种情况对我来说也比较好。毕竟你的狙击部队若是成为敌人就会化为最大的威胁。」 「什么──」 翠眼少年这次真的哑然无言。因为雅特丽刚刚这段话显然已经把托尔威当成敌对势力之一,甚至已经实际假设过彼此敌对战斗的状况,所以才如此牵制。 「不,不只托尔威……如果是要安分待在这里那还无所谓,但如果不打算这样做,那么马修和哈洛也必须明确决定出自己的立场。因为在这种状况下采取行动,就代表你们要选择加入伊格塞姆或雷米翁阵营。讲极端一点──就是要站在我这边和托尔威为敌,还是要站在托尔威那边与我为敌。」 马修和哈洛的表情也惊愕地扭曲。炎发少女明知会造成反感,却蓄意使用这种残酷的讲法。这是为了让他们能够明确理解状况,而且,也是为了避免夺走他们进行选择时的余地。 「我也认为最好能够不要和任何人为敌……不过,我并不会期待能演变成那种状况。因为遭到背叛时,若是下手产生迟疑可是会造成困扰。」 雅特丽平静地如此断言。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比任何人都先下定坚毅决心,準备前往新的战场。即使明知有可能演变成无法挽回的事态,然而马修、托尔威还有哈洛却都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因为在自身心情都尚未得出定论的三人心中,当然不可能找出能对她说的话。 「不是期待,雅特丽,这时只要希望就行了。」 唯一例外,只有黑发少年能讲出一直準备著的发言。和炎发少女相同,他也在胸中抱着决心来到此地,打从最初就不曾产生任何动摇。伊库塔‧索罗克稳稳承受这个总有一天会到来的时间终于真正到来的现实,连一步也没有后退。 直到此时,雅特丽的视线才总算朝向黑发少年……原本她打算不说一句话就直接和他道別。因为只有对他来说,没有必要说明状况,也没有必要那样做好催促对方下定决心。双方对彼此的想法都已经知晓透彻,无一遗漏。 「……真是困难的要求。就算假设真的有我们『骑士团』能够不少一人维持原状的未来,那也位于我可触及的领域之外。如果希望这假设能实现,那么该怎么做?干脆向神祈祷?」 「神并不存在,就算存在也什么都不会做……既然如此,答案只有一个──『把希望放在我身上』。」 伊库塔目不转睛地凝视雅特丽的双眼,如此宣言。他在肺里吸满空气,然后指向逐渐沉入西方地平线的夕阳──以丹田发出声音。 「……保持希望吧,雅特丽!如果妳真心如此希望,就算要我把那个太阳再度拉上天空,我都会做给妳看!如果那里有妳希望的未来,即使远在天边尽头,我也会把手伸过去!」 「──」 雅特丽睁大双眼,少年继续以听起来实在不太科学的表现方式发表主张。 「就算妳本身并不希望,我也会擅自此希望!不,我从很久以前就已经一直如此希望!我应该说过了!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妳能够按照妳自身希望的形式存在!」 炎发少女听懂了。伊库塔想要表达的重点,并非是已经互相彻底熟知的彼此决心,而是该进一步共有的意志──別把觉悟当成理由而舍弃希望。少年最后传达出的这个讯息,让雅特丽原本应该已经完全控制住情感的内心却在此时还产生激烈动摇。 「我……能够正确希望吗?」 炎发少女低声说道,接下来立刻转身背对黑发少年……既然保持冷静的自信已经不再巩固,那么现在就是结束一切道別的时机。她朝着即将完全落下的夕阳走去,就像是要甩开犹豫那般加快脚步。 带着二刀的少女直到背影被昏暗天色吞没再也看不见为止,都不曾回头再看向同伴。 「……伊库塔,怎么办?……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马修不知所措的发言打乱寂静……虽然他总是告诫自己不可以完全依赖优秀的同伴,但只有这时,他失去求助以外的任何想法。托尔威和哈洛的心情也和马修相去不远。 雅特丽离开,骑士团分裂。根据情势演变,或许接下来会分裂得更加严重。一想到这现实,他们甚至感到脚下的地面似乎开始逐渐崩毁── 「你们三人都听我说──在我心里,思考和烦恼的过程都已经结束了。」 在混乱的泥沼中,只有伊库塔的声音依旧坚定明确。三人就像是连根稻草也想抓的溺水者,把视线集中在他身上。 「现在已经完全没有选择手段的余裕。除了希望,我也已经做好觉悟。所以我接下来──将要把过去沉没的太阳再一次强行拉上天空。」 「咦……?」 「首先必须聚集所有高阶军官。我要去找公主,你们帮忙打着夏米优殿下的名号去找席巴少将交涉。如果只用一次,仰仗皇族特权的强硬要求应该会被接受吧。关键的这边虽然是先斩后奏,不过也不必在意。」 伊库塔边说,边依序轻拍三人的肩膀。即使语气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但是他散发出的气息却似乎有哪里不一样。这时,哈洛率先察觉出那其实是极度紧张的反应。 「伊库塔先生,你想做什么呢……?」 她一边产生奇妙的寒意,同时开口发问。黑发少年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但是,记得先做好心理準备。因为之后你们也必须选择,选择接下来要保护什么,还有要和什么为敌──」   雅特丽和同伴们各奔东西后,大概过了一小时。同时收到召集命令的中尉以上军官们全都聚集到希欧雷德矿山南侧阵地中央搭起的大帐篷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等是为了什么才被叫来集合?」「明明接下来就要攻击矿山,放松包围真的没问题吗?」「这次集合和被叫回后方的部队有什么关系吗──?」 空间里充满吵杂的军人讨论声。帐篷本身具备可以容纳一百人以上的特大尺寸,然而接近上限的人数全塞在这里面后,再怎么说还是会让人感到拥挤。在发出召集命令的同时赶忙运来的长椅子上,已经呈现几乎满座的状态。 「我……我想所有人应该都到齐了,那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从前面数来第三排,可以看到马修、托尔威、哈洛三人并肩坐在一起。由于去找席巴少将交涉并要求召集的人是他们,因此现在的状况可以说是如坐针毡。无论关键的伊库塔到底想耍什么把戏,他们都希望早点开始。 三人把视线放回前方后,可以在两列前的最前方看到席巴少将的身影。脸上依旧绷着表情,让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对现状有什么意见。同一排左右坐着从上校到中校阶级的校官,后面一排则有带着不安表情的萨札路夫少校和梅尔萨少校。尤其是萨札路夫似乎满脑子都在烦恼自己的部下不知道想搞什么花样。 「……!来了!」 在许多人抱着焦躁情绪等待的情况下,要求召集的当事者本人终于现身。和其他军人不同,从相反方向的后门进来的伊库塔先看着人数多到让特大帐篷显得狭窄的群众并轻轻点头,接着直接站上面对最前排长椅子的讲台。可以看到公主跟在他身后,而且不知为何,怀里还抱着伊库塔的搭档,库斯。 「那家伙就是传闻中『骑士团』的那个……?」「公主殿下也大驾光临……」「为什么区区一介中尉居然敢无视高官站上讲台?」「召集是那家伙的主意吗?」「黄口小子到底想做什么?」 形成吵杂声的内容改变,对伊库塔的指责声浪也逐渐加强。唐突发起的召集难免会引起这种反应,不过当事者本人对于朝向自己的带刺视线却显得毫不在意。反而是夏米优殿下抱紧怀中的库斯,似乎连同伊库塔的份一起感到尴尬。 黑发少年先站到这样的公主身边,接着以视线在眼前众人脸上扫过一轮后,才缓缓开口: 「我们这些人打从一开始,就在打一场没有价值的无谓战争。」 第一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在场将近百人的军人里,就有大部分变了脸色。如果这是为了请求某种指示的演说,那么这种开幕方式看在任何人眼里都显得极为失败……然而,少年本身却毫不后悔,他甚至认为自己成功抓住了听众的心。 「这个东域,是为了掩饰行政失败而被舍弃的土地。原本防守这里的利坎中将被当成促使国民接纳结果的祭品,在和齐欧卡军的战争中,注定般地丧失生命。把开拓失败的土地当成原本就不曾存在并予以舍弃。只是因为这样,帝国永远失去了一位名将,许多优秀幕僚,以及数也数不清的勇敢士兵们。」 伊库塔的语气并没有使用显然想要寻求共鸣的声调,反而显得很平淡。如何吸引对自己不带好意的听众注意力──少年半基於本能,很清楚办到这件事的方法。 「然而现在,我们却再度来到曾以庞大牺牲作为代价舍弃的东域。因为接到必须夺回希欧雷德矿山的敕命。『之前觉得很碍事所以丟掉,但仔细想想果然还是有必要留着,所以你们再去拿回来吧』──节录重点后,其实敕命的内容就是这么一回事。如果这是小孩子对玩具的意见,听起来似乎还挺可爱。然而,讲出这种要求的人却是年纪已经一大把的贵族;被视为玩具一下丟掉一下又要拿回来的对象,则是拥有一千万人口的一部分国家领土。该说真是让人笑不出来呢?还是该说除了笑,已经无法做出其他反应──」 「谨言慎行!对敕命的批评是大不敬的行为!」 坐在前方的一名校官发出怒吼,伊库塔从讲台上盯着对方的脸孔。 「……没错,我很清楚。以『不敬』这借口来掩盖那份不满,停止思考──这就是各位的工作。无论这种行为看起来多么不科学,依旧难以指责。因为,诸位都是以正确的军人自处,即使这种正确根本看不到将来。」 「你这家伙居然还……!」 「哈萨夫‧利坎中将也是因为这种『正确』而失去生命的人。那位名将身为军人实在过於高洁,居然连命令自己去死的敕命都愿意接受……他其实可以更卑汙一点也不要紧。就算他无视命令,即使污辱他是懦夫的声浪有多大──我依旧希望那个人能继续活着,就跟在场的所有人一样。」 现场的吵闹声突然安静下来。伊库塔把头深深往下垂,用力握紧双拳。 「……你们打算演这种猴戏演多久呢?」 事前準备好的内容被抛到脑后,颤抖的嘴唇擅自吐出言论──精心盘算过的演说只到此为止,因为过於强烈而无法完全掌控的情感从少年口中猛然湧出。 「面对只会消耗玩弄国家的存在,只会无条件下跪服从;对于不惜燃尽生命也要为国战斗的人们,却不屑一顾……!如果这叫做敬意,干脆丟去餵狗!但是我看连狗也会立刻吐出并用后脚踢沙掩埋!因为狗和你们不一样,对于腐臭非常敏感!」 「讲……讲这什么诡辩……!」 「诡辩?这些话哪里算是诡辩!保护国民的生命和财产,维持和平不正是军人的存在意义吗?就算在这边拚命夺下一座矿山,又能演变成保护了什么的结果?怎么可能会发生那种事!对于我们赌上性命获得的战果,贵族们只会随随便便地又转手卖掉!起码所有人都该明白这种愚蠢的定律!就是现在,在这里当场想通!」 「你的发言太过分了,中尉!」「这已经是叛逆了!快点抓住他移送军法会议!」 少年的主张过於偏激,譲军人们发出猛烈的反论和抗议。骑士团众人和萨札路夫也无法出来打圆场,只能一个个脸色发青。然而,在这阵逆风即将大到要盖住自己声音之前,伊库塔放出了最暴力的现实。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当我们在这里耍猴戏时,叛乱已经发生──也就是由雷米翁上将发起的政变!」 这声音传进所有人耳里的瞬间,有一半的指责和怒骂变成惊慌失措的喊声。在动摇逐渐扩散的情况下,想要确认事实的众人视线集中到最前排的总司令官身上。 「少将,中尉刚刚的发言──」「是……是鬼扯吧?怎么可能发生那种事……!」 对于参杂著愿望的提问,席巴少将依然紧闭着嘴没有立刻回答……在只有亲近的幕僚确实知晓政变爆发是事实的现在,还有机会断言这结论只是伊库塔个人过於冲动的妄想。纵使结果只会让情报发表的时间往后推迟,然而如果要维持集团的秩序,有时候也必须选择这种做法。对于少将来说,这是最具备现实性的选项──不过在实行之前,有一件让他极为介意的事情。 「……伊库塔‧索罗克中尉,我只想先确认一点。你安排这集会的目的是什么?」 少将以低沉声调对着讲台上的少年发问,这质问还包含了没明说的讯息──你的目的是要煽动这里的军人们,和雷米翁上将的政变会合吗? 如果真是那样,席巴少将不得不判断这是极为欠缺考虑又愚蠢的行径。如果想让许多高官赞同叛乱的意志,伊库塔‧索罗克实在欠缺过多条件。即使有第三公主的后援,北域动乱的实际表现,以及骑士团的英勇名声──但这种程度依然完全不足。 在目前的这个时间点,席巴少将有可能选择的选项,就是不跟随伊格塞姆也不加入雷米翁。而是要率领指挥下的全军,坐着旁观发展直到政变结束。正因为确定他会选择这条路,泰尔辛哈‧雷米翁上将才会选中这时机发起叛乱。彻底旁观──这就是对两个派阀都无法产生期待的男子做出的结论。 「是为了告知各位选项。」 这没有超出预想范畴的答案,让少将很快感到失望。然而,伊库塔的话还没说完。 「我不是要无条件跟随体制派(伊格塞姆),但是,也不是要加入革命派(雷米翁)──而是要指出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像到的第三条道路。」 「……你说什么……?」 席巴少将感到内心深处产生一阵骚动,他迅速制止其他军人的抗议,等待接下来的发言。在他的视线前方,少年闭上双眼像是在冥想,接着多次深呼吸。 「……呼……」 经过一段漫长时间,伊库塔才睁开双眼──接着开始叙述。 「──过去,帝国军有一名将领。」 在恢复寂静的空间里,少年的声音庄严响起。马修、托尔威、哈洛、萨札路夫全都捏著一把冷汗并竖起耳朵。 「在军中,那男子当初只被当成个废物。体力达不到标準,欠缺斗争心,在学习战术的课堂上只会讲些奇怪意见造成讲师困扰。至於外表也极为平凡,和魄力与威严这类气势基本上无缘。正因为是这样的人,被周遭取了个『白日点灯』的绰号用来嘲笑他派不上用场,也是非常理所当然的发展。」 伊库塔不急不徐地慢慢叙述著。在军人们的心中,那个人物隐约成型。 「要是和平时代继续下去,或许那男子终其一生都会是个没有用的白日之灯。但是男子却没碰上这种好运,而是背着身为军人的义务被丟入乱战之中。由于原本被指定为预备兵力的男子部队都被派出,当时战况已经单方面不断恶化,能仰赖的长官和同伴们也大量减少。 在残存下来的人员中,有两名特別优秀杰出的军人。也就是当时还身为少尉的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与泰尔辛哈‧雷米翁。虽然他们没有屈服於苦境而持续表现得英勇善战,不过身处无法对战略层次提出意见的尉官立场,即使累积再多局部胜利,也无法推翻败战的结果本身。才华洋溢的两人逐渐被逼上绝境,终于在大举进攻的敌人面前,被迫做出殉难的心理準备──正是那时,在因为绝望而陷入黑暗的战场上,连存在都被遗忘的灯火散发出灿烂光芒。」 情势突然急速转变。在场的每一个军人,没有人尚未听懂伊库塔叙述的人物是谁。他们坐立不安地和身旁同伴面面相觑,同时战战兢兢地回想起──在那个人物离世后,连不小心提起都会犯下禁忌的过去。也回想起连存在也一起被烙印上「战犯」罪名并遭到强硬封锁的,关于那名英雄的记忆。 「那个男子对同伴提出一般基於常识恐怕不会想到的作战。大部分的军人们不是嘲笑就是猛烈反对,只有先前提到的那两人看出这作战计画蕴藏的可能性。他们不顾周围的反对并实行这个作战,结果,让原本命中注定会全灭的数千名同伴成功平安撤退回后方友军身边。面对那些脸上表情仿佛见了鬼的军人们,听说男子很不爽地表示──『所以我不是说过会成功吗』?」 伊库塔忍著苦笑,继续说下去。 「以这件事为契机,男子成为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与泰尔辛哈‧富米翁的盟友。这两人因为隸属不同派阀所以一直避免和对方过於亲近,然而透过这男子,让他们慢慢地加深交情。那真的是很不可思议的光景,因为将来必须各自扛起帝国军两大派阀的两人居然在休息室边下将棋边閒谈,而且旁边总是能一并看到那名男子的身影。他擅自以『索尔』、『泰尔』这种昵称来称呼两名友人,即使对方再怎么不乐意,也毫不在乎地继续使用。由于无论怎么纠正都不肯改掉,到最后连两个当事人都开始以这种昵称来称呼彼此。」 说的愈多,少年愈觉得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放松。他的眼前描绘出鲜明的景象,仿佛曾经亲自见识过遥远过往的三人交流。 「三人的友人关系愈加深,男子活跃的机会也以正比增加。获得能在战略会议上提出意见的立场后,他的智谋呈现出压倒性的敏锐。作战立案、兵力运用、设置补给线──无论在哪个分野,男子的提案都充满了极具魅力的革新芳香。 到那时候,早就没有人会再嘲笑他是白日点灯了。曾经被他从苦境中拯救而出的人们,甚至把他比喻成黎明的太阳。获得同袍的尊敬,长官也对他另眼相看,还获得两名仰慕其行事为人而愿意跟随的优秀部下。那两名虽然年轻却充满上进心的军人,名为哈萨夫‧利坎与库巴尔哈‧席巴──也就是跟随在男子身边,后来被称为『日轮双璧』的两人。」 伊库塔一边说,一边望着坐在眼前的总司令官。那里已经不再有因为不满和绝望而结冻的紧绷表情。少将睁大双眼,竖起耳朵,等待这番话的后续,还有接下来应该会出现的某种发展。 「像这样以惊人速度步步晋升的男子,很快就被交付了一整个团。男子的部队在国境边缘的州构筑据点,无论是在进攻时还是在迎击时,总是被要求做出最高等级的贡献,实际上也持续办到。士兵们若是在前线陷入苦境,总是会基於男子的部队必定会前来救援的信赖感,坚毅不拔地持续抵抗──『不要放弃!无论夜晚多么黑暗,黎明都必将到来。因为我等拥有太阳(日轮)的庇护』──他们正是以这种话语来作为激励彼此的信条。」 讲到这里的瞬间,少年把手伸入军服胸前,同时黑色双眼也对着站在旁边的公主和搭档送出暗号。注意到视线的少女用力吸了口气,在讲台上往前移动到最边缘。接着从这个位置慎重选择角度,把抱在怀中的光精灵库斯的「光洞」朝向比少年身体还稍微前面一点的方位。 「黎明必将到来。这是我喜欢的一句话,原因就是,这句话是基於天体运行的科学事实。」 伸入军服中的手缓缓拔出,握紧证据的右手朝着前方用力往前举──看準同一时机,库斯的远光灯照亮了伊库塔手上的物体。 军人们看到的东西,是大小勉强可以用单手握住的银制工艺品。物体本身呈现正八角形,周围有一圏箭头型的装饰。虽然那东西一看就知道是和军方有关的徽章,然而在光源的照射下,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样貌。 「──啊──啊……」 席巴少将全身都无法控制地发抖,他的双眼已经只能看见那个奇蹟。形成全体中心的银制工艺品,以及整圈从中心以放射状往外延伸的箭头。完整沐浴在精灵放出光芒下的那东西──现在正如黎明的太阳那般灿然闪耀。 「帝国陆军上将巴达‧桑克雷之子,伊库塔‧桑克雷在此宣告。」 少年的嘴里表明一个事实。他舍弃许多事物,拋开众多过去,在这瞬间转动了人生的船舵──伊库塔很清楚这是绝对无法后退的一步,然而即使如此,他也毫无犹豫。他要舍弃一切有可能成为枷锁的事物,去追赶炎发少女的背影。 「和父亲之死一起下沉的太阳,已经在此再度升空──黎明之时已到。来吧,现在正是我等出面的时机!过去在帝国军数一数二的名将率领下,曾经在战场上纵横冲锋的战士们。世界上最精实强大的一支部队──帝国陆军独立全域镇台『旭日团』!」 在右手太阳散发出的光芒下,伊库塔对着身经百战的军人们下令。过去认识巴达‧桑克雷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从眼前的少年身上,看到已逝名将留下的身影──   夏米优殿下在比任何人都靠近的位置,亲眼目睹揭明最大王牌的少年身姿。 「──啊──索罗克……」 面对这光景,公主只能屏住呼吸……她事前得知的消息,只有帝国内发生政变所以雅特丽被召回;以及为了打破这个现状,伊库塔必须把在场全军的指挥权都收入自己手中的这计画概要。虽然连公主也能推测出那将成为类似叛乱的行为,然而她依旧没有拒绝协助的余地。因为不光是雅特丽的问题,帝国目前正在以最糟糕的形式濒临灭亡。 虽然她负责带着库斯并照亮伊库塔的手,不过关于那个徽章,公主甚至连存在都不知道。不过就算她事前就得知此事,也不可能预想到这一步──伊库塔居然会以如此大胆的做法,来试图拉拢因为他父亲过世而被留下的军人。 帐篷中已经陷入大混乱。在将近百人的高阶军官中,几乎有四分之一是过去曾隸属于巴达‧桑克雷麾下的成员。就算不符合这条件,其他大部分的成员过去也曾经由哈萨夫‧利坎或库巴尔哈‧席巴来担任长官。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情况,因为他们是代代相传才会待在这里。从巴达‧桑克雷开始的名将系谱即使本人已经过世,直到现在也依旧脉脉传承。 「伊库塔,原……原来你是……」「阿伊,你──」 在混乱中,骑士团的三人也因为这个被公开的事实而张口结舌。由于他们并不知道巴达上将和伊库塔的关系,因此惊讶的程度更胜公主。 「……伊库塔‧桑克雷……你就是……那时候的男孩吗……」 从椅子上起身的席巴少将踩着不稳脚步靠近黑发少年,军人们的视线也一口气集中到他们身上──没错,要决定如何回应这状况的人別无其他,正是他身为总司令官该负起的责任。 「嗯,很抱歉这么慢才跟您打招呼,席巴叔叔。以前在老家曾经见过好几次面吧?我还确实记得您有陪我玩。」 「嗯,我也记得……但是,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再度相见……不,应该说已经相见……」 「老实说,要是没有发生什么政变,我完全没有自己主动承认的打算……不过算了,既然已经发生,那也没有办法。我只能干脆放弃那些事情,像这样厚著脸皮想靠老爸遗留下来的庇荫来拉拢各位。」 听到这种摆明豁出去的主张,席巴少将伸手押著额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死守着几乎快要崩坏的紧绷表情,一边辛苦维持著威严,同时朝着对手以动摇的语气发问。 「……你说过要指出第三条道路吧?不是要跟随伊格塞姆,也不是要加入雷米翁。那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当然是要成为调解争执的和事佬啊。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在这种状况下,无论是伊格塞姆获胜还是雷米翁获胜,帝国都会步上绝路。毕竟两大派阀正面冲突后,造成的损害可无法估量。只能在演变成那样之前先阻止他们。」 「那种事情跟魔法没两样……你真的认为能办到吗?」 「魔法?不可以说这种傻话,我会确实按照科学原则来进行──噢,对了,关于这次的对话,还请您要确实记住。因为等到一切都结束后,我也要讲这句──『所以我不是说过会成功吗』?」 模仿父亲的这句声明成为最后的一击,突破对方所向披靡的「无谓之言」防守。噗呼……席巴少将的嘴角喷出一大口气。就像是要把长年累积的所有郁闷情绪全都吐出来那般,他爆发性的狂笑了起来。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吗,原来如此!这的确很有趣!的确很愉快!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声在帐箨里不断回响著。过去在名将之下被称为「日轮双璧」的男子,以经常豪爽大笑的性格获得战友们宜忧的库巴尔哈‧席巴在此真的回来了。 「──喂,你看到了吗,哈萨!你急着死是非常严重的失败!还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夜晚再度迎向黎明!这真是痛快!看样子,认定这世界确实过於无聊并彻底舍弃的时机尚未到来啊!」 少将隔着帐篷仰望天空,向着先过世的战友报告好消息──在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只能屏息忍耐无谓战争的时期宣告结束。既然如此,也没有任何事情需要犹豫。 「已确实接下要求整个营再集合的指示,伊库塔‧桑克雷先生。接下来我会去统整部下,在行动开始之前,可以给我约十分钟的时间吗?」 「您可以用一小时,不过条件是,必须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尤其要特別注意比较倾向雷米翁派的军官,若有必要,麻烦您把他们和部队隔离。毕竟我不想之后还遭到来自背后的暗算。」 「呼哈哈哈哈哈!一开始就毫不客气啊!不过我明白了,就按照你的吩咐进行吧!」 席巴少将爽快答应后,以充满力道的脚步迅速回到部下们面前。之后就像是要和他交接,从长椅子堆中脱身的骑士圑三人和萨札路夫赶到伊库塔身边。 「顺……顺利成功了吗……?」「该说什么才好呢?那个……就是……」 虽然人是过来了,但四人都表现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态度。黑发少年一边对众人露出沉稳的笑容,同时低下头道歉。 「──不好意思一直瞒著大家。正如刚才所说,巴达‧桑克雷是我的父亲。这徽章是我保管的遗物,直到这次战争之前,才为了对应这类事态而随时带在身边。」 「你这家伙居然藏着这么惊人的必杀王牌……话说回来,你也真干了很夸张的勾当,这下跟发起第二个政变也没什么两样吧?要是被送上军法会议,绝对会被处以极刑,这部分你自己清楚吗?」 虽然受到状况震撼,但萨札路夫还是站在年长者的立场提出警告。伊库塔打从心底感谢这事实,并看着对方双眼点了点头。 「我自己已经做好心理準备,公主也是──不过关于在场的你们四位,当然要由你们自身做出选择。所以请做出决定吧,要跟著我一起走吗?还是不愿意?」 伊库塔一边提出选项,同时按顺序一个个看向同伴们的眼睛。他最初的对象是托尔威。 「托尔威,我想你应该明白在所有人当中,你的立场最微妙。既然雷米翁上将避开你发动政变,应该是打算在一切结束之前都不会把任何事情告知你这个老么吧。」 「…………嗯……」 「你可以选择就这样按兵不动,也可以选择和雷米翁上将会合并以政变阵营的立场来参战。当然,后者就代表会成为雅特丽的敌人,以我来说是绝对不建议你那样做──话虽如此,讲到要不要建议你跟著我,这也是非常近似诈欺的意见。因为我的目的是介入政变并进行调解,真枪实弹开打是最后才会动用的手段。话虽如此,依旧会有很高机率发生战斗,而且毫无疑问,与雷米翁上将也会以某种形式进行对决。你能够接受那种状况吗?」 伊库塔把视线从无法立刻回答只能保持沉默的青年身上移开,接着看向马修。 「马修,你的立场也绝不轻松。如果你加入叛乱势力,毫无疑问会拖累泰德基利奇家全体。我今后要采取的行动,不管实际内容为何,但形式上也是彻底的叛乱。要是落入必须遭受制裁的立场,没有借口可用。这点你要牢记在心。」 「…………呜!」 微胖少年也咬著大拇指陷入思考。伊库塔把他先放一边去,把视线移到哈洛身上。 「哈洛,妳的情况也和马修差不多。我记得妳老家还有五个弟弟吧?如果比起其他事情,妳最担心的问题就是自身罪行拖累家人,那么在这里就不该选择跟著我的选项。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加入伊格塞姆或雷米翁任何一边,果然也还是会有风险。妳只能仔细思考。」 听完这些话,哈洛伸手搂住自己的肩膀。伊库塔最后把脸转向剩下的萨札路夫少校,摆出双手抱胸的姿势,然后侧了侧脑袋。 「萨札路夫少校……嗯……能不能请您跟之前一样,代替我成为首谋呢?」 「你这混帐居然在这时讲出这种鬼话!正经八百地等着轮到自己的我简直跟白痴没两样!」 「对不起,我只是开开玩笑。因为我觉得,对于刚才还那么关心我甚至好意提出警告的人,我居然还要开口建议对方仔细考虑,这样不是很奇怪吗……算了,总之请您不要想太多,正常思考然后下决定吧。因为不管做出什么选择,您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最棒的长官。」 伊库塔咧嘴一笑这样说完,萨札路夫就为了掩饰难为情反应而把脸转开。结束和四人的个別对话后,伊库塔重新面对他们所有人。 「好啦……到刚才为止,算是纯粹为各位著想才提出的忠告,也算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确实做出不后悔的选择而帮忙建立起基础吧──那么,接下来才是本题,或者该说是我的真心话。」 伊库塔先讲了这番话作为开场,然后隔了个深呼吸,接着朝向四人低下头做出合掌拜托的姿势。 他保持这个姿势,只把脑袋往上抬高,带着苦笑开口。 「──对不起,求你们帮帮我吧,大家。因为有点得意忘形,不小心让规模扩得太大,老实说如果只靠我一个人,要彻底收拾似乎是不太可能办到的事情。」 黑发少年不顾形象也不管面子,弯腰俯首苦苦哀求同伴。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决定在得到任何反应前都坚持不动的伊库塔依然保持同样姿势,最后四人嘴里终于冒出无法继续忍住的笑声。 「哈……哈哈……!前……前面讲了那么多大话,结果最后却是这样……!」 「嗯……是啊……哈哈,刚刚那样真的很有阿伊的风格……」 「连在这种状况下也能逗人发笑……不愧是我们的伊库塔先生!」 不管是马修、托尔威还是哈洛,都暂时忘记现状笑成一团。因为即使公开出身,发表本名,这个黑发少年依然是他们认识的那个伊库塔‧索罗克。 「真是个别扭的家伙,至少对长辈该率先讲出这种真心话啊!虽然我无法完全掌握事态,但我想现在应该是急需人手的状况吧?」 萨札路夫边叹气边讲完这句话后,四个人互相以眼神示意,并对着彼此点头。只要根据他们的互动就能够明显看出,所有人的结论都相同。 「──决定了。既然你都像这样低头拜托,那也没办法。我们会帮忙,你可要记得心怀感谢啊!」 马修代表所有人如此宣言。话声刚落,伊库塔立刻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 「喔喔喔喔喔,吾友~!」 「呜哇啊啊啊啊別抱住我啊有够恶心!托尔威!快!你快点接收过去!」 「喔喔喔喔喔,我的哈洛~!」 「呀啊!为什么过来这边呢!请……请救救我啊!少校~!」 伊库塔只针对特定对象展开热烈拥抱。公主实在看不下去他这种随性乱来的模样,於是介入众人之间,狠狠踹向伊库塔的屁股,把他踢了出去。由于这几乎是反射性动作因此没能调整力道,让少年按著屁股跳来蹦去。看到这模样,马修似乎很痛快地吹了声口哨。 「哇,刚刚这一脚真精彩,殿下。对了,看样子雅特丽会暂时离开,能够拜托您担起在这家伙得意忘形时出手教训他的任务吗?」 「……咦?啊……那个……我……」 「我也赞成。虽然身为年长者的我也可以负责,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下手过重……啊,不,我要撤回前言。只有他对梅尔萨少校乱来时请包在我身上,我这句话完全出自真心。」 听到对话理所当然般地把自己也牵扯进去,夏米优殿下只是愣愣地原地呆站。过了一会,她终于察觉。在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再度成为温暖同伴的一份子。 「好痛啊……对于我的屁股以及其他部位的蛮横行为,今后我也会继续坚决表达抗议。不过看这样子,公主妳的心情应该多少有从最底层往上爬升了一点吧?」 「……索……索罗克……」 「请趁早改掉那种只要一碰到难过的事情就耍自闭的坏习惯,因为所谓的人类啊,一旦独处就愈容易无穷无尽地钻牛角尖……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我这边亚不打算丟著妳不管啦。从下次开始,无论妳躲在哪里自闭,我都会闯进去喔。」 伊库塔一边用双手揉著屁股,同时在少女耳边悄声说道。这番发言蕴含的温暖感情对现在的公主来说,实在太让人开心感动。她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擦,大颗泪珠已经从双眼里不断滚落。 「好好,我知道,我早就预料到妳在这时会哭。毕竟我可是能从经验里学习的男人。」 伊库塔在少女身旁屈膝蹲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帕帮她擦了擦眼角。无论再怎么擦依然没有停下的泪水让手帕逐渐溼透。少年很有耐心地陪着少女,同时再度在她耳边低语。 「……只要是人,都会因为一时冲动而对着重要对象讲出无心发言。下次和雅特丽见向时,要好好跟她道歉喔。我也会陪在旁边,那样就能和她重修旧好。」 「……嗯……」 公主一边隔着手帕感觉到指尖的温柔动作,同时不断点头……这时,少女的内心深处有不同于过去的另一种罪恶感蠢蠢欲动。 想再见到雅特丽,当面向她道歉。还要确实重修旧好,希望她能再帮自己梳头发。即使出自真心地如此期望,但公主内心的另外某处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如此想着──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在没有炎发少女的世界里,希望叫做伊库塔‧索罗克的少年能随时都只关注著自己。 后记 后记   是哪个人随便提议说要写海战啊?大家好,我是宇野朴人。 当我忙着和充满怀旧感的帆船格斗时,听说这世上正在流行叫做「舰队Collection」的玩意,推特的时间轴上也满是提督们的推文。虽说声称自己并不想参加会成了谎言,但光听到两个字就会躲进被窝里瑟瑟发抖的这种状态实在无法……只能祈祷风潮能一直持续到我克服这个精神创伤时。 那么,接下来就聊聊今年终于实行的南下作战的过程吧。 为了逃离北国的寒冷冬天,我南下来到东京,却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适应都会的生活,尤其是狭窄的浴室和道路让我受了不少罪。每次泡进系统卫浴型的浴缸里,就能体会到屈肢葬的遗体是什么感觉;就算是轻型汽车(注:日本一种排气量在660cc以下的小型汽车,其体积比一般汽车小)也要特別小心的窄路,却有十吨卡车开进去的光景,更是让我惊讶得瞪大双眼,不由得认真烦恼起自己真的能适应这种环境吗……不过结果,搬来这里约一个月后,这一切全都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人总是会习惯。 然而,在新的土地生活果然还是会发生各种事先没有预料到的问题。首先是「太过方便」这一点。由于我租了车站附近的房子,必要的设施在步行数分钟的距离内大致都找得到,不太会发生必须远行的状况。所以刚开始的第一个月只有在租屋处附近晃来晃去就过去了。不妙!这样一来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执行这个南下作战! 不过,就算我像这样过着近似家里蹲的生活,但这里不愧是东京。电视上几乎每天都会播放许多动画节目,再配合徒步五分钟距离的TSUTAYA出租店,让我出生至今第一次充分享受到所谓被动画围绕的生活。把差不多最近五年的有名作品一个个全都扫过一遍后,现在总算产生跟上时代的感觉。   接下来,要对执笔时麻烦到的诸位表示谢意。 首先是责任编辑的黑崎编辑,谢谢您每次都让我能放手去写! 插画家さんば挿老师,谢谢您这次也提供了美妙的插图,以后也一起继续努力吧! 还有送来感想以及鼓励讯息的许多读者,很抱歉我无法回信给每一位,但我有非常认真仔细地读过所有来信。每一字每一句真的都会化为对我最有用的鼓励! 最后,我要对支持我写作的所有人士致上无穷无尽的感谢……! 插图 小说插图 http://xs.dmzj.com/img/53/46/44df277997c34dae6c240ef483816776.jpg 小说插图 http://xs.dmzj.com/img/53/46/44df277997c34dae6c240ef483816776.jpg 小说插图 http://xs.dmzj.com/img/53/46/44df277997c34dae6c240ef483816776.jpg 小说插图 http://xs.dmzj.com/img/53/46/44df277997c34dae6c240ef483816776.jpg 小说插图 http://xs.dmzj.com/img/53/46/44df277997c34dae6c240ef483816776.jpg 小说插图 http://xs.dmzj.com/img/53/46/44df277997c34dae6c240ef483816776.jpg 小说插图 http://xs.dmzj.com/img/53/46/44df277997c34dae6c240ef483816776.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