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发布时间:2017-02-28 23:12:03 更多内容敬请关注动漫之家在线轻小说站(http://xs.dmzj.com) 小说名称:发条精灵战记 天镜的极北之星(天镜的阿尔德拉民) 本卷名称:第十一卷 转载信息   发条精灵战记 天镜的极北之星11 ─────────────────────────── 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宇野朴人 插画:竜彻 译者:K.K. 图源:linpop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Naztar(LKID:wdr550)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第一章 帅呆了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linpop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Naztar(LKID:wdr550) 少女置身于烧灼身躯的炽热中。 她纤细的身躯被压倒在床上,遭受不带一丝怜惜的粗暴对待。紧抓住她纤细手腕和肩膀的手,力量大得彷佛要把骨头一并握碎,还不断地加重力道。 那双迎面直盯著少女的黑眸,透出层层染上所有负面情绪后抵达的极度漆黑,蕴含了一名青年倾尽一生之力灌注的憎恨。为了承受这股愤怒的蹂躏,少女喘著气躺在床上。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她心中确实怀抱著与为他所恨的痛苦相反的平静。 自从坦承那步向毁灭的奢望以来,少女心中就产生了反常的感情。终有一天,要接受他的制裁与惩罚。由他亲手将在漫长岁月中化脓溃烂,腐败得面目全非的永灵树血统──将身为其罪行结晶的她连同国家一起粉碎葬送。唯独幻想死期到来的情景,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平静,才被允许继续呼吸。 然而──刚萌生时还显得抽象的愿望,随著时间过去渐渐带上栩栩如生的真实感。 她无从压抑地忍不住去想像,他将如何把自己彻底玩坏?在他的蹂躏下自己将暴露出怎样的惨状?渴望他如何对待自己?──少女钜细靡遗地以想像填满那凄惨无比的过程。 青年的五指彷佛要挖掉皮肤般深深地陷入从撕破的衣服底下露出的乳房,犬齿咬住她的肩膀,喀喀作响地削著单薄皮肉下的骨头。每一波的疼痛都令少女痛苦挣扎──并全部视为极致的愉悦饥渴地吞食下肚,追求更多的折磨。 赤手空拳比用刀更好──因为能够感受到他的体温。 她想要被他无休无止地凌虐直到断气──因为这样能在他身边多待一会。 不管她再怎么哭都绝不放过她──因为这股憎恨名正言顺至极。 被残酷的拷问折磨的过程中,少女呼喊著青年的名字。彷佛乞求原谅、彷佛寻求救赎,彷佛冀望更重的惩罚。在一连串的挣扎尽头,在那与痛苦互为表里的无尽愉悦里,她的意识变得空白模糊── 「──哈啊──!」 在攀上如濒死般的高潮前那一瞬间,少女睁开双眼。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她猛然从床上坐起身。即使清醒过来,鲜明的触感仍然残留在全身肌肤上。她的呼息如同吞下烧热的石头般炽热,顺著感觉追溯,可以发现热源来自小腹。 「…………!……」 她的两条大腿正无意识地扭动摩擦著。一产生自觉,一阵羞耻感和自我厌恶剎那间窜上来,令少女肩头发颤。花了几分钟竭力调顺呼吸后──她勉强找回一点平常心,对于那股在体内燃烧、迟迟没有消失的残存情欲,她喃喃自语。 「…………真可耻…………」 近卫队长露康缇‧哈尔群斯卡露出有力的笑容,迎接没找侍从帮忙,自行穿好衣服后走出房间的少女。 「早安,陛下。昨晚睡得好吗?」 尽管说话的人毫无言外之意,这个问题对于此刻的夏米优来说却很尴尬。原本费力摆脱的妄想转眼间在脑海中复苏,令她的脸颊发烫。 「……没问题。伴驾吧,露康缇,我要去处理今日的政务。」 「咦?你不吃早餐吗?」 少女装出表面上的平静正要迈开步伐时,未曾注意到的询问声从背后传来。夏米优猛然转身,黑发青年的身影落入她的双眼。 「──?索、索罗克……?」 「最好还是吃吧,今天大概会比平常更耗费体力。」 伊库塔面露温和的微笑说道,微微拖著左腿拄著拐杖走向女皇。在一阵没来由的焦虑驱使之下,夏米优战战兢兢地仰望青年的脸庞。 「你、你是什么时候过来这里──」 「从昨天深夜开始,我到你在宫中为我准备的房间过夜。虽然我很难适应那么大的屋子。」 伊库塔带著开玩笑的意味耸耸肩。此时,他注意到小小的异状,伸手去摸女皇的脸颊。 「你的脸有点红,夏米优。是不是发烧了?」 「────!」 他不经意地凑上前,让两人的额头贴在一块。自触及之处传来的体温令少女胸中猛然一跳。和僵住的夏米优保持这个姿势一会后,青年乾脆地退开。 「嗯~看来倒也没有。如果身体不舒服,记得马上说出来。政务我会设法应付,你的健康比那些事重要多了。」 伊库塔一脸认真地宣言。和他的关怀正好相反,少女的心脏狂跳得随时有可能发生心律不整。现在和以前在后宫里对著一语不发的他自言自语的时候不同。因为跟站在眼前的青年攀谈,他不仅会回应,甚至还会朝她露出笑容。 「好了,虽然很舍不得,我差不多该走了。基地那边积压了许多工作要处理。我很想拋下那些事不管,一整天待在这边──但如果翘班翘得太凶,萨扎路夫准将可要泪流成河了。」 伊库塔牵起夏米优的手,与她四目交会地说。 「所以,别觉得寂寞。我晚上还会回来,一起吃晚餐吧。」 「……唔、嗯……」 在喜悦、悲伤与同样强烈的罪恶感在心中摆荡,少女只能勉强挤出回答。伊库塔注视著她摇曳的眼眸,突然露出恶作剧似的表情补充道。 「不过──唯独今天,你或许没有闲工夫感到寂寞喔。」 「……嗯,所有人都到齐了吧。」 依依不舍地和青年道别后,夏米优前往召集中级文官举行的国政会议,处理今天的第一桩政务。 一看见她走进来,先行到齐站在座位前等候的官吏们同时默默地行礼。而受礼的女皇也率先入座,悠然地点个头。 「我允许诸位就坐。」 徵得女皇的准许,文官们终于陆续坐下。尽管这样行礼如仪看来很夸张,但在礼制上和过去相比已经过大幅的简化。如何兼顾礼制和合理性,总是令改革者感到苦恼。 「书记官,列出今天的议题。」 受到催促,一名官吏站起身做个深呼吸后开口。 「启禀陛下。因小麦产量不足,南域有几个州发生小麦价格暴涨的状况。都是降雨量稀少,去年收获量不佳的地区──」 听完他举出具体的地区和数据,女皇静静地摇摇头。 「我能够理解因歉收导致市场上小麦减少的因果关系,不过回顾到直至去年度的产量,还没到造成如此重大影响的时候。现在应当是开放储粮弥补供应的时期,但小麦流通量却极端地降低──代表有人大量囤积。」 官吏之间立刻掠过一阵紧张。在分析来自臣子的报告并看穿成因背景的能力方面,谁也比不上她。 「尽管从他人的困境中谋求良机是经商常情,我无法容许有人主动制造出那些困境。奉我之名,立刻警告那些人缴出储粮──」 「我反对~」 一声散漫的发言突兀地插进被年轻女皇的威严控制的现场。官吏们错愕地转头望向下座,发现在目光所及之处,一名穿著短版白衣的少女坦然地举起一只手。 「……打断我的发言发表意见?胆子大得不像出仕后首度出席会议啊,瓦琪耶三等文官。」 「说反了、说反了。因为第一次出席,我才特别有干劲啊,陛下。」 受到伊库塔推荐,被任用为文官的科学使徒──麦琉维恩瓦琪恩‧夏特维艾塔尼耶尔希斯卡兹,即使面对君主的调侃,依然带著笑容回应。 「毕竟,只不过是要逼贪婪的商人吐出囤积的小麦,不需要劳烦陛下挥舞鞭子。这点小事以后多得是,要一一收拾掉可是没完没了。」 「不──正因为能预料以后会经常出现类似的状况,为了避免问题再度发生,我认为立下一个严罚禁止的例子很重要。」 「的确没错。不过,您在过去两年间采取过许多次类似的行动吧?每次爆发叛乱,陛下都亲自率兵镇压。我认为这样已经很够了。」 「……唔?」 「由于这番努力奏效,如今帝国里还敢轻视陛下的人不多了。所以,这次的囤粮问题起因更加低俗。也就是说──出自于肤浅的期待,认为动这点程度的手脚不至于被发现、政府应该会放他们一马。」 周遭的文官提心吊胆地听著年轻的她肆无忌惮的发言。虽然认为应该立刻制止她,但只要女皇还在听,就不可能这么做。瓦琪耶不自觉地折腾著文官们的胃,继续往下说。 「无论陛下多么努力,也不可能根除这些状况。因为大家都以为只有自己不会出事。如果您坚持要处置,不加警告直接处决或许有效,但只要间隔一次警告就不管用了。因为每个人都会以为,在接获警告之前都还不要紧。」 「……也有一番道理。不过,小麦不足是无法坐视的现实问题。你可有替代方案?」 「与其说是替代方案,基本上就是放著不管,促使他们自行解决。」 这出乎预料的回答令夏米优瞪大双眼。瓦琪耶噘嘴抱起双臂。 「这件事,多半是当地的军团接到民众的陈情吧。在帝国,典型的解决方式由军人居中协调找出妥协点,从这次开始最好停止这么做。如果问题复杂化到不可收拾的话另当别论,但突然有第三方介入太奇怪了,哪怕是陛下也一样。」 文官们哑然失声。其中一人站起来,焦虑地插话。 「等、等等!照这样放著不管,小麦不足将导致民众饥荒!若事已至此状况还是没有改善,在最坏的情况下,民众甚至很可能去砸大商铺!」 「嗯,应该会发生。人一旦挨饿就会焦急,一焦急就会主动展开行动。这是身而为人理所当然的行为。」 「什──!」 会议室里充满了惊讶到极点而哑口无言的气氛。但瓦琪耶丝毫没因为这股气氛而退缩,她双手叉腰,悠然自适地往下说。 「我想问问各位,在古今中外,当人遇到困难时首先该做的行动是什么?拜托当地的军人解决问题?等待坐镇中央的陛下裁决?──都不是对吧。试图自力找出并解除原因,这才是简单的正确答案。」 「就、就算如此──」 「要说起来……」 少女不等周遭众人反驳,抢先再度开口。 「要说起来,这个问题的当事者是州民和商人们才对。事情与军人无关,跟我们这些中央官员的关系更是薄弱。明明没什么关连却还插手干涉,问题将变得更加复杂。先把问题的组成要素降低到最低限度,让状况单纯化吧。如此一来视野不仅变得清晰,也能减轻陛下的负担,这是一石二鸟。」 听到这一连串的发言,夏米优抱起双臂陷入沉思。 「……总之,你想说的是应该划清国政和经营州务之间的界线吧?」 「没错。州务交给州来处理,陛下则负责唯有陛下才做得到的事。」 瓦琪耶露齿一笑说道。女皇依然保持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严肃表情,犀利地拋出反问。 「虽说交给州来处理,这份工作具体来说要由谁来做?总不能命令当地官吏去说服商人。」 「他们应该正忙于办理陛下命令的徵税业务,话说敕任官和我们一样,并非问题的当事人。在此必须让那些因为小麦不足而困扰的当事人展开行动才行。」 「你坚持促使州民自身动手?」 「那是当然。只要得知小麦不足的原因是有人囤积粮食,州民也能采取不少因应措施。方才谈到的砸店也是其中一种。既然敢贪得无厌的做生意就该经历惨痛的教训,这是十分重要的。如果其中有一方轻视对方,就无法培养出健康的相互关系。」 「……你想说为此破坏秩序也是无可奈何的?论点实在太过极端了。在培育出你口中的『健康关系』之前,那个州的治安将糟糕至极啊。」 「嗯,没错。所以砸店终究是最后的手段。在民众动用暴力解决之前,教导他们该采取什么办法──这是我们所能做到的最佳支援。」 瓦琪耶大胆无畏地说,双手摆出握住钓竿的动作。 「打个比方,政府至今都是捕鱼给饥饿的民众吃。不过以后要改成教导他们如何钓鱼,然后借钓竿给他们。怎么样,陛下?这应该和您想做的事情一致吧?」 「……唔。」 想法在出乎意料之处被人看穿,令夏米优不禁辞穷。知性在不讲道理的言论中惊鸿一瞥地闪现。她始终无法决定,该如何评价眼前的对象。 「的确,提升各州自治能力是我的目的之一。话虽如此,我无意利用小麦不足的困境来达成这一点……」 「嗯嗯,因为陛下很温柔嘛。」 文官们同时瞪大双眼。身为科学家的少女,乾脆地断言了他们绝不会向君主说的话。宛如在描述不证自明的事实般,她极为简单地说了出来。 「不过,希望您将这次的状况看成一个好机会。尽管这么说很无情──人类在饥饿时更有行动力。」 瓦琪耶扬起嘴角露出狡猾的微笑,她指出的症结令夏米优吃了一惊──这种反过来利用人民困境进行改革的想法,和夏米优意欲达成的「以战败净化国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性质相同。 「……民众长年来对军人的依赖,导致以劳工工会为首的各州组织早已形同虚设。若要促使州民主动对抗商人们,必须给这些组织注入新的生命力。」 「您应该早已挑选并培养了这方面需要的人才吧?陛下登基已超过两年,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您不可能一直搁置到今天都没处理。」 瓦琪耶耸耸肩,不经意地展现她对于女皇能力的信赖。夏米优抱著困惑与理解交错的心情,皱起眉头。 「给这些人在头衔方面镀层金,派往当地负责煽风点火──不,担任顾问。至于官职,嗯~随便安排个地区监督官之类的。经由他们的支援建立以州民为主体形成劳工工会,凭藉州民们本身的力量对抗商人们的囤粮行为。」 「…………」 「既然都派遣人才过去协助了,民众也没有藉口责怪内阁玩忽职守。声誉会下滑的是无视民众请愿的军方,但这也无可奈何,若不下降到应有的程度反倒叫人头痛。军方可不能从平日起就热情地关照民众。如今伊格塞姆卸下领导地位,军队再维持这样反而将形成叛乱的温床。」 女皇特别认同她的最后一句话──夏米优看了出来,瓦琪耶看似满口肆无忌惮的不讲理言论,实则在帝国既存的各种问题方面与她有共通的认识,反倒有些部分比她看得更远。这使得夏米优姑且对这名科学家少女另眼相看。 「……好吧。正如你所言,我已准备了用来支援地方提升自治能力的人才。本来打算再观望一会将他们派往当地的时机,但你认为州民们面临饥饿问题的此刻正是良机的见解颇具说服力。」 「嗯嗯,真不愧是陛下──唉,轻松地著手吧。反正日子还长著呢。无论失败也好、成功也好,这桩事件都将成为很好的代表案例。」 瓦琪耶事不关己似的说道,那种也能看作不负责任的态度触怒了女皇。夏米优露出比先前更加严厉的目光瞪著对方,语气沉沉地给予忠告。 「……你这次的提案,我就采纳了。不过你要记住一件事,科学家──政治并非给你们做实验的地方,在此处下达的每一项决定都会撼动国家的状态。你要明白,不了解这份沉重的人,没资格参加这场会议。」 女皇语中含怒地断然说道,与她抱有同感的文官们严厉的视线也汇集到得意忘形的新人身上。在任何人都应该惶恐畏缩的气氛中,承受压力的当事人却悠然地低头行礼。 「遵命,陛下……虽然略嫌僵硬,这严格的态度是您的美德。我会尊重的。」 到了这个地步,夏米优也不得不感觉到──瓦琪耶无所畏惧的态度与某个人很像。 * 「早安──哎呀,大家都到齐了。」 另一方面,一名青年于同一时间出现在高级将领们默然列坐的中央军事基地内。尽管这一幕看似不合时宜,但他肩头的阶级章证明这并非什么玩笑。 当史上最年轻的帝国军元帅到场,保持坐姿的将领们同时以目光致意。 「嗯~气氛还真拘谨啊。这或许是将级军官的军事会议理所当然的气氛,但由我来主持的时候,可以稍微再放松一点。」 伊库塔走到自己位于圆桌上首的座位入座,喃喃抱怨几句。以往由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主持,和近日改由女皇夏米优主导的军事会议,气氛沉重得对他而言有些难以呼吸。 「这要求恐怕很难办到,元帅阁下。只要想起直到不久之前都是谁坐在那个位子上,我就不由得挺直背脊。」 率先开口的是在场众人中与青年关系最亲近的暹帕‧萨扎路夫准将。尽管被伊库塔抢走「最年轻将领」的名号,依萨扎路夫的性子,别说觉得不甘心,反倒还高兴得很。青年有些寂寞地笑了。 「希望你们别太过畏惧她……唉,不过这得花些时间缓缓改善。无论如何,军事方面的事务暂时都交由我负责,所以会议气氛也要有相应地改变。我打从以前起就受不了沉重的气氛。」 伊库塔喀吱喀吱地转了转脖子宣言。相对的,将领们在表面上保持沉默,但也有人在圆桌边离青年不远处悄悄开口。 「……我可以说句话吗,雷米翁上将?」 「什么事?席巴上将。」 「你刚刚感到很怀念吧?」 被他指出这一点,将已故盟友的面容与黑发青年相重叠的翠眸上将突然扬起嘴角。 「所以,先来讨论还能笑得出来的议题──也就是帝国军内部监察的结果。」 和伊库塔的期望相反,这番开场白令现场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雷米翁上将找回身经百战的将领应有的威严气势开口。 「……是怀疑高阶军官中藏有内奸一事吧。」 「是的。不过──从结果来看查无此事,高阶军官中没有内奸。」 青年先发制人地陈述结论。感到出乎意料的将领们将目光汇集到他身上,伊库塔淡淡地往下说。 「关于这次的情况,应视为引发我们怀疑有间谍的存在也是齐欧卡策略的一环。我判断做更深入的调查,也只是拉长被齐欧卡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时间罢了。」 这听起来失之仓促的结论,令翠眸上将再次开口。 「……有三个疑点让我难以释怀。第一点是,我方事先进行的秘密侦察扑了个空。看出阿尔德拉教民出现可疑动向的陛下,其慧眼之犀利无庸置疑。然而,为何事先调查却未有斩获?」 「我认为原因出在调查人选上。接下秘密侦察任务前往当地的部队,全都缺乏关于这方面的工作经验──是这样没错吧,萨扎路夫准将?」 被点到名的萨扎路夫叹了口气站起身。就像这次出席是专门来承受责难的,他一脸认命地点点头。 「……我很清楚,这次暴露了无能的丑态。侦查工作和在前线打仗截然不同,尽管自认为已经全力以赴,我无法否认事事都得摸石头过河。」 由于没有逃避责任的意思,他并未试图申辩。彷佛要帮他补上解释一般,伊库塔立刻帮腔。 「说归这么说,我认为为此责怪萨扎路夫准是错怪他了。在必须进行大规模秘密侦查任务的状况下,缺乏足以胜任的人手──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对于准将等人出任务的夏米优来说,应当也是不得已的选择。既然没有专家可用,至少找值得信赖的对象……她应该这样下判断的。」 「这代表著──直接的原因,是在调查现场的秘密侦查方式出了问题?」 「我是这样认为的。至于齐欧卡方面,应该也是以故意让我方事先察觉教徒动向为前提来设计策略。他们根据地理条件,找出来自中央的调查部队可能优先调查的地点。然后或许是透过当地住民的诱导,将侦查部队调查这些地区的城镇和村落的顺序蓄意地往后延。」 唔……翠眸上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带著能够理解但尚未接受的神情,继续追究疑点。 「再说到第二点……追逐教徒们入山的部队,后来和陛下一起在山上遭遇包夹的过程又是如何?根据我得知的消息,敌军的行动时机在所有层面都过于精准。认为其中有人即时外泄情报,应该是较为妥当的想法。」 「真的是这样吗?令人产生这种感觉的最大原因,我想是逃离俘虏收容所的齐欧卡海军第四舰队抵达山脉山脚处的时机,正好抓准了最前线的马修少校等人遭遇反击开始撤退的时候── 不过实际上,并非内奸的人也有可能通知齐欧卡军这个时间点。同样身处前线的敌方将领约翰‧亚尔奇涅库斯,在现场掌握了我方面临的困境。在此应该视为是那家伙自行联络了友军。不管是派出快马或信鸽传讯,考虑到其部队当时与第四舰队的相互位置,这绝非不可能之举。实行起来,反倒比行动受限的内奸更容易。」 「……那么最后一点,关于尤格尼少校的嫌疑呢?若非他本人即为内奸,就是有人企图拿他顶罪──根据报告内容,我认为结论应该是两者之一。」 雷米翁上将问出最重大的顾虑之处。他的口气很平静,却带著毫不留情地驳斥一切拙劣敷衍藉口的严厉。 伊库塔表面上保持平静,感到冷汗流过背脊──他的谎言必须瞒过这个人物。 「那一样是齐欧卡的策略──我认为那只关键所在的精灵,是主动溜进尤格尼少校的背包里。」 「主动?」 「是的。在桌状台地展开防卫战当晚,有许多火精灵潜入我军阵地意图放火烧毁物资……不过,他们的目的还不只如此。躲进帝国士兵的行李内,在适当的时机被人发觉,令行李持有者蒙上可能是间谍的嫌疑──我认为有一定数量的精灵企图这么做,而尤格尼少校成了下手目标。这是用来促使猜疑在我军阵营内蔓延的计策。」 伊库塔流畅无碍地说明。他很清楚──将谎言交织在诸多的事实当中,是隐瞒一个谎言最有效的方法。 「情况或许更为单纯,那只精灵只是在快被我方士兵发现时碰巧躲进了尤格尼少校的背包,后来在想要返回齐欧卡阵地之际被人逮到──虽然这种看法略嫌乐观,可能性还是远比怀疑有内奸更高。为了提防内奸的存在,我当时曾大幅强化内部监视体制。若要穿越监视网,小巧的精灵比起体格庞大的人类更加适合。」 明知这么做厚颜无耻,伊库塔还是拿他对自身能力的信赖当作挡箭牌。雷米翁上将面有难色地陷入沉默。由于当时不在现场,他难以更深入地追究此事。更重要的是,如今的翠眸上将是支援伊库塔的后盾。 「顺便一提,接下来就是笑点所在──关于帝国军的间谍疑云,有人匿名密告,还说出了内奸的名字。」 「什么?」「到底是谁?」 将领们霎时间一片哗然。在充分地引起他们的兴趣后,伊库塔缓缓地说出一个名字。 「这个嘛──首先是伊库塔‧索罗克。」 不出他所料,一股沉默笼罩了会议室。 「…………啊?」 「据说他是奉齐欧卡之令笼络女皇、企图将帝国导向衰亡的国家心腹之患。证据就是他父亲是战犯,母亲更是齐欧卡人。哇~这家伙好可疑~」 他不加抑扬顿挫地说著,同时翻阅手中的文件。 「另外还有托尔威‧雷米翁。据说他和上述人物伊库塔‧索罗克勾结,企图颠覆国家。马修‧泰德基利奇为了重振家族过往的荣耀,正在筹划大规模军事政变。哈洛玛‧贝凯尔自从军开始就是齐欧卡特务,如今依然在执行任务等等──哎呀,伤脑筋啊伤脑筋,帝国军里到处都是间谍。」 伊库塔念过一遍之后拋开那叠文件,双手抵住圆桌注视著将领们。 「想来各位也明白了?如同在桌状台地作战时一样,齐欧卡出招想破坏我方的人际关系。自从在夏米优统治下建立新体制后过了两年多,组织逐渐稳固,相对的也到了传出各种杂音的时候。例如某某人在营私舞弊啦、看不顺眼总是只有那家伙受到重用啦,如此这般……只要回顾过去就能了解,抓著这种地方找出破绽趁虚而入是齐欧卡的拿手好戏。」 将领们抱起双臂沉吟。他们全都感觉到,这种手段的确很符合齐欧卡的作风。察觉诡辩快要说服众人,伊库塔继续追击。 「这便是我说要暂时结束内部调查的理由。无论内阁也好、帝国军也好,万万不可容许猜疑在组织内部蔓延。也请各位不要理会这些和涂鸦没两样的密告,完全是浪费时间。」 再加上伊库塔这般断然宣言,让在场所有人都犹豫起是否还要重提此事。没有人提出异议。因为这数十年来,他们都深深体会过被齐欧卡的企图玩弄摆布的屈辱。 「虽然已发出内部通知,我将在近日内以我的名义正式地宣布尤格尼少校洗清间谍嫌疑的消息。我准备帮助他恢复原本的军职,请大家在这一点也给予协助。」 大半的将领都颔首表示同意。确定没在任何人脸上看到强烈的怀疑之色后,伊库塔偷偷松了口气开口。 「还有什么意见吗?──那么,此事就谈论到这里为止。进入下一个议题吧。」 「呼……下午有一场军事会议、两堂课与一次演习视察,还有堆积如山的文书工作吗──虽然本来就知道,不过元帅还真忙啊。」 拐杖喀喀地敲打著走廊地板。忙完上午的工作,伊库塔正走向军官餐厅以休息片刻。即使在这阶段,他也被迫发挥强大的自制力。只要稍有放松,他就会忍不住走向架设在基地各处的吊床。 一踏进餐厅时,两张熟面孔如他所料地迎了上来。 「辛苦了,伊库塔先生。要不要一起吃午餐?」 「那我就不客气了。当元帅真是忙得累死我了。」 「准将也很忙碌喔,阁下。不过我有优秀的副官,帮了很多忙。」 伊库塔感激地加入正同桌吃午餐的哈洛和萨扎路夫,向很快就走过来的服务生点餐之后,他向如今成为部下的最棒的上司耍起贫嘴。 「好,决定了。我要向梅尔萨中校发出人事令,将她调来我的办公室。」 「吶吶~你可别说出去,其实我正密谋发起军事政变,如果阁下这么做,我就真的付诸执行喔?神圣萨扎路夫帝国异军突起?」 两人互相开著濒临危险边缘的玩笑,交会的目光火花四射。一如往常的互动令伊库塔松了口气,深深地靠在椅子上。 「不过从实际问题来说,我是想要一位有能力辅佐日常业务的副官。若能交给苏雅当然最好,但她还在读军校。」 「我可以从部下当中推荐人选给你,你比较喜欢年轻男子还是老男子?」 「那当然是魅力十足的年长女性……虽然很想这么说,这方面就单纯以实力为优先吧。哪怕是浑身肌肉的壮汉我也会忍耐的,硬要说的话,希望在思想和性格方面没什么怪癖。因为我会把相当多的杂务丢给副官处理。」 「那不就是一般的优秀人才吗?部下里有这种人我可就轻松了,调到阁下那边太可惜了。」 「哈哈哈!萨扎路夫准将,你以为只要称谓加上阁下就算是讲话有礼貌对吧?」 「不好意思,我教养不够,这就是我毕恭毕敬的极限了。代替我这个没用的大老粗奋力干活吧,史上最年轻的元帅阁下~」 「讲这种话真的好吗~我可是有好多工作想交给北域方面战役的大英雄办理呢~看来你也适应了将级军官的身分,不如从明天起简式晋升为少将好了~」 「混蛋!你敢再给我升官试试!我就抱著梅尔萨中校逃到天涯海角!」 「喔──你说要抱著谁逃走?」 一道人影站在萨扎路夫背后。那熟悉的嗓音令他脸色猛然发白,战战兢兢地回过头。 「才想著准将的午餐休息时间太长过来看看情况,原来是在和元帅阁下畅谈?把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拋在脑后,聊得非常起劲嘛。我人微言轻不便扫了两位的谈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梅尔萨中校本人脸上浮现可怕的微笑站在那里。萨扎路夫领悟到找任何藉口都没有意义,彻底放弃对没吃完的午餐的留恋,活像弹簧人偶般从椅子蹦了起来。 「我这就回去。那么元帅阁下,告退。」 萨扎路夫没有抑扬顿挫地简短说完后,紧贴著梅尔萨中校并肩走回办公室。那背影就像条脖子上拴了绳子的狗,看得伊库塔大大地叹了口气。 「……变成那副德性也很伤脑筋。副官的人选可得谨慎挑选……」 想到同样的命运可能明天就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伊库塔喃喃地说。他抬起头,看著留在餐桌边的哈洛。 「久等了。你有话要跟我说吧,哈洛。」 「……是的。不过,那个……」 即使她什么也没说,青年从一开始就理解她的意图。从哈洛顾忌被旁人听见的反应,伊库塔就半是察觉谈话的内容。 「啊,想和我交谈的是『她』吗?──我明白了,到外头散步聊聊吧。」 两个人并肩走出餐厅,一路走到如今连演习也不再使用的广场上。当周遭完全不见人影时,伊库塔环顾四周后开口。 「──这里视野开阔,不必提防有人窃听。出来吧,派特伦希娜。」 被他用这个名字呼唤的哈洛肩头颤抖一下,微微垂下头。十几秒后──与先前的她气质截然不同的另一个她出现了。 「……我听胡渣男提起了上午军事会议的经过。」 「唔,省了我再说一遍的麻烦。然后呢,怎么了?」 青年十分爽朗向一阵子不见的派特伦希娜攀谈。对于他毫不犹豫展现的友爱感到困惑之余,她切入正题。 「……你对齐欧卡的行动先发制人的手段果然厉害,将我们的情报掺杂在包含你自己在内的荒唐『匿名密报』里,消除真实性。如此一来,就算以后齐欧卡提出真正的告发,也不会有任何人当真……」 「因为这在可动用的手段中是最简便的,我另外还同时进行了各种处理。例如你在户籍上的老家……不好意思,被我烧掉了。你的『父亲』和『母亲』早已销声匿迹,不过幸好『五个弟弟』实际上并不存在。如果真有这些人,处理方式就需要大幅更动了。」 「那是用来维持哈洛精神稳定的设定,并未作到安排实体的程度,要蒙混过去还算轻松吧。至于『父亲』和『母亲』,现在应该回到齐欧卡报告了。真实身分曝光的间谍,留在敌国只是种风险。」 派特伦希娜无聊地哼了一声,继续道。 「实际上,齐欧卡提出简单明瞭的『告发』的可能性并不高。因为这等于主动宣传自己掌握不了间谍……因此,对付这类背叛行为的报复将悄悄地进行。在晚餐里下毒、在人群中自背后捅来一刀──或许是明天、或许是五年后或十年后。在行动来临前不给叛徒一丝休息时间,可以说是最大的报复。」 就连谈论她们可能终会走上的命运时,她的语气始终淡淡的。将投向虚空的视线转回伊库塔身上,派特伦希娜略微加重语气说道。 「别误会──我和哈洛都没软弱到畏惧遭到报复的程度。我好奇的是你的想法,伊库塔‧索罗克。从客观角度来看,容许我们继续留在同伴之内,不管怎么想都是脱出常轨的判断。」 自她声调中透出的情绪与其说是怀疑,反倒带著敬畏之色。直到现在,她依然难以准确衡量把她这个恶意人格一并纳入怀中的伊库塔‧索罗克这名男子。 「在和我搏斗的那一天晚上,你向骑士团成员们说了很多话……那些说辞通通是诡辩吧。」 「…………」 「要求他们把追究责任的对象追溯到遥远的过去太犯规了。我们的行为害死了许多士兵,应该接受相称的报应──这是军中赏罚分明应有的标准。事实上,许多军人都基于这个准则受到处罚,例如萨费达中将便是如此。」 伊库塔没有回答,派特伦希娜继续试探──在青年沉默背后的真实想法。 「然而,你却拿出其他衡量标准低估我们的罪行,这是明显的双重标准,你背叛了许多作为军人一直以来捍卫的事物……你有所自觉吧。刚才谈话时,你连一次也无法直视暹帕‧萨扎路夫的眼睛就是证据。」 青年咬紧牙关,沉默不语。派特伦希娜转换角度继续追究。 「谈谈更实际的话题吧──你为何可以断定,一度背叛过的人不会再度背叛?就算今天无意如此,但明天的事谁知道。不,搞不好我们从当下这一瞬间起就会开始准备下一次的背叛……你打算往后一直在背脊发寒的处境中同时与许多敌人搏斗?」 派特伦希娜正面询问青年。她无法模糊不清地搁置这一点不顾。并未打从心底理解眼前这名男子就把哈洛的命运托付给他,是她唯一绝对做不到的事。 经过漫长的沉默之后,伊库塔缓缓地重新转向女子静静地开口。 「我相信你们──我认为我现在有资格说出这句话了。」 派特伦希娜不悦地皱起眉头。从这个反应回想起对方的性格,伊库塔语带苦笑地补充。 「先不提哈洛,你不适应有人拿信任当作依据吧。虽然是画蛇添足,我就来补足一些道理上的说法──你是在严酷的环境中为了保护哈洛而诞生的另一个人格,是这样对吧?」 「……没错。」 「反过来说,在保护哈洛这一点上,你比任何人都更诚实。代替她弄脏自己的手、代替她犯罪──你一直以来都保护著哈洛的心。无论至今曾做出多少次背叛行为,唯独这个来历是坚定不移的。」 伊库塔直视著对方的双眼斩钉截铁地说。派特伦希娜不禁向后仰。这名性格别扭的男子偶尔展露的坦率部分,令她感到十分心神不宁。 「我想保护的东西和你一样。因此,你以后没有任何理由背叛我。你不觉得这道里非常简单吗?」 这是专为她准备的理论。伊库塔瞥了谨慎地考虑是否要接受的派特伦希娜一眼,忽然垂下眼眸。 「然后──关于你指出的其他部分,我无话可说。你全都说对了。」 青年接下来的声调中透出的沉重挣扎,令派特伦希娜赫然惊觉注视著他。 「与其站在光明正大的立场审判同伴的罪行,我更想和同伴一起犯下同样的罪──我打从以前起就是这种人。因此我在骑士团内部和外部之间划分了明确的界线,决定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保护在这条界线内的同伴……简单的说,我从一开始就下定了结论。我连一次也没苦恼过要不要原谅你们这个问题,心中只考虑著该如何保护你们。」 说到此处,伊库塔发出一声包含等量自嘲和羞愧的叹息……要保护什么?与什么战斗?有时则是决定要割舍什么?那是在战场上不断自问这些问题的他,处于现阶段的自觉态度。 「另一方面,如今我同时是掌管帝国全军军纪的元帅……真是叫人晕眩的状况。让这种人当上军方领袖还视为英雄崇拜,只能说是历史性的大错。总有一天,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都将体认到这件事。」 伊库塔激烈地低声说道,沉默片刻。他花了几秒钟整理情绪后再度抬起头,神色已恢复平常的沉稳。 「有点扯远了,回到正题吧……我是真的对于以前没有好好面对你的事实感到内疚,马修和托尔威也是一样的。不过我有自觉,直接拿这一点挪用为原谅你的依据是明显的诡辩。因为这是除了我们以外,没有人会接受的理论。如果其他人听见,想必会愤慨不已。」 「…………」 「然而,当时我只能这么说。如果拿出外部的基准……拿出赏罚分明的正确基准来衡量,马修和托尔威将绝对无法原谅你。无论再怎么想原谅和接纳,深入骨髓的军人规范也将阻止他们这样想……因此我透过诡辩给予他们机会,编造出让他们得以原谅你的理论。无论理论有多荒谬,我知道那是他们最想要的东西。」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溺水的人在水中吐出的气泡。伊库塔间隔著极为痛苦的呼吸,依旧往下说。 「雅特丽的挣扎,想必会比他们更加强烈。换作以前的她,应该会压抑自我送你上法庭,就和她遵从敕令想要讨伐我的时候一样。 不过──现在的她不同,融入我体内,身在此处的她的结论是……」 唯独在传达自己体内的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的意志时,他的声音停止了颤抖,坚定不移地断言。 「骑士团是夏米优的摇篮,不能缺少任何人。这是绝对必要的──在她还是孩子的时期。」 断然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伊库塔以双手抓住对方的肩头,半是拥抱地告诉她。 「哈洛、派特伦希娜……我们能够接纳你们作为同伴,但绝对无法在真正的意义上赦免你们。因为你的罪行已经是我们全体的罪行了。只有那些因为你们的活动而负伤、丧命的士兵们,以及他们的遗族才有正当权利给予制裁。」 「…………!……」 「所以,我也──再也无法在最敬爱的人面前抬头挺胸。」 伊库塔回想起──为了贯彻诡辩理论不得不欺骗的所有人,对他们背负的看不见的负债,以及负债压在身上的沉重。特别是面对指挥下的士兵们的死亡,感到最内疚的人必然是现场的阶级最高的将领。 「……萨扎路夫准将……从今以后,我甚至无法乞求你的原谅……」 青年说出他绝不想欺骗的对象之名。几滴透明的水珠滑落,沾湿了女子的衣襟。 * 「陛下,午餐送到了。」 「进来。」 在办公室里,夏米优一手拿著印章面对著堆积如山的文件。听到守在门口的近卫队长露康缇报告,她的视线没有从文件挪开,直接回应。 「打扰了……陛下,请问……今天也准备这些就可以了吗?」 侍女推著运送餐点的手推车入内,一边将盘子摆在桌上一边有点困惑地问。夏米优瞥了一眼,冷淡地回答。 「……没问题。两片玉米粉制的面包、炒蔬菜烩肉、适量的优酪乳和水果,全都遵照了我的指示。」 「……是、是吗?那么,告退了……」 摆好餐点的侍女行了一礼,静悄悄地离开办公室。夏米优决定先处理完一堆文件后再吃饭,手头依然不停工作著。然而,近卫队长的声音再度传来。 「陛下,接连打扰您实在惶恐,但有客人希望会面。」 「会面?是谁?」 「是瓦琪耶小姐,据她本人所言,目的是『一起吃午餐吧!』。」 一听到这句话,夏米优的印章盖歪了一大截。她持续不停工作的双手终于停了下来,投注在政务上的思考不得不转向访客。 「……虽然有些头疼,总不能对索罗克提拔的人物置之不理……让她进来。」 「遵命。」 露康缇马上回应并传达她的意思,接到指示的侍从跑过走廊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又过了几分钟后,夏米优感觉到访客接近,她前方的对开门猛然地敞开。 「锵锵锵锵~人家这个午餐伴侣登场啰!这里有孤伶伶地吃著难吃食物的可怜孩子吗~!」 瓦琪耶开口第一句话就大声嚷嚷。她远远突破预期底线的登场方式,令女皇不禁按著太阳穴呻吟。 「……幸好还没开动,不然说不定会被刚刚的冲击吓得噎住。」 「哎呀真会开玩笑!不过太好了,我也带了便当过来,这样就可以一起吃了!啊,这张椅子借我坐喔?」 瓦琪耶发现一张与执政用椅子分开放置,供平常使用的藤椅,就拖到夏米优的办公桌前,又把带来的便当擅自在桌上打开,看得女皇皱紧眉头。 「……我不记有徵求你一起用餐,也没准许你就坐。事到如今才问也无济于事,但你不认为晋见皇帝应该学好最低限度的礼仪吗?」 「嗯,约尔加教过我,但我通通当成耳边风了。我打从以前开始就讨厌礼貌、规矩之类的东西。夏米优你很擅长这些吗?」 「礼仪没什么擅长不擅长可说的,是身为皇族就会如同呼吸般自然习得的事物……话说,如果我没听错,你刚刚是不是省略了所有尊称直呼我的名字?」 「嗯,我叫了你夏米优啊。伊库塔哥交代过,要我在私下场合别称呼你『陛下』。」 唔,夏米优不禁辞穷。一搬出伊库塔的名字,她就无力反驳。瞪著对方悠哉的笑容好一会后,她轻轻地发出叹息。 「……尽管还摸不清有何意图,既然是索罗克的意思,就不能拒绝了。这件事我知道了。只限于没有外人在场的私下场合,我允许你直呼我的名字。虽然感觉上不太愉快。」 「你讨厌别人直呼你的名字?」 「视情况而定──如果是被不熟的人单方面嘻皮笑脸地喊,大多数人都会感到不快吧。」 「嗯~的确没错。」 瓦琪耶抱起双臂陷入沉思,不过没持续五秒又再度开口。 「但是但是,我觉得夏米优感觉很亲切耶,例如说像这份食物。」 「……?我的午餐怎么了?」 「与其说怎么了,不如说简朴得很夸张。连低阶文官的午餐都比这个豪华一点。不但菜色少,我看那些面包甚至不是面粉做的吧?」 少女指出这一点,直盯著摆在桌上的餐点。夏米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目前军事费用的压迫造成财政预算吃紧,不可能有多余的钱花在奢侈的日常三餐上。面包原料是玉米──我看好能够提升至新主要谷物地位的农作物。我正在亲自确认玉米加工后吃起来的滋味。」 夏米优心想现在没空继续处理公文,便伸手去拿自己的午餐。她撕下一小块玉米粉面包含进口中,咀嚼起来。 「……嗯。尽管比不上面粉制的面包,和初期试作品相比,口感已经大幅改善了。若是这种水准,足以接受作为常吃的主食……」 夏米优分析著面包的滋味,忽然察觉眼前正有人拋来热烈的注视。夏米优对于一双黑眸闪闪发亮地盯著自己的科学家少女感到有点恶心,开口问道。 「…………为何这样猛盯著我看?瓦琪耶三等文官。」 「小夏米优帅呆了~」 这句回答完全出乎意料。听到少女没头没脑的赞美,夏米优无法肯定这句粗率至极的话是不是真正的赞美,十分困惑地回望著她。 「帅……帅呆了?」 「嗯,你超帅的。不仅年纪轻轻就以皇帝身分主持国政,每次爆发叛乱时还一一亲自前往镇压,连吃饭的时候都顾念著百姓的生活。像这种超级少女,不说她帅呆了又该说什么?」 听到此处,女皇终于连结起对话的脉络,心中同时涌现一股自嘲和烦躁。夏米优脸上浮现自嘲的微笑,望向科学家少女。 「……你的判断是错误的。」 「嗯?」 「真正优秀的君主从一开始就不会让国家发生叛乱。而真正顾念人民的君主从一开始就不会让他们挨饿。正因为我并非名君,世道才会混乱,人民才会为饥馑所苦。这是无庸置疑的因果关系。」 一切都是自己领导无方的结果。对于女皇而言,她说出口的责任归属在她心中是不辨自明的事实。然而,瓦琪耶愣愣地歪著头,立刻反驳。 「这种说法很不科学。因为这一切都只不过是登基时机的问题,导致你得一肩扛下直至上一代的暴政造成的后果。就算出发地点不好,一点也不至于影响你个人的评价吧?」 你在恶劣的状况中拚尽全力了。这个观点,在科学家少女心中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实。夏米优把拿起的面包放在餐盘上,开口反问。 「出发地点?──你是指哪个时间点?」 「两年多以前,你登基为新皇的瞬间啊?」 一听到这句回答,夏米优领悟到对方与她在认知上的差异。女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抱著告诉幼童残酷常识的心境说道。 「要回溯到九百多年前,才是我的起点。」 「──咦?」 连瓦琪耶也不禁皱起眉头。面对困惑的她,夏米优淡淡地继续道。 「皇室是血统的传承,皇帝登基时会继承历代皇帝的所有功过。如此说来──作为个人的我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只是在这株即将腐朽的畸形老树枝桠末梢,有一段名叫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的树枝罢了。」 少女深信不疑地断言……跨越世代传承的财富和罪孽。从她以皇族身分诞生的瞬间起,人们就告诉她,她是这样的存在。 「罪孽蕴含于血统之中。因此我从生来便是昏君和暴君……这也不用特别讲出来。既然待在这座皇宫中,你无须多少时间就会理解这个事实。」 就像这个话题已经谈完了一样,女皇再度开始进食。瓦琪耶愣了半晌,花费时间仔细咀嚼这番话后,嗓音微微发颤地问。 「……你说这些是认真的?」 「别得意忘形了。我可没兴趣拿你这种小人物开玩笑取乐。」 当夏米优沉下脸色威吓对方,瓦琪耶低下头陷入沉默。终于在这个人身上植入恐惧了吗?女皇才刚放心地想著──可是…… 「……你……」 「?」 「你是白痴吗─────────────────────────────────────────────────────────────────────────────────────────────────────────────────────────────!」 下一瞬间,少女迸出一声宏亮得难以想像是出自那娇小身躯的大喊。一路穿透鼓膜撼动大脑的冲击,令夏米优僵住不动,手中的面包掉了下来。 「──什、什……」 「说出这!这这!这这这!这种蠢话,不叫你白痴又该叫什么!那个活像专为了欺负自己而编造的理论是什么鬼!扭曲、执拗又捏造过头,简直像抽了古柯叶发茫的雕刻家做出的前卫艺术品!先不谈对错,这种理论对谁有好处?喂,对谁有好处~?」 光是大喊似乎还不够,瓦琪耶从桌上探出身子凑到女皇的脸庞前,从近在咫尺的距离再度大骂。 「听好了夏米!什么皇宫、皇室都只是世界的一部分而已!岂止如此,就连整个卡托瓦纳帝国全体也不过是广大世界的一角罢了!我的意思是说,除了束缚你的狭隘价值观以外,世界上还有其他多如繁星的思考方式喔?难得生得头脑聪明,别被困在一个死角啊,可恶~!」 少女彷佛焦急难忍地胡乱搔著脑袋。夏米优只能茫然地看著对方抓狂,对于她说的话连一成都听不懂。尽管如此,瓦琪耶还是毫不在乎地往下说。 「所以要我说多少次都行,小夏米优帅呆了!这跟你本人怎么想无关~这个看法是受到『主观』圣域保卫的绝对事实,不可能被驳倒!如果你觉得不甘心,就变成连我都会倒胃口的坏孩子来瞧瞧!反正你一定办不到,因为你终究是个乖孩子!哼哼~!」 瓦琪耶对著女皇吐舌头。那不知为何完全开始挑衅的动作,看得夏米优莫名地心头火起。她握紧了放在桌上的拳头。 「……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瓦琪耶三等文官。马上闭嘴离开我眼前!否则的话──」 「否则什么啊?你就要拔出腰际的佩剑?还是召唤近卫武官?哇~好逊~没出息~天生是暴君和昏君的夏米优陛下,是个连跟同龄小丫头吵嘴都办不到的胆小鬼吗~?」 「………!」 「喔,刚才那句好像真的激怒你了。好极了~好极了~要是拿出成熟稳重那一套怎么吵得起来。我正在挑衅你,全面否定你一直以来重视的价值观。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气愤的事情了吧?你不可能不骂回来!」 啪擦!夏米优心中有某种东西断了。她搞不清楚自己是针对什么而发怒,极其冲动又反射性的回应了挑衅。 「──好吧,科学家,给我坐好!光是砍掉你的头不足以令我消气!看我如何用千言万语侮蔑你无可救药的欠缺思量与轻率举动吧!」 「哎呀~一开头就夸下海口啊!我当然会全力应战!啊~真是的~小夏米优果然帅呆了!」 瓦琪耶反唇相讥,两人隔著办公桌展开激烈的争吵。听到一开始那声大喊就冲进室内的露康缇,只能呆立在互相怒骂的两人前方。 不管看在任何人眼中,那完全是小孩子在吵架──正因如此,没有供外人从旁插手的余地。 * 同一天傍晚,伊库塔处理完基地公务回到皇宫,匆匆行走在通往女皇起居室的走廊上。 「呼……勉强赶在日落时回来了。看样子来得及吃晚餐。」 青年眺望窗外的橘黄色天空,语带微笑地喃喃说道。每天尽可能与夏米优共度时光,是他比起尽到元帅的职责更优先重视的目标。 「晚安,元帅阁下。」 一路上经过几次守卫禁中的武官们直接放行后,如今成了点头之交的近卫队长迎了上来。伊库塔举起一手打招呼。 「晚安,露康缇上尉,工作辛苦了。带我到她的房间去吧。」 她点点头,和伊库塔并肩而行。不过快要到达女皇的房间时,露康缇悄悄告诉青年。 「──索罗克大人。恕下官僭越,提供一个忠告。」 「嗯?」 「请做好觉悟,陛下目前的心情正陷入前所未有的不快。」 第一次收到这种忠告,令伊库塔颇为惊讶。夏米优这名少女并非会把不悦写在脸上的人。她既然会流露出情绪,代表今天心情恶劣到与过往无法相比的程度。 「陛下,索罗克大人回宫了。」 「…………让他进来。」 如同证实他的推测,她隔著起居室门扉传来的回应十分低沉。完成领路职责后,露康缇留下一句「祝您成功」便重返岗位。被独留门前的伊库塔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凶兆,轻轻开门走进屋内。 「……我回来了,夏米优。今天拖得有点晚,你是不是吃过晚饭──」 青年才刚进门,少女就从房间中央大跨步的走了过来。伊库塔忍不住停下脚步,她一口气走近到他眼前,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 「那女人到底是怎么搞的────────────────────────────────────────────────────────────────────────────────────────────────────────────────────────!」 夏米优用最大的音量向自己望眼欲穿地等候其归来的青年大喊。隐约预测到这种情况的伊库塔被在耳内回响的叫声震得晕眩,但还是谨慎地斟酌言辞开口。 「……你是指米尔巴琪耶对吗?」 「除了她还有谁?光是今天她就不知道做出多少无法无天的行径,我连去数都嫌可笑!对于礼节满不在乎,对于失言毫无自觉,讲起话却毫不客气厚颜无耻!要不是她是你提拔的人,光是今天我都通告解雇她一百次了!」 「嗯,不,我很清楚你说的意思。对于你们之间上演的互动,我能想像出八成。你的愤怒非常合理。所以不要顾虑,尽管痛骂我授予那个危险物品官职的历史性错误人事安排吧。」 「我并非在责怪你,我怎么骂都骂不够的对象是那女人!麦琉维恩瓦琪恩‧夏特维艾塔尼耶尔希斯卡兹!到底是什么环境和教养方式才养得出那种人格?与她相比,连大众喜剧里的登场角色都更加文静和有常识得多!」 「真亏你念出她的全名都不会咬到舌头……」 「在开会时不顾其他臣子公然向我抗辩!只有这一点的话还可以评价为很有胆量,结果她又没事就主动跑来随心所欲的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你能够想像当她没有事先预约就一手拿著便当闯进办公室时,我有多么困惑吗?就算按照礼法事先约定,通常也得等待好几个月才能和皇帝聚餐,那女人居然抱著约同学吃午餐的感觉就这么做了!」 「嗯……因为那家伙是个笨蛋……」 「做出那么多无礼行为,那家伙还嘻皮笑脸地叫我夏米优!利用徵得你许可的事实,无论我再怎么催促她划清主从界线也毫不在乎!再怎么冷脸相待也毫无作用,她甚至还当面挑衅我!说、说我是连吵嘴都办不到的胆小鬼!」 少女颤抖著肩膀垂下头。伊库塔第一次看到夏米优露出这种反应。 「退一百步来说──不,退一百万步来说!我可以装作是宽宏大量的君主,把这些事情都当成微枝末节不加理会!可是──最令我、最令我气愤难平的是!」 「嗯、嗯……」 「我不时把那家伙的言行举止和你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和刚相遇不久时的你!这比任何事都更令我烦躁、愤怒、无法原谅──我、我────!」 过度激愤的情绪超出语言可描述的范畴,少女无法再说出话来。在那一瞬间,伊库塔展开双臂紧紧抱住夏米优。 「……我们在彼此性格尖锐的时期展开交流,因此那家伙的性格无论从正面或负面角度来说都受到了我的影响。抱歉,夏米优。那家伙不知轻重的性格,害你非常生气吧。」 「…………呜───────……!」 在紧抱住自己的臂弯中,难以处理情绪的少女挥起粉拳连连敲打青年的胸膛。伊库塔全面接受那些可爱的冲击,在她耳畔轻轻呢喃。 「把你和那家伙吵架时的想法、感受全部宣泄在我身上吧。再怎么大喊大叫或是打我都没关系,也可以捏我、可以抓我。不过你别担心──直到你消气为止,我会一直待在这。」 只要少女有想法想要宣泄,青年决定全部接纳下来。他紧紧拥抱在怀里的不是女皇,而是单纯是个孩子的夏米优。 从结果来说,她在晚上十点耗尽了体力。 「……气得累了,直接睡著了吗?」 少女躺在床铺上,枕著他的膝盖发出睡梦中的鼻息。望著那副与年龄相符的天真模样,伊库塔温柔地梳过她的金发。 「……看来从中午起的几个小时内,投向自身与皇室之外的愤怒占据了她的思绪。那股怒气强烈得撼动了这名自制力非比寻常的少女,气得她不迁怒在我身上就受不了。」 这个事实甚至令伊库塔产生某种感动,他喃喃低语。 「做得好,瓦琪耶──这正是我找你来的意义。」 * 「我回来了~」 同一时间,建于皇宫角落的官僚宿舍。瓦琪耶旁若无人地冲进位于宿舍一楼的约尔加‧戴姆达利兹三等文官的房间,拋出这句话。正坐在桌前整理削减经费构想的约尔加皱起眉头。 「……不,什么叫我回来了?这里可不是你的房间喔?你这样毫不犹豫地脱掉外衣坐在床上是很奇怪的喔?」 「咦~住这里有什么关系~我今天能量消耗很大,走回房间好麻烦~让我睡在这边吧~」 少女说完后就重重趴在床上。约尔加慌忙起身离座。 「你占走唯一一张床,那我到底要睡在哪里?快起来!不动的话我就把你扛回你的房间!」 「那样感觉很轻松,好耶~靠你啦~」 瓦琪耶彷佛决定连一根手指都不愿主动挪动一下,任由科学家老友摆布。约尔加一脸半是放弃地准备扛起她,此时忽然察觉异状,瞪大双眼。 「……?你的脸颊怎么了?」 他指向瓦琪耶的脸询问。正确地说,是指向她脸颊上鲜明的红肿巴掌印。 被问到的当事人嘻嘻发笑,反倒态度自豪地宣言。 「看不出来?──这是我今天最大的成果。」 第二章 各自的现况 炮弹落地的声响从一公里外传来。越过望远镜同时看见炮弹击中后冒起的浓密烟雾,微胖青年发出感叹。 「……呜喔喔……」 在他身旁,黑发青年和翠眸青年也目睹著同一幕光景。观测完炮击的伊库塔放下望远镜,对于结果轻轻颔首。 「……嗯,命中地点的误差在容许范围之内。尽管中间费了很多工夫,总算达到了可实际运用范围。」 伊库塔把手放在安置于眼前的物体──以斜角朝向空中耸立的铁块上,开始发言。 「那么,重新说明一次吧。这是爆炮,利用火精灵产生的『扬气』的爆发力来发动的高火力镇压兵器。虽然远远落后于齐欧卡,历经夏米优在登基后改变方针、和阿尔德拉总部国断绝邦交,帝国终于也能够制造这种兵器了。」 爆炮的制造可以说是在内乱的纷扰中顺势展开的,但这无论如何都是军事上的进步无误。伊库塔略过关于制造的各种问题,针对实用层面继续说明。 「顺便一提,这具爆炮以尺寸来说属于小型。由于是仿照在尼蒙古港海战中捕获的敌方军舰爆炮制造,尺寸必然是以能够搭载在军舰上为前提设计的。齐欧卡多半有能力制造更大型的爆炮。若是最大型规格,威力应该不是这具爆炮能够比拟的。」 「威力不是这具爆炮能够比拟的……到底有多强大啊?我无法想像。」 「嗯~我想想……如果说一发炮击就能轰碎那一带的建筑物,你们能够体会得到吗。」 伊库塔若无其事地说出可怕的形容。马修感到背脊发寒,肩膀一颤。 「很遗憾的是,受到技术问题所限,我们现阶段还制造不出那种大家伙。话虽如此,也不必感到悲观。因为这种尺寸是最适合在战场上做运用的。」 伊库塔乐观地说道。尺寸更大型的爆炮不是防卫战用的固定炮台,就是得将零件运送到战场进行组装。那些大型爆炮依运用方法而定肯定相当强大,但先从通用性最高的尺寸来逐步熟悉这种兵器是正确的流程。 「首先,你们俩要摸熟它的性能。」 「这是以后将成为主力的新兵器。果然和从前的风臼炮有本质上的差异吗?」 「基本上可以看成不同的东西。爆炮使用的是扬气,操作时增加了许多需要注意之处。整备、检查、运用──在各个层面都需要抱著和以前截然不同的谨慎态度。也必须以搭档是火精灵的士兵为中心,编组新的炮兵部队。」 我目前正在著手此事,伊库塔补充道。微胖青年彷佛想起什么似的转向他。 「……一不小心差点忘了,你已经当上元帅啦……趁这个机会问一下,从军方顶点往下俯瞰组织是什么感觉?看见的景色果然会为之一变吗……?」 「一言以蔽之,就是很麻烦。唯一的救赎,只是有权限调整军方好方便我轻松行事而已。」 这番毫无感慨可言的感想听得马修颓然垂下肩膀。托尔威鼓励地轻拍他的背。 「回到正题──虽然刚才谈到各种如何操作爆炮的方法,坦白说这些是炮兵的工作,调派士兵的指挥官只须掌握概要就够了。关于这方面,下次我会担任讲师举办专为军官设计的教学,你们也要确实出席。」 「我们和你不同,才不会翘班……好了,具体而言你想要我们做什么?提前找我们过来,是有什么目的吧?」 伊库塔点点头重新转向两人,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们。 「马修、托尔威──依照现况,你们指挥的营是名符其实的帝国军最先进部队。特别是散兵战术的熟练度,没有其他部队足以相提并论。这代表往后其他部队将参考你们的做法来逐步锻炼用兵技巧。」 「喔、喔,听你这么说,总觉得肩头沉甸甸的……」 「……我自认理解自己背负的责任有多重大。以后我会作为楷模──啊呜?」 托尔威正要神情紧绷地表明他已做好心理准备,就被伊库塔弹了额头。黑发青年哼了一声,看著眼角泛泪摀住额头的托尔威。 「别擅自做总结啊,小白脸。谁也没叫你们认清背负的责任。我想说的正好相反,只要你还摆出一副眉头深锁的表情,就没有人会跟随你前进。」 「咦咦?」 「所~以~说,我的意思是,别无自觉地提高参加的门槛。掌握最先进技术的你老是散发出紧张的气息,会吓退那些想学习同样技术的人吧?还是你打算独占狙击和散兵技术,当成雷米翁的专利?」 「不──不,没这回事!我反倒更想把自己的技术尽可能传授给更多士兵……!」 「那就保持和想法相称的态度,努力广开大门推广战术普及化……我很久以前就曾说过,现在再重复一遍。轻松的战争才是正确的战争。只要凡事还是只有你一个人操劳,就离实现这个目标十分遥远。」 一听到这句话,托尔威赫然惊觉。他发觉在身为次世代战场开拓者的责任感压力之下,自己又快犯下视野变得狭隘的毛病。 「就目前而言,只要你松开眉头就算及格了。我不在的时候也别大意喔。如果我发现你又变回原样,无论几次都会马上赶回来弹你额头喔。」 伊库塔边说边往左手中指和拇指使力。确认过翠眸青年连连点头之后,他总算收回手,又原地转过身。 「好了──那我要回宫了。」 「啊?你说什么,现在才下午一点耶?」 「我知道,但我今天无论如何都想陪伴夏米优。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我走啦!」 话声方落,伊库塔就留下两人迈开步伐。马修半是傻眼地目送他的背影发挥不像拄著拐杖能够达到的速度渐行渐远。 「……那家伙,完全变得对陛下过度保护啊。」 「这代表他有多珍惜她。我认为这是好事。」 托尔威说完露出微笑。马修耸耸肩,嘟囔了声「也对~」。 另一方面──一名高个子的女子在一段距离外关注著三人的模样。 「……吶,派特伦希娜。」 远远眺望著同伴们的身影,哈洛呼唤体内的另一个人格。如同回音般的回应在不久后传来。 ──哈洛。你最近常像这样找我说话,最好别这么做。 「…………」 ──我和你的意识本来并不是像这样并行存在的。我沉睡时你清醒,你沉睡时换我清醒。至于原因──事到如今也不必多说了吧? 这个问题,令哈洛猛然咬住嘴唇,她回答。 「……是为了保护我的心灵。为了将我与你所犯的罪行切割开来,得以保持无自觉状态……对吗。」 ──没错。然而,自从伊库塔‧索罗克摆了我们一道之后规则就改变了。界线变得模糊起来。被同伴完全接纳的你,在真正的意义上得到能够安心的归宿……正因为如此,你开始直视我一路以来所犯的罪。 她发出蕴含强烈危机感的忠告。哈洛倒抽一口气。既然忠告来自于派特伦希娜,她绝不可能轻忽以对。 ──所有的事都是派特伦希娜(我)做的。你真的打算舍弃这个一直以来保护哈洛心灵的结构吗?我并非在生气,我是害怕──怕你被罪恶感击垮。我至今手上沾的鲜血,多得足以击垮你。 哈洛听到后用力握紧双拳……她的顾虑多半是正确的,尽管如此,哈洛一点也无意为了这个理由而犹豫不决。 「……不要紧。我没空被击垮。」 哈洛抱著决心斩钉截铁地说。她被允许往后继续作为「骑士团」的一分子,同伴们为此背负起和她同等的罪孽。该如何接受这个事实、如何活下去──从作为间谍落败的那一刻起直到今天,她都专注地不断思考这个问题。 「所以,光靠至今为止的我已经不够了。」 ──…………哈洛。 「有你的力量,我就能做到更多的事。没错吧?」 ──哈洛! 察觉到对方即将做出的结论,派特伦希娜加重语气打断话头,她就像个劝戒顽固妹妹的姊姊一样继续往下说。 ──冷静点,唯独这件事不行。如果你有意识的使用我的力量,将再也没有任何藉口了,再也没有界线可言,你将跨越继续当乖孩子哈洛所需的最后底线。 「……这……!」 ──坦白点,我有以折磨他人为乐的嗜好。有对于背叛感到愉悦的扭曲心理。当划分你和我的界线消失,代表你本身就变成了快乐杀人犯。愉悦地杀人──无论以后你怎么面对罪行,都改变不了这段过去。 「…………!」 ──我学到的技术全都属于这一类:诈欺骗术、审问技巧、拷问技巧──没有任何一种在使用之后会直接带来光明的结果。虽然说任何东西只要用得好就能发挥作用,但世上存在著光是使用就会对精神造成负面影响的技术。你认为你最喜欢的那些人,会期望作为乖孩子的你以这种形式逐渐磨灭吗? 哈洛无法反驳,只是咬紧牙关陷入沉默。无力感、焦躁感、罪恶感,最强烈的是对同伴们的感情──派特伦希娜努力地冷静说服受到这一切折磨而陷入不安定状态的她。 ──哈洛,别冲动。如果你有危险,我会出来设法解决。以后我会把「骑士团」成员也划进最优先保护的范围内。接受这个提议吧。我们的人格正以现在进行式持续走在钢索上,如果粗心大意地滑了一跤,很可能就此直接崩溃。 为了保护哈洛的心灵而诞生的她,发出充满诚意的忠告。明知道应该听从,但过去那些一味听从而未能做到的许多事物闪过脑海,令哈洛的心焦灼不己。 「……我……!」 同一时间。在皇宫一角,即将上演一场结果出乎任何人预料的接触。 近卫队长露康缇‧哈尔群斯卡的任务,主要是担任女皇的护卫与负责皇宫内的警备,当部下守卫在夏米优身边时,她有时也会巡逻皇宫兼作为对卫兵们的指导。她现在正在巡逻途中,但一进入走廊,来自意外角度的说话声落了下来。 「……午安。」 「嗯?」 女骑士猛然退后,抬手按住剑柄。在她目光所及之处,一名少女──瓦琪耶三等文官如同蝙蝠般倒挂在天花板上。 「人站在天花板上太奇怪了!瓦琪耶三等文官,原来你是妖魔鬼怪吗!」 「哈哈哈哈哈!看你反应这么吃惊我很开心,但我绝非那种不科学的存在~!」 瓦琪耶的脚离开天花板,在半空中翻了半圈后英姿飒爽地降落──本该如此的。起码少女本人是这么计划的,但实际操作起来却从第一步即告失败。她的脚没法移动。 「……咦?手、手碰不到固定部分……我、我的腹肌已经……!」 原本用来站上天花板的机关反倒招来恶果,少女动弹不得。露康缇愣愣地仰望著这希奇古怪的情景,不久后头顶传来一阵哭诉。 「……下、下不去了~露露救我~」 「──什么啊,原来只是脚底粘在天花板上吗?」 从附近的房间搬来踏板帮助瓦琪耶下来以后,露康缇来回比对落地的她和留在天花板上的机关,一脸失望地说。 「真是遗憾。在为数众多的骑士道故事里,不分善恶经常出现非人的生物。本来还以为这次终于轮到自己遇上了,觉得非常振奋呢。」 「哎呀~真丢脸。要不是你路过,我就会血冲脑门陷入麻烦了。」 瓦琪耶害臊地搔搔头。她的双手突然伸入白衣怀中,再抽出来时指缝间夹了大量的点心。 「所以,这是谢礼!别客气,尽管拿去吃!」 「实在感谢,但骑士行事不求报酬,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那就别当成谢礼,纯粹陪我一起吃点心如何?」 「虽然我很想答应,可是值勤期间不能吃点心的。」 露康缇猛然从点心上别开目光,拒绝诱惑。瓦琪耶很遗憾地往嘴里塞了一个点心,正准备再向对方说话时── 「──你们在皇宫的走廊上做什么?」 两人身后传来黏腻的说话声,露康缇马上回头敬礼。 「狐狸大人。下官正收到瓦琪耶大人共进点心的邀约。」 「这愚蠢的回答听得我头疼。我应该说过,别用你们的俗事玷污神圣的空间吧。」 男子带著轻蔑之意说道。奸臣托利斯奈‧伊桑马身穿象徵最高阶文官的卡其色装束,伫立在前方。瓦琪耶不必询问也料到对方的身分,兴趣十足地望向他。 「──原来如此,你就是传说中的托利斯奈‧伊桑马。的确风格独具。」 「不要抢先对初次相见的人直呼其名。你是谁?」 「麦琉维恩瓦琪恩‧夏特维艾塔尼耶尔希斯卡兹。从一个月前起担任三等文官的年轻人。还请对我这个不成熟的后进多多指教,宰相。」 瓦琪耶浮现与对方形成对比的无邪笑容,打了招呼。也许是对她不带敌意的态度感到意外,托里斯奈思索了几秒该说什么。 「──哇~这是怎么搞的?」 结果,此时又有一名人物加入对话。正是恰巧──或者说不巧经过走廊的伊库塔‧索罗克。 「嗨~伊库塔哥!今天也提早翘班,你脸皮真厚!啊,要吃点心吗?」 瓦琪耶再次从白衣里掏出点心。伊库塔拿起一块递到眼前的点心送进口中,与眼前的仇敌四目交会。 「……伊库塔‧桑克雷。我刚才从此人口中听到了奇特的言论。」 「如果是指那家伙担任文官的事,那是事实。是我安排的。」 「耶~获得背书!徇私任用太棒了!」 当事人举起双手露骨地说出口。托里斯奈瞥了她一眼,神情严肃地问。 「…………你精神正常吗?」 「……………………正常得很。」 伊库塔停顿了好一会才回答。狐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耸耸肩。 「既然你受到陛下重用,我不会要求你完全不干涉录用臣子的事务。不过,这里既非杂耍戏棚也非托儿所。我不想认为好歹也是帝国元帅的人,连这点分寸都分辨不清……」 伊库塔苦涩地接下他的调侃和轻蔑的目光,沉著脸勉强回应。 「……我的确是因为她派得上用场才找她进来。等日后再下评价吧。」 由于自知这个人事任命非常乱来,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其他话可说。托里斯奈那爬虫类似的视线从青年身上转向瓦琪耶。 「……麦琉维恩瓦琪恩‧夏特维艾塔尼耶尔希斯卡兹三等文官。」 男子以流畅无碍的完美发音呼唤眼前的少女。这令瓦琪耶双眼圆睁,难得坦率地重新转向对方。 「──什么事?」 「你是猴子?还是人类?」 他的问题极其无礼。不过,瓦琪耶反倒很中意这种直言不讳的说话方式,挺起胸膛回答。 「问得好。答案只有一个──人类是学会思考的猴子!」 这是她本人眼中最幽默的答覆,听到的人却毫不理睬。托里斯奈露出轻蔑的表情看著她嘴角残留的点心碎屑,淡淡地提醒。 「宫中所有区域都禁止在走廊上饮食,同样也禁止私语。若要主张你不是猴子而是人类,就遵守好这点程度的规矩。」 话一说完,托里斯奈马上转身往走廊走去。在离开之前,他又补上一句话。 「今天我暂时放你一马。不过──我没有饲养猴子的兴趣。记著,只要暴露出无能丑态,你的人头就会即刻落地。」 托里斯奈发出严肃的告诫后,从三人面前离去。在这还浓密地残留著那股氛围的空间里,科学家少女吹了声口哨。 「……咻~好威风啊~那个人的确值得当成对手,伊库塔哥。」 「…………」 「……伊库塔哥?啊!好痛!」 伊库塔一站到瓦琪耶面前,两手食指立刻按住她的太阳穴不停旋转。他一边旋转,一边抱著难以忍受的心境向师妹开口。 「……吶~瓦琪耶。我刚才体验到被那只狐狸怀疑我是否具备常识的前所未有经验,你明白那是什么感觉吗?能够在多少字之内自由描述出来?」 「好痛痛痛痛……!……十、十个字!」 「好,说说看。」 「真想找一个地洞钻进去!」 呀啊~!在停顿一下之后,少女的惨叫声传遍皇宫。姑且不论答案正确与否,不管她说什么,结果多半是大同小异。 虽然刚回宫就碰见意外的状况,伊库塔之后马上去找已结束上午安排的接见,正在办公室里处理公务的女皇。 「──索罗克?」 看见他的身影,夏米优慌忙地从椅子上起身。以元帅的身分来看,他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回到皇宫,从他额头浮现的汗珠,也可以明显发现他是勉强排开行程过来的。 「呼──上午的工作排得还满紧的,幸好赶上了。」 伊库塔面带笑容说道,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向少女。夏米优出声制止了青年,主动走过去搀扶他的肩膀。 「我说过要你别逞强的……!现在和以前不同,你的腿有旧伤。今天的会议本来是针对文官举办的,你不需要勉强出席……」 「这可不行。今天那只狐狸会出现。」 青年毫不犹豫地断然回答。他温柔地以手梳过少女的金发,继续说道。 「我刚才早一步碰见他了。由于想以可能范围内最快的速度消除那段记忆,详细经过就不谈了,但他依然是老样子。」 「光是牵强地找个理由把他派往偏远地区几个月,他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即使扣掉脚伤,我也不想让你对上他。因为他是迟早有一天要由我亲手解决的怪物。」 「虽然在这一点上和你见解有所不同,无论如何,那家伙会参加今天的御前会议。必须做好相对的心理准备。」 「……嗯。」 「复杂的是,那只狐狸并非你的政敌。他本人反倒会主张自己是你的热烈支持者吧。然后,用那股扭曲的热情践踏你的心。我心知肚明,这次他肯定也孜孜不倦地准备了用来将你塑造成理想君主的招式。」 青年咬得牙齿喀喀作响。然而,他也并非没为今天做任何准备。 「可是,事情会那么顺利吗?──今天和过去有些不同。」 又过了一小时后,在夏米优和伊库塔位居上座的空间内,阁员们齐聚一堂。 「陛下,向您问安。首先,请容我替作为宰相长期缺席一事致歉。」 托里斯奈恭敬地低下头。女皇带著杀意瞪视著他的身影。 「你弄错了该道歉之处。把你派往僻地是我的意思,而最为我带来困扰的,正是你归返的事实。」 「在陛下成为完美君主的那一天,臣任您随意处置。不过──我知道您尚且需要我的协助。请放心,哪怕仅是绵薄之力,只要还能作出贡献,臣都会赶来御前效劳。」 面对男子如同龟裂般的笑容,许久没感受过的厌恶感令夏米优背上泛起鸡皮疙瘩。她唾弃地告诉他。 「……我明白你仍然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了。那么,我想把浪费在听你胡言的时间缩短到最低限度──准予上奏。报告吧,狐狸。」 好歹徵得了发言许可,托里斯奈悠然地以眼神致意后开口。 「第一点,对于任地的视察任务已顺利完成。北域人口稀少地区的可观之处不多,陛下给予足足两个月的期限有些可惜了。 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度日相当于尸位素餐,因此我尽可能探访了更远的地方。结果因此目睹了有些危险的情况。」 「……危险的情况?」 女皇眯起眼睛催促他往下说,狐狸停顿了一下后,反问君主。 「太平宗──陛下听过这个组织吗?」 听到意外的字眼,夏米优皱起眉头淡淡地回应。 「……帝历七二〇年那时期在国内自发产生的原始共同体。原本是一个拒绝货币经济,建立于自给自足与以物易物之上的封闭集团,但随著吸收为重税所苦的贫民日渐茁壮成巨大势力。在神官之中有许多人赞同其思想,受到神官支援,因此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彻底瓦解其组织。」 「陛下实在知识渊博。」 托里斯奈满意地笑著称赞。看见眼前的少女展现出属于优秀君主的言行,是这名男子最心满意足的时刻。 「我此行发现有相同的集团出现,规模正在扩大。当然,陛下想必已然知情。」 「……我听说流民们聚集起来,根据独自的规则形成了村落。不过,当场就将他们和太平宗联结在一起未免太过牵强?单纯从规模来看,也和历史上的太平宗无法相比吧。」 「在观测的时间点是如此,但可以预料组织现在更进一步扩张了。往后的情况也无法乐观以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和太平宗最兴盛时期相比,目前帝国的状况绝对称不上良好。」 「称不上良好?你有资格说……!」 女皇倾注心中所有的憎恶,瞪著带头将帝国推入困境的元凶。此时,坐在她身旁的伊库塔轻轻地搭上她的手。这个动作促使少女平静下来,连做了几次深呼吸。 「……我理解原因出在社会的不安情绪高涨和对政治的不信任。有一部分也是先前阿尔德拉教徒的大逃亡留下的余烬吧。要促使共同体解散,必须提供住处和工作给流民们,但是……」 听到女皇的回答,托里斯奈垂下眼眸微微摇头。这是他得到符合期待的答覆时的反应。 「请别提出这种不够严格的处置方式,他们可是罪犯啊,陛下。」 「……罪犯?」 「正是。叫人惶恐地拒绝遵从陛下制定的法令,依照自行捏造的异质规章逃避徵税,过著自私自利的生活──这还不称作犯罪又该称之为什么?那些家伙并非应当拯救的贫民,而是该接受惩罚的罪犯。居住在帝国领土上竟敢无视陛下的威望,再也没有比这更不敬的行为!」 「……总之,你想说的什么?」 女皇打断滔滔不绝的话语,一针见血地问。托里斯奈加深笑意地说出回答。 「下敕令诛伐严惩,以儆效尤。」 阁员们听到之后一片骚然。此前一直在女皇身边保持沉默的黑发青年,举起一手制止他们。 「……建议君主屠杀人民。你这个奸臣也做到极致了,狐狸。」 「说出这种话的你才是肤浅,伊库塔‧桑克雷。我是狠下心肠才这么提议。太平宗──最初也只是贫民聚在一起生活,不构成多少危害的集团。然而,随著听到传闻后前往会合的群众增加,太平宗出现了致命的变化。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日渐缺粮的集团集体化为山贼,对吧……当人数超过该土地足以养活的人数容许量,在封闭环境中自给自足的定居生活就不复成立。即使人数没有过量,碰到危急状况时也得不到来自别处的支援,只要农作物歉收一次,整体的生计就会出现致命的恶化。一旦发生,他们只能前往其他地方寻找食物。」 「既然你已经理解到这一层,也会同意我的提案吧。我的意见是应该在问题发生前先防范于未然。过去有大批群众对于太平宗怀抱错误的憧憬。因为阿尔德拉教的伦理观肯定清贫,自给自足的朴素生活乍看之下像是实现了清贫的理想。内阁和军方都被这种印象蒙骗,默认太平宗的存在,结果导致那群人集体化为山贼严重危及周边地区的治安。我再问一次,我认为应该先下手为强除掉他们的意见有误吗?」 「我要说的是,想防止这种状况发生,除了屠杀以外还有很多可行之道。提供他们生活所需与工作,将他们重组进正常的经济体系中,这就是为政者该尽的职责吧。还是说,你企图处死所有失业者,好实现零失业率的理想社会?」 「援助其重返社会──如果对象只是失业者,这作法很正确。不过,你果然也忘了那群人身为罪犯的事实。轻视国家法律的无赖,根本没资格接受陛下赐予的恩惠。贫穷无法当作藉口。只不过因为挨饿就丧失的忠诚,岂非和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没两样?」 托里斯奈毫不犹豫地断然说道。被这番咄咄逼人的言论触怒的伊库塔握紧双拳。 「……那么,你可曾挨饿过哪怕一次……?」 那段和母亲在山野中忍受窘迫生活的日子闪过脑海,不由分说地复苏的记忆,令青年挤出低沉的声调。 「你经历过没有任何食物可吃,只能把周遭的东西一一塞进嘴里试著咽下的经验吗?不小心吃到毒草或毒菇,倒地打滚挣扎的经验呢?知道濒临饿死前,饿得彷佛腹腔里有把像火在烧的剧痛吗?」 他恍如昨日地回想起所有痛苦。因为这些记忆密切关系到母亲的死这个最糟糕的悲剧。伊库塔浑身发抖。无论多么愤怒都不够──迫使他们母子陷入那种困境的罪魁祸首,轻视饥饿之苦的事实令他极其愤怒。 「你不可能知道。对此稍有认识的人,绝不会说出『只不过因为挨饿』这种话──!」 「好了,暂停。先说到这里为止。」 当伊库塔激动起来,先前在下座关注情势发展的少女打断了他的发言。青年望了过去,发现他的科学家师妹投来规劝的目光。 「冷静点,伊库塔哥。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连陛下也会被这番话刺伤啊。」 听她一说,他赫然回神转向身旁,望见少女血色全无的苍白侧脸。伊库塔想起自己刚才的愚蠢言行悔恨得紧咬牙关──不知饥饿,因为这种责备而最痛苦的人就是这名少女啊,为什么自己没有发现这一点。 「……抱歉,夏米优……抱歉。」 除了紧握她的手道歉外,伊库塔什么也做不到。瓦琪耶瞥了两人一眼,静静起身再度开口。 「我想这大概是我的工作,就不知轻重的以外人身分插嘴了──这里是讨论各项内政问题的场所,不是处理你们之间的牵连纠葛的地方。我没说错吧?」 她接著说出的台词听得阁员们瞪大双眼。能够在这种状况下恬著脸讲出大道理,是这名少女特有的长处。 「既然如此,我希望各位分清楚品格优劣和意见好坏的差别。这是个好意见,可是出自那家伙口中就不采纳;这个意见不好,不过既然是那个人说的就通过吧──一旦这种以人废言的判断盛行,议论本身即沦为闹剧。仅仅激化彼此的恨意,讨论的议题却毫无进展,对于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是最白费力气的结果吧?」 瓦琪耶并未直接涉及盘旋于皇宫内的牵连纠葛。正因为如此,她的视线对于在场所有人平等得近乎残酷。少女毫不忌讳地告诉众人。 「在这个前提之上,我这个非正规出身者的感想是──两种意见都可行。」 「「────!」」 「在法治以及群众化为山贼的风险考量下,予以严惩也行;另一方面基于社会福利精神,促使该集团和平解体回归社会也行。两者都有其判断依据与预料得到的结果。就算选择严惩,在思考如何具体执行的阶段大概会有所调整。杀鸡儆猴的处决,人数不必太多就有效果。」 瓦琪耶并未在感情上偏向其中一方,断然判断两种作法都是可以选择的手段。她展现作为科学家的公平,视线转向上座的托里斯奈。 「但是,宰相大人。在讨论处置方式之前,为何不先确认最关键的一件事?」 「…………?」 「所以说,这里是卡托瓦纳帝国,也就是实施帝政的国家。比起好处或坏处,进行政策判断时最重要的因素不必多说,自然是陛下的意向吧?」 瓦琪耶如此说道,望向脸色依然苍白的夏米优询问。 「吶,陛下,你想惩罚那些造成问题的人?还是拯救他们?」 「────」 「他们两人的意见本质的差异全出在这一点上。从为了国家利益采取的措施这层意义来看是相同的。唯一的差异,在于要惩罚还是拯救事件的当事者。您本身期望哪一方?」 「……我、我……」 受到刚才的争执影响而思绪混乱的夏米优无法马上回答。她心想这样不行,正准备甩甩头动脑思考,发问者本人却伸手制止。 「等一下,别思考。你很聪明,一花时间思索想法就会偏向逻辑理论。现在不需要那些。」 「──咦──?」 「我问的不是何者正确,而是你想采取哪种作法。依照直觉在三秒内回答。」 被瓦琪耶笔直的目光盯著,女皇不知不觉地倒抽一口气。不等她恢复冷静,瓦琪耶马上开始倒数。 「开始啰?三、二、一──」 「──拯、拯救他们。」 答案流畅地脱口而出,流畅得连夏米优她自己都很吃惊。身为以暴君的称号臭名远播的女皇,极其坦率地表达了意向。周遭的阁员们不禁瞠目结舌。 一听到那个回答,科学家少女咧开嘴──露出如同盛开向日葵般的笑容,双手猛然重敲在面前的桌子上。 「──听见了吗!这正是陛下的想法!」 瓦琪耶以压倒在场众阁员的声调宣言。她双眼闪闪生辉地继续道。 「想拯救陷入困境的百姓!别怀疑陛下说出口的心意!我们要议论如何拟定具体措施,以实现陛下的意向!内阁本就是为此而存在的机构!」 她毫无顾忌地提出极端的论点。不过,阁员们听到后确实回想起来──君主指出应当迈进的方向,作臣子的则贡献知识尽力地加以实现。这是帝国丧失已久的,理所当然的君臣关系。 「既然大家了解这一点,就继续往下讨论吧。拜陛下所赐,问题已集中在该如何拯救那些群众上。现在事情比起刚才更加简单容易讨论了吧?」 瓦琪耶语毕挺起胸膛。一片沉默笼罩著挣扎的幕僚们──没多久之后,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地举手发言。 「……聚集在问题村落的群众里,应该有许多人是厌恶收入微薄的佃农身分。虽然依地点而定待遇各有不同,在我所见的范围内,以低薪雇用并苛待佃农的农场非常多,能不能从这一点来著手解决……?」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发言者身上。很快地,第二个人跨过了略为降低的发言门槛。 「的确,佃农身分低下是自古以来的问题。他们迫于生计不得不劳动,然而实质上和农奴没两样……尽管州法有关于最低工资的规定,但针对货币价格变动的规范不够周全,有很多漏洞可钻,难以称得上有充分发挥功能。」 「在夏米优陛下登基之前,农场贿赂监督官吏互相勾结的案例非常多。不过,多亏陛下这两年实施的严厉改革,如今这种贪官污吏大幅减少了。若想要改善受雇劳工的工作环境,从某方面来说现在不正是良机吗?」 「这么一来,就必须同时进行工会的重整。一度严加取缔这种营私舞弊行为,只要放松监视立刻就会再次发生。为了避免这个问题,要更确实地建立当事者之间相互监视的机制──」 以第一个的发言为开端,阁员们接二连三地提出具体方案。夏米优茫然地看著──他们热烈的展开议论。对于女皇过度的恐惧从文官们脸上淡去,相对的渐渐展现活力。他们心中充满了能够尽到身为文官、身为执政者、身为臣子职责的喜悦。 没错,他们很高兴。想拯救人民──他们很高兴听到女皇发出作为一名君主极为正当的想法。很高兴能效忠于这样的君主,确定了自己依傍的基础。 会议结束后。在走廊上往下一个工作地点前进的科学家少女背后传来呼唤。 「……瓦琪耶。」 她回过头,只见黑发青年和夏米优并肩而立。瓦琪耶露出爽朗的笑容走了过去。 「嗯,怎么了?夏米优。有什么事在会议上忘了说吗?」 女皇考虑了一会要说什么,随即静静地开口。 「我想感谢你……但无法好好地表达,在会议场上,我多半受到了你的帮助。」 她将复杂的感慨撇在一边,仅仅表明谢意。听到这句话,瓦琪耶突兀地改转话题。 「夏米优,你听说过『百名贤者之国』的故事吗?」 「……?不,没听过。」 「那由我来告诉你──从前从前,有一百名贤者聚集在一起,想创造理想的国家。他们各个学识渊博,都是相比起来毫不逊色的知识分子。聚集那么多如此聪明人物,肯定能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最棒国家──贤者们对此深信不疑,投入建国工作。」 瓦琪耶流畅地诉说著,夏米优困惑地倾听故事,但下一句话大出她意料之外。 「然后,国家不到十年就灭亡了。」 「──啊?」 「因为每次讨论问题的时间都拖太长了。大家都对自身的学识深感自豪,坚持己见不肯轻易让步。要决定他们提出的多种提案哪一种才是最好的难如登天,有时候在讨论过程中该问题本身都消失了。比方说在商量要不要派援军支援邻国途中,战争本身就打完了。」 瓦琪耶耸耸肩。女皇托著下巴,思索一番后回答。 「……挑寓言故事的毛病很不解风情,不过能够解决这一点的人才是真正的贤者。众人聚集在一起,必然会发生意见的冲突。若想解决这个问题,只要为这一百人安排发言权的高低顺位即可──倒不如说,一般而言国家在灭亡前会自然地采取这种作法吧。否则他们就不是贤者,而是一百名愚人了。」 「嗯,正是如此。一百名贤者的地位始终齐平不符合现实情况。不过,这是寓言故事为求方便的设定,而且是作者早期的创作,别太计较啦──」 少女难为情地搔搔脸颊。夏米优不禁怀疑刚刚的故事是她自己编的,但瓦琪耶没等她提出来就抢先往下说。 「──总之,这故事想表达的寓意是,有时候比起『决定做什么』,『下决定』本身更加重要。」 「唔。」 「百名贤者之国的故事是创作,可是过去也有几个建国方式很接近的国家。成员们环绕在圆桌旁,会谈的内容直接反映在政策上的淳朴城邑,也可以称之为某种原始共和制。但在大多数情况下,当集团的规模变大就会失去那份淳朴,具有强大发言权的权力者取而代之地得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并非单纯是对于野心的告诫吧。」 「嗯,野心嘛,在怀抱于心中的阶段也只属于个人罢了。直到获得许多人的支援,才能形成通往权力的道路。人们为什么会支持那些有野心的人呢?换个说法,为何他们要把自己拥有的选择权让给他人呢?」 听到她提示的主题,夏米优陷入思考。科学家少女在不久后说出答案。 「有几个可能的答案,而我认为──人类是害怕做出决断的生物,但更害怕什么也决定不了。」 她说出看似二律背反的结论,使得女皇直盯著面前的少女。瓦琪耶张开一只手,另一只手的拳头敲在掌心。 「比如说──我们现在在这里像上次一样打了起来。你可以挥拳、可以踢我,当然也可以搧耳光,或是采取防御等我露出破绽。在最糟的情况下,投降认输就不会再被揍了。但是──」 瓦琪耶停下话头,拳头倏地贴近女皇胸口。 「──要是什么都不做,只会单方面的挨打。无法下决定就是这么一回事,很少有比无作为更差的结果了。也就是说,选择的好坏还在其次,无论选什么都好,一定要做出决断。在个人层级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来到集团决策上,不开玩笑的说,什么也都没做地发愣到最后的状况随处可见见。统整多种意见、进行取舍就是如此困难。甚至可以认为,权威和排序这些纵向构造的成因,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难题。」 听到一连串的论述,夏米优抱起双臂沉思。对于她认真思考的态度感到非常顺眼,科学家少女继续道。 「虽然当著本人面前说不太好。对于『何谓皇帝?』这个问题,我们科学家的回答是『下决定的最高机关』。先不提结果如何,皇帝最重要的功能就是『决定那些难以决定的事』。不论是明君也好、暴君也好、昏君也好,唯独这一点必须牢牢把握住。」 瓦琪耶提出的见解,直刺夏米优内心最深处。夏米优回顾自己直至今日作为君主的表现后,无力地问。 「……你是说,我没达到最低条件吗?」 「不,达到了。我先前也说过吧,小夏米优帅呆了。在被迫做出选择时始终无作为的愚钝,和你完全无缘。」 瓦琪耶乾脆地摇头否认对方的疑虑──直接切入核心。 「我想要说的是,在看不到正确答案的情况之下,你不要犹豫,坦率地遵从自己的心情来做决定。」 「──」 「这样就行了。嗯,若非如此才伤脑筋。因为,以你的心情为最优先是制度设计上的依据。如果你抹杀心情,那才叫本末倒置。」 科学家少女神情有些严肃的告诫。女皇听到她的话后愣愣地呆立原地──不久后,深深垂下头,肩膀颤抖。 「……因为不了解我内心的想法,你才说得出这种话。」 低沉冰冷的声音,几乎自行从少女的口中发出。自身的心情、自身的感情、自身的心──夏米优认定这一切是世上最丑陋的东西。 「遵循心意行事?你可知道,我──我期望著什么?才相识不久的你,怎知道有多污浊的泥泞在我胸中盘旋!」 「嗯,我不知道。但我也不准备一直没有认识就是了。」 瓦琪耶直视著对方的眼睛,寸步不让地回答。面对词穷的夏米优,她进一步踏入她宽广的胸襟。 「我答应你。如果你真的抱著无可救药的错误愿望,到时候制度怎样都无所谓,我会和伊库塔哥一起阻止你。因为,那代表你的心灵生病了。治愈疾病,是让你的心灵变得最坦率的方法。」 瓦琪耶双手抓住对方肩膀,以有力坚定的嗓音告诉她。 「我是剧药,夏米优。这个处方伴随痛楚,有时会让你感到喉咙像火烧一样──尽管如此,我的确是为了治愈你的心而来的。」 与那双黑眸正面对望,夏米优什么也说不出口。于是她发觉──直到今天为止,这名科学家少女一直在对她表露善意。她发怒的时候,全是针对夏米优自贬的发言。 近距离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两名少女相对了许久──瓦琪耶面泛红晕地轻轻抽身退开。 「……哎呀,差不多觉得难为情了,把要讲的话讲完,剩下的事情扔给伊库塔哥收拾,我要帅气地退场啦!啊哈哈~!」 少女彷佛要掩饰什么似的放声大笑,转身在走廊上跑远了。等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后,夏米优悄然开口。 「……索罗克……」 「……嗯。」 「……我搞不懂了。以后该怎么对待她才好?」 少女一脸不知所措地呢喃。黑发青年轻轻搂住她的肩膀。 「保持现在这样就好。觉得生气时就反击,觉得乐意时就陪她聊天。和年龄相仿的人相处,在这方面不必考虑太多。」 伊库塔望著师妹离去的地方,十分笃定地断言。 「不过──那家伙真的很中意你。唯有这一点绝对没错。」 自从当上元帅后,伊库塔面对的问题多得数不清。但包含选拔他本人的副官在内,大多数都可以归类到如何处理人事的问题上。既然军队是人类的集团,如何安排人才无庸置疑地决定了组织的性质。 「所以说大哥,我们差不多也该和解了。」 「你这混蛋真的有心和解吗!」 怒吼声在蓝天下回响。作为掌握人心的一环,伊库塔今天来到最近的演习地点拜访正在训练部队的萨利哈史拉格‧雷米翁少校。此人无疑是帝国军内最讨厌伊库塔‧索罗克的人,不过青年秉持的方针是「从最显而易见的问题开始解决」。 「大哥,你冷静点。对方是元帅。在用词遣字上应该保持最低限度的礼貌。」 「……!你说得是没错。」 在弟弟劝诫之下,萨利哈不甘愿地收敛一开始的气势。这让伊库塔也反省了一下。面对此人,他的思维几乎是反射性地倾向激怒对方。 「不,失礼了,刚才是我不对。我今天不是来吵架的,而是在相隔两年后登门道谢。」 「……道谢?」 「没错。在军事政变尾声,你们接受了我方的要求派来了援军。在当时的情况下,那是相当果敢的艰难判断……感谢各位!」 伊库塔深深地低头致意。雷米翁的长子带著一脸复杂的表情别开目光。 「……我没有理由接受你的感谢,我们又没有赶上。」 「…………」 「话说,发动军事政变的是我们雷米翁派,如今和达夫玛州还是敌对的……雅特丽希诺之所以会死,追根究柢来说,你不是应该怨恨我们?」 萨利哈面露苦涩。伊库塔静静地摇头。 「没这回事。雷米翁派在那个情势下有足以起事的理由……如同我重新召集旭日团一样,我明白那是不得已的决定。」 伊库塔把拐杖换到左手,空出右手伸向对方。他伸出的手掌,吓得雷米翁的长子微微后仰。 「所以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吧……一度分裂成三块的军队现在再次合而为一。我们都是帝国军的同伴,萨利哈史拉格‧雷米翁少校。」 伊库塔直视著对方说道。萨利哈一脸困惑地看看身旁的斯修拉夫,体格健硕的弟弟无言地颔首。在他的支持之下,雷米翁的长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和对方握手。 「……好吧,我承认舍弟受到你的照顾。」 「不如说正好相反,我一直很仰赖托尔威。」 伊库塔微微一笑。萨利哈从鼻孔哼了一声收回手。 「好了──正事是什么?元帅阁下。你特别前来这里,是对训练方式有什么意见吗?」 「既然你发现了,谈起来快多了,坦白说,分头训练缺乏效率,和我们的部队会合吧。」 青年从容地宣言,令萨利哈沉下脸色。 「你是叫我和小托尔跟泰德基利奇的小子一起训练……?」 「我知道你抱著各种抵触情绪,但对你们部队来说,这是提升散兵战术熟练度最快的方法。在我们谈话的期间,齐欧卡军的战术也在持续不断地进化与洗练化。如果在练兵方法上还有白费力气的部分,无法与齐欧卡军进步的速度相抗衡。」 听到青年的说服,萨利哈露出明白这论点有道理,但难以轻易同意的神情。不过,斯修拉夫看到之后缓缓开口。 「了解,我们会安排。你和小托尔谈过了吗,元帅阁下?」 「斯修拉夫?」 萨利哈瞪大双眼转过身。以身为长兄的忠心大弟闻名的男子,在此刻却跨越了他的领域继续道。 「大哥,既然往后要继续当个军人,这是迟早无法避免的。我等不得不向在军事上更先进的小托尔学习,同时不得不以前辈的身分来支持他。既然这个事实显而易见,拖延不下决定只是浪费时间。」 「……!但、但是……!」 「我学到除了支持之外,也要懂得督促……再停滞不前也无济于事,大哥,我们一起向前迈进吧。」 伊库塔瞪大双眼,看著长年来固定的兄弟关系出现变化徵兆。被逼得走投无路的雷米翁长子,当场蹲下来握紧拳头。 「……可恶!连你也说这种活像露西卡那老太婆会讲的话……!」 萨利哈咒骂。话中出现的恩师之名,令斯修拉夫静静地垂下眼眸。 「……大哥,库尔滋库老师再也不会斥责我们了。」 这一句话的份量,对于雷米翁兄弟而言同样地沉重……直到几分钟后萨利哈静静地松开紧握的拳头为止,伊库塔都沉默地伫立在两人身旁。 「──怎么说,看到他们两个,让我深深地感觉到。在我窝在后宫里的那段日子,发生了各种变化啊!」 伊库塔和雷米翁兄弟谈妥事情返回基地,混进低阶军官的餐厅和苏雅共进午餐,等他说到一个段落,她也开口。 「这是理所当然的。不管团长你在不在,大家都过著自己的人生。请别自恋地以为整个世界全靠你推动。」 「嗯,你说得对极了……团长这个称呼也很棒。每次听到别人喊『元帅阁下』,我都有一瞬间搞不清楚对方是指谁。」 「旭日团至今都没有解散吧?那么团长就是团长。你好像不喜欢别人以阶级称呼你,至少让我一直这样叫你吧。」 苏雅以冷淡的口吻说道,粗鲁地咀嚼著撕下的薄饼。她咽下薄饼,以凌厉的眼神再度瞪著青年。 「对了──听说你在找副官?」 「呜咕!」 伊库塔被打个措手不及,险些被嘴里的鸡肉哽住。注视著他拍拍胸口,去拿饮料的动作,苏雅以平静中带著热情的声调继续道。 「不能任用我吗?」 黑发青年喝了一口茶后勉强回应道。 「……若是五年后,不,三年后我就会这么做。然而,现在的你实在经验不足。能力尚未达到校级军官的水准──」 「我知道。刚才那句话只说说罢了。」 苏雅以有力的声调打断他的话头。感受到不断增强的压力,伊库塔提心吊胆地等著她下一句话。 「不过,请别忘记。我至今依然自认是你的副官,三年后一定会拿下那个位置。」 苏雅发出强硬的宣言后站起来,转身就走。青年也马上追了上去。 「啊,等一下,苏雅──?」 他的手正要搭上苏雅的肩膀,被她在回头同时使出的扫堂腿绊倒──在倒地前又被她牢牢地搀扶住。 餐厅内一片哗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苏雅的脸庞就在险些仰身倒地的伊库塔眼前,将脸庞凑近到嘴唇几乎相贴的程度,她直视著青年宣言。 「这点程度的突袭我还办得到──别太小看我了。」 苏雅直接把伊库塔抱起来让他站稳,这次头也不回地离去。有好半晌,青年愣愣地目送那强而有力的背影远去。 * 当天下午三点,夏米优造访宫中众多庭园里的其中一处,两名眼熟的先到访客正围坐在桌边。她犹豫了一下之后,也朝为她准备的空位走去。察觉她的到来,女骑士起身敬礼。 「陛下,恕下官先开动了。」 「……露康缇。你是从何时起被食物拢络的?」 看到粘在对方嘴角的点心渣,女皇一开口便语带叹息指谪道。没发觉这个事实的当事人连连摇头。 「下官只是受邀参加茶会,绝未被食物拢络!」 「就是说嘛。露露,要不要也尝尝这个无花果乾蛋糕?」 「无花果!那是一定要尝尝的。」 露康缇一度转向女皇的注意力,转眼间被甜点吸引走了。夏米优感到有点头疼,来到桌边。 「她看似无忧无虑,实际上她绝对不是一个会随便亲近他人的女孩……你似乎不在她的警戒对象之内。」 「她是个不可思议的人,用不同于我们的感觉来判断他人。老实说,我一开始是抱著射将先射马的念头接近她……但我大概明白你为何想把她留在身旁。」 瓦琪耶托著脸颊,很感兴趣地望著满脸幸福地大吃甜点的露康缇,此时忽然回过神,拿起空茶杯。 「抱歉抱歉,一专注于观察就忘了其他事情。我马上泡茶。」 「无妨。连这点程度的无礼都要责备你,那可是会没完没了了。」 女皇露出认命的表情说道,接过瓦琪耶递来的茶。她以茶润润唇稍息片刻,目光再次投向科学家少女。 「……那么,今天打的是什么名堂?既然刻意举办茶会,应该有相应的理由吧?」 「嗯~没什么特别的目的。我觉得你有更多参与日常性闲聊的机会比较好。」 瓦琪耶边说边为自己添茶。露康缇听到之后也暂停把甜点送进嘴里,开口说道。 「关于这一点,下官也有同感。」 「唔……你是建议我浪费时间吗?露康缇。」 「是不是浪费时间,并非区区下官所能判断的……不过在兄长还在世时,我们兄妹常常聊天也常常吵架。如今回忆起来,那些时光都十分宝贵。」 女骑士怀念地眯起眼睛诉说。想起她已故兄长丁昆‧哈尔群斯卡豪爽的言行举止,夏米优不好随意插口,闭上嘴巴。 「更重要的是,能够和陛下正面吵一架的人,在宫中除了索罗克大人就只有瓦琪耶了。看在不聪明的下官眼里,觉得非常了不起。」 「嗯嗯,露露真有眼光!」 瓦琪耶抱起双臂一再点头,视线转回夏米优身上。 「实际上,无论由任何人来看夏米优都很严肃,比砖块更加硬梆梆。从早到晚一直这么严肃会窒息的。你没有什么消遣用的兴趣吗?还是什么想做的事、希望别人为你做的事呢?」 「希望别人为我做的事……」 一听到这番话,黑发青年的面容和反覆梦到的梦境记忆闪过夏米优的脑海。她慌忙打住思绪,但科学家少女并未错过那一丝变化。 「啊,你刚刚脸红了一下。什么什么?在想色色的事?」 「才、才没想!别胡说!」 「好了好了,不必隐瞒也没关系~在我们这种年龄,有些绮念遐想很普通嘛?难得都是女生聚在一起,敞开心房来场真心话大告白吧!」 瓦琪耶就像「这样反倒正合我意」般宣言。被她猜中想法的女皇,为了掩饰内心的动摇拉高了嗓门。 「话、话虽如此……!你总是对我问个不停,却没谈过多少自己的事情!」 「嗯?这意思是说,你对我感兴趣?」 瓦琪耶的双眼霎时一亮。夏米优大力摇头。 「不,我是说只逼我一个人吐露并不公平。情报就要用情报来交换,这是做交易的自然道理吧。」 听到夏米优迫不得已提出的等价交换规则,瓦琪耶意会地颔首。 「嗯,确实没错。说什么好呢?从我的男性经验开始谈行吗?」 「大白天的,你想讲什么东西啊……够了,由我来发问。你和索罗克当初是怎么认识的?我听说过,你们都是科学之徒。」 「啊,这件事吗。嗯~该怎么回答才好?他在我闹得最凶的时期对我多有关照。」 「闹得很凶?例如什么样子?」 夏米优歪歪头发问,科学家少女乾脆地回答。 「招收小弟,要他们称我为陛下。」 * 「午安。工作进展顺利吗?某人的头号小弟。」 弥漫著陈旧纸张味道的资料室一角,约尔加‧戴姆达利兹正坐在资料室桌子前专心阅读行政资料,此时伊库塔以轻松的口吻,从他背后开口攀谈。约尔加翻页的手霎时顿住,颓然地垂下脑袋。 「……伊库塔。唯独别用那个称呼叫我,不然我的工作效率会大幅下降。任何人都有不愿再被翻出来重提的黑历史吧?」 「抱歉抱歉,我没有要刺激你的意思,只是觉得很怀念。当时我连作梦也没想过,居然会有以这种形式称呼你们的一天。」 伊库塔开口道歉,走到他身旁。约尔加再度看起资料,继续说道。 「我料到你那里出了不少事。不过,我们这边状况也是多得眼花撩乱。谁叫那家伙真的连一秒钟也静不住。」 「这该说果然不出所料,还是她依然是老样子呢。」 「嗯。博士也流亡到齐欧卡去了,最近这阵子我们是挺伤脑筋的。正如你所知道的,那家伙的才能很难活用在普通工作上。所以坦白说,我很感谢这次的提拔。不仅暂时不愁三餐,能够令她不感到无聊的环境也很少见。」 约尔加揉揉因处理文书工作而僵硬的肩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 「不过,我看你才是豁出去了吧。若纯粹想找内政方面的支援,应该还有更稳当的人选可挑吧?」 「我目前仍在持续召集人才,姑且不提你,找瓦琪耶过来的主要目的不在这方面。一开始我也当真觉得搞砸了……但现在来看,这个人事任命虽然很够呛的,但并非错误。」 伊库塔仔细地回想著,瓦琪耶在会议上拯救了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夏米优的那番话。 「在如今的帝国,能够毫不畏惧地正面和夏米优吵架的同龄人物很罕见。不,搞不好只有那家伙一个人。」 「肯定没错……她果然是个难应付的孩子?」 约尔加连人带椅子转过来问道。伊库塔静静地露出微笑。 「她聪慧、勇敢、认真──真的是个可爱的孩子……但是,她本人不认为自己具备任何一点这些美德。她孤身背负起帝国陷入当前困境的责任,总是不断地责怪自己。」 血脉的诅咒深植在少女心中。这个惨痛的事实,令青年握紧了拳头。 「我想拯救她。我和我的半身约好了,要拯救她脱离那个地狱……相比之下,帝国的未来云云只是顺带的。」 「呼呼呼……好个可怕的元帅。」 白衣青年发出招牌的阴谋家笑声,扶了扶单边眼镜。 「但既然是这么回事,那可以期待她的厚颜无耻发挥功用。我也看过几次她和陛下交谈的场面,气氛相当不错。那家伙会向中意的对象一个劲儿地表达善意,对方不是觉得恶心而离开,就是坚持不住选择来往。幸好陛下似乎属于后者。」 两人彼此轻笑,此时伊库塔的目光忽然放远。 「有些邂逅会改变往后的生涯……夏米优应当也有资格受到光明照耀。就像我遇见雅特丽一样。」 只要闭上眼睛,遥远的旭日团记忆至今依然历历在目。青年逐一细细体会地回想著和炎发少女共度的时光,殷切盼望──她能受到同样的幸运眷顾。 「因为天上的某个家伙吝于安排,那便由我来准备。只是这样而已。」 伊库塔轻描淡写地说出胆大包天的台词,令约尔加面露苦笑──他知道,这名青年和仅止步于许愿的谨慎毫无干系可言。 * 在解决掉堆积如山的政务公文后的当夜。夏米优返回禁中,一如往常地迎接比她晚一点从基地归来的伊库塔。 「我回来了,夏米优。今天你也很努力吧。」 「……嗯,欢迎回来,索罗克。」 一走进室内就如此交谈,明明已化为日常生活的一个步骤,少女还是无法抑制在那一瞬间感到心跳加速。 她僵住身子看著青年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他直接走向房间内附顶蓬的床铺,将拐杖搁在身旁坐了下来。 「到这里来。」 伊库塔向夏米优伸出空出的双手,温柔地呼唤。少女彷佛受到吸引般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被他的双臂从背后抱个满怀。 「我不在的期间,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伊库塔以手指轻轻梳著少女的金发,在她耳畔询问。肌肤感受到的吐息令夏米优的心跳愈来愈快,但她故作平静地回答。 「……瓦琪耶约我喝下午茶,还找了露康缇一起。」 「喔~感觉如何?」 「糟糕透顶。她泡的茶手艺很马虎,跟哈洛有天壤之别。」 少女冷淡地唾弃。这番措词听得青年微微一笑。 「和哈洛比泡茶的手艺未免太可怜了。你们三个聊了些什么?」 「……谈到一点那家伙和你相遇时的往事。」 啊~伊库塔点头露出苦笑。隔著背脊,夏米优感觉到他正在回顾过去的怀念气息。 「那是我读高级中学的时候,我刚才正好和约尔加谈到过。虽然现在也差不多,当时那家伙非常夸张,就像一头获得智慧利牙的疯狗。」 疯狗,夏米优喃喃地复诵一遍。伊库塔点点头。 「你或许很难产生同感,但她打从以前起就痛恨抽象的事物。一言以蔽之,即『无意义的复杂性』,当时她一发现这类东西就会全数破坏。那可真够惊人的──连刚好人在附近的我都收到阿纳莱博士来信,内容是『你师妹又在四处横冲直撞,告诫她一下』。」 伊库塔脸上浮现微微抽搐的苦笑如此说道,轻轻叹了口气。 「那家伙之所以变成那样,当然有相应的理由……唉,我就不多提了。我想她本人迟早会告诉你。当然,你也可以不服输地告诉她你经历的各种事情,那家伙应该会感兴趣。」 「……你本来就是为此而找她过来的?让她担任我的谈话对象……」 「你说呢?不过这座皇宫略嫌太安静了,多一个人像傻瓜似的活泼吵嚷也不错吧。」 伊库塔含糊地回答,忽然更加紧密地贴上夏米优。 「当然──像这样和你共度的时间,一直保持安静比较好。」 「────!」 少女的双颊猛然发烫。面对她纤细的颈子,伊库塔抽抽鼻子。 「……这香水是檀香?虽然香调沉稳好闻,不过照你的年龄可以选择更华丽的香水。下次我带薰衣草香水过来,瓦琪耶一定也会很感兴趣。」 索罗克以充满慈爱的声调呢喃。他说的每一句话、落在肌肤上的呼吸触感,时时刻刻都在融化夏米优的理智──过了一会之后,少女启唇颤抖地呼唤。 「…………索罗克…………」 「嗯?」 青年沉稳地回应。少女再挣扎了几分钟,才说得出下一句话。 「…………我可以转向你吗…………?」 犹豫许久之后,她勉强挤出那个期望。伊库塔听到后温柔地微笑起来。 「你比较喜欢抱抱?」 他轻轻扶住少女背部,用双手微微抬起她的身体转了过来──她湿润的金眸迎面盯著青年。伊库塔无言地张开双臂,露出专为她准备的空间。 「……啊、啊……」 迟疑地停下脚步一瞬后,更加强烈的欲望驱使少女的身体前进……她先是跨坐在青年膝头坐到床上,抓住对方未表露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全身依偎在他身上。 「……啊啊啊啊啊……!」 青年的胸膛与少女的乳房隔著衣服紧贴在一起。环住她背部的双手,有力地将那纤细的身躯搂过来。与从背后被他拥抱时无法相较的陶醉感涌了上来,夏米优无从忍受地呼喊。 「……!不行!不行,索罗克……!」 濒临崩溃的理智发出警告。趁著自己尚未融化在欲望之中不知所以,夏米优拚命地推开青年的胸膛想抽身离开他。 「我变得好奇怪──这样子,我很快会变得不对劲──!」 「不行。我不会放你走。」 虽然听到少女的请求,青年却违反她的努力加重拥抱的手臂力道。甜美的压迫感包围全身,少女的抗拒转眼间减弱下来。 「被紧紧抱住的感觉很舒服吧。不过,这才只是开头。」 青年用力拥抱著对方,嘴唇凑到她的额头如雨点般落下一串密集的吻。宛若电流的狂喜从头顶直窜到脚尖,夏米优发出近乎哀鸣的娇喘,浑身不停颤抖。 「说到疼爱你的方法──如同这般,要我准备一百种都没问题。」 伊库塔抱著亲爱之情的吻从额头移动到脸颊。除了嘴唇以外的地方几乎都受到亲吻的侵略,少女甚至连一句有意义的话都说不出来。 「没什么好害怕的……这是所有孩童自诞生那瞬间起理所当然应该被赋予的事物。你现在只是收下迟来的份而已。」 「──呜、啊──啊──!」 夏米优置身在无边无际的恍惚感中呻吟。正常的思考早已远远拋之脑后──她紧紧疯狂地思慕著眼前的青年。想忘掉一切沉溺在这份温柔中。如果能暴露所有令人作呕的骯脏期盼,让他拥抱接纳那一切该有多好── 「──呜、啊……」 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少女依旧禁止自己实现那个念头。和从前一样,对炎发少女的罪恶感形成一枚齿轮份量的自制力──驱使她做出行动。为了寻求钢铁的触感和告诫,她的双手无意识地摸向腰际── 「──?」 然而,她没有摸到应该别在腰际的军刀刀柄触感。军刀和青年随身携带的短剑并排靠在床边。少女察觉自己的失态,愕然不已。 「──啊──啊──!」 既然如此,只能靠疼痛来克制欲望。夏米优张大嘴巴,正要往食指指腹咬下──却有两根不属于她的手指,彷佛看穿她的想法般抢先深深地插进她口腔内。 「──嗯呜?」 「这可不行。要咬就咬这个。哪怕咬断也无所谓。」 伊库塔以大胆的作法制止企图自残的少女,耐心嘱咐。夏米优不可能做出伤害他的举动,嘴巴被堵住的她,只能束手无策地以泛泪的眼眸一直看著青年。 「……看,你果然很温柔。」 「……嗯?……嗯嗯!……嗯──!」 一阵咕啾咕啾声响起,青年沾著唾液的指尖抚摸少女的舌头。粘膜被爱抚的刺激感化为甜美的快感令她心荡神驰,意识立刻变成一片空白。 伊库塔轻轻地从茫然自失的夏米优口中抽出手指。唾液在少女的嘴唇与两根手指之间滋地──拉出长长的一条透明细线。 「……哈、啊……啊……」 与面红耳赤的夏米优鼻尖相触地近距离互相凝视著,黑发青年说道。 「首先要向你道歉……我也是第一次这么做,老实说还有不知该如何划分界线之处,疼爱你的方法或许做得太过火了点。」 「────」 「不过,这是两人份的关爱。希望你当成这是她和我,来自双亲给予的关爱……放轻松。」 青年再度环抱少女背部,这次她一下子就被他搂进怀里。伊库塔怜爱地抱住她无力瘫软的身躯,彷佛要深深铭刻在她心中般凑在耳旁呢喃。 「我好喜欢你,夏米优……今晚我要用一整夜把这份感情传达给你。」 他毫不犹豫地宣言。正如这句台词,接下来直到黎明为止,少女度过了彷佛浸泡在糖水里的夜晚。 * 散兵战术的普及、发展与掌握爆炮的运用。伊库塔‧索罗克率领的帝国军定下这两大主轴,匆忙地起跑了。尽管军方整体对于太过年轻的元帅抱著根深柢固的不满与不安感,经过军事政变,年轻世代开始崭露头角的情况对青年有利。他们渴求出人头地的机会,在伊库塔提出的改革中寻找机会。 「我是奈布夫拉‧席普尔少校!前几天在课堂上有幸听闻阁下的战略论,令下官深受感动!若有机会跟在您身边学习实属殊荣!」 「啊、嗯,谢谢。那个,呃……」 当青年在这种状况下宣布他要招募副官的消息,希望争取到这个职位的军官们陆续涌向他身边。由于应徵者天天在办公室前大排长龙很碍事,看不下去的萨札路夫安排了面试会场──结果,现在他正和伊库塔并肩一同筛选应徵者。 「刚才那家伙如何?干劲十足,资历也不差。」 「他是充满热情,但眼神太炯炯有神了……满心想拿副官身分当垫脚石的类型,和这次希望找到的人才有些落差。」 「这可真伤脑筋。现在聚集过来的年轻人全都是这一型喔!」 萨札路夫看著履历表搔搔头。在两人交谈期间,下一名应徵者走进房间。 「午安!我是正在热烈求职中的妮雅姆‧奈伊中尉~需要夜间的副官吗?」 「喂~这该从何处开始吐槽才好?」 萨札路夫一脸愕然地起身。在他眼前,妮雅姆泰然自若地坐到给应徵者用的椅子上。 「虽然现在被贬职为中尉没错~以前我在上校手下当过副官。如今的元帅阁下好像很年轻,我应该也有点机会才是~?」 「你没发疯吧?米卡加兹尔克的案子还没经过多久啊!」 「嗯~不好意思,准将。你好像认识她,但我不太清楚状况──」 「啊……对了,那个案子是在你还在后宫的期间发生的。我简单的交代一下经过,陆军上校奈安‧米卡加兹尔克率领的兵团固守在要塞都市加尔鲁姜发动叛变。结果夏米优陛下亲自率兵镇压,这女人是当时的敌方副官……」 「啊,原来如此,我大致理解了。记得马修也跟我提过此事──妮雅姆‧奈伊中尉,当上我的副官之后,你想做什么?」 「人家什么都能为您『做』唷。阁下喜欢哪种玩法?」 「啊哈哈!──喂,卫兵,把她扔出去。」 萨札路夫不由分说地击掌召唤守卫。望著女子被两名相貌令人生畏的卫兵拖出去,伊库塔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很好,这种厚颜无耻的精神很不错。我绝不会任命你当副官,不过会考虑给你一个有趣的职务。总之,辛苦了,奈伊中尉。」 「请尽可能派个轻松工作给我~!」 被拖出门外之际,奈伊中尉厚脸皮地表明期望。从她令人尊敬的厚颜无耻程度来看,反倒是在逆境中更能大展身手的人才──伊库塔心想。现阶段她本人还不得而知,这次留下的印象将使得她的未来往艰难的方向迈进。 「啧,真不像话……喂,下一个应徵者,进来!」 受到萨札路夫催促,一名和方才的妮雅姆形成对比,满脸心事重重的壮年军官走了进来。他以无懈可击的仪态行礼后入坐,报上姓名。 「……我是努达卡‧梅格少校。今天……是来请求两位长官赐予赎罪的机会。」 萨札路夫看到履历后双眼圆睁。同样感到惊讶的伊库塔静静地问。 「你是军事政变时,和雅特丽一起指挥伊格塞姆搜索队的军官吧。」 「是的……尽管在那一战里,我没展现出任何前辈该有的一面。」 少校面露苦涩地低语。伊库塔认真地望著他的每一个表情变化,直指核心。 「你所说的赎罪是指?」 听到这个问题,梅格少校陷入沉默良久。接著,他彷佛从腹部深处挤出回答。 「她死了,而我这种人却恬不知耻地保住了一命……再也没有什么理由比此事更令人懊悔终生。」 青年直盯著少校咬牙切齿,放在膝头的双拳剧烈颤抖的反应。 「当时──我厌倦了自相残杀的战争,面临与你们决战时,把一切全权交给远比我更优秀的雅特丽希诺中校处置……不过,我绝不该这么做的。不能依赖她的强大。当时的我等同于放弃思考──直到今日,我仍忍不住这么认为。」 「…………」 「为什么,我没有和她一起竭尽全力思考?如果这么做,或许就能想出其他方案。选择另一种作法,她或许就不必死……这两年来,我满脑子都想著这些事。思考如何完成我并未尽到的前辈职责、赎罪的方法……」 「……而你的结论,就是担任我的副官……吗?」 梅格少校颔首同意青年的询问。 「据说她最后是为了保护你而丧命的……说来丢脸,当时的我甚至并未充分察觉她心中抱著那份感情。我明白现在再来补救,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可是,纵然如此、纵然如此……!」 男子笨拙地挣扎著,试图表达无法诉诸言语的心情。伊库塔温柔地举起单手制止他,静静地说道。 「你的意思我很清楚了──从明天起请多指教,梅格少校。」 「……咦?」 大感意外的梅格少校不禁愣住,而萨札路夫更加错愕。但伊库塔毫不迟疑地起身,向著年迈的校级军官深深低头行礼。 「正如你所见,我是后生晚辈。能得到像你一样经验丰富的人物辅佐,实在值得庆幸。虽然我会把各方面的麻烦事都丢给你处理,以后要仰仗你了。」 梅格少校僵住不动。他没料到竟会被立刻录用,在伊库塔说明往后如何值勤时也满脸困惑之色。 不久之后,困惑的他在催促之下离开两人面前──这次轮到萨札路夫询问伊库塔他的本意。 「……真、真的没关系吗?」 「这话的意思是?」 「还问我是什么意思……梅格少校比你年长许多,不用多说也知道,他是伊格塞姆派的老资格军官。光凭这一点,你不觉得他不适合在当前时势下担任伊库塔‧索罗克的副官吗?」 他按照想法表达符合常识的意见,而黑发青年乾脆地摇摇头。 「似乎有很多人误会了,不过我没有轻视年迈军人的意思。至于伊格塞姆派也一样,凡是可用的人才,我都会一视同仁地大加任用。我也想避免年轻人和老手出现对立局势,那很可能演变成新的纷争火种。」 「话是没错……不过讲得通俗一点,在这个时机任用的副官,是年事颇高的伊格塞姆派军官一事,对外该如何处理?」 「是我的第一位副官。无论如何,辅佐元帅的人手不能只有一个人,我也会考虑对外的均衡,第二位人选就从雷米翁派的年轻人当中挑选。目前军方优待年轻人的印象太过强烈,任用梅格少校反倒正适合。」 「嗯……原来如此,还可以用这种观点看待……」 「唉,不过这并非我提拔那个人的理由。」 呼~伊库塔靠在椅背上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回想著──她死了,而我却保住了一命。再也没有什么理由比此事更令人懊悔终生──梅格少校说出这番话时的表情。他胸中怀抱导致还有未来的年轻人先行死去的后悔,苦恼了超过两年之久──最后来到此处寻找赎罪之地,展现了值得尊敬的成年人风范。 「听到他这么说──我怎能拒绝。」 伊库塔一脸认命地呢喃后,立刻恢复平常的态度开朗地说。 「好了,叫下一个人进来吧。」 「咦?还要继续面试?」 「当然了。刚才也说过我需要数名副官,而且看人也看出一点乐趣了。就藉这个机会挑选一些有趣的人才。还有很多应徵者吧?」 伊库塔取回萨札路夫手上的成叠文件翻阅浏览,咧嘴一笑。 「愈是麻烦的工作,愈应该珍惜在工作中发现的乐趣──好了,下一位请进!后面大排长龙,自我推销要简洁扼要!」 在萨札路夫和伊库塔结伴面试人才的期间,身为副官的梅尔萨中校在她的战场上展现了全方位的工作实力。 「……这份计画书不合格。一个月份的物资不足之处太多了。我在出错和有疑问的地方画了红线,做为参考重新修改吧。」 她严格地嘱咐,退回新人部下撰写的文件。相对于好歹位居将级高官的萨札路夫,她的工作等同中层管理人员,囊括的业务范围极其广泛。 特别是栽培后进,乃当务之急。在经过两年后的今日,于军事政变中丧失的人才缺口依然尚未完全补上。 「……克莱沙中尉。你能够说明此处的数据是怎么出现吗?」 「那、那个……」 「办不到吧,因为你并未仔细考虑现场状况,从参考文件里直接照抄了数据。这样子不到三天之后又会收到补给要求了。其余部分在这整体上也有不少疏漏,请详加阅读情境设定后重写。」 被指出文件缺失的部下们纷纷沮丧地回到座位上。于是,梅尔萨中校面前只剩下一名沉默寡言的女军官。中校看著留在手边的假想计画,呼唤那个人的名字。 「……兰兹中尉。」 「…………」 「……中尉?──你在听吗?梅特拉榭‧兰兹中尉!」 中校再次呼唤她的名字,一直低著头的女军官赫然回神抬起头。 「──是、是,什么事?」 她终于发出的声音,听起来也拘谨而缺乏进取心。梅尔萨中校依然板著做为长官的严厉神情,举起右手的计画书简短地说。 「满分。」 「咦?」 「这份计画书写得很好。基础进军路线的设定与依状况而异的分歧,为分歧时可能出现的问题安排对策、进军途中的补给安排──每一点都无懈可击,足以当作范本。」 梅尔萨中校带著和训斥部下时一模一样的表情说道,令梅特拉榭中尉没有马上发觉长官在赞许自己。她在一阵子之后意会过来,这次却露出胆怯的眼神环顾周遭。 「……谢、谢谢。可是,那个……」 「你讨厌受到赞许而引人注目?」 梅尔萨中校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的心态,使得梅特拉榭中尉哑口无言。 「站在你的角度来看,这也无可厚非……不过坦白说,我不喜欢这种态度。目前的帝国军,应该没有余力让能力和经验兼具的人吝于发挥全力。」 「…………」 「更有自信地投入工作吧。就算发生过加尔鲁姜案,你也不必感到自卑。关于那个案子,陛下早已赦免了你,因此我会平等对待你和其他部下。」 梅尔萨中校断然宣言──和妮雅姆‧奈伊一样,梅特拉榭‧兰兹也曾是率领要塞都市加尔鲁姜叛变的军人奈安‧米卡加兹尔克的副官。在加尔鲁姜以「参谋」和「爱妾」身分博得米卡加兹尔克青睐的她们,在昔日的长官身亡之后,同样受到连降两级的处分继续从军。 「兰兹中尉,我最希望你发现的是──你如今已来到自己的工作成果会得到正当评价的环境里。」 「……咦?」 听到出乎意料的台词,梅特拉榭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梅尔萨中校直视著她流畅地继续道。 「与一切都随著米卡加兹尔克一个人的心情好坏浮浮沉沉的时候不同。在此处最看重的是作为军官的实力,没有除了实力以外的评判基准。说得直接点,就是无法用讨好别人的本事来弥补能力上的不足。」 「…………!」 「正因为如此,这里是最适合你的工作环境。年纪轻轻刚升任准将的长官不太可靠,同袍又都缺乏经验不够成熟──明白了吗?这里需要你的能力。需要梅特拉榭‧兰兹这名军人的能力。」 梅尔萨中校率直地拋出赞美,用拳头轻敲在右手举起的计画书。 「写了如此出色计画书的人没得到应有的评价被埋没,我绝不会认同这种没有道理的事情。收下赞誉吧,兰兹中尉。你的才能值得称道。」 一句句直率的话语,沁透梅特拉榭乾涸的心房──不久之后,一滴泪珠自她的脸颊滑落。 「……啊……」 为了一个男子全力付出却没得到回报,在分别之际还惨遭他最恶劣的背叛,这段过往使她封闭了内心。正因为如此,身为她现任长官的梅尔萨中校能做的,就是时时对她作为军人的成果给予正当的评价当作回报。 「你不必再哭泣了……长久以来,你都很难受吧。」 任由长官温柔地搂住肩膀,梅特拉榭无声地流泪良久良久。 * 「……嗯~……」 在毒辣的阳光照射下,平坦地形向东南西北四方延伸的广阔演习场地中央。马修望著因为接连操练不熟悉的机动行动而精疲力竭的部下们,面有难色地抱起双臂。 「和炮兵联手合作,实际做起来意外地困难啊……由于风臼炮在平地的野战中派不上用场,以前反倒都是认了拚到底……」 「如此强大的火力,没有不加以活用的道理。大炮在操作和移动速度上有其极限,所以必须由我们配合炮兵行动。不过,这很难做到……」 站在他身旁的托尔威,也同样望著自己疲惫的部下们如此回应。马修思考了一会,说出他的分析。 「原因可能出在我们并未估计好要在什么状况下运用……伊库塔很久以前在授课时提过,爆炮的火力能够对骑兵的冲锋做出强烈的反击,对于战列步兵大概也一样。可是面对行动力灵活的散兵就很脆弱。我们应该将补强这项弱点视为首要考量。」 「这么一来,就得趁早考虑和骑兵展开联合训练。不同于步兵和骑兵,炮兵是单独列出并不成立的兵种。首先分析依状况而定的搭配的有效性……」 「喂,等一下,小托尔。」 一个粗鲁的声音插入他们的谈话中。翠眸青年吓了一跳转过身,看见和他同样继承雷米翁血统的两名兄长。 「大哥、二哥……?」 「在开头想得太复杂了吧。你可能是奔驰在战场的最尖端,但帝国军的编制有一大半都还是战列步兵喔,在转换成以散兵为中心的形式之前还需要不少时间。你只顾著关注著未来,忘了这个事实吧。」 萨利哈斯拉格无视于么弟的困惑往下说。二哥斯修拉夫补充道。 「正如大哥所言,应该先从最简单的运用开始尝试。由于有效射程大幅延伸,准备炮击的间隔可以拉远。应该推定这一点能够直接运用在野战战术上。这说不定是对付敌军坚固方阵的唯一方法。」 不只托尔威,他们三兄弟都对爆炮这种新兵器的重要性有所认识。不过,两名兄长从和么弟不同的观点陈述自己的见解。 「总之,先在远距离外以仰角开火,等敌军接近就改用直接炮击迎战,充分消耗敌军战力之后,派出在后方待命的步兵冲锋。事先将爆炮摆成扇形或菱形阵型,以因应从侧面绕过来的敌兵……当前的基本战术大概是这样吧。」 「大哥……可是……」 「我也了解你想做什么。你想说受过高度训练的散兵,应该可以在炮击支援下同时冲锋对吧?我并不否定这个看法,尝试这种战术也没问题……但在拔腿冲刺之前,别忘了先把脚下的土地踏结实。不管往前方跑得多远,其他人追不上你的背影也没有意义可言吧?」 托尔威瞠目结舌。他不记得有多少年没见过给予他忠告,而非先破口大骂的大哥了。目睹相处气氛和先前明显不同的三兄弟,一旁的马修也犹豫著该不该插嘴呆立不动──此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搭住他的肩膀。 「……你们好像在谈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 「呜哇……?……咦?波、波尔蜜?」 马修吓得惊跳起来,回过头发现对方的身分后眼睛瞪得更大了。身为传奇船长‧喀尔谢夫后裔的女海盗咧嘴露出大胆无畏的笑容,为了与微胖青年的重逢感到欣喜。 「好久不见,马修。叔叔又受到陛下召唤,我也随行跟来了。这次大概是要讨论引进那种叫爆炮的武器吧。」 「尤尔古斯上将也来了……?说得也对,爆炮很适合安装在船只上。在先前的战争中,敌方的爆炮舰也害得我军陷入苦战,讨论引进也是理所当然的。」 马修依序思考,总算理解状况。此时,波尔蜜依偎著他的肩膀热情地呢喃。 「就是这么回事……那,你今晚有空吗?」 「……?等、等一下!私事等到之后再说──!」 马修面红耳赤地抽身退开。与正和兄长们困惑地展开交流的托尔威并肩而立,他的心境同样平静不下来。 当波尔蜜纽耶‧尤尔古斯前往演习场地拜访马修之际,身为海盗军首领的鬼杰耶里涅芬‧尤尔古斯攻向帝都皇宫。 「──也就是说,要追溯起来,扣押齐欧卡海军爆炮的可是我们这些海军!」 「…………」 「所以,为了今后巩固海路防卫,想请陛下更大手笔地调拨装备给我们呢。」 「…………」 「……哈啰~?陛下?您在听人家说话吗?」 对方的缺乏反应令尤尔古斯上将皱起眉头。在深绿堂内拜见女皇的他,这一天依然彻底地发挥了无赖的本性,态度表面上恭谨实则极为倨傲,然而今天得到的回应不怎么好。 理由一目了然──与他交谈的女皇心不在焉。 「……啊?抱、抱歉,耶里涅芬‧尤尔古斯海军上将。那个,关于引进爆炮的要求是吗?」 夏米优终于回神。尤尔古斯上将耸耸肩继续道。 「嗯,是的。无论要探索运用之道或谋求因应对策,我们手里有没有实物可是大不相同。尽管人家知道产量供不应求,不过只分配十门爆炮给海军也太少了不是吗?」 海盗军首领在关键场面强行要求。女皇甩甩头拋开杂念,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对手身上。 「我明白这个要求,也检讨过可行性,但要大幅提升供给数字很困难。这并非偏袒陆军,而是当前爆炮的绝对数量不足。要将稀少的现有爆炮优先分配到哪个部队配备,是由索罗克……元帅来作判断。」 「人家这一趟就是打算和他本人直接谈判,但他不过来吗?本来很期待目睹史上最年少的帝国军元帅的说。」 尤尔古斯上将环顾四周,不满地噘嘴。此时,先前一直在旁边关注情况发展的雷米翁上将插话。 「尤尔古斯上将,元帅阁下要我带话给你。我直接照说了──『近期没有发动大规模海战的计画,而齐欧卡发起海战的可能性也不高。一年后我会分批调拨爆炮给你们,现在先忍一忍』。」 「这算什么,太敷衍了!既然他本人不到场,至少传话也该有点干劲吧!」 「等一下,还有补充。阁下表示:『我知道这么说你也无意空手而回,就送上一份伴手礼作为代替品吧。今后我也继续默许海军保有属于长年传统的「未向帝国报告的特有财源」如何?』……」 一听到这句话,本来打算继续表达不满的尤尔古斯上将动作忽然顿住。紧接著,他堪称艺术性地见风转舵,脸上浮现充满宽容和友爱的笑容。 「──讨厌啦,雷米翁上将。你以为人家有那么不懂事理吗?等一年就行了吗?好极了。我们乐意等候。」 「……那就太好了。不过先不提此事,我想请你针对所谓『特有财源』作说明……」 「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耶──陛下,能够拜见尊容实在光荣,那人家告辞啰!」 眼见形势不利,海盗军头目随口应付翠眸将领的追问后离去。另一方面,本来应该责怪其无礼的夏米优回想起昨夜的事情,再度愣愣地注视著半空。见状,雷米翁上将重重的叹气声在大寺院内回荡。 第三章 心之形 拉近与观察对象之间的距离,在进行其生态分析上具有重大意义。愈接近看得愈清楚──当然,这是许多事物共通的原则。 「……慢慢地靠近……」 所以,科学家一有机会就会接近观察对象。哪怕对方是长著尖牙利爪的猛兽、火山口积满即将喷发岩浆的火山,当理性的好奇心超越恐惧的瞬间到来,就决定了他们的行动。这名少女也不例外──然而…… 「──你有什么事?夏特维艾塔尼耶尔希斯卡兹三等文官。」 「呜喔,一下就发现了!」 当她距离目标房间门口还差三步时,这次依然是观察对象抢占先机。瓦琪耶三等文官缓缓地从办公室敞开的房门探出头,若无其事地开口。 「午安,宰相。看来你好像很忙,不过可以和我聊聊吗?」 「若是商讨政务议题就可以,除此之外的事情就离开吧。」 帝国宰相托里斯奈‧伊桑马坐在办公桌前不停动笔书写,淡淡地回应。那个答覆令科学家少女噘起嘴,毫不犹豫地走进室内。 「不必那么冷漠吧。在这座皇宫里,在感情上不讨厌你的人顶多只有我而已。」 她边说边走向位于房间内部的办公桌。托里斯奈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地持续工作,不过少女毫不在乎他的漠视态度。 「夏米优不用多说,伊库塔哥也已经很难冷静地面对你了。这应该是他找我和约约过来的理由之一。为了阻止你,需要有局外人以客观的观点看待你。」 宰相的沉默毫无松动迹象。瓦琪耶的黑眸凝视著他的侧脸。 「你不怕遭到他人忌讳厌恶,反倒有自觉地在利用这个处境。老实说,我对你还满有亲切感的。因为比起夏米优,我本身本来就更接近于你。」 「──接近于我?」 听到最后一句话,托里斯奈不禁反问。少女点点头回答。 「缺乏和他人的共鸣,拥有呈反比的强烈自我。有人曾说我不是人。」 瓦琪耶以指尖卷著卷发发梢,继续往下说。 「举例来说──当眼前有一名伤患,大多数人似乎会产生『看起来好痛』的感受。但我们只会认为『他受伤了』。差异就是这么回事。」 「…………」 「由于训练和适应都可以抑制共鸣感,两种人的界线意外地模糊。不过,我们是自然而然地薄情。先不提这从何时开始变成这样,我认为在这一点上可以画出一道分界线。」 少女断定地叙述。原本如同戴著面具般文风不动的宰相微微眯起眼睛。 「至于我──根据我的分析,若非与生俱来,就是在心情被忽视是理所当然的环境中成长造成的。也就是适应成长环境来发育。所以,在身边愿意体谅我的人增加之后,反应就软化许多。虽然发现彼此为对方著想的关系更舒适朝这个方向改变,是很寻常的改过自新理由。」 她嘴角微微浮现的苦笑,在下一瞬间消失无踪。 「话题转到你身上──在这座皇宫里,不,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有愿意为你著想的人吗?」 对方没有回答。将沉默视为回答,瓦琪耶毫无顾忌地说道。 「没有对吧。宫中的人都叫你狐狸或奸臣,这两个称呼的共通点是不承认你的人性。你本身也顺势来表现言行举止,进一步加深那种稀奇古怪的印象。」 宰相的笔突然停顿。少女占据宰相身侧,一只手重重地放在桌上。 「这是人们制造出怪物的典型结构。所有相关人士都不自觉地陷入负面循环。置之不理对任何人都没好处。」 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瞬间,瓦琪耶放松紧绷的神情咧嘴一笑,向对方伸出右手。 「所以呢,从交朋友做起吧~我姑且先叫你托托──」 这句话没机会说完。因为托里斯奈的右手放下笔倏地抓住少女的脸颊。 「这只猴子比预料中更烦人吶──在这里除掉好了?」 他骨碌碌地转动眼珠,用宛如爬虫类的目光瞪著手中的人。没有抑扬顿挫的声调欠缺了所有的人性。 「等等!」 就在那一瞬间,一名瘦削的青年冲进室内。和瓦琪耶一起前来皇宫任职的约尔加三等文官紧张得额头冒汗,开口说道。 「放开那家伙……不,请您放手,宰相阁下。我代替同事为她的失礼致歉,但瓦琪耶如今是夏米优陛下的臣子。您应该没有权限因态度失仪治她死罪。」 青年以颤抖的嘴唇说理。对方不带温度的视线贯穿了他。 「事后再安排处理的方法多得很──如果我这么说呢?」 彷佛心脏被人狠狠抓住的感觉侵袭著约尔加。青年咬紧牙关忍受著那股恐惧与不快,瞪了回去。 「……就算得当场杀掉你,我也会把她抢回来,不考虑任何下场。」 约尔加将手伸进白衣袖子里断然回答。一听到这句话,贴身精灵无机质的声音自宰相的腰包里响起。 「──感应到杀意的表露。警告侵害者。权限者的死亡在施加于该AE系列的人类援助规定内──」 「后面的话不必说了。」 托里斯奈打断贴身精灵的警告。轻轻按住精灵的头再度开口。 「当我认真决定除掉某个人时,不会出言威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 「能够理解就好──没管教好的猴子可不能放养。」 留下最后的告诫,狐狸放开抓住少女脸庞的手离开办公室。望著那悠然走远的背影,科学家少女搔搔头。 「……哎呀呀,走掉了。果然很难搞──」 她喃喃地说。下一瞬间,约尔加奔了过来,双膝落地紧紧拥抱住她。 「……别乱来,笨蛋……!」 残存的恐惧与脱险后的安心感,使得青年的身躯微微颤抖。透过肌肤感受到他的颤抖,少女首度难为情地垂下眼眸。 「啊~……刚刚的举动的确有点轻率。」 「什么叫只有一点!整座皇宫里最危险的对手就是托里斯奈‧伊桑马!就凭刚才的举动,你被他宰了也不足为奇!」 约尔加几乎是吶喊的说著,加重手臂拥抱她的力道。嗯~瓦琪耶沉吟一声闭上双眼。 「基本上我考虑过不会出那种事,才跑来找他搭讪──不过,你说的对。这并非毫无风险。对不起,约尔加。害你那么担心。」 少女承认过失开口道歉,摸摸青年的头安慰他。她一边这样做,视线一边不经意地望向宰相离去的走廊。 「可是──宰相也没有会像这样替他担心的对象啊……」 「……索罗克。这是……?」 同一时间。夏米优在禁中的起居室内盯著桌上陌生的东西猛瞧。伊库塔伫立于她所坐的藤椅旁,补上说明。 「亚波尼克有一种传统文化叫盆景,是在盆子里摆放泥土、沙子、石头与苔藓等物享受设计乐趣的活动,这个是以盆景为基础改编成的游戏。」 伊库塔边说边伸手去拿桌上的东西。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底面边长约四十公分、高度约十公分,没有箱盖的箱子。 「箱子里铺了白沙,四周摆著人偶和家具的迷你模型等各种小零件。可以自由地享受设计的乐趣,也就是沙盘游戏。希望你也一定要试试看。」 「嗯……没有规则吗?完成品的评价重点是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规范。因为这游戏的目的不在于此。」 「唔……这样的话,从何处开始著手才好……」 「哎,总之你先摸摸看。这个游戏不需要任何预习,全都随心所欲决定就行了。」 伊库塔以轻松的口气催促后,就面带微笑地在一旁关注。面对崭新的沙盘,金发少女向他投以略带不安的目光。 「……能不能给一点建议?」 「如果我说『这样做比较好』,你就会按照那个方向设计吧?这是不行的。重点在于别为了别人而做,遵循心意建造出属于你自己的沙盘。」 受到这番话鼓励,夏米优的手伸向放在箱边的各种小零件。她看到什么就一一拿到手边,不久后捻起其中一个零件。 「……这是贝壳吗?还有蓝色的沙。那我来打造一片海边风景吧。自从走海路前往希欧雷德矿山以来,很久没看过海了……」 一旦决定方针,少女的手顿时变了个样流畅地动起来。她根据脑海中的设计图将沙子聚拢,安排并调整零件的位置以接近脑海中的印象。在伊库塔的关注之下,原本单调的沙盘转眼间变得越发耀眼。 「……这样子如何?」 对成品感到满意后,夏米优询问。伊库塔朝桌面探出身子,探头注视沙盘。 「我瞧瞧──喔,好厉害!做得好精细。可以介绍一番吗?」 伊库塔并未掺杂解释,先赞美沙盘的完工成果,接著请制作者夏米优自己介绍这片景色。少女点点头,开始说明。 「……我制作的意象是一个渔业发达的港都。渔夫们乘船出海拖网捕鱼,沙滩上则有孩子们拾潮。」 「呜嗯,那这条鱼呢?」 「那是当天最大的渔获。大部分鱼肉都切下来分好后拿到市场贩售,剩下的骨边肉则由渔夫和他的家人带回去。用汤匙刮下残余的鱼肉和著面粉做成丸子后,用火烤或是烹煮……」 「也就是海鲜丸吗?那应该是沿海地区的地方料理,真亏你知道。」 「我只是在资料上看过。我听闻过却不知其味的食物多得很,登基为帝之后,数量反倒愈来愈多了。」 夏米优语带自嘲地呢喃。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伊库塔温柔地补充道。 「往后你有很多机会去品尝。在吃到之前,尽管发挥想像力吧。对于未知的事物,要连想像的时间都包含在内一起享受。」 「……唔。这样吗,如果只是想像的话……」 连我也有资格想想吧──伊库塔彷佛清楚听见了她没说出口的下半句话。夏米优并未发觉青年的想法,以双手捻起留在手边的小零件。 「……尝试过后,我发现这个游戏意外地有趣。索罗克,我可以再摆出别种景观吗?」 「当然可以。我现在就很期待下一次你会做出什么样的沙盘了。」 青年面露微笑地催促她继续制作。少女轻轻颔首,再次动起双手。 「那么,这次来试著做个山村。在我所知的范围内,在这种地形当中据称最美丽的地方是──」 当两人共度的宁静时光来到尾声,接下来他们必须以皇帝和元帅身分面对各自的职责。这一天,首先传来的是关于坏消息的报告。 「──状况正在恶化?」 在会议上收到禀奏的女皇神情严肃地反问。文官紧张地往下说。 「是,实在遗憾……在边境过著自给自足生活的集团人数日渐增加,在上次观测时已达到一万人。结果不出所料,人数看来超出自给自足的极限,出现因食物配给不足而挨饿的饥民。」 未能防止预料到的状况发生,令夏米优焦急地撇撇嘴角。 「……这代表为了避免此事发生而实施的对策并未生效吗……」 「……臣等无能……我们准备了新的耕地试图引导流民过去,但同意者数量极少。虽然花时间试图说服他们,但流民对政府的不信任感根深柢固……」 文官迟疑著没再往下说。对行政的不信任,等同于对女皇的不信任。她本人比任何人都更加深切地体悟到这一点──正因为如此,她接著说出的话语实属必然。 「……我亲自过去。」 「夏米优!」 坐在她身旁的伊库塔严厉地看著她。面对他的目光,女皇静静地摇头。 「别担心,索罗克,我并非要御驾亲征。而是到现场直接激励他们。无论不信任感多么根深柢固,当皇帝亲自驾临,应该会有人看得出帝国政府是认真的。 不过,施加过度的压力可能造成反效果。我会率领少量部队,以视察名义前往当地。虽然得有一阵子不在宫中……」 「当然,我也会同行──」 「请、请等一下,元帅阁下!」 青年毫不迟疑地表明要伴驾随女皇出行。听到这句话,一名军方派来与会的校级女军官连忙起身。 「陛下前往当地已是无可奈何,但身为元帅者如此轻易地离开基地太令人为难了!目前帝国军正依据您的指导重新编制,一旦您本人不在,许多工程都将中断!姑且不提体制稳固后的情况,现在可是新制度尚未上轨道的时期啊!」 面对从她的角度来看极其正当合理的抗议,伊库塔一时之间无话可说。半晌之后,他还是挤出声音反驳。 「……我知道我现在不镇守基地将造成巨大的损失。纵然如此……」 「──索罗克。」 就算无视道理,他也不愿让少女独往。他的关怀让她感到胸口彷佛被抽紧,女皇努力地以坚强的口气告诉他。 「……别担心。我──我一个人去也不要紧。你应该也知道,这可不是第一次。先前我曾多次同样地前往各地镇压叛乱。再加上这次是去说服国民,而非与叛乱者交战。没有必要忧虑。」 「在我悠哉地呼呼大睡期间,迫使你面对严酷的际遇……就算这个事实,是最叫我后悔的事情也一样吗?」 伊库塔面露苦涩地说出口。尽管他们之间的气氛令她犹豫著该不该插口,那名校级女军官还是下定决心提出意见。 「……恕下官僭越。即使元帅阁下本人无法离开首都,也可以派遣信赖的部下伴驾随行。能否请您考量情势,这次就接受这个妥协方案……?」 她考虑到当事者们的立场,提出在任何人眼中都算适当的妥协点。就连伊库塔也难以继续摇头拒绝这个建议──于是他决定,至少要为少女做到最大限度的安全防护措施。 一决定要亲自前往之后,夏米优接下来的行动十分迅速。她安排好行程和计画,决定要率领哪些军官和部队前去,在今天迎来出发日。 「……陛下,骑那么高大的马不要紧吗?」 已经上马的哈洛关心地询问。夏米优骑在一匹特别气派的骏马上,稳稳地握著缰绳回答。 「别担心,哈洛。虽然和雅特丽无法相提并论,我并非不擅骑术。」 少女如此说道,这两年以来,她持续接受相应的训练。她不愿因为自身无法骑马而拖累行军速度,在她登基后立刻学习骑术。她生性认真、记忆力又强,如今骑术早已达到必要的水准。 「预计这次在目的地不会发生战斗,部队全由轻骑兵组成也没问题。露康缇一如往常地担任贴身护卫,你也随行跟来了。最重要的是──」 女皇说到此处停顿一下,目光转向背后。 「──哪怕找遍帝国全土,也没有比你更优秀的守护者。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荣誉元帅。」 被点到名的炎发壮年男子──昔日担任帝国军领袖的军人,在马背上静静行礼。 「承蒙赞誉,不胜惶恐……臣必全力相护陛下。」 「对啊对啊!还有我也来了喔!」 一个无忧无虑的声音不懂得察言观色地插了进来。夏米优望向举起一只手走近的发言之人,露骨地发出叹息。 「……瓦琪耶。你的存在导致需要护卫的对象增加,反倒是种麻烦吧。」 「没这回事!瞧,我连骑马技巧也比夏米优你更好吧?」 瓦琪耶说著一收缰绳,身下马匹哒哒地跑出Z字形接近女皇。夏米优皱起眉头。 「……比我更好?……等等,你是基于什么依据如此判断?」 「因为我从很久以前就在骑马啦,经验和好像最近才开始骑马的夏米优可不一样~」 对方耸耸肩挑衅地宣言,气得金发少女回嘴。 「……这次行军速度很快。要是你落后掉队就把你留在那里,这样无妨吧?」 「哼哼~?那也是可以,不过乾脆来赛跑到第一个补给站吧。输的人要接受处罚游戏。」 「赛跑?别开玩笑了,在进军途中这般胡闹……」 「咦~?你果然没自信?」 科学家少女歪歪脑袋,脸上扬起浅笑。即使知道那是幼稚的煽动,夏米优无法压抑内心萌生的反弹。这一回她接受了挑衅。 「……当我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你还讲得出同样的台词吗?」 「或许说不出来~背后的地平线又看不清楚。」 两名少女之间火花四射。在担心地关注情况发展的哈洛面前,夏米优向周遭的士兵们拉高嗓门宣布。 「──开拔!以最短天数抵达目的地!大家可别落后了!」 「咦?请、请等一下,陛下~!」 哈洛也立刻率领部队策马奔驰。在她前方并驾齐驱的夏米优和瓦琪耶,眼中除了对方的身影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两人以毫厘之差一再交互领先,这场对决结果花了四天的行程以平手收场。白热化的最后决战过去了,两名少女在目的地下了马,并排躺在草原上大口喘气。 「……呼~!呼~!……你、你还真是赌气狂飙啊,夏米优……」 「……哈~!哈~!……那、那句话是我要说的才对。你一次又一次超过我……」 她们到了这个节骨眼还在不停斗嘴。哈洛苦笑著眺望两人的互动,将拜托水精灵搭档米尔制造的冰水倒进两个杯子里。 「来──请用冷水。今天太阳很大,无论是陛下或瓦琪耶小姐都别太逞强喔?」 「……唔。抱歉,哈洛。」 「噗哈~我复活了~」 两位少女像比赛般争相灌水润喉。缓过气来以后,科学家少女的视线望向正面。 「──那边可以望见的村落,就是传闻中那群人吗?」 坐在她身旁的夏米优也望见同样的景物。从她们所在的小山丘,能够一眼望尽一条从东北流向西南的河流,以及许多密密麻麻挤满河边一带的简陋小屋。农田在小屋周边展开,零星可见放牧的家畜。 「……和报告内容相符啊。流民们占据了在肃清腐败贵族之际连带被放弃的耕地,在耕地周遭建立村落。由于位于河岸,在水源方面也是个好地点。这里是适合自给自足的环境吧。」 「嗯。但前提是住民人数没有骤然增长。如果来者不拒地接纳新人加入,极限很快就会到来。这里早就超出容纳极限了。我不认为那片农田能维持到第一次收成。他们至今只是靠著被肃清的地主留下的储粮勉强糊口。这儿的自给自足打从一开始就没成立过。」 瓦琪耶清楚地断言从眼前景象看出的事实。夏米优一手端著空杯子站起身。 「斥候很快会回来。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吗?」 即使扣掉和瓦琪耶的赛跑,行军四天也不轻松,但夏米优不会把途中的疲惫带到工作现场。从她的侧脸感觉到可靠的气质,科学家少女问道。 「你打算怎么做?」 「召来流民的代表,坚韧地展开谈判。既然对方物质不足,应该很有做交易的空间。」 女皇强而有力地断定。瓦琪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不反对这个方针──但谈判时要强硬一点,始终秉持『给我解散吧』,而非『请各位解散』的态度。展现恻隐之心是好事,不过万一被看扁,谈判会拖很久。」 「这是在操多余的心。我说过吧?我是天生的暴君。」 「嗯~这个忘掉也没关系啦。」 瓦琪耶抱起双臂歪歪头。夏米优远远注视著没有未来可言的村落,层层思考说服他们所需的步骤。 经过准备后展开的谈判,从第一招开始就出乎女皇意料。 「──你说他们全都是代表?」 少女掺杂惊讶和疑惑的嗓音传遍大帐篷内。也难怪她会出现这种反应。目前有超过十名男女,以「村落代表」的身分聚集在她面前。 「再怎么说也太多了吧。若是三、四人──不,五、六人我还能理解。但多达十七人是怎么回事?我的命令应该是传唤村落全体的代表。看来对方并未理解遴选代表的基准?」 夏米优说出理所当然的疑问。领著「代表们」进来的军官答覆道。 「不……是这些人没错。他们原是自然产生的共同体,不像我等具有统一的组织。据说率领愈多民众加入者发言权愈大,然而棘手的是,从一开始就有数名率领同等规模集团的领袖存在。后来又一再出现内部纷争而分裂,结果导致这种状况发生。」 女皇撇撇嘴。虽然她已预料到集团会分裂,分裂得如此严重却出乎意料。 「即使是人数相对较少的集团,也有拒绝被大集团吸收保持独立的例子。我们姑且省略了一些太小的集团,还是不得不个别应对十七个团体。」 军官说明完毕后满怀歉意地低下头。夏米优抱起双臂。 「……看来之前估计得太乐观了点。既然聚集了那么多人,我本来推测应该有颇具领袖魅力的领导者在。」 「对呀。太平宗初期好像也有这种人物,但听说随著食物不再足以供应给全体群众而失去发言权。眼前这些人,说不定已进入那个阶段──集团的末期状态。」 在同意瓦琪耶的推测之余,夏米优毅然地走上前。 「若是这样,反倒该庆幸能在他们完全瓦解前赶来了。」 少女半是鼓舞自己地表示,著手处理眼前的工作。 「人数说是很多,也才不过区区十七人,并未多到无法在这里谈妥条件──第一个代表,上前一步。」 「……喂,来了!女皇真的来了!」 夏米优到来的消息,在村落方面也掀起一阵涟漪。有些人眼中暗藏著危险的光芒,混在深感不安的慌乱民众之间低声交谈。 「从带来的兵力来看,似乎不是要……像加尔鲁姜那次一样无情地驱散咱们。」 「女皇好像召集了代表正在接见。合理来推断,目的是解散这个集团吧。」 「按照这里的民众连组织形式都不成形的现状来看,事情不是说动一名首领就能结束的。说服会需要不少时间。对手是非武装的流民,她想必疏于防备……这是难得的良机。」 「没错。距离那一次所受的屈辱已过了几个月──咱们乔装成流民,默默忍耐到今天总算得到回报。」 同伴握紧双拳肩膀颤抖,男子安慰地拍拍他的背,开口问道。 「不过,该怎么布置?女皇身边戒备森严,毕竟还有『炎发的伊格塞姆』挡在前头。」 「确实如此,如果贸然攻击,咱们所有人都得人头落地──不过趁著他们还没察觉我方的存在,总是有办法的。」 他们彼此点点头,分头向村落内奔去。 「──因此,我们会准备足以让你们所有人都能糊口度日的环境。」 展开说服三天后的上午。女皇在帐篷中回响的说话声掺杂著几分焦躁。 「在你门生活上轨道之前,也会提供支援。留在这个自给自足机制已然失效的地方,只是自取灭亡。」 夏米优的意志未曾减弱丝毫,但无法否认,重复说出数十次相同的内容令她有些不耐烦。「是……」对女皇的心境一无所知,接受说服的对象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含糊地应声。 「……那、那么,我去找其他人再商量商量……」 没给予任何明确的答覆,代表返回村落「找同伴讨论」。面对多次反覆出现的场面,夏米优在对方离开眼前的瞬间忍不下去地开口。 「……急死人了!为何都讲不通!」 女皇暴躁地在宝座上坐下来。不过这也难怪。直到今天为止,在组成集团的十七个团体仅仅只有两个团体表态接受,其他人甚至连行动的迹象都没有。 原先在一旁关注谈判状况的瓦琪耶此时走过来插话。 「嗯。陛下,那是因为他们本来便不习惯『自行商量决定将来』这种行为,就和刚学走路摇摇晃晃的婴儿一样。」 被这么一说,夏米优愁眉苦脸地面向她,科学家少女又继续往下说。 「之前我讲过百名贤者之国的故事吧。他们不是贤者,现状比起寓言故事更加糟糕。因为害怕犯错无法下决断,出于依赖心态选择安逸地维持现状。领导者失去发言力的集团,大都是这种状态。」 「…………」 「如果想迅速解决问题,暗示动用武力的可能性恐吓他们比较快。因为老实服从统治者的命令──是他们很熟悉的脉络。从现在开始也不迟,要转换方针试试看吗?」 瓦琪耶不带讽刺意图地提议。女皇也苦涩地撇撇嘴角回答。 「……我不会说现在就改用武力威吓,但也做了这方面的安排。由最接近军事基地派出的三个营的部队,预计在明天傍晚抵达这里。能给我等的时间有限。要是今天内没看到进展,就只剩下从背后拿枪口抵著,逼他们行动这条路了。」 「是呀。尽管很想看著他们摇摇晃晃的新生步伐,在现实中却没有那个时间。懂得事先设定好该放弃的时机,你果然很有一套。」 「什么很有一套?我只是把作为君主的疏失,厚颜无耻地强加给他们罢了。」 少女的语气里充满对自己的失望。她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睁大双眼试著打起精神。 「无论如何,我还没放弃说服他们,今天一整天都会尽力谈判。如果召来代表在这里谈判的作法不好,由我主动前往村落说服也……」 女皇思考寻找著与现在不同的接触方式。但科学家少女对她摇摇头。 「如果你想跳过代表们向大众直接发表演讲,就算得倒剪双臂架住你,我也会制止你。在谈论效果好坏之前,这么做的风险太高了。我不会让你暴露在对你不友善的民众面前。」 喜欢发表极端言论的少女说出一番与她极不相衬、十分符合常识的正确言论。沉默笼罩著帐篷。哈洛在帐篷一角关注这一连串的对话,不忍她们陷入僵局开口搭话。 「陛、陛下,由我──」 可是,当那声呼唤化为言语震动空气,她心中响起另一道声音。 ──等等,哈洛。这么做不对。 哈洛赫然僵住。她内心的另一个人格继续道。 ──如果我们直接行动,或许的确能制造促使那伙人解散的契机。不过,如果接受这种作法,陛下从一开始就不会前来此地。陛下不是为了改善帝国把政治问题丢给军人解决的习惯,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吗? 「…………!」 哈洛想不出该如何回应,低下头握紧双手。女皇察觉她的样子不对,忽然问道。 「……?哈洛,你怎么了?难道是身体不适……?」 看著应该保护的对象投来关心的目光,哈洛对自己的没用感到胸中一痛,自然地露出笑容掩饰过去。 「……不,我没事。差点脱口而出乱说话了。抱歉,陛下。」 哈洛低头致歉后压抑心中的焦虑,再次站在一旁待命──这时候,一名士兵冲进帐篷报告。 「报──报告!村落西侧的居民之间起了冲突!似乎是不同团体为了争夺食物而发生内部纠纷……!」 在场所有人脸上掠过一阵紧张,女皇马上反问。 「伤患呢?」 「正持续增加!还有人拿出自制的武器,激动得超出口头争执程度了!」 听到回答几秒钟后,夏米优说出应该采取的行动。 「──伊格塞姆荣誉元帅!你率领一营骑兵去平息纷争!」 听到命令,至今都像一块岩石般沉默伫立的炎发男子久未发言地开口。 「恕臣惶恐,陛下。我在此地的目的是最优先保护您的安全。」 「我知道。不过,你无疑是这里最有机会对于失控群众发挥抑制效果的人。许多人一看见你的双刀就会打消乱来的心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血,这件事务必要由你出马。」 夏米优有理有据地说出下令的理由。伊格塞姆荣誉元帅思索了一会后回答。 「……那么,请陛下许诺,在我回来之前都待在原地绝不离开。」 「这是当然。我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女皇把手贴在胸口斩钉截铁地承诺。体察到她的意思,炎发将领展开行动。 「我将尽快归来。」 于是,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率领的骑兵部队绕行至村落西侧。村落里有几个人都看见了这一幕。 「……『炎发伊格塞姆』离开大本营了。」 一个人拿著望远镜低语。他身旁的男子点点头,环顾背后正全副武装待命的同伴们。 「现在正是良机──动手!俘掳女皇!」 吶喊声响彻周遭,一群人同时出击展开战斗。 「敌、敌袭!敌袭──!」 当冲进帐篷内的士兵报告,外面敲响的铜锣也把同样消息传递全体部队。在紧张到极点进入临战状态的气氛中,士兵补充说明情势。 「陛、陛下!部分民众从正面来袭!那些人都有武装!不是自制武器,而是军用十字弓和风枪……!」 武装两字沉重地在女皇耳中回响。然而她还没说出如何因应,另一名士兵就脸色大变地奔进来。 「报告!接受说服往南前进的两个集团,突然改变行进路线接近这里!远远望去,他们手上都拿著武器!」 这份报告代表了来自不同方向的袭击。糟糕~科学家少女摀住额头呻吟。 「……看样子上当了。」 「瓦琪耶……」 「那伙人大概是叛军的残党,陛下至今的镇压对象中的残存者。他们应该是混进流民集团里求得温饱之际,在村落听说你会前来此地的消息后在此等待。」 夏米优神色严厉地颔首。帐篷内的军官们慌乱地行动起来。 「趁著伊格塞姆元帅带兵离开大本营的空档,配合假装接受说服绕至我军后方的同伙两面包夹。战术相当周到啊。这次的目的是说服并非镇压,我方带来的兵力本来就不多。」 「……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哈洛奔出帐篷。现在已没有任何理由得顾及军人身分迟疑不行动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群众手持武器涌向女皇所在的大帐篷。迎击的骑兵们立刻发现,对方并非单纯武装起来的一般人。因为他们看出,集团一部分的行动模式与自己受到的训练有共通之处。 「可恶,别过来,叛乱份子……!」 「别打乱队列,敌人会趁隙穿越!他们可是不顾一切!」 压缩空气的破裂声交叠响起,中弹的马匹痛苦嘶鸣。骑兵们不甘示弱地发出吶喊,投入出乎意料的战斗。 「…………!」 目睹这一幕,让哈洛体认到他们如今正无庸置疑地陷入困境。彷佛要证实这一点,她心中传来说话声。 ──……形势不妙,哈洛。那些家伙抓住这个机会豁出全力了。对手人数大幅占了上风,这次又是在平原布阵,对防守方的优势不大。包围网很快就会完成…… 派特伦希娜语气中透著焦虑地往下说。 ──等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和部队一起归返,情况就会改变。但是照这样子来看,连能不能支撑到那时候都很难说。得想想办法才行。 「…………」 ──?喂,哈洛? 哈洛转身回到帐篷。面对女皇和臣子们的目光,她努力地以冷静的声调陈述现状。 「……各位,情况很严峻。」 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她感到众人倒抽了一口气。哈洛毫不留情地说道。 「如果被这个数量的敌军包围起来持续冲锋,防卫线或许将在伊格塞姆荣誉元帅的部队返回前遭到突破。」 她边说边以眼神向一名部下示意,让他取来事先备妥的东西。哈洛单手举起那一顶金色长发──类似女皇发型的假发往下说。 「因此……我有一个提议。陛下,恕臣惶恐,请给我两个排的骑兵,与陛下的外套和皇冠好吗?」 出乎意料的提议使得夏米优愣住了短暂的一瞬。她察觉对方的意图,脸上浮现清晰的恐惧。 「……等等。哈洛,你难道是想……」 「敌方的目标是陛下。所以,就由带著陛下替身的诱饵部队去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我和陛下身高相差太远,会从部下女兵里挑人担任替身。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能引走大多数涌向阵地的敌军。」 在她想得到的范围内,这几乎是唯一突破现状的方法。夏米优起身大喊。 「不行!哈洛,我绝不能让你做出这种危险的──」 「嗯。只有这个办法了吧。」 另一个声音盖过女皇的话头。在错愕的女皇身旁,科学家少女抱起双臂点点头。 「由我来担任替身。在随行人员里,身高和陛下最接近的人怎么看都是我。没关系吧,贝凯尔少校。」 「瓦琪耶?」 夏米优一脸愕然地看著臣子。她本人则冷静地补充。 「别放在心上,夏米优。没有预料到这种状况并做好准备,是作臣子的失职。而且耸恿你的人是我,我会负起责任。」 瓦琪耶脱下白衣外套扔在一旁,笑了笑想安抚她。 「放心。我继承了师父擅长逃跑的本事,会尽力耍得那些家伙团团转。」 少女强而有力地宣言。哈洛确认她的决心。 「……替身一旦落入敌人手里下场堪虑。瓦琪耶小姐,你真的愿意吗?」 「没问题。我不打算被逮到。」 瓦琪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夏米优一脸愕然地来回看著她们俩。 「等等──你们等一下。我不允许……!与其拿你们当诱饵,那不如倾注这里所有兵力尝试突围!」 少女近乎哀鸣地扬声喊道,哈洛严厉地朝她摇摇头。 「陛下。敌军正以分断我们和伊格塞姆荣誉元帅为最优先目标来部署兵力。因此,突围可能性较高的地方是反方向……就算和陛下一起突围,反倒将离友军更远。」 「这状况在你们去当诱饵时也一样吧!愈是吸引敌军远离这里,你们就愈加孤立……!」 「不要紧。我们骑马出发,只要一开始成功突围,直接继续逃跑并非难事。和他们玩玩捉迷藏,伊格塞姆荣誉元帅的部队就会赶来救援。」 「纵然如此,也不能保证你们在救援抵达前平安无事……!别去,哈洛。我、我很害怕!如果离开大本营之后,连你也像雅特丽一样一去不返的话──」 夏米优眼角泛泪地恳求。哈洛默默地走到她身旁,温柔地抱住她的身躯。 「我一定会回来……绝对、绝对会平安归来。」 女子向颤抖的少女借走冠冕和外套,露出一如往常的柔和笑容说道。 「所以,这次的事情就包在大姊姊身上,放一百个心吧。」 ──哈洛!喂,哈洛!你在听吗! 哈洛来到帐篷外,在离乔装过的瓦琪耶与骑兵们不远处为准备骑的马匹上马鞍。在她心中,另一个人格正嚷嚷个不停。 ──我确实说过得想办法解决!但在这种状况下出去当诱饵简直是疯了!设法解决,结果导致自己的生存率下降又算什么! 哈洛没有回答,默默地进行准备工作,派特伦希娜就快要哭出来地呼唤。 ──回答我!你是怎么了?自暴自弃了吗?你终于对活著感到厌倦了?对我们至今所犯的罪行产生自觉……! 「不。我没有自暴自弃。」 哈洛此时终于回答。她以细微但坚定不移的声调说道。 「我认为我们出去当诱饵,是最能有效保护陛下安全的方法。我认为我们办得到。判断的基准仅仅是这样罢了。所以──我没有半点在这里舍命送死的念头。」 哈洛踏著马蹬跨上固定完毕的马鞍,握起缰绳。 「去做我们办得到的事吧,派特伦希娜……虽然我想了很多,到头来这是唯一的解答。我只能作为骑士团的成员支持大家,和大家一起保护夏米优陛下。」 哈洛加重握缰绳的力道。她诉说著──在心中明确成形的意志。 「我明白,这绝非什么弥补。因为,我不是为了对至今所犯的罪行赎罪才想保护大家。倒不如说,我不惜犯下更多罪也想保护大家。保护伊库塔先生、马修先生、托尔威先生、夏米优陛下,还有雅特丽小姐──那些知道我不是乖孩子依然接纳我的人。」 每当一一念出他们的名字,哈洛的决心就变得更加坚定。没错──她绝非被别人强迫要这么做。 「因为下定决心,我才得以面对至今所犯的罪行与和未来将犯下的罪行。我再也不会把罪孽强加给派特伦希娜(你)。再也不紧抓著乖孩子的假象不放。无论自己多么丑陋、多么骯脏──我都决定要背负那一切和大家一起生活!」 这番宣言无疑会成为她生涯的转折点。看出哈洛有所觉悟要踏出无法逆转的那一步,派特伦希娜惴惴不安地向她说道。 ──……你要接纳一切,当成自己的一部分吧。包括我这个杀人魔,还有我至今曾做出的行径。 哈洛点点头。来自心中的询问再次传来。 ──一旦这样做就再也无法回头。再也无法回去当乖孩子哈洛。你真的接受吗? 哈洛立刻点头。派特伦希娜此时终于明白,不管重问多少次、怎么改变用词发问,得到的结果都一样。 ──……是吗……那就、无可奈何了。这双手沾染的罪孽、技术和力量全部属于你,哈洛。 为了保护哈洛心灵而诞生的坏孩子英雄,终于接受哈洛心态上的转变。哈洛玛‧贝凯尔毅然地策马前行,跨出自行抉择、自行踏出的第一步。 「谢谢你,派特伦希娜──我们走!」 「──冲啊!冲啊~!」「只差临门一脚了!」 叛军残党不断地杀过来。奇袭成功令他们声势大振地冲向大帐篷。这时候,一队组成纵列的骑兵冲了过来。 「呜喔……?」 他们毕竟实没鲁莽到正面对上冲击的程度,骑兵们一口气从猛然闪避的残党中间穿越而过。在骑兵当中看到眼熟的金发与黑衣飘扬,他们纷纷高喊。 「──是女皇!女皇在那群人里!」「别让她跑了,追!快追~!」 「嘻嘻,上当追过来了!」 「别说话!会咬到舌头!」 载著瓦琪耶在队列中央策马疾驰的哈洛喊道。即使隔著背部,她也能感受到同样骑马的一部分敌军陆续追了上来,人数超过她们的两倍。 「就这么逃跑只会拉远和友军会合的距离!所以在远离之前──做好觉悟了吗,瓦琪耶小姐!」 听到哈洛催促她做好心理准备,科学家少女勇敢地回答「我懂!」。哈洛觉得很幸运能遇到置身绝境也不胆怯的人物,向周遭的部下大喊。 「部队转进!进村落!」 她左手一拉缰绳调转马头。没理会察觉骑兵队接近而惊呼到处逃窜的居民们,她连同部队一起冲进村落。 「在这里下马!」 「喔喔?」 进入简陋小屋林立的区域时,哈洛勒住了奔马,抱著乔装成女皇的瓦琪耶跳下马背。她拋下马匹,告诉周遭的部下们。 「从这里开始,以班为单位分头行动!按照事前交代的步骤穿越村落!如果迷路总之就往西南跑!别想著半途会合,请一口气冲到村落另一头!」 收到指令的士兵们陆续下马。哈洛牵著瓦琪耶的手躲在他们身后暗处,留意著周遭的视线低声说。 「……瓦琪耶小姐,请脱下外套和假发交给我。现在脱去乔装也不要紧了,和他们一起跑到村落另一头吧。声东击西的任务由我来负责。」 既然已让追兵以为女皇在骑兵队里,接下来不需要靠替身一个人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瓦琪耶很快察觉她的意图,迅速脱下乔装。 ──差不多轮到我出场了? 闲著无聊的派特伦希娜悄声要求工作,哈洛在心中给予肯定的答覆。在她眼前,脱掉女皇服装一身轻便的科学家少女转身迈步奔跑。 「真正的捉迷藏来了!大姊姊也要小心!」 瓦琪耶与士兵们会合,往村落深处奔去。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去后──哈洛立刻闭上眼睛,将身体主导权转让给另一个自己。 「──可恶,混进村落了吗!在哪里?她躲在哪里?」 被女皇的幻影吸引下,追逐他们一行人赶来的敌军,在目标进入简陋小屋十分密集的村落时跟丢了。村落里的地形非常不适合骑马,他们不得不下马,靠著双脚搜索。 「大家分头搜!我们搜那里──」 「找到了~!在这边~!女皇在这边~!」 还没等到展开搜索,不远处就传来喊叫声。众人听到后变了眼神。 「那边吗!走,别被其他人抢先了!」「等一下!是我们先到的!」 ──追兵的气息正接近这里。就算只是单纯扰乱情报,对付一群从一开始就不团结的人也很有效。 派特伦希娜领头带著部下们在村落里飞奔,口中喃喃自语。当状况发展至此,这次由多个叛乱势力残党拼凑成的敌军,将针对由谁来俘虏女皇展开激战。因为抓住女皇的团体将占据优势,是不证自明的事实。因此,这也是哈洛等人能够利用的破绽。 「纳克沙上等兵,可以再大喊一次吗?」 「遵命!──喂,在这边!女皇在这边~!」 上等兵奉命放声大喊。派特伦希娜微笑著点点头。 「辛苦了,你的声音真宏亮。这边喊了两次,接下来其他班会接手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遵命!这种工作请包在属下身上!」 纳克沙上等兵浮现温厚的笑容回答。派特伦希娜与他们并肩奔跑,口中再度喃喃自语。 ──像这样扰乱敌方,同时穿越村落拉近与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部队的距离。只要成功会合就等于胜利在望── 她在奔跑的同时想像著之后的发展。这时──一名留在村落里的敌兵发现他们,拦住去路。 「唔……?等等,那边的家伙──嘎啊!」 还来不及发生冲突,派特伦希娜投掷的小刀已贯穿那人的额头。男子颓然瘫倒。派特伦希娜在擦身而过之际收回小刀,连看也没看一眼地越过他。 ──敌方也有这种观察力强的家伙。得趁著引起骚动前先收拾掉。 此时,她感觉到来自身旁的视线看了过去。刚才奉命大喊的纳克沙上等兵惊讶地看著她。 「少校,原来您擅长丢飞刀啊。那样的距离只用了一击就……真是吃了一惊。」 「…………」 她正想随意找藉口掩饰,突然决定和另一个自己交换。意外拿回主导权的哈洛险些跌倒,在勉强站稳后开口。 「──作、作军官的,总会有一、两手深藏不露的绝活!」 为什么突然交换啦?哈洛随口敷衍,在心中抱怨派特伦希娜。迅速潜伏到心底的派特伦希娜若无其事地回答。 ──因为你用了原本由我掌管的技术,在部下眼中的印象不能还和以前的哈洛一模一样。我觉得你要趁现在去习惯这方面的调整。老是靠我掩饰过去,最关键的你会适应不来吧? 听到她意外地考量到未来情况的意见,哈洛惊讶地小声回答。 「……嗯,有道理。抱歉,派特伦希娜,正如你所说的一样。」 ──你在道什么歉?更重要的是──对付两名敌兵我还能勉强偷袭得手,更多人就吃不消了。小刀的数量也有限,最好尽可能避免接触战斗。 「嗯……我知道。」 哈洛一脸严肃地点点头……精准地运用手边战力,诱导敌人的意识并克服危机状况的本领。如今解禁开放使用以间谍身分学习到的技术后,敢拦住她们的人,必须做好相应的觉悟。 「……穿越村落了。」 一边戏耍敌人一边奔跑了十几分钟后。密集的简陋小屋渐渐变得零星起来,他们即将穿越村落抵达另一头。哈洛等人停下脚步。进入无处躲藏的平原将遭到敌方骑兵狙击,现阶段无法再前进了。 「啊,大姊姊!」 连连挥手的瓦琪耶跃入眼帘,哈洛的部队与保护少女的班成功会合。由于藏身的遮蔽物愈来愈少,他们与先行抵达的班会合,接下来必须做好持久战的准备。经过同样流程接到其他班后,哈洛告诉部下们。 「大家一边保护瓦琪耶,一边在这里等待友军抵达。一看见伊格塞姆荣誉元帅的部队,就挥舞旗帜呼叫他们……到了紧要关头,请大家主动鼓起全力跑过去。」 哈洛仔细嘱咐由她指挥的所有士兵之后,转身开始往回走。错愕的部下们连忙呼唤。 「少校?」「您、您为何往回走?」 哈洛一度停下来回过头,淡淡地回答他们的疑问。 「还有班尚未抵达这理。我去接他们过来,顺便争取一点时间。」 「您独自去?」「这怎么行,太危险了!」「那我等也一起──」 勇敢的士兵们接二连三地提议同行。但哈洛抬起一只手制止了所有人,断然说道。 「由我来处理吧。这是命令──好让部队的损害维持在最低限度。」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哈洛留下这句话后再度奔回村落里。她选择和过来时截然不同的路线,发现有一个看似迷路的班进退维谷,便毫不犹豫地跑向他们。 「真伤脑筋,同伴们都在哪里──喔喔,贝凯尔少校!」 「集合地点在那边!赶快过去!」 她拋出指示。在好几个地点重复相同的行动后,哈洛心中传来说话声。 ──追兵的气息正在接近,就快到了。即使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察觉这里的异状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也不一定赶得上。 「……嗯。不过,再争取十分钟就是我们赢了。」 一说出这句话,哈洛下定决心闯入附近的简陋小屋。正在煮饭的一家三口同时惊讶地转过头看向她。 「各位,请马上离开这栋房子。」 哈洛没有啰嗦,简短地提出要求。一家人里的母亲护著孩子往后退,而父亲皱著眉站起来。 「……你、你是谁啊?这里是我们的──」 嚓!一声脆响响起,小刀掠过男子的头侧刺进小屋的梁柱。面对僵住的三人和他们的精灵,哈洛举起另一把小刀放话。 「我再说最后一遍,请离开……没有第三次。」 威胁发挥作用,他们三人吓得同时冲出屋子。哈洛在四周泼洒装在陶壶里的储备菜籽油,用火钳夹起烹饪用的热炭扔进地上的积油里,火舌立刻窜起,顺著梁柱往屋顶沿烧。 「呜喔……?」「是火!起火了!」「可恶,是谁搞的鬼!」 察觉异状的附近居民们大喊。哈洛避开他们的耳目离开屋子,仰望窜向天空的火焰和浓烟,当场悄然低语。 「搞得这么高调,追兵的注意力应该会转向这里。」 ──……你真不择手段,哈洛。 「事情是由我决定,由我做出来的。我不会再把『坏孩子』强加给你。」 相对于淡然的语气,哈洛将双拳紧握到骨骼喀喀作响……在北域动乱时,哈洛也有过放火烧村的经验。不过当时有「这是不得已奉命行事」的藉口可用,这次却没有。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结果则是眼前的景象。 再也无法回去当乖孩子哈洛。她痛切地体会著派特伦希娜的那句话,但还是在心中为了一件事道歉。 「……不过,对不起。就算夸下海口,以亡灵身分学到的许多技术我还……」 ──我知道。那些直接杀伤类的技术,你还运用不了。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吧。 有力的承诺自心中传来,派特伦希娜再度接收哈洛转让的身体开始行动。接下来要进行的工作令她兴奋地扬起嘴角,唱出那首作为起点的歌谣。 「──开始美妙的工作吧。开始我们的工作吧。」 以歌声当作宣言,她的身影忽然消失──两把小刀分别扎进被骚动声吸引过来的敌人颈部与后脑杓。 「嘎!」「呃!」 受了致命伤的两人趴倒在地。和他们同伙的另一个人脸色大变地环顾四周。 「什……!是、是哪里?攻击到底是从哪里──」 「这里。」 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是男子死前最后闪过的念头。被一口气割断颈动脉,他在短短数秒内失去意识瘫软地跪倒。三具尸体倒在血泊中。派特伦希娜转向目睹这一幕吓得惊呼的居民们。 「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们──既然要大叫,能叫得更大声些吗?」 她一边说,一边单手拿著染血的小刀面带微笑地走向居民们。民众发出刺耳的尖叫四散奔逃,听到喧闹声后的大批敌兵集结过来。 「骚动在那边吗!」「失火了!」「女皇在哪里?」 趁著还没被发现,派特伦希娜躲进房屋阴影处观察情况。她计算敌人的数量,问心中另一个人格。 「……来了一整批。声东击西顺利奏效,但很难再靠偷袭收拾他们了。接下来风险也会提高。你打算解决几个人之后撤退?」 ──和解决几个人无关,引开他们的注意力直到时间够了为止,还剩七分钟! 「看样子不轻松啊!」 女子笑著这么说,捡起附近堆放的木柴扔了出去。木柴击中简陋小屋墙壁发出声响,再度吸引敌方的注意。 「有动静!是那边!」「别让人溜了!快追!」 那群敌兵涌向错误的方向。派特伦希娜尾随在后,一再声东击西与戏耍他们,不仅如此,她还趁著敌人一瞬间孤立的空档再杀掉四个人。 派特伦希娜数著藏在军服里的小刀还剩几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喃喃地说。 「这里的地形正好适合。可以隐身的地方很多,方便使用打了就跑的战术。仅管没办法模仿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那样对付众多对手,像这样边戏弄两下到处逃窜,再撑一会──」 游刃有余的独白戛然而止。在思维渐渐倾向乐观的派特伦希娜目光所及之处,三名和她穿著相同军服的男女被敌兵团团包围。 ──派特伦希娜!那是我们的同伴! 「不会吧!我明明交代过别绕路直接穿越村落,要怎么迷路才会跑到这里来!」 派特伦希娜发著牢骚,二话不说地往前冲。一进入攻击范围,她双手同时掷出两把小刀。被射穿后脑杓的两名敌兵倒地,派特伦希娜压低身子从背后斩向剩下的五人。 「咳哈──!」「呜喔?」 她成功地划开一个人的脖子,但这已到了极限。接著狙击的第二个人后退闪过刀锋,拿起上刺刀的十字弓重新拉开距离。派特伦希娜啧了一声,挡在敌兵与部下们之间。 「少、少校……」 「别停下来,快逃!」 派特伦希娜背著手推了部下的肩膀一把,放他们逃跑。然而,她本人因此无法打了就跑,被举起武器的四名敌兵前后堵住退路。 ──被包围了…… 哈洛的声音从心中响起。派特伦希娜在口中呢喃「别担心」,双手分别拿起两把小刀。 「……呼──!」 她向前方的敌兵同时掷出两把小刀。有所提防的敌兵以手臂护住身体,避免了致命伤。 「──喝!」 可是因为这样,在手臂挥到底的瞬间,派特伦希娜的双手还各剩下一把小刀。她迅速扭转脚踝和腰部一百八十度转换方向──向下挥到底的手臂再度往上挥的动作,能够以最短的时滞进行第二波投掷。出乎意料的反扑使得正准备趁隙从背后袭击派特伦希娜的两个人连退数步。派特伦希娜立刻从敌人之间窜了出去。 「……很好!虽然小刀用完了,这样一来勉强能──」 笃定胜利在握的派特伦希娜冲进一条小路──就在那一那剎,从死角伸出的手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 「逮著你了,女人。」 一双散发敌意的眼眸贯穿了她。与对方四目交会的瞬间,派特伦希娜脸颊抽搐地暗道一声「糟糕」。 「「「「「「喔喔喔喔喔喔喔!」」」」」」 敌军集团也慢慢地找到了哈洛留下的部下们所在之处。他们组成阵形,拚命牵制推开一找到破绽就企图攻过来的对手。 「瓦琪耶小姐,危险啊!再后退一点!」 体格健壮的士兵们将现在负责护卫的文官少女护在背后。瓦琪耶透过士兵躯体的缝隙之间观察情况,依亲眼所见分析状况。 「……涌现的敌人数量比预料中来得少。大姊姊真的独自引开了敌方的注意力……」 推测不在眼前的女子奋斗的情景,科学家少女握紧双拳。 「……啊~真是的……!在这种时候没有信仰的神可以祈祷,科学家就是这点难熬……!」 「──咳哈!」 骨骼嘎吱作响。将女人曳倒在地上,军靴的鞋尖毫不留情地一脚踹中她的胸口。 「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嘛。你这混蛋一个人就杀了几个人?」 男子反覆地猛踹倒地的派特伦希娜。正当他们四人联手专注于这项行动时,从后面赶来的同伴一脸慌慌张地冲了过来。 「喂,敌人聚集在那边!」「会被别人抢先的!快点宰了这女的吧!」 一双无机质的眼眸回瞪著想赶快前进的两名同伴。 「发现女皇的身影了吗?」 「咦?不……」 「没有对吧──看她的军阶章,这女人是校级军官,和其他兵卒不同。这种身分应该要直到最后都随侍在女皇身旁。」 男子以眼神投向女子断言。听到这番话,其他人也渐渐察觉不对劲。 「这种高阶军官单独出来声东击西。我不禁认为,这里离女皇本人更近──你们去附近搜一搜。」 听到指示,他的同伴们半信半疑地搜索起四周的简陋小屋。被按住的派特伦希娜目光游移地想找出一条生路,但她心中突然传来声音。 ──……交换吧,派特伦希娜。 「……咦?等等,哈洛──」 当女子感到疑惑时,身体的主导权已经转移给哈洛了。感受著痛楚涌向被踹伤的腹部,她在口中喃喃低语。 「……我们的任务是争取时间,而你为此奋战。所以──接下来承受痛苦是我的任务。」 哈洛以有所觉悟的眼神断然说道。男子揪住她的头发令她抬头,简短地命令。 「回答我,女人!女皇在哪里?」 哈洛紧抿著嘴唇不理不睬。看到她的反应,他向在一旁关注情况的同伴下令。 「小指。」 那些人听到之后,把哈洛的小指扭向与平常相反的方向,用军靴鞋底抵住。当审问者以眼神示意后,他放上体重一脚重重地踩了下去。 「────!」 喀嗞!哈洛的小指随著掺杂水声的声响压扁了。哈洛肩头一颤,男子再度拉起她的上半身,用与刚才一模一样声调发问。 「女皇在哪里?」 「……!……」 她再一次置之不理。彷佛预料到这个反应,男子淡淡地对同伴发出指示。 「无名指。」 第二根指头随著同样的流程被踩断。疼痛的波涛从指尖经过背脊穿透头顶,哈洛的额头猛然冒出冷汗。 「女皇在哪里?」「──中指。」 「女皇在哪里?」「──食指。」 骨头喀嚓折断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交谈声极为安静,连痛苦的叫喊都没有出现。如果闭上眼睛只听声音,甚至无法发觉这是一场拷问。暗示这个事实的,只有哈洛为了忍痛而发作的全身痉挛。 「女皇在哪里?」 每一个字都相同的问题,被第五次的沉默驳斥。男子轻轻颔首下令。 「大拇指。很痛喔。」 收到指令的同伴叹口气执行拷问。他压弯哈洛的大拇指用鞋底抵住,放上重量踩下去──折断。 「~~~~~~~~!」 哈洛牙关格格打颤。将意识染成一片空白的剧痛,从压扁折断的拇指如怒涛般涌向全身。 「真叫人佩服。连这样也不惨叫一声?」 男子如此说道,探头注视哈洛的脸庞。看见她回望的眼神蕴含著坚定的光芒,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眼神完全没有崩溃……左手换个用刑方式吧。」 乾脆地放下哈洛五指全部往反方向扭曲的右手,男子以眼神向同伴们示意左手。当一个人拔刀将刀尖抵在手指和指甲之间,他继续审问。 「女皇在哪里?」 无论遭受多少折磨,哈洛也没产生任何怨恨对方的想法。 要她想出多少更残酷的拷问法都没问题。她甚至记得,大多数拷问都是用在别人而非她的身上──没错,那些记忆如今确实化为自身做过的行为,存在于哈洛玛=派特伦希娜心中。 在那些黑暗血腥的记忆中,她总是笑著用刑。相较之下,眼前这些人简直充满绅士风范。毕竟他们只把拷问当成一种手段,既没有透过拷问获得快感的意图,也没露出观看受刑者反应取乐的态度。 若是单纯的痛楚──很讽刺的是,承受起来轻松得多……与周遭所有人都享受虐待他们姊弟的乐趣,那宛如地狱般的童年相比的话。 「……够了。停手。」 看出没有成效,男子举起一只手制止持续拷问她的同伴。钜细靡遗地审视在短时间内饱受折磨的对方全身之后,男子语带叹息地说。 「……折断五根手指、剥掉五片指甲与鞭打全身。吃了这么多苦头,还是保持沉默忍耐?」 与看似一条鲜红破抹布的凄惨外表相反,她回望男子的双眸里找不到一丝胆怯或畏缩。男子接受了白费力气的事实,再度走近哈洛。 「如果时间允许,也想试试更有耐心的拷问──不过没时间拖下去了。」 他面露放弃之色拔出腰际的刀子,将锋利的刀尖对准她仍保有不变光辉的双眼。 「最后的二选一,女人──光明和女皇,你选哪一个?」 「…………」 「选择光明,我马上释放你。选择女皇,我就戳瞎你的双眼后弃置不顾。」 男子最后诉诸于无可挽回的丧失的恐惧感,而非试图逃离痛苦的本能。比起「威胁不说就宰了你」,这么做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更有效。理由很单纯──想像死亡很困难,但任何人都能够想像永远的黑暗是什么样子。 「哈洛,说点什么!不然会丧命的,哈洛!」 ──和我交换!他真的会动手!听见了吗,哈洛! 腰包里的搭档米尔和心中的派特伦希娜不断发出训斥和声援。即使听到呼喊,哈洛也茫然地没有反应。 因为──痛苦使她感到平静安稳。一想到这是至今犯过的罪正报应在自己身上,比起侵袭身体的痛苦,她感到心情变得更加轻松。所以哈洛对敌人无从产生憎恨或敌意,甚至感谢对方给予她应得的际遇。 「一声也不吭?……你会后悔的,先废掉一只眼睛。」 刀尖对准眼珠往前戳刺。刀身冰冷的质感逼近了她。 在那一瞬间,哈洛钜细靡遗地想起──所有将被刀尖夺走的景物。 「──啊──」 太过耀眼了。「骑士团」同伴们给予她的光芒,是她一辈子所有的光明。 ──回来吧。你迟迟不回来,我们一直都在等你。 这句话一直在她耳中萦绕。她清晰地回忆起,连同所有罪孽全面接纳她的青年的声音。 无法忍受──哈洛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她并非害怕光明被夺走,没有任何人能够夺走它。就算双眼被戳瞎,填满整片心灵的光芒也不会消失。她将在黑暗中一直紧紧拥抱著那道光明,直到生命结束。 她无法接受的是──没有对赋予自己的光明做出任何回报就死去。受到他们救赎,却走向只会令他们悲伤痛心、毫无意义的死亡。 ──是乖孩子也是坏孩子的哈洛。我们每个人都很喜欢你。 她许下心愿──我想回报那句话。回报拯救她的灵魂脱离地狱的他、回报选择接纳她的同伴们。在送出足以匹配的祝福来回报他们无比的温柔之前,这条性命还不能结束。 「──啊、啊……」 一股动力涌现。丧失除了疼痛外的感觉的双手,爆发难以置信的力道。 「────啊啊啊啊啊啊──!」 「呜喔──!」「──唔?」 哈洛发出咆哮。靠著敌人的松懈和鲜血的润滑相助,她的一只手恢复自由。她用指甲被拔光的左手抓起男子手腕抱住,用尽全力把瞄准眼球的刀尖转向地面。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啧──!」 男子脸上一瞬间闪过惊讶。但随即冷静地甩开她的手臂。 「混蛋,到了这个节骨眼还……!」 事到如今再挣扎也毫无意义可言,男子咂咂嘴表示。和先前判若两人的激烈抵抗,理应只代表她在拖延失去光明的时刻到来…… 「──疾!」 钢铁的光辉一闪而过,男子的视野毫无预兆地上下颠倒──直到身首异处的瞬间为止,他都没发觉这个想法有著根本上的错误。 「──咦?」「什……」「呜、啊──!」 继男子之后,聚集在周遭的敌兵接二连三地被砍杀。在军刀和短剑的轨迹所到之处,不容任何人幸存。甚至不给对手抵抗的机会,双刀的洗礼席卷全场。身体重获自由的哈洛匍匐在化为血海的地面上拚命爬行。 「呼、呼……!」 是什么导致状况发生了变化?她没有余力思考判断。尽管如此,她依然藉著模糊的视野拚命地移动双手,寻找能够当成武器的东西。不久之后,哈洛摸到枪柄坚硬的触感。她连那是十字弓还是风枪也分不清,用十指全都是伤的双手抱住武器举起来…… 「干得好,哈洛玛‧贝凯尔少校。」 炎发将领伫立在她忘我地瞄准的前方。 「陛下已经脱险,并和部下们会合。引开敌军的任务完成了。」 他告诉她无可撼动的事实,大胆地伸出单手抓住十字弓的机身,将刺刀刀尖往下压。 「你达成了任务。因此──可以放下意识昏厥了。」 听见他粗鲁的关怀,当哈洛理解到自己获救的瞬间,突然失去意识无力地跪倒──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如同对待易碎物品般,无声地抱住她遍体鳞伤的身躯。 与打垮敌军主力的伊格塞姆荣誉元帅部队会合后,担任诱饵的哈洛部队回到女皇正在等候的大帐篷。然而,本应报告任务完成的指挥官却以躺在担架上的模样重返女皇面前。 「……抱歉,夏米优,害得大姊姊逞强。」 「────哈、洛……?」 少女用颤抖的声音呼唤她的名字,脚步不稳地靠近担架。于是她看见──全身上下处处撕裂,被裂痕内渗出的血染成暗红色的军服。看见熟悉的温柔女子苍白失去血色的脸庞。 「啊──啊──哈洛、哈洛!振作点,你睁开眼睛啊,哈洛──!」 夏米优几近疯狂地想抱住她,却被瓦琪耶抓著手臂制止。 「别吵醒她……鞭打是比我们想像中更严酷的拷问。从伤势来看,大姊姊挨了超过三十鞭。在最糟的情况下送命也不稀奇。」 「────!──」 「右手手指全部脱臼或骨折,左手则被拔掉指甲……虽然没有直接危及性命的重伤,这种情况反倒是伤口感染的风险更可怕。她必须尽快接受治疗……」 瓦琪耶当场扬声唤来医护兵。当帮不上忙的夏米优呆立不动时,另一名士兵赶到她面前带来其他的报告。 「──陛下!集团的代表们正在骚动!受到方才的袭击,他们似乎以为我等与之敌对了……!」 「──啊、呜……」 「陛下,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们负责吧。大姊姊不要紧,你去处理流民们。」 科学家少女的这句话,勉强给予思考半处于停顿状态的夏米优一个方向。在复苏的责任感和义务感驱使下,女皇动作生硬地迈开步伐。 「这──这就过去。」 她和士兵一起穿越大帐篷,前往代表们在等候的小帐篷。女皇在走动中反覆做著深呼吸,在一进入骚动的空间就充满威严地拉高嗓门。 「保持冷静!虽然看来有不法之徒混在里面,我不认为你们所有人都是叛贼!等混乱平息后,继续展开谈判──」 「求求你们大发慈悲~~!」 夏米优的发言被一名代表近乎哀鸣的吶喊打断。然而,这句话并非向女皇说的。流民代表们连看也没看她一眼,他们向先行到来的军人们,神情激动地哀求。 「我们和那些家伙不一样!」「没错!我们无意反抗!」「我们的目的只是请愿!」「心里想著觉得聚集在这里,军方迟早会援助我们……!」 代表们不顾颜面地嚷嚷出自私自利的真心话。女皇的脸颊一阵抽搐。不是为了他们所说的内容,而是就算在她亲自前来之后,他们求饶、求救的目光也从不曾投向她。 「接下来我们所有事都服从军方的命令!不会做出任何反抗!所以、所以求求各位拯救我们脱离困境!」 「别拋弃我们!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代表们无视夏米优的发言继续恳求。彷佛存在遭到否定的空虚感袭向少女,她愕然地站在肉眼看不见的高墙外眺望眼前的光景。她实在挤不出力气大喝一声吸引注意力──她只能孤零零地呆立在没有任何人回头看她的世界中。 第四章 前所未有的开幕 女皇率领的部队抵达帝都东门。一接到消息,伊库塔立刻放下手头所有工作。 「哈啊!哈啊!哈啊!──呜咕!」 他冲出皇宫跳上马车。当马夫告诉他前往东门的路线挤满了人,青年毫不犹豫地下车改用走的。发现他拄著拐杖踏著脚步不稳地往前走的背影,从后面追上来的托尔威和马修连忙冲过去。 「阿伊!」 「喂,别逞强,笨蛋!我扶你一把!」 他们两人一左一右搀扶著伊库塔走路。青年在好友的帮助下在路上前进。不久之后,分开人群前行的骑兵集团跃入眼帘,一找到位于骑兵队伍中间的马车,伊库塔立刻确定她们在马车上,拉高音量呼喊。 「──夏米优!哈洛!」 推开因元帅突然出现而哑然无语的骑兵们,伊库塔一行人走近马车。夏米优随即从车窗探出头来认出他们的身影,主动打开车门让三人上来。 「──各位。」 他们看见熟悉的女子躺在固定于车厢内的床铺上。然而,她的样子过去从未如此凄惨过。她包住全身每一吋肌肤的绷带与覆盖右手的固定夹板,足以表明她遭遇了多么残酷的暴力。 「哈洛小姐!」「哈洛!」 托尔威和马修猛然冲向她。近距离看著女子,他们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我受了、一点伤。但是,这不算、什么。这点小伤,很快就会、痊愈──」 哈洛连话都说不连贯,坚强地举起双手给他们看。伊库塔摇摇晃晃地走到她身旁,他扶著床的边缘,全身颤抖不停。 「这……这种伤势,哪叫不算什么!……哪叫没事啊……!」 由于不清楚负伤的部位和伤势程度,他甚至无法握著手鼓励她。满心的焦急折磨著伊库塔,但他努力控制自己保持理智。 「……!医师已经安排好了。直接送她进皇宫吧。」 所有人都颔首同意这个指示,他们搭乘的马车在士兵们目送之下直接进入皇宫。把哈洛搬进伊库塔找来的优秀女医师待命的房间里后,在诊疗期间,他们一直站在走廊等著结果。 「医生,哈洛的……她的伤势情况如何?」 诊疗在不久后结束,伊库塔代表同伴们,一开口就这么问离开房间的女医师。她板著标准表情的扑克脸回答。 「……看得出她在短时间内遭受激烈的拷问。由于伤口处理过了,我能做的并不多。她因为发烧而意识朦胧,不过以伤势来看也是当然的反应。当前必须仔细注意避免伤口化脓。 只要度过并发感染的危机,暂时就没有生命危险……令人担心的反倒是后遗症。特别是右手的五指……有几根手指在痊愈后也很难保证还能像从前一样活动。还有被拔掉指甲的左手、全身的鞭伤……我将尽力治疗,但不可能不留下疤痕。」 听到关于伤势的说明,四人的表情心痛地黯淡下来。或许是出于关心,女医师接下来的话语变得开朗几分。 「不过──我很佩服她本人渴望康复的坚强意志。在诊察过程中,每次我触碰伤口她应该都会感到剧痛,她却连一句话也没叫苦。俗话说病由心生……尽管当医生的人不该这么讲,实际上,是否具备渴望康复的意志会大幅影响恢复速度。你们可以一起鼓励她,避免她的动力衰退。」 带著冷淡的关怀之意说完后,女医师倏然恢复严肃的神情。 「……然后,还有另一件事令我挂心。在谈论之前……可以先告诉我在场诸位和她是什么关系吗?」 马修和托尔威面面相觑。伊库塔明确地回答。 「我们全都像一家人。您可以这么认为。」 眼见每个人脸上都没流露出异议,女医师静静颔首。 「……虽然有些犹豫,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们吧。除了这次受的伤,在她身上还能发现许多旧伤。尽管疤痕随著时间渐渐消褪……那恐怕是童年时代长期遭受虐待留下的痕迹。」 伊库塔沉默不语,马修和托尔威的脸庞僵住了。只有夏米优不了解话中的意思,面露困惑之色。 「我要说的只有这件事。我不知道这个事实代表什么意义,当然也无意追问。 ……不过从你们的反应来看,或许真的是多管闲事吧。今天我就先告辞了,到了明天相同时段再过来看诊。」 女医师转身离去,肩头的蓝色外套随著动作飘扬。在她离开走廊之后,夏米优的身躯歪倒。 「──夏米优!」 「……抱歉。不要紧,我只是有点头晕……」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被伊库塔抱住的少女明显脸色不佳。托尔威看到后率先开口。 「阿伊,我们会陪伴哈洛小姐。现在先让陛下歇息吧。」 伊库塔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牵起夏米优的手迈开步伐。在两名青年目送之下,他们离开哈洛的病房门口。 一回到禁中的起居室,伊库塔马上想让夏米优上床躺下来,但她摇头拒绝。少女垂著眼眸坐在藤椅上,黑发青年弯腰配合她的视线高度,开口攀谈。 「夏米优。不躺下来休息真的不要紧吗?」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半晌之后,少女启唇无力地说。 「…………我什么也办不到。」 她的话语中带著无比的自责。伊库塔握住她的双手倾听。 「出发时夸下海口──到头来我什么也办不到。我想要引领使之安居乐业的流民们,打从最一开始眼中就没有我的存在。自始至终,他们恳求的对象都是军人……即便我出现在他们眼前,亲口承诺提供支援,他们也不曾向我求助过一次……」 抑制不住的情绪,使得她被伊库塔双手包覆的拳头微微颤抖。 「不仅如此,我没看穿叛贼的陷阱而受困……哈洛为了拯救我,赌上性命自请充当诱饵。她率领少数部队担任诱饵──那一身的伤就是结果。 我这个君主何其无能。暴露无能的丑态,暴露自己多么不受民众支持。害得最亲近的臣子重伤濒死,没做出任何成果就不知羞耻地跑回来。这副德性甚至不配称作昏君。告诉我,索罗克。我──我究竟是什么?」 「──夏米优!」 青年不忍心看著少女继续说下去,彷佛要堵住话语般双臂紧紧拥住夏米优。然而,少女在他的臂弯中依然激烈地挣扎著。 「别温柔待我,索罗克……!拋弃我也好、勒住我的咽喉也好,任何形式都可以,用你的双手惩罚我!给予我和哈洛所承受的同等的痛苦!否则的话,我、我──真的会发疯──!」 夏米优愈是说话,呼吸就变得愈加紊乱与短促。伊库塔察觉她的精神状态前所未有的脆弱,在苦思一番后动用了强硬手段。 伊库塔一手搂住夏米优,另一只手拿起放在藤椅前方桌子上的小水壶,从口袋中取出药粉倒进壶内。他轻轻摇晃水壶之后,把壶嘴凑到少女嘴边。 「──喝下去,夏米优。」 「……嗯?嗯、嗯嗯──!」 突然注入口中的清水令少女吃了一惊,但反射性地喝了下去。确认她喉咙滚动吞咽的动作后,伊库塔拿开水壶。夏米优摀住嘴巴一阵呛咳,自那一瞬间起感到强烈的睡意涌现。 「……索罗克……你做了、什么……」 「现在先睡一觉,夏米优。什么都别去想。」 青年再度以双臂紧抱著少女,在她的耳畔呢喃。用全身接住她缓缓脱力的身躯,他仰望天花板发牢骚。 「你才不是暴君,才不是昏君。你甚至没有义务持续当个好君主。打从一开始你就只是夏米优──明明这样就够了。」 「……嗯、呜……」 从睡梦中醒来时,夏米优首先看见的是仰卧在大床右侧的自己,与握著自己的手趴在旁边睡著的黑发青年。 「……索罗克?这是……」 少女注意不吵醒他地坐起上半身。此时,放在藤椅前方桌子上的水壶落入眼帘,让她理解一切。 「……原来如此。他拿了药给张皇失措的我喝下……」 当时的苦味还隐约残留在舌头上。一想到青年事先料到她可能丧失理智而准备了安眠药,他深切的关怀令少女几乎落泪。 「……对不起,索罗克。连续处理不熟悉的工作,你明明也很疲惫……」 夏米优以指尖轻轻抚摸睡梦中青年的脸颊……刚认识时还残留著少年影子的五官,这几年变得成熟许多。除了岁月之外,谁能保证没有受到自己施加给他的辛劳影响? 「……连后悔都无法独自处理好……我到底要出多少丑才足够……」 眼泪忍不住涌了上来,夏米优以双手摀住眼睛。照这样下去,等青年醒来时她不知道会露出什么表情。她如此心想,注意没吵醒地他悄悄下床,走出房间想重振心情。 夏米优经常在起居室和伊库塔共度时光,不过在她想独自静静沉思的时候另有去处。禁中的楼顶也是其中之一。尽管有屋顶遮蔽,半露天设计的楼顶通风良好,坐在摆设的长椅上可以眺望夜空。 「……晚安。」 然而,今晚此处有先来的客人。瓦琪耶独自坐在长椅一角的模样,和白天快活的态度判若两人。 「……瓦琪耶?三更半夜的,你在做什么?」 「……嗯。我心想待在这附近夏米优你应该会来,就拜托露露带我进来了。」 两名少女在月光下相对。夏米优在长椅中央坐下之后,离她有段距离的瓦琪耶拘谨地开口。 「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随你高兴。你平常都没徵求过我的同意吧?」 对于她异样内敛的态度感到疑惑的女皇如此回答。科学家少女站起来走向对方,轻轻坐在她身旁。 「……对不起。」 「……你是为了什么事道歉?」 「哈洛大姊姊受伤的事。你大概会责怪自己,不过那几乎全是我的责任……由于流民集团扩大的方式并不自然,我必须事先预料到这种可能性。未能设想到这一点,都怪我傲慢自大。」 瓦琪耶说出准备好的道歉台词。对于这件事感到后悔的人,绝非只有夏米优而已。 「我们在村落边缘等待伊格塞姆荣誉元帅前来救援时,大姊姊独自承担了声东击西的任务。我不清楚她具体的行动,但多亏她的努力,涌向我们的敌兵数量减少,兵卒的损伤也得以保持在最低限度。如果没有她引开敌兵……其实被拷问的对象换成我也不足为奇。」 「……我无意责备你。无论事情经过如何,下决定那么做的人是我。」 女皇以冷淡的口吻断然说道。瓦琪耶用指尖紧紧地揪住她的衣袖。 「别把我那一份责任也扛下。」 对于瓦琪耶些微带著哭腔的声调感到意外,夏米优吃惊的注视著她。瓦琪耶吸吸鼻子后再度开口。 「大姊姊很了不起……我之所以主动提议担任诱饵,只不过是为了遵守自己的美学。那终究只是自恋的延伸。若非认为是我导致状况发生,我一定直到最后都不会那样行动。 可是大姊姊不一样。她明明对于事态发展没有任何责任,却理所当然地主动承担危险……若说理由是她是军人,那或许是这样没错。不过大姊姊身为军官,轮到她赌上性命的顺序其实排得很后面。就算她一直等到那个时刻到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行动,也没人能挑毛病。」 「…………」 「包括自己被敌兵折磨的可能性在内,我认为大姊姊确信她能成功地争取到时间。从她在逃跑途中混淆情报的本事来看,本来应该是谍报人员吧……不,那种事情无关紧要。唯一可以说的是,大姊姊是个能够为了保护他人赌上自身一切的了不起人物。」 这番话出自货真价实的敬意和钦羡。瓦琪耶回忆著新近的记忆继续道。 「今天探望她之后,我不经意地看向屋外,发现有大批士兵涌向皇宫周遭……她深受兵卒们仰慕呢。持续在最前线服务的医护兵都是这样吗?对于在生死边缘挣扎时受过她看护照顾的人来说,她也许正是女神吧。」 想必就是如此,夏米优心想。哈洛柔和的笑容、温柔的一举一动,在战场上看来耀眼无比。 「那些不是军官的士兵们无法进宫,他们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尽管如此,还是有一大群人赶来了。明明得不到任何回报,还是把重要的假期耗费在这里。」 「…………」 「每次目睹这样的场面,我就窥见自己无法拥有的光辉。羡慕那些活在利己主义和计较得失脉络之外的人们……我无法像那样生活。我只不过是自恋的化身,实在无法爱他人更胜于自己。」 瓦琪耶惭愧地深深低下头告诉她。夏米优很好奇缘由何在,果断地询问。 「……理由关系到你的成长过程吗?」 「或许是吧。」 回答意外地简短。因为平常不问瓦琪耶也会说个不停,这种态度反倒引起夏米优的兴趣。瓦琪耶察觉之后,无力地发出轻笑。 「……想听吗?虽然这是个冗长又无聊的故事。」 停顿几秒之后,女皇缓缓颔首。科学家少女点点头开始诉说。 「那就告诉你吧。我──以前曾是巫女。」 ──原本,阿尔德拉教并没有「巫女」这种概念。神官的职务是散播主神的教诲,和不时成为神明附体对象的巫女在扮演角色上有著本质的差异。 不过放眼帝国全土,也有罕见的例外。西域拉斯卡列塔乡的民俗信仰即为其中之一,那里每个村落都各有一名巫女。她们的使命是接受主神的神谕来引领村落,基于职责的性质,她们几乎被当成活生生的神来敬仰。 当然,这种信仰形态在正统阿尔德拉教徒们眼中,不可置信到让人昏倒的地步,但拉斯卡利塔乡宗教型态发展至此有著不得已的缘故。由于该地区位于深山的荒凉边境,实际上有长达数世纪的时间没有神官驻守。结果,居民在无人可传授正统教诲的情况下自行传承教义──与原有的形式变得大相径庭。即使近年来阿尔德拉教终于派遣具备正统知识的神官前往当地,也无法挽回了。 「──当时我的任务是针对各种事进行占卜,向周遭众人传达『阿尔德拉大人』的意志。但相传为了传达神谕,巫女必须保持未沾染污秽的纯洁之身,因此在生活所有层面都受到执拗的束缚。除了特殊情况以外基本不能离开家中,也禁止和年龄相仿的孩子们交流,以免被尘俗污染……所以,那座阴暗沉重的宅邸,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等于全世界。」 夏米优屏住呼吸。就算以她的想像力也很难想像出那种境遇。 「虽然封闭感也难以忍受,更加难熬的是作为巫女被迫学习的『教养』。他们要求我默背份量长达十几个小时,几乎令脑袋爆炸的祈祷文。学会加减法之后,接著就是背诵。即使直到现在,光是回想起开头第一句经文我就想吐。」 「那还真是……严重。」 「当时我还是不知怀疑为何物的小孩,所以认真地背诵著。我年纪虽小记忆力却很不错,大人们也称赞过我。可是有一天我脑海中突然浮现疑问──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一字不错地默背全篇祈祷文,能够改变什么?」 瓦琪耶说道。如今回头想想,浮现这个想法正是一切的开端。 「这个疑问在我心中闷烧时,阿纳莱博士和他的弟子们来了。博士在研究方面毫无节操可言,据说他听说拉斯卡利塔乡的奇特风俗后产生了兴趣。尽管在调查上和居民们发生一番冲突,他以种种手段安抚住居民并潜入祭祀现场,真有一套。」 瓦琪耶笑了起来。夏米优也跟著微微一笑。 「虽然没念完全文,那一天的祈祷特别冗长。筋疲力竭地返回宅邸时,白衣的衣襬从格子窗外头闪过。我出于好奇探头注视,不出所料地发现博士他们偷溜进庭园……万一被发现八成会被居民围殴,现在想想,他们还真是不要命。我越过窗户与他四目交会──只看一眼就被博士眼中的理性光辉迷住了。」 少女的语气甚至带著某种战栗感。夏米优吞了口口水聆听著。 「在近乎饥饿感的冲动驱使之下,我直接和博士交谈起来。时间上应该不到三十分钟,但我记得,交谈内容的每一句话都充满惊讶和感动。那一刻我首度窥见在宅邸外的广阔世界有多么广大无边──同时,对于自身境遇的疑问也无从压抑地增长。」 瓦琪耶回想起当时的兴奋,语气渐渐变得狂热。 「我无法忍受地向博士拋出疑问。我遵循教义正当地度过每一天,正确地默背难解的祈祷文能够带来什么结果?我问他意义何在。博士听到后大而化之地回答──『想确认一个行动的意义,试著通通放弃不做一次就行了』。」 「──通通放弃……」 「没错。于是,我著手实际尝试。我逐一打破被告诫在生活不该做的禁忌。只默背最前面那段祈祷文,从半途开始想到什么就随口乱念。我隐约知道,周遭的人们不会发觉──因为在我拚命祈祷的时候,大部分的成年人都在后面闭起眼睛打瞌睡。 所以,我的对手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人类。我透过这些行为专注地质问神明。质问神的意志、企图──实际存在与否。」 瓦琪耶热切地说。透过这段往事,少女与长期持续的压抑成正比茁壮的阴暗热情,在夏米优眼中彷佛清晰可见。 「大约一个月后,村子里举办了一年一度的丰收节。那一年的收成是近年罕见的丰收,居民们都十分高兴。每个人碰见在节庆日特别获准外出的我,都膜拜我并口吐相似的台词──多亏了您尽到巫女的职责,今年神明也赐予咱们村子恩宠等等。」 少女脸上浮现极度的嘲讽之色。人人毫无恶意地向当时的她所说的话,实际上彻底否定了她一直以来累积的努力。 「在那个瞬间,我领悟到──啊,神不存在。那一切都毫无意义。」 连嘲讽都消失无踪,瓦琪耶的声调充满空虚,听得夏米优背脊一颤。 「当天晚上,我在宅邸内放火逃了出去,混进阿纳莱博士一行人里下山──从此以后,再也不曾回到那个村庄。 另一方面,那一天爆发的愤怒后来一直在我心中熊熊燃烧。无用的繁琐手续、难懂又拐弯抹角的礼法仪节,为了证明权威的正当性东拼西凑成的历史──我每次看到这种毫无意义的复杂,不把它彻底摧毁就难解心头之恨。连我自己的名字也一样。当时我再也无法忍受这冗长得愚蠢的名字,以随机组合的发音自称叫『卡洛』等等。因为我认为平常使用的识别记号愈简洁愈管用。 那时候约约也对我的想法有所共鸣,我们运用在阿纳莱博士底下学到的知识为所欲为。突显出某种习惯本质上的缺乏意义,将其一度完全瓦解之后重组为简单易懂的形式──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这就是科学本身。」 科学家少女深有体会地说道,向半空伸出手。夏米优也随著她的动作仰望夜空。 「我们盯上的猎物,主要是那些被无法让任何人得到幸福的旧习束缚的人,不然就是欺骗缺乏学识的民众藉此得利的家伙。与你肃清的腐败贵族们是同类。我本身无法忍受那种人,而且看到毫无自觉地持续受到榨取的民众,感觉就像看到从前的自己一样,心头涌现一股近乎烦躁的愤怒。我丝毫没有不希望走上相同道路的高尚想法,只是在寻找宣泄愤怒的对象。还无差别地在对试图规劝我的人露出利牙──直到现在,师兄们还会说『当时的你就像头疯狗』。」 「……疯狗……」 「伊库塔哥正好是在那时候过来的。我和约约选好下一个猎物正谋划该如何陷害时,被后来才插手的他乾脆地抢先下手。『喂,你们两个,事情搞得很大嘛,不过可别以为你们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这是他向我说的第一句话。」 瓦琪耶怀念地仰望夜空。夏米优也能轻易地想像得到,伊库塔‧索罗克比初相遇之时更加年轻的模样。 「以类似的状况被他摆了几道之后,我们得到正式沟通的机会,他要求我透露刚才提过的出身背景。伊库塔哥听完以后思考半晌,留下一句『你们两周后的同一时间再过来这里一趟』后离去。他的反应令我感到扑了个空──在他所宣言的两周后,我受到乎出意料的冲击。」 科学家少女回想起当时的冲击感,再往下说。 「伊库塔哥开口的头一句话是:『我查过了你名字的含义。』坦白说,我搞不懂他在讲什么。你或许会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我还在村里的时候,他们并未告诉过我这个名字的含义。我听说那是由祭祀用的特殊语言组成,透过刻意不揭露名字的含义,来让命名双亲的祈愿得以实现……虽然我并不感兴趣,因为我不屑一顾地认为,反正只是没多少意义的音节排列,不然就是一堆赞美神的词汇吧。 然而,伊库塔哥不这样想。麦琉维恩瓦琪恩──他明明连正确发音都办不到,却彻底地追查了那串发音具有什么意义。他从阿纳莱博士带回来的资料里挑出超过一千名居民的名字排在一起,查遍全帝国的古语寻找类似的发音和文法──然后,把终于找到的答案带来我面前。」 「……到底是什么?」 夏米优屏息等待答案。瓦琪耶露出为难的苦笑开口。 「『我们爱你』──据说翻译成帝国通用语后,我名字的意思只是这样。」 这个回答,是至今最出乎夏米优意料的一次。科学家少女像在作梦一般,投向星空的视线茫然地飘移著。 「一听到这个解释,我不禁张口结舌──然后忽然想起还很幼小时的回忆……想起以巫女身分被送进那座宅邸前,和在我满四岁前就死于土石流,连长相都想不起来的双亲之间的回忆。想起在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平凡日常生活中,他们给予我的每一句温柔话语。」 「…………!」 「我得知这个名字是有意义的。既非献给神明的祈祷,也非为权威而做的修饰──这个名字有著专门为我赋予的意义。 同时──我也想到,其他很多事物也是如此。被我在愤怒驱使下破坏的许多事物当中,或许也包含了乍看之下无法得知,深入发掘才能发现的重要意义。」 瓦琪耶回顾著记忆说道,微露苦笑地耸耸肩。 「一产生这种想法,我就失去了利牙……后来我在各方面自我反省,直到现在。故事说完了。吶,很无聊对吧?」 「……不。」 女皇无法好好地将感想化为言语,仅是摇头否定。科学家少女重新面向她继续道。 「夏米优,祝福这种东西,是否发现了它的存在和是否受到祝福同等重要。也有像我一样,直到多年之后才发觉的大傻瓜。」 「…………」 「哈洛大姊姊是希望你能平安无事才赌命相搏。如同我的名字一般,那无庸置疑地是一种祝福……所以,为大姊姊负伤而感到悲伤难过没关系,但别为了这个理由厌恶自己。如果你否定自身的价值,保护你的大姊姊付出的努力岂非得不到回报……?」 「…………!」 夏米优夹在感激和自我厌恶的情绪之间备受折磨。她无地自容地从长椅上起身,像逃跑似的准备离去。瓦琪耶继续向她的背影诉说。 「……听我说,夏米优!无论是大姊姊、伊库塔哥、骑士团其他成员以及我──都不是因为你是皇帝才陪在你身边!而是喜欢你这个人、重视你、关爱你……才想和你一直共处!」 夏米优忍不住发出呜咽……比起世上的一切更加厌恶自己的她,没有一句话能够回应。 隔天中午。为了见办公室的主人,托尔威造访中央军事基地的元帅办公室。 「……我要进来啰,阿伊。」 他敲敲门后推开门扉,只见黑发青年坐在办公桌前直盯著描绘了某些图案的纸张。检查完毕的文件,堆积如山地摆放在两侧。 「早上我去看过情况,幸好哈洛小姐的伤势恢复得不差。仅管得借助侍从帮忙,她有好好地进食喔。」 「嗯,我早上也见过她了。希望她快点恢复到能坐起来的程度……」 伊库塔一边关心地说,一边换了一张手中的纸。托尔威被勾起兴趣,从旁边探头望去发问。 「……你在看什么?这是……风景画?」 「是对夏米优制作的沙盘的速写,总共有十一张。」 他如此回答,以眼神示意放在桌上的一叠速写。托尔威凝神细望,一眼就看得出每幅画上的风景主题各不相同。 「这个游戏,由阿纳莱博士以亚波尼克的盆景为基础,设计出的精神状态观测手法。亲手打造的风景,会自然地明显反映出当事者的心理状态──必然地,也能从中也看出其人格特徵与心理问题。」 「原来如此……」 「她制作的风景,全都布置得详尽又细致。没有任何一处偷工减料,洋溢著开始动手就会照料到最后为止的责任感。除了纯粹的一丝不苟之外,作品里还包含她对于尚未欣赏过的风景的向往,也散发幻想之美……然而……」 伊库塔骤然眉头深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人偶放在桌上。 「制作了种类如此多变的景观──她自己却不存在于这些景色中。她在第一个动作就无意识地去掉这个少女人偶,连一次都没使用过。」 伊库塔咬得牙齿喀喀作响,惆怅地望著速写继续道。 「你明白吗?这些美丽的风景是她的梦想,同时也全部象徵她的自我否定。在描绘幸福洋溢的世界时,她本身绝不会出现在其中。」 「…………!」 感受到夏米优根深柢固的心结,翠眸青年哑口无言地呆立在原地。黑发青年求助似的转向他发问。 「吶~托尔威,到底该如何是好?突破这个问题的缺口在哪里? 我──我该怎么做,才能拯救那孩子的心脱离这道诅咒?」 沉重的沉默笼罩现场。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唯独时间白白流逝。 正好在这个时刻,召开三国会议的提议经由齐欧卡送达帝国。 「……报告巡哨结果。」 在强风呼啸的原野上,士兵启奏的沉郁声音响起。原本和黑发青年并肩眺望东方的少女,听到之后缓缓转身。 「在最新国境边缘散开的监视部队,传来的报告皆为没有异状──如同事先的通告,可判定齐欧卡军完全清出了我等通往目的地的路线。」 「……是吗。」 明明正等著这份报告,颔首回答女皇的声调听来彷佛带著不安。对手是齐欧卡,这也无可厚非。既然没发现最先浮现脑海类型的陷阱,就必须提防布置更加周到的谋略──但也不能畏惧得停止前进。 「全军启程北上──前往三国会议召开地点,拉‧赛亚‧阿尔德拉民。」 女皇下定决心,向她指挥下的旅宣告。收到命令──排成整齐队伍的数千名士兵的军靴踏响大地,从带头集团开始依序往东北方行进。 「……荒谬至极。竟在这个时机,以邀约我方前去的形式进行高峰会?」 时间回到几个月前。在中央军事基地的大会议室内,泰尔辛哈‧雷米翁上将面对突然送来的重大会议邀请函皱起眉头。 「以目前的国土状况来看,我等必须翻越大阿拉法特拉山脉才能前往拉‧赛亚‧阿尔德拉民,齐欧卡则无此必要,双方的负担从这个阶段起就不均等了。再加上,现阶段出席三国会议确定可获得的好处实在太少。」 翠眸上将表明十分符合常识的见解。与女皇并肩坐在最上座的黑发青年缓缓地开口。 「我深有同感──但是,齐欧卡似乎也是考虑过这些才提出提案。」 他说完后举起齐欧卡送来的文件。由于坐得远的众人无法直接看清楚信上的字,青年以口头说明内容。 「他们很亲切地提出了预付的好处。具体而言,就是归还旧东域的部分领土。大家看到这消息就能明白,这同时也是提供我方迂回绕过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的进军路线。」 文件里包含示意归还地区的地图。当然,齐欧卡所用的说法是「割让」而非「归还」领土。众将领不可能不怀疑这个从天而降的提议背后没有企图,坐在雷米翁上将旁边的席巴上将也神情严厉地开口。 「……还真是特别慷慨大方啊。不是看会谈的结果决定,把归还领土当成召开会议所需的定金?」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伊库塔马上回答。此时,在与会将领中坐在下座的萨扎路夫准将开口。 「……若非显而易见的陷阱,这代表齐欧卡有不惜这么做也想召开三国会议的理由?」 「多半没错。」 这次回答的人不是青年,而是女皇。军方高层的视线纷纷投射过来,她追溯起遥远的记忆。 「齐欧卡共和国的政治领袖──现任执政官,是凡事都会『观察他人』类型的政治家。他彻底掌握人才加以管理,在执行人才管理时有著不区别敌我的倾向。」 她说到此处,望著身旁的伊库塔继续道。 「这次他盯上的对象毫无疑问是索罗克。不属于伊格塞姆派或雷米翁派,又同时拉拢双方势力的新元帅就任,想必是连那个人也没预料到的状况。为了得知帝国军在更换领袖后之有何变化,他肯定想直接与索罗克见面交谈。对于那个人来说,透过这场会面获得的情报价值,是国土边缘地带无法相提并论的。」 夏米优昔日曾作为人质前往齐欧卡,在现场众人里最熟悉他的为人。伊库塔郑重地体认到这一点,开口补充。 「……在齐欧卡的对外战略方面,情报的准确性是最受重视的因素。而我无意轻忽这个部分。」 「这代表──陛下和阁下打算接受邀请?」 雷米翁上将目光凌厉地看著两人询问。伊库塔听到后,提出他如此选择的依据。 「促成这场会议,对于我等来说有几个重大意义。其一──随著取回旧东域部分领土,我方得以迂回绕过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出兵至拉‧赛亚‧阿尔德拉民。过去我们几乎是单方面地承受来自北方的压力,这种情况将得到大幅改善。也可以预期将来占据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的阿尔德拉神军会撤退。 其二,和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神国有限度地恢复邦交。前阵子发生的阿尔德拉教徒大逃亡,起因追溯起来,可以说是我国与该国断绝宗教关系所致。帝国内的神官们也压抑著根深柢固的不满情绪。可以期待这场会议成为寻找解决这些问题契机的机会。」 尽管姑且同意伊库塔列举的理由,雷米翁上将尚未接受。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神国有意参与三国会议上……」 在讨论我方的判断之前,他在根本上就对于这一点感到半信半疑。如果三国代表并未齐聚在开会地点,那根本没有谈判的可能。但伊库塔拿起那份文件,针对这方面补充道。 「请看文章结尾部分。这场会议,原本就是由教皇发起的。」 正如他所言,落款处有拉‧赛亚‧阿尔德拉民宗主亲自用印。在陷入沉默的雷米翁上将身旁,席巴上将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那个先前和齐欧卡联手侵攻我国的国家,这次却提出要召集三国展开议论。应该认定这种态度的变化是出自某些背后因素影响吧。」 「现阶段我无法做出值得一提的推测。这一切全是用来引诱我和夏米优上钩的陷阱的可能性也并非没有。不过──因为恐惧中计而选择忽略这个机会太可惜了。」 将风险和可期待的成果放在天秤上衡量,伊库塔认为后者的份量更大。青年补充说明他如此判断的依据。 「提不起劲继续打这种看不见对手长什么样子的战争。这多半是包括我在内的三国政治、军事的领袖全体共通的心境……最近这阵子,战争保持彷佛蒙著一层黑布的状态持续太久了,导至敌人的形象变得模糊不清。无论对哪一方而言,现在无疑是应当重新确认彼此立场的时期。」 听到他指出的症结,军方高级将领们陷入沉思。伊库塔朝向决定行动方针推进。 「我打算在谨慎做好安全管理的前提上,往出席会议的方向进行议论。在会议期间,我会安排好彻底监视敌军动向,避免敌军趁著我离开时发动侵略,重创我国这种无聊的状况发生──关于这方面,有意见的人……」 「当然有意见了。」 一个人人都很熟悉的声音插入会场之中。军人们的视线望向敞开的门扉,发现穿著卡其色文官制服的帝国宰相伫立在那里。 「三国会议──不用多说也知道,这是外交的盛大舞台。身为最高阶文官的我当然得一同出席。没有哪一位持反对意见吧?」 以他的身分地位而言理所当然的主张出自这只狐狸口中,听起来简直态度突变得叫人钦佩。伊库塔面无表情地瞪著那张脸。 「……已经打探到消息了?狐狸。」 「呼呼呼,皇帝陛下和元帅阁下可真坏心,居然企图撇开我这名宰相决定这等大事。」 托里斯奈始终强调著他的宰相身分。伊库塔耸耸肩。 「……唉,你当然会掺一脚了。打从以前起,你就独占了帝国和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的外交路径。正式建立其他管道,对你而言不太方便吧?」 「你在说什么来著?我只是想藉这个机会尽到我作为宰相的职责而已。」 狐狸厚颜无耻地宣言。伊库塔和夏米优恶狠狠地瞪著他的脸庞,同时心想。在高峰会上除了别国的执政者之外,还得对付这名男子。 「……!……」 在随著女皇亲自下令而出发的旅部队中,有一辆具备移动禁中功能的大马车。她正在马车上其中一个厢房里频频心神不宁地兜著圈子。伊库塔看不下去地呼唤。 「……夏米优。我知道你有太多事情要考虑所以坐立不安,但现在就这么紧张会支撑不到目的地。在抵达之前的旅途还很长,你得学著放松度过。」 「……我明白。虽然明白……」 少女理解自己该这么做,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豁出去镇静下来。她微微低垂著眼眸注视黑发青年,迟疑地开口。 「……坦白告诉你吧。我──我很害怕。这是我作为君主第一次正式与其他国家进行外交互动。面对老奸巨猾的别国执政者,我在这次的谈判中能够好好表现吗……?」 夏米优无力地颤抖著。从她的态度可以看出,先前的太平宗事件导致她失去自信。伊库塔握住少女的双手,努力保持沉稳的表情鼓励道。 「我和外交团们就是为了在这方面辅助你啊。就算你到了那边卧病在床,会议也不至于马上作废。你要想著无论发生任何状况,我们一定会设法处理,尽管放宽心!」 夏米优面露复杂之色。就算很高兴听到青年这样说,但她不允许依赖这句保证。伊库塔察觉她的心境,带著微笑点了个头。 「唉,我知道你没灵巧到能够切换自如──就算用点强硬手法,我也会让你放松下来。」 当进军暂时停止之际,两名访客上了大马车。 「锵锵锵~锵!人家登场啰~!」 「呼呼呼……在您休息时叨扰了,陛下。」 「……这次我可没吓到。毕竟都预料到了。」 瓦琪耶和约尔加的来访,令夏米优叹了口气回应。科学家少女听到之后,一如往常不知客气为何物地大步走近。 「讨厌啦,又来了~觉得无聊就早点说嘛,夏米优。这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把朋友都找来热闹一番吧?」 瓦琪耶肆无忌惮说完后露出笑容。夏米优把她言行举止的怪异部分通通当成耳边风,认命地坐下来。 「所以呢,我把『阿纳莱弟子』精心制作的桌上游戏全部带来了!从杰作到异色作品任君挑选!别以为在抵达目的地之前还会剩下空闲时间!」 「这样的确不会感到无聊……虽然我有种反倒将耗费更多精神的预感。」 「呼呼呼……陛下想玩哪一种游戏?我个人推荐这个──外观像是单纯的双六,但决定胜负的关键实为极度复杂的资产管理……」 「不必连玩游戏的时候都继续做平常的工作吧,约尔加。我们的目的是在旅途中打发时间的,选个更有田园风情的吧。」 「那这个游戏如何?小猪猪、牛伯伯、羊咩咩……游戏里面出现了许多动物,百分百具有田园风情。」 「嗯,看起来的确很可爱。内容是什么样的?」 「彷佛随时都能听见田园牧歌传来的超级真实畜产模拟体验游戏。谁能不输给传染病蔓延、山贼和有害兽类的袭击与维持资金周转的困难,培育出最多家畜赚取收益的人就是赢家!同样是牛,奶牛和肉牛的营利模式可不一样!」 「换一种。还有,瓦琪耶,你大概误会了田园风情的意思。」 时间在热闹的互动流逝。藉此得到短暂的休息,女皇搭乘的大马车朝目的地驶去。 当漫长的旅途进入后半段,身体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气候的变化。当每个人都觉得不盖毯子会冷得无法入睡时,女皇率领的一个旅终于抵达目的地阿尔德拉教总部国。 「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皇帝陛下与诸位大臣,欢迎各位长途跋涉来到这片北方土地。」 一名年老男性神官率领大批部下前来,面露柔和的笑容慰劳来客。三国会议的场地通常选在专门为此设计的外交馆,这次也不例外。三栋建筑环绕著中央主会议场外呈放射状展开,各国的外交团下榻的房间就安排在这里。 「生活与寒冷无缘之地的诸位,想必觉得此处的气温特别严寒。还请大家马上进馆内取暖……」 「实在感谢各位的好意。不过,请先从外交团带六个人进去。我需要稍作打理,晚点再进馆内。」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女皇不可能毫无防备地踏入别国的设施,因此用整理仪容作为藉口来掩盖保安方面的判断。对方也对这方面有所理解才会提出邀约,即使遭到回绝,也不至于感到不快。老神官保持不变的沉稳笑容低头致意。 「我明白了。相对的,若有什么需求还请尽管吩咐。」 「那么,可以允许士兵们在野外扎营,可能的话,再供应柴火给他们吗?」 「我立刻安排。」 接待人员十分有礼地接受来客的要求,一度返回外交馆中。目送他们离去后,夏米优立刻摩擦著冰冷的双手观察周遭情景。 「……看来齐欧卡的人还没抵达。」 少女小声呢喃。由于出发日期与抵达目的地为止的距离不同,必然会有先来后到之差,总之这次他们似乎比齐欧卡早到一步。早到的一方能够在对手国家抵达前先掌握地形上的要点,无疑是保安方面的优势。 「对馆内进行调查,同时掌握周边地形……现阶段还有其他该做的事吗?索罗克。」 「别担心。这些事情交给我们处理就行了,你再稍微放松一点。」 青年如此劝慰,伸手搭在身旁少女的肩膀上。夏米优越过衣服布料感受著他的体温,视线转回到眼前的外交馆上。 「……教皇已经在里面了吗……?」 「多半没错。」 想像著最晚数天之内即将会晤的对手,两人沉默半晌──但雨滴突然落在他们的额头上。 「……下雨了。万一著凉就糟糕了。夏米优,暂且回到马车上吧。」 把女皇送回大马车后,伊库塔独自再度下车,站在士兵们搭起的帐篷下直盯著外交馆。虽然望著也不能如何,他和方才的夏米优一样,就是忍不住想做点什么。 ──真伤脑筋,我也一样失去冷静了? 对于自己的反应傻眼地叹口息,青年闭上双眼摀著额头。 ──我很了解夏米优的不安。我同样也是第一次直接参与外交活动,能够处理得像军事方面一样好吗? 青年愈是思考,胸中愈加涌现疑问……尽管他口齿便结擅于谈判,但别国的领导者说不定将对手有这点程度的能力视为理所当然。毕竟集结到会议现场的参与者中,他和夏米优是最年轻的后生晚辈。 ──最吃不消的是,这次无法带任何一名骑士团同伴过来。若能够找大家商量,明明不仅能忘怀不安,还可以想出好点子…… 伊库塔甚至忍不住动起无济于事的念头。哈洛正在养伤无法行动,他又让马修和托尔威留在基地专心培育部下。由于连席巴和萨扎路夫等意气相投的军官也没带来,伊库塔在这里几乎等于孤军奋战。 「──不要紧。」 正想著这些,他突然间彷佛听到令人怀念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伊库塔望向腰际的短剑,将手放在剑柄上。 「……没错。我才不是孤单一人。」 炎发少女的意志时时与他同在。他强烈地意识到这一点作为心灵的支柱,有力地仰望头顶笼罩著乌云的天空。 「我是科学家,缺乏经验的事就靠反覆试验来解决──要陪我商量喔,雅特丽。」 伊库塔感觉到身旁传来颔首回应的气息。接下来,伊库塔在原地和她交谈了好一阵子。 事先在馆内检查完毕之后,女皇与外交团进入会场,正好在这个时候也传来齐欧卡代表抵达的消息。抢先一步做好准备后,伊库塔和夏米优在接待人员分派的整洁房间内等待面对面的时刻到来。 「──齐欧卡方面已准备妥当。与会者将在主会议场打照面。」 晚间七点,外交馆的仆人前来通报。伊库塔和夏米优互望著对方点点头。 「好。走吧,夏米优!」 「……唔。」 夏米优一脸紧张地站起身。伊库塔握住她的手迈开步伐,和外交团的文官们会合后,一起下楼前往外交馆一楼。文官当中也包含托里斯奈的身影,但他目前仅仅面露浅笑,一句话也没说。一行人在不久后抵达一楼,走过通往主会议场的走廊,最后穿越装饰精美的厚重大门。 「来得还真快。欢迎你们,可爱的女皇和元帅。」 才感觉到自己正踏进宽广得惊人的空间,一个和蔼的女声问候两人。他们转动视线寻找说话者,只见一名老妇人坐在中央的圆桌旁。一名看来像是军人的健壮中年男子站在她的背后待命。 「……初次见面。您想必是教皇了,女士。」 「我是拉‧赛亚‧阿尔德拉民宗主,叶娜希‧拉普提斯玛。人们也称呼我教皇,不过在这里阶位只不过是种装饰。诸位直呼我叶娜也无妨。」 面对女皇的询问,位居阿尔德拉教团顶点的女子以柔和的口吻如此回答,眼睑之下那双暗藏著无底深潭的眼眸注视著少女。夏米优努力不被她的气势吞没,斟酌言语回答道。 「……您如此宽大为怀,实在令人佩服。不过,以我的身分不可遗忘对主神代理人的敬意。根据礼法,以后请让我称呼您为拉普提斯玛陛下。」 「哎呀,真可惜。那我也不能太过亲昵地直呼你夏米优了。」 叶娜希以真心感到可惜的口气说道。代替犹豫著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女皇,习惯与年长女性交流的伊库塔接手与教皇对话。 「那么您要如何称呼我呢?以圣典的语句来形容──『宛如在冻结的时间中绽放的鲜花般』美丽的女士?」 「哎呀,真会说话。你不满意索罗克阁下这个称呼吗?帝国史上最年轻的元帅。」 「这个嘛,如果能再加把劲拉近与您的距离,我的心情一定是飘飘欲仙欣喜若狂。」 「喂,你这家伙。别太过分──」 在她背后待命的军人正要抗议,但被叶娜希本人举起一只手制止了。她颇为感慨地望著黑发青年,静静地告诉他。 「一举一动都有他的影子……你真的是巴达上将的儿子呢。」 教皇提起那个名字大大出乎伊库塔意料,使他一时之间无话可答。彷佛算准了他的沉默,最后的代表团体从另一扇门出现了。 「哎呀──迟到实在有失礼数!」 随著开朗的说话声登场的,是一位穿著深蓝色西装的中年男子,和跟随在后的白发年轻军人。一看见教皇的身影,两人同时恭敬地低头行礼。 「齐欧卡共和国执政官阿力欧‧卡克雷及陆军少将约翰‧亚尔奇涅库斯,在起居室紧急打理好仪容前来拜见。好久不见,叶娜,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美丽。」 「你也像以前一样会说话──我很想这么回答,可惜你是第二名,阿力欧。他先赞美过我了。」 叶娜希以平易近人的语气立刻回答,令执政官听得双眼圆睁。 「从一句赞美来看,还是懂得引用圣典诗句来形容的他更机智吧?」 「真是严格啊。听你这么一说,尽管年纪大了,我还是忍不住嫉妒起那边那位文思敏捷的情敌──」 执政官转向教皇以视线示意的对象,一看出伊库塔的身分,他的脸孔摆出与内心想法大相径庭的政治家笑容。 「──你就是伊库塔‧索罗克?我们约翰好像多次受到你的关照。说来奇怪,我对你有种不像第一次见面的亲切感。」 执政官说著走向青年,迎面堂堂正正地要求握手。考虑到对方右手拄著拐杖,他刻意伸出左手。伊库塔也马上回握。 「初次见面,卡克雷阁下,我是帝国军元帅伊库塔‧索罗克──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也觉得和你不像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两人平静地的彼此问候,但双方都察觉话语中暗藏著非比寻常的意味。说归这么说,把这方面的争锋相对留待之后再说──阿力欧暂且将亲切和蔼的目光从青年转向相识的少女。 「还有──好久不见,夏米优。如今该称你为陛下了,但希望你原谅我就这么一次怀抱亲近之情如此称呼。从你还在齐欧卡时,我便觉得你是楚楚可怜的少女,如今更加出落得美丽到几乎要认错人了。尽管刻意较晚和你打招呼,请当成这是我表达亲爱之情和掩饰难为情的表现。」 「……阿力欧‧卡克雷执政官……」 相对于他亲昵的问候,夏米优近乎冻结地没有反应。另一方面,白发将领正十分有礼地问候久未见面的教皇。 「……我是齐欧卡陆军少将约翰‧亚尔奇涅库斯。虽然身分还不合适在场同席,还请诸位见谅。」 「没人认为你不合适出席,约翰。这种应酬性质的谦逊,与你这位肩负齐欧卡未来的才俊并不相衬。别忌讳他人的目光,自豪地宣言不眠的辉将在此吧。」 「实在惶恐,叶娜大人。我为自己在担任客将的任期期满后,长期疏于联络的失礼之处向您致歉。」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必放在心上。」 叶娜希面露宽容的微笑,依序注视著这些年轻人。此时,一个低沉的嗓音从她背后传来。 「我是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神圣军上将亚库嘉尔帕‧萨‧杜梅夏。不像年少有为才气横溢的两位,正如你们所见,我已是个糟老头子,若不介意还请多多指教。」 亚库嘉尔帕上将做完自我介绍就闭口不语。教皇背对著他,咯咯轻笑。 「我一点都不觉得你有半点衰老的迹象,亚库嘉尔帕上将。而且不必担心,没有多少人见到你之后回去时会忘记你。 好了──看来各国代表们都彼此打过照面了。接下来,则要介绍各国的外交团──」 「等一下~~!」 砰!剧烈的声响响起,阿力欧等人进来的那扇门再度打开了。门后出现的人,竟然是一身科学家招牌标志白衣的老人和青年。阿纳莱肆无忌惮地东张西望环顾会场,发出放心的叹息。 「很好,赶上了!会议好像还没开始喔,巴靖!」 「不,怎么看都没赶上啊?我们完全是破坏现场气氛的闯入者吧?」 巴靖感受到周遭拋来刺人的视线,向老人吐槽。伊库塔愕然地看著两人互动,几乎是反射性地脱口而出。 「──阿纳莱博士?」 他真的很久没向博士本人喊出这个名字了。听到呼唤的老贤者回过头,立刻欣喜悦地睁大双眼。 「……伊库塔?是你在那里吗?」 不过,出于和师徒重逢不同的理由,接下来的状况可说是十分惨烈。叶娜希默默地看著闯入者引发的一连串骚动,依旧保持相同的笑容,只有背后彷佛冒出由怒气和压迫感形成的光圈般,狠狠地瞪著齐欧卡执政官。 「……阿力欧。你可以说明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阿力欧‧卡克雷听到要求后思索一下,故作不知地坦然介绍起新面孔。 「啊~嗯。这一位是紧急加入外交团的阿纳莱‧卡恩博士。在介绍的同时,我也要为了没及时报告致歉。」 面对他偏离正题的道歉,教皇散发的无言压力每分每秒不断增强。然而,身为当事人的老贤者却满不在乎。阿纳莱流露出长年的积怨直视著教皇高声宣言。 「我已经厌倦四处逃亡躲避你们教团这伙人的追捕了。我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今天换成我们主动上门。至于目的到底是什么?那还用说──当然是狠狠敲一顿你们这些神官死板僵化的脑袋,好让它开窍! 既然找我过来,从现在起科学必然会主导这场会议!呼呼呼呼呼,尽管在天上咬牙切齿地看戏吧,主神──这才是这场三国会议真正的开幕!」 科学家发出的宣战布告在广大的空间内嗡嗡回荡。比起先前任何人的发言都更具压倒性的冲击力──作为三国会议此一重大事件开端的点缀,这正是一次历史留名的蛮行。 后记 家中的环境太过舒适,我今天也不想出门。午安,我是宇野朴人。 以「行不通!会死!这样搞会死啊!」为口号,在撰写途中给周遭的人和环境造成许多困扰的动画相关执笔工作,在写下这篇后记时也终于快要进入尾声。直到这个阶段为止,我对周遭造成的损害多到笔墨难以形容,「想助跑后一拳痛殴在宇野朴人脸上」的名单感觉也必然地即将突破百人大关。也许我该举办一场不同于签名会的挥拳会。光是招待上述名单上的人,就能确实把场地坐满。 虽然还剩下一个月,今年总体来说也是针对创意下功夫的一年。这一年来,为了建立起足以因应骤增的写作委托的条件,我改变环境、改变习惯、改变生活,每天都在反覆尝试错误中度过。这一年让我痛切地感受到过著马马虎虎的生活无法好好写作,但同时也得到莫大的收获。有幸参加后期录音制作、稍微接触到动画制作的流程,令我实际感受到作品透过各种跨媒体制作拓展世界的过程,在那股喜悦与困惑与不如己愿中手忙脚乱地生活。希望能将经历这些极为宝贵的经验而变得有血有肉的许多想法,活用往后的作家人生中。 接下来,我要问候给予我关照的各方人士。 以MADHOUSE动画公司为首,参与动画制作的诸位。在播放结束后的现在,我更加强烈地切身感受到,因为有大家付出莫大的劳力才能够完成那个作品。在后期录音制作时,诸位配音员的演技实力、存在感每次都让我想要脱帽致敬。藉这个篇幅,我要以原作的身分再度感谢各位给予我的精采作品、刺激无比的时光与各种宝贵的体验, 插画家竜彻老师,您的插图随著每一集新书出版不断变得更有魄力,实在让我感佩不已。在第十一集里,我从很早以前就想看到插画的角色终于如愿出现在您笔下。封面、彩页、插画,每一幅都充满让我一看再看的乐趣。 漫画版作者川上老师,从连载开始经过一段时日,漫画集数也渐渐增加,但您依旧保以精致的水准持续著漫画改编工作,真是太让人高兴了。您为我替合作企画撰写的短篇小说画了插图,是我最美好的回忆。希望以后有机会务必再合作! 责任编辑黑崎编辑,我一再给您添了麻烦……我之所以至今为止能够在如同走钢索的日子中坚持下来,都多亏了编辑坚定不移的支持。 最重要的是──拿起这本书的你,这次我也要献上最大限度的感谢! 插画 小说插图 http://xs.dmzj.com/img/111/77/3f57a2a92749d30345c3777fc9b1ae40.jpg 小说插图 http://xs.dmzj.com/img/111/77/3f57a2a92749d30345c3777fc9b1ae40.jpg 小说插图 http://xs.dmzj.com/img/111/77/3f57a2a92749d30345c3777fc9b1ae40.jpg 小说插图 http://xs.dmzj.com/img/111/77/3f57a2a92749d30345c3777fc9b1ae40.jpg 小说插图 http://xs.dmzj.com/img/111/77/3f57a2a92749d30345c3777fc9b1ae40.jpg 小说插图 http://xs.dmzj.com/img/111/77/3f57a2a92749d30345c3777fc9b1ae40.jpg 小说插图 http://xs.dmzj.com/img/111/77/3f57a2a92749d30345c3777fc9b1ae40.jpg 小说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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