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发布时间:2010-05-27 07:53:17 更多内容敬请关注动漫之家在线轻小说站(http://xs.dmzj.com) 小说名称:护花之龙的叙情诗 本卷名称:第一卷 彩页+插图 小说插图 小说插图 小说插图 小说插图 小说插图 小说插图 小说插图 小说插图 小说插图 小说插图 小说插图 小说插图 小说插图 小说插图 小说插图 一卷全 译者:T-Mars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SF轻小说频道 001冲虚之命 这里或许已经位于世界的外侧了。 数个黑影蹲坐在没有光线的暗室之内,耳朵里只能听见衣服摩梭和呼吸的声音,一片寂静。 那些真的是人类吗,会不会是居住在暗黑世界之中的恶魔呢,不禁让人产生这样的猜想。 大约二十人屏息拥挤在狭窄的地下灵祠之内。由于出入口都被封锁了的缘故,空气显得有些稀薄。 这样的情形会持续到何时? 希帕缇卡抱着自己的膝盖颤抖着。不停地摇晃着滑入自己手中的美丽金色长发。 把希帕缇卡抱在自己的怀中的侍女伊尔萨,同样不住的颤抖着,似乎还能隐隐约约的听到她啜泣的声音。然而,在一片黑暗之中,很难看清她的表情。 身着黑色衣装的人群在地下室之中屏息聚集在一起,看上去就好像冬眠的野生动物一般。 就在这时,咚,从远处传来的沉重声响摇晃着地下灵祠。碎石夹杂着灰尘,从天花板上落下。被这些落下的石砾击中了脸庞或者头部的人们,发出了低声的哀鸣。 声音和振动逐渐变得越来越强,由远及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希帕缇卡心里很清楚。 国王——希帕缇卡的父亲,奥库托斯的国王,恩斯特,驾崩了。国王的遗骸正静静的安睡在这座灵祠的祭坛上的棺材之中。 在神殿的葬礼结束之中,将其遗体安置在地下灵祠之中,这是王族逝去了之后的处置惯例。 希帕缇卡作为公主,参加了这次葬礼。 这是在肃穆的气氛之下进行的葬礼。只有国王的亲近之人才在灵祠之内跟他进行最后的道别。 灵祠位于王族之人居住着的城堡的城墙之外,市民们居住着的城市的城墙之外的一个山丘之中。这是在古代,奥库托斯还没有做为国家独立之前,普伦塔尼尔家族祭祀神灵的神殿。拥有普伦塔尼尔之名的人,全都沉睡在这里。 离开了承担要塞机能的城墙,来到这种旷野是非常危险的。但即便如此,无法延续从古代流传下来的传统对于王家而言依然是一种耻辱。被允许进入神圣的地下灵祠的侍从只有非常有限的数人,这种防御的程度就好像贵妇人的肌肤一样。用绣花针轻轻一点便能见血。 正因为如此,葬礼必须迅速的举行。就连普伦塔尼尔家族居住的城堡,也还没有降下半旗。居住在城堡之外的普通市民们,至今为止还不知道国王的死讯。 等到一切都结束,王族的人们都回到了安全的城墙之后,才会向全国公布国王的死讯。举国服丧这件事情,和国王的遗骸是不是已经被安置在灵祠之中并没有什么关系。 过去也曾经有过因为船只失事,葬身大海,结果只有生前爱用的剑被放置在灵柩之中的国王的例子。 关键是所有人都明白,防备如此薄弱的葬礼日期是无论如何不能被敌国知晓的,然后是就算被知晓了,也要赶在对方作出反应之前就结束。所以就好像历代国王的葬礼一样,恩斯特的死讯要在一切都结束之后才会向世人公开。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就在市民们一无所知的,一如往常的度日的时侯,突然传来的巨大的锤撞击墙壁的声音振动了灵祠。紧接着,守卫在神殿入口处的卫兵们飞奔而入,铁青着脸报告了敌袭。 神殿已经被攻陷,侵入的敌军已经包围了灵祠入口。 这里是国王的亲近之人——也就是拥有王族之血的人们聚集的地方。如果通往地下灵祠的通道被对方发现,那就是一网打尽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奥库托斯的王妃——希帕缇卡的母亲,康斯薇拉在侍女们的搀扶之下,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狭窄的地下空间突然变成了牢笼。当然,这边是毫无准备的。因为对于葬礼的日期不会被对方所知这点拥有绝对的自信。除了维护葬礼所必需的卫兵和不断祈祷请求神明保佑的神官之外,再无他人。 年长的神官,是在场的人物当中最冷静的那个。因为火焰会消耗不必要的氧气,他立刻就熄灭为了葬礼而被点燃的蜡烛,然后为了让在黑暗中因为恐惧而不断发抖的人们冷静下来,开始吟唱祈祷的祷词。 希帕缇卡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然后,她注意到了被神官长紧紧抱着的注视着母亲的少年。 那是希帕缇卡的弟弟,奥库托斯的第一王位继承人,罗兰德王子。仅仅只有十岁的他应该是非常希望投入母亲的怀抱的,可是不住颤抖着的母亲被侍女们所围绕,根本无法靠近。 既然如此,身为姐姐的我…… 虽然希帕缇卡心里这么想着,但是却没能开口呼唤。除了双亲,罗兰德不会跟任何人亲近。就算是在父王驾崩之后,也绝没有在希帕缇卡的面前哭泣过。是因为不想在人前展现自己软弱的一面吧。就算此时此刻呼唤了他,他也一定不愿意依靠在希帕缇卡的怀抱之中。 因为服丧而穿着的黑色的丧服,在胸口处把左手握拳,喀啦啦,传来了锁链的声音。 这是在十二岁生日的时侯,父亲赠与的首饰。圆筒形的装饰部分可以分成上下两块,内侧则是空洞。在那空洞之中…… 希帕缇卡回忆起父亲在把这个项链送给自己的时侯所说的那些话,猛地闭上了眼睛。现在还不到这个派上用场的时侯,说服自己相信这点,希帕缇卡把手从胸口挪开。 就在此时,穿着盔甲的沉重脚步声如同雪崩一般不断迫近,守卫在灵祠入口处的士兵们发出了惨叫。 就在大家凝神屏息的瞬间,大门轰然倒地。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潜伏在黑暗之中的人们。 手持火把的,是提着被鲜血濡湿的长剑的士兵们。穿着从来没有见过的盔甲,显然不是奥库托斯的士兵。 无关身份高低,女人们发出了惨叫,哪怕能远离杀戮者的身边一分一毫都好,一个个都贴在了墙壁上。 国王的家属,家属们的侍从,还有神官和卫兵,虽然有着近二十人的人数,但是在这之中拥有武器的只有卫兵而已。虽说王族的男性也都佩戴着防身用的短剑,不过在这种场合之下,没人会认为那种短剑能够派上用场。 提剑的敌兵不断涌入地下灵祠,奥库托斯的卫兵们也都拔出了长剑迎敌。 可是,这些卫兵在敌兵的一击之下就全都命丧九泉了。他们早已经在气势上被敌人压过一头。输给了自己内心恐惧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战胜对手的。 入侵了灵祠的敌兵们,用目光扫视着颤抖的人群,然后那目光,停留在了现在依然在祈祷着的神官长的身上。眼神中,透露出对于歌声一般的祷词的不屑。 手持火把的男性走到抱着罗兰德,面朝祭坛的神官长的身边。神官长向敌兵投去了毅然的目光。 「请赐予我们银翼的祝福。」 这是神官长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敌兵的长剑,把罗兰德和神官长一同刺穿了。 女人们发出了凄厉的惨叫。王妃康斯薇拉则像是发呆了一样,用松弛的表情注视着罗兰德的尸体。嘴唇微微的开阖了几下,但是女人们的惨叫声盖了过去,让人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 希帕缇卡并没有发出声音,对她来说,把眼前的这一切当成是噩梦已经是耗尽全力了。 天亮了之后听见鸡的鸣声就会醒来了。快点,快点鸣叫吧。快点来人,来人把我叫醒——这么想着,她把视线从弟弟的尸体上移开。 「希帕缇卡·布莱茨·普伦塔尼尔殿下在吗。」 因为手持火把的男人的一句话,原本哄闹的人群如同退潮一般安静下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齐齐的转向希帕缇卡。 处于这些尖锐视线焦点处的希帕缇卡,仿佛受到了磔刑一般,动弹不得,一言不发。可是,成为大家视线的焦点就已经足够了,这已经明确的告知了对方希帕缇卡的所在。 一手提着还滴着神官长和罗兰德鲜血的长剑,一手举着火把,男人缓步迈向希帕缇卡。身边的人们立刻四散而逃。只有害怕的发抖的侍女,伊尔萨,此刻依然挽着希帕缇卡的手臂。 「奥库托斯的纯洁少女,希帕缇卡公主。请跟我们一起走吧。」 「为,为什么,是我……」 不知道对方指名道姓要自己同行的目的是什么。不过,男人无视了希帕缇卡的动摇,继续说道。 「吾主所期望的是公主的贵体。只要公主大人能够老实听从我们的安排,我就保证不会再有人流血受伤。」 听到了这番话的人们,用突然之间重现了光彩的眼神看着希帕缇卡。没有人,开口说了任何一句话。明明公主希帕缇卡即将成为敌国的俘虏,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保护她。无处可逃,卫兵也已经倒下,女人,孩子还有佩戴着短剑的王族男性们,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用自己的身体做为盾牌守护公主。所有人,都只想着自己能够保命求生。 突然,依附在自己手臂上的温度也渐渐离去。伊尔萨抽身离开了希帕缇卡,加入到在远处围观的人群之中。 身边再没有任何支撑,希帕缇卡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冰凉。这并不是由于地下空气的缘故。是希望着牺牲自己的身体以换取求生机会的那种眼神,让希帕缇卡的身心都冻结了。 「怎么会……谁,谁来……」 环顾四周,大家都转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希帕缇卡朝着逃走的伊萨尔伸出了手。求求你,救救我,低声地嗫嚅道。可是伊尔萨却好像听到了可怕的惨叫声一般,爬到了更远的地方。 停留在虚空之中的希帕缇卡的手,突然被什么人握住了。藉由这股力量的牵引,希帕缇卡站起身来。 那是奥库托斯的年轻神官。他用含着泪光的怯懦眼神,注视着希帕缇卡。 「请您……请公主救救我们……」 说着,神官牵着希帕缇卡的手来到了敌兵的面前。虽然希帕缇卡奋力的抵抗着,但在力量上终究不是男人的对手。再加上还从没有父亲和医生以外的男人触摸的经验。恐怖和厌恶感传遍了全身,同时,还有愤怒。 「你,你在干什么,无理之徒……!快放手!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明白的话,就不要默不作声,赶快救我!」 由于无理和被背叛的愤怒所产生的话语中包含着公主的矜持。提高了音量想要进行威吓,却猛然发现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向侍女和其他的男人们请求救助,但所有人都一动不动,没有人和自己视线相对。希帕缇卡用尽全力试图把自己固定在地板上,却被人强拖着不断前进,狭小的空间中回荡着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由于恐惧而发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希帕缇卡没有办法接受这些直到昨天还「公主,公主」的喊着,微笑着,眷恋着自己的人们,此刻却想把自己做为祭品贡献出去以求保命的现实。 神官把哭闹喊叫着的希帕缇卡从自己的手里交到了敌兵们的手中。被强壮的臂力束缚着的希帕缇卡拼命挣扎。不成声的喊叫在灵祠之内回响。 「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得救了吧……」 神官的声音如同献媚一般。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希帕缇卡朝他投去了诅咒的视线——然后,她的视界被染成了一片红色。 手持火把的男性,一剑刺死了年轻的神官。惨叫声再次沸腾。 「为什么!不是说好了不会杀人的吗!」 希帕缇卡情不自禁的大声吼道。她完全忘记了刚才就是这个神官出卖了自己。 面对着希帕缇卡的怒吼,男人冷笑道。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如果公主大人能够老实听从我们的安排的话。可是公主您却大声的吵闹,还不断挣扎。」 「你是说这是我的错……!?」 希帕缇卡愕然了。居然还有这样强词夺理的说法。 可是,所有人都看着希帕缇卡。用满含恨意的眼神注视着她。都是你的错,都是因为你!用视线无声的控诉着。 在人群之中,只有一个人低着头。那是希帕缇卡的母后。她似乎对女儿毫无兴趣,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不断的喃喃自语。 「母亲大人……」 救救我。 没能把后面半句话说出口,是因为听到了微弱的笑声。 从母亲的唇间,传出来的不是意义不明的呢喃,而是笑声。就好像坏掉了的发条人偶一样,伴随着身体的颤动,发出了笑声。这笑声不断的变大,最终成为了疯狂的哄笑。一直低着的头颅突然向上仰起,失去了焦点的紫色双眸将视线投向虚空。 那是和希帕缇卡一样的,紫丁香一般的紫色眼瞳。希帕缇卡一直都非常喜欢母亲这双从远处望去仿佛一直在变幻着微笑着的眼睛。虽然和自己的瞳孔颜色相同,但是母亲眼中的世界一定是更加丰富多彩,绚丽多姿,她一直对此深信不疑,也满怀憧憬。 可是,现在,这双眼睛简直就好像要从眼框里面掉落出来一样,夸张的突起着,瞪圆了的眼球注视着远方的黑暗,就好像戴上了滑稽小丑的面具一般。 啊,已经坏掉了…… 看到了母亲的可悲身影,希帕缇卡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也消失了。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敌兵们轻而易举的担起了瘫软着的希帕缇卡的身体。就那样带着她离开了灵祠。 刚一走出灵祠,身后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虽然很想用双手捂住耳朵不让自己听到这些声音,但是全身都被束缚着,根本动弹不得。 无力抵抗的希帕缇卡,只能默默的任由泪水滑过自己的脸庞。 西奥博尔德无言的凝视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 然而,其实他看不到父亲的样子。只有非常有限的几个人才会被允许接近瘫卧在被薄纱华盖遮蔽着的床上的父亲。 「……洛莎丽,到我这边来……」 从纱帐内传来了虚弱的声音。在薄薄的纱帐上,能看到一只枯枝一般的细手正在微微摆动的影子。 「是,父王。」 国王呼唤的是并排站立的兄弟妹三人当中,最年幼的妹妹洛莎丽的名字。向来如此。 洛莎丽跪在床边,握住了国王削瘦的手臂,接着国王开口对长子拉德说道。 「拉德,奥库托斯被攻陷了的消息是真的吗……?」 被提问了的拉德向前迈出一步,行了一礼,之后回答道。 「是的,在国王的葬礼上,王族会聚集在地下灵祠的情报是真实的。拥有奥库托斯国王,恩斯特血脉的人几乎都永眠在那座地下灵祠中了。」 「是吗,那倒好,替他们省了葬礼的功夫。」 尽管被病魔侵袭,在听到了同本国进行势力争夺的邻国发生了悲剧之后,还是愉快的笑了出来。没能亲眼见证儿子胜利凯旋的身影,真是可惜了,当然也没忘了说出这种装模作样的话来。可是,这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而已,很快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父王你没事吧,洛莎丽担心的说道。 前几天,指挥军队攻入奥库托斯的指挥官就是拉德。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的国王称赞了拉德的功绩,拉德恭敬的接受了父王的褒奖。 「西奥博尔德哟。」 突然,国王喊出了西奥博尔德的名字。在谒见孩子们的时间里,最后想到的才是西奥博尔德,然后,问答的对话是一如往常。 「是,父王。西奥博尔德在此。」 打起精神不露出一丝一毫的厌烦心态,西奥博尔德和拉德一样向前迈出一步,行了一礼,作答道。 「洛莎丽的学习怎么样了?这方面是由你来负责的吧?」 「父王你也真是的。怎么又是这个问题啦。」 洛莎丽那有点不耐烦的语气,代表了西奥博尔德此刻的心情。不过只要能听到妹妹那开朗的声音,无论这是怎样无聊的对话都没关系,西奥博尔德由衷的这么想。 「没有任何问题。洛莎丽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对于我还有其他的教师教授给她的知识都能很快就记住,然后吸收,完全没有需要担心的地方。」 听到了西奥博尔德这样的评价,国王和洛莎丽都开心的笑了起来。 「这真是太好了。洛莎丽跟你也很亲近呢。身为哥哥,你今后也要继续照顾她。」 「儿臣遵旨。」 深深的鞠了一躬之后,西奥博尔德和拉德一起静静的等待着父亲和洛莎丽之间毫无意义的对话的结束。 向来如此。父亲对西奥博尔德的问题,全都是跟洛莎丽相关的。可是,西奥博尔德对此并没有任何的不满。就算站在身旁的拉德用嘲笑的表情看着自己,西奥博尔德也没有任何感觉,他早就习惯了这一切。 由于说话而消耗了体力,国王咳嗽的频度开始逐渐增加,于是早在一旁等候着的御医委婉地规劝着王子公主们离开房间。国王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洛莎丽的手,三兄弟妹终于从国王的寝室中解放出来。 西奥博尔德走出被病魔盘踞的阴暗房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待在那个房间里的时侯,时刻都要注意控制自己的呼吸幅度,不能大口的吸气。虽然御医说国王患上的并不是会传染给别人的传染病,但是萦绕在那个房间里的阴暗气息,透过了身体直接侵袭着人的心灵。 洛莎丽和拉德在各自仆从和侍女的簇拥之下,离开了房间。与之相对,西奥博尔德独自一人,来到了庭院之中。 艾赛维纳的第二王子。这就是西奥博尔德的身份。可是,他同第一王子拉德之间,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三个兄弟妹各自的母亲都不相同。国王和王后之间生下的孩子是拉德,西奥博尔德是由第二妃所生,洛莎丽则是由第三妃所生。 西奥博尔德的母亲在数年之前就已经亡故,出身贫穷贵族的母亲并不是做为正式的王妃被迎娶至城堡之中,而是做为侍女服侍在国王的身边。就在这段日子里,因缘巧合的产下了西奥博尔德。虽说国王最后为了体面而封她为第二王妃,但实质上是小妾这点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洛莎丽的母亲也是以同样的方式获得了王妃的身份。不过她和王后都依然健在。 在国王的孩子之中,立场最危险的是西奥博尔德。明明只有十七岁,还很年轻,但是由于母亲的亡故而失去了后盾。不,就算他的母亲还活着恐怕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他的母亲的家族是个穷困潦倒,空有名号的贵族。 「西奥哥哥大人!」 听到了呼唤,西奥博尔德转过头去。在庭院中随风飘舞的落叶映衬之下,洛莎丽跑到了他的身边。亚麻色的头发轻轻的摇摆着,点缀着珍珠的蕾丝花边头饰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如同向日葵花一般亮黄色的裙装,和活泼开朗的她也非常相衬。 身边没有侍女,跟在她身后呼哧呼哧追上来的是一条白色的小狗。镶嵌着宝石和项圈被长长的软毛覆盖着,若隐若现,下垂的耳朵上面钉着小小的耳环。 这是洛莎丽饲养的小狗。名字是伯纳戴特。洛莎丽把缠在自己脚边晃来晃去的伯纳戴特抱起,笑嘻嘻的看着西奥博尔德。 「呐,听说了吗?今天晚上的宴会的事情。西奥哥哥大人也会出席的吧?会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出席呢?我呀,想穿着和西奥哥哥大人配套的衣服出席,设计之类的,就算只有颜色一样也行。」 一起去选衣服吧,洛莎丽非常高兴的说道。看着眼前的妹妹,西奥博尔德不禁苦笑。 洛莎丽今年十五岁。作为一个女孩子来说也差不多到了找个丈夫的年龄了,可是被父王当成掌上明珠的她目前还没有这样的对象。不仅如此,或许是由于被双亲和侍女们当成可爱的小猫咪一样小心照料的缘故,在她的身上还有不少比起同年龄的女孩子更幼稚的地方。 西奥博尔德讨厌着包含自己在内的人类这样一种生物。生活在不在嘴巴上说出来却时时都通过视线和态度显露出非常露骨的恶意的群体之中,加之这样一种恶意还经常以自己做为目标,怎么可能产生好感呢。 可是,洛莎丽不一样,对于西奥博尔德来说,她是特殊的。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会有人向庶出的第二王妃的孩子,西奥博尔德展现出笑脸的话,那一定就是洛莎丽了。 虽然母亲的情况大致相同,但是西奥博尔德和洛莎丽境遇有着天壤之别。作为女孩,洛莎丽并没有其他竞争对手。何况,她还集父王的万千宠爱于一身。 借着女儿的受宠,第三王妃并不像西奥博尔德的母亲那样灰头土脸,甚至于能够抬头挺胸的和王后争宠。 对于第三王妃来说,洛莎丽既是武器,也是救命稻草。所以必须非常小心的,如同脆弱的宝物一般,悉心照料。或许不让洛莎丽参加到任何相亲活动中去也是母亲的意思。如果说洛莎丽离开了艾赛维纳,那么第三王妃毫无疑问的将在瞬间被王后击溃。 或许是因为不想参与到母亲们之间的冷战当中去,洛莎丽非常的粘西奥博尔德。她的母亲第三王妃还有王后对于这点肯定是心怀不满,但是知道洛莎丽非常喜欢西奥博尔德的国王下了由西奥博尔德来指导洛莎丽学习的命令。如果说父亲溺爱女儿,醉心其中,那么不管是怎样的要求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的。伯纳戴特本身并不是艾赛维纳拥有的犬种,洛莎丽在偶然看到由大陆来的宾客携带的宠物之后,随口说了一句好想要一条一样的小狗,就这样,国王特地派人从大陆那边带回了这条小狗。 尽管如此,西奥博尔德内心暗忖。 洛莎丽所非常期待的今晚的这个宴会,是为了庆祝拉德消灭了邻国奥库托斯王族的庆功宴。一想到今天晚上的宴会上杯斛交错之间晃动着的葡萄酒,西奥博尔德就有一种那其实是从奥库托斯的王族亡骸中流出来的血液的感觉。 洛莎丽,她真的明白这次宴会的意义吗。 不,无论明白还是不明白,这都没有关系。虽然拉德的做法多少有些残忍,但是奥库托斯的确是一个应该消灭的国家,西奥博尔德也同意这点。 艾赛维纳和奥库托斯。把卡罗尔这个岛屿一分为二的,就是这两个国家之间的国境线。 围绕着遥远大陆的蓝色大海上散落着很多岛屿,几乎每个岛屿上都有各自的国家。在一些面积比较大的岛屿上,同时有着两三个国家的情形也并不少见。 卡罗尔就是这些岛屿中的一员,艾赛维纳和奥库托斯。不过这已经是过去式了。 在拥有复数国家的岛屿之上,战争并不少见。虽然岛屿的土地并不辽阔,但是多一分国土也是好的,无论哪个国王都会这么想。反过来由于内乱而使得岛屿被分割的情况也一样存在,当然这点不仅仅局限于岛屿,在大陆上也是一样。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端。 奥库托斯的国王恩斯特是个连邻近的小岛也要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的支配欲极强的人。自然,也惦记着艾赛维纳的领土。想要把整个卡罗尔都变成自己的囊中之物。 因此就连西奥博尔德都觉得难以忍受恩斯特作出的各种暴行。考虑到生活在奥库托斯统治下的普通百姓,还是像古代那样,卡罗尔岛被一个国家统一了比较好。 拉德做的非常漂亮。当然也有天上掉下个大馅饼的幸运因素,不过那也是恩斯特的自作自受,不管怎么说,奥库托斯的百姓几乎没有任何的伤亡。 毕竟是马上就会成为艾赛维纳的土地和臣民。伤害了他们,使得他们产生怨恨心理可不是什么上策。 「呐,西奥哥哥大人。真是的,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单手抱着伯纳戴特的洛莎丽,用空着的另外一只手拉了拉沉浸在思考之中的西奥博尔德的黑发。感觉到不妙而把视线投向妹妹脸庞的时侯已经迟了。洛莎丽皱起了眉头,翘起了嘴巴,腮帮子也鼓了起来,生气了。 「抱歉,洛莎丽,我刚刚在想一些事情。」 「嚯,博学的你在思考什么问题呢,真是让人感兴趣哪。」 听到了这从一旁传来的声音,西奥博尔德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转过身去。 「啊,拉德哥哥大人。」 洛莎丽毫无戒备的,向长兄拉德露出了笑脸。 拥有亚麻色头发的青年,强壮的体魄和经常向上翘起微笑的嘴角,脸上充满了自信的神情。不过,给人以冷淡印象的青色瞳孔却给人一种藐视他人的感觉——不,事实上就是如此。特别是在他看着西奥博尔德的眼神当中。 「拉德哥哥大人是今天晚上宴会的主角呢。凯旋的样子也非常的威风哦。很多人排在城门的两侧不断地抛来鲜花呢,我从自己的房间里全都看到了。」 洛莎丽完全没有注意到飘荡在西奥博尔德和拉德之间那充满了紧张感的空气,开心的说道。 拉德和洛莎丽长的很像。同样都拥有亚麻色的头发,眼睛也都是青色的。这些都是从父王那里继承下来的特征。 相反,西奥博尔德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睛则是森林一般的深绿色。非常像他的母亲。 这样一种差别,是比孤独感更强大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我是不一样的。 「洛莎丽,接下来我有些话要和西奥博尔德说。你先退下吧。」 打断了洛莎丽像小鸟一样的话语,拉德用很不耐烦的眼神瞥了妹妹一眼,想要赶她走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不知道动物是不是也能够理解这样一种视线,伯纳戴特低声的吼道。 可是饲主洛莎丽听从了拉德的指示,想要教训一下伯纳戴特也没了借口。在停顿了那么一下之后,我明白了,哥哥大人,回答中包含着非常无趣的叹息,心情大损的洛莎丽轻轻的抚摸着伯纳戴特离开了。 目送着妹妹的背影离开自己的视线,西奥博尔德转过身来,重新向拉德深深的行了一礼。 「衷心祝贺王兄凯旋归来。」 拉德从奥库托斯凯旋归来是昨天的事情了,不过直到刚才被叫到国王房间里之前,西奥博尔德都还没有遇到过他。离开房间的时侯拉德也先走了一步,还没找到机会进行礼仪性的问候。 拉德用鼻子哼了一声。就好像因为听到西奥博尔德称呼自己为「王兄」而感到很不快。 现在还不到发作的时侯。西奥博尔德假装成没发现的样子,控制住自己的眼神,抬起了头。 「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对于家庭教师会为了怎样的思考连学生的声音都听不进去感兴趣罢了。」 家庭教师是指西奥博尔德,学生自然就是指洛莎丽了。明明就不了解西奥博尔德教授洛莎丽的内情,却还要用这种讽刺的语气来说话。对于这位比自己年长五岁却心胸狭窄的兄长,西奥博尔德在内心无奈地苦笑道。 「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问题。刚才洛莎丽说想要穿着跟我成套的衣服出席今天晚上的宴会,但是都到了这个岁数兄妹之间还穿着配套的衣服还是有些不妥。只是,如果断然拒绝的话那孩子肯定会闹别扭的吧,所以我在想该怎么拒绝才好。」 以为随便找个借口就能蒙混过去吗,你倒是挺放松的,从一旁的拉德那里传来的视线当中,透露出这这样信息。 西奥博尔德很清楚,拉德绝对不是为了听到这样的事情而特地来和自己交谈的。如果不是为了什么非常特殊的理由,这对势如水火的兄弟根本都不会相互靠近。 若然不出所料,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拉德保持着侧对西奥博尔德的姿势,只用眼角看着他,说道。 「父王已经时日无多了。」 静静地,但是非常肯定的语气。 西奥博尔德也——不,只要是了解国王目前状况的人,全都是这么想的。 可即便如此,西奥博尔德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紧绷了起来。 直面父亲的死亡。而且还是由拉德告诉西奥博尔德这件事,他可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西奥博尔德一言不发,等待着拉德接下来的发言。就好像等待审判的罪人一般。 然后,拉德说道。 「你听说过奥库托斯的传说吗?」 这个问题出乎了西奥博尔德的意料,原本为了等待拉德的宣言而绷紧了的神经也一下子放松了,同时皱起了眉头。 对于拉德这个问题的答案,西奥博尔德心里是有眉目的。挖掘了一下自己的记忆之后,到底是不是在说这件事情呢,稍稍了犹豫了一下,西奥博尔德回答道。 「是银龙的传说吧。」 「没错。」 听到了西奥博尔德的回答,拉德立刻点了点头。原本侧向自己的脸庞,也在不注意的时侯转了过来正对着自己。 奥库托斯的银龙,是在奥库托斯的历史上登场过的圣兽。 在千年之前,奥库托斯曾经与其他的岛国发生过战争。强大的战舰出现在奥库托斯的海岸线上,迫近的巨大船影就好像在劝降一样。 装载在敌国战舰上的武器,远远的超越了当时奥库托斯所拥有的技术。再加之敌国的性格非常残暴,一旦让他们登陆成功,想必会有许多的奥库托斯民众被杀。 那时,面对着降临在自己国家上的悲剧的国王,只是一个少年。 当时,有一位少女,她感慨着年轻国王所面临的悲惨命运。于是少女登上了位于奥库托斯东方的圣峰,萨伯利马莱。然后,在山巅之上祈祷着,毅然的纵身跃入了山下的大溪谷之中。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希望能够拯救奥库托斯,向着信仰的月神祈愿。 接着,一条散发着银色光芒的龙从谷底腾空而起。 那是听见了少女祈愿的神所派来的使者,银龙击沉了敌国的战舰,守护了奥库托斯。在奥库托斯的史书上有着这样的记载。 那是非常遥远的过去了。这段记载的真实性已经不可考。虚构的传说在代代相传的过程中被做为历史的一部分记录下来的情况也很常见。 只不过是传说而已。是哄小孩子睡觉的床边故事。西奥博尔德对于奥库托斯的银龙传说的认识,就是这样。 所以,不明白。为什么拉德会在此刻此时提到这么一个传说呢? 对方的意图到底是什么,西奥博尔德试图从对方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当中找到蛛丝马迹,就好像是看穿了西奥博尔德的这种想法,拉德非常越快的翘起了嘴角,说道。 「我抓到了恩斯特的女儿。」 奥库托斯国王,恩斯特的女儿。 奥库托斯的公主。 突然,被告知了她的存在。虽然看上去这是毫无征兆的话题,但是西奥博尔德立刻就领悟到拉德的意图是什么了。 在奥库托斯的银龙传说中,那个用自己的生命换取银龙出现的,被称为是银翼圣女的少女,就是当时奥库托斯国王的姐姐。 在提到了银龙传说之后,立刻就说出了抓到了奥库托斯公主的情报。难道说……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西奥博尔德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是要用那个女人,召唤出银龙吗?」 不可能,吞下了自己的这种想法,西奥博尔德替拉德说出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拉德像往常一样,用鄙视的眼神说出否定自己的话语。 可惜,拉德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点没错。现在的我们,需要能够实现愿望的圣兽的祝福。」 「那只是个传说而已。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要那么……」 虽然至今为止从来没有顶撞过拉德,但现在已经不是继续保持沉默的时侯了。 能够在顷刻之间就消灭奥库托斯的拉德,到底会向传说中的银龙许下怎样的愿望?明明,无论他想要什么东西,只要动用自己的力量就绝对能够入手。另外,还特地找自己来谈了这件事,也就是说肯定有什么事情要降临到自己头上了。西奥博尔德突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然后,拉德把视线低垂。两股眉毛几乎都拧到了一块儿去,作出了悲伤的表情。 「是为了父王。就算是医生束手无策的疾病,如果能召唤出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银龙……难道你不这么想吗?」 的确,只有这件事情是拉德也无可奈何的。 可是,有蹊跷。虽然拉德的继承人地位是得到了父王承认的,但是他绝对不是那种非常敬爱父亲的孝子,也从没有表现出自己对于父亲的爱。倒不如说随着父王的病重,日思夜想的王位即将落入自己的手中,对于这样一种情况感到非常的高兴。当然在别人的面前是无论如何不会露出这种表现的,只不过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想要隐藏住在熟透了的果树下面等待着强风吹过,摇摇欲坠的果实落下的心情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然而,他此刻却说着什么要借传说中银龙的力量来替父王治病,西奥博尔德无论如何没法相信。 「如果这条传说中的银龙是真实的,那么父王的病的确是有希望了。可是,在传说当中,银龙是月神听见了奥库托斯公主的祈愿所派来的使者。被艾赛维纳消灭了祖国的奥库托斯公主,怎么可能会为了艾赛维纳的国王祈愿呢。」 「奥库托斯的王家,普伦塔尼尔,在古代是从事神职的家系。因此也有一种解释说是只要把银翼的圣女做为召唤出银龙的活祭推到那座谷底,就能够呼唤出银龙。这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的确,西奥博尔德也在书上读到过这样的解释。普伦塔尼尔家族的未婚女性拥有神圣的力量,她的血肉是银龙最爱的食物。 可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古老的传说,谁也没法肯定是真是假。在不同的地方,传说的内容也会有些许的不同。只有傻子才会去争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西奥博尔德一言不发,因为他没有任何能够否定圣女活祭的说法的证据。 于是拉德继续道。 「在卡罗尔被一分为二之前——奥库托斯和艾赛维纳原本是一个国家。继承了自古以来卡罗尔的信仰,艾赛维纳和奥库托斯都相信同一个月神芙丝。如果说银龙是月神的使者,那么应该也会保佑我们。能抓到传说中普伦塔尼尔家的女儿真是太幸运了。」 「那么,真的准备把那个女人做为活祭吗?」 面对西奥博尔德的提问,拉德轻轻颌首,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为了父王——然后,也是为了你。西奥博尔德。」 发自内心的愉快语气,让人一点都听不出来他有为父亲着想的感觉。 「为了我?」 「你一直以来都待在洛莎丽的身边,完全没有建下任何武勋吧。正因为如此,这次需要由你来召唤出银龙。」 听到这句话,西奥博尔德愕然失色。 原本就已经猜想到拉德会有所动作的西奥博尔德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现在这情况就好像对方轻松的绕过了自己的防备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怎么了?难道你觉得不满吗?你不会是希望父王就此一命呜呼吧?」 不给西奥博尔德反击的机会,拉德先发制人。 如果说拒绝了这道命令,那就变成了背叛国王。这就是拉德的用意。 对于拉德来说,西奥博尔德是个眼中钉。就算自己王位继承人的身份非常稳固,但是在身边还存在着第二王位继承人的这个事实让他很不爽。 所以,他想要让西奥博尔德远离王座。让他去到遥远的,伸手不及的地方。 拉德根本就不相信什么银龙的传说。什么为了父王的疾病也只是借口。把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任务交给了西奥博尔德,就等着他失败而归。如果说西奥博尔德拒绝了这个任务,那么就是对于国王的背叛,而把奥库托斯的公主推下了溪谷之后却空手而归也是一样。会被刻上没用,窝囊废这样的刻印。 问题是,国王驾崩之后,王位将由拉德继承。到了那时,对于既没有后盾也没有功勋的西奥博尔德,成为了国王的拉德完全能够随意摆布。这就是等待着西奥博尔德的结局了。 在西奥博尔德的脑海里,首先浮现出来的是妹妹洛莎丽。 现在,洛莎丽能够自由自在的生活那是因为有着父王的守护。但是等到父王去世后,大概会被卷入王妃之间的争斗当中,然后和第三王妃一起受到冷遇。不,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拉德成为了国王之后,他的母亲,现任王后就将变成太后。她不可能会对一直以来跟自己勾心斗角的第三王妃网开一面。 西奥博尔德现在还能以王子的身份留在这座城堡里面,也完全是由于洛莎丽的缘故。对于没有后盾的西奥博尔德来说,被父王宠爱的洛莎丽是唯一会守护他的人。一旦失去了她,西奥博尔德也会和第三王妃一样陷入危险境地。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西奥博尔德发现了拉德的另一层用意。 无论西奥博尔德的立场是多么的不稳固,他身为第二王位继承人的事实是没法改变的。说不定在大臣之中,有人正在考虑着拥护西奥博尔德,同拉德进行王位争夺的事情。 国王死后,西奥博尔德将陷入危险境地,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正因为如此,说不定会为了保护自己而举旗反抗拉德。大概拉德害怕这种情况的出现吧。 觉得西奥博尔德和谋臣联手会让发展变得非常麻烦的拉德大概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把西奥博尔德孤立起来吧。 不过,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西奥博尔德他—— 「王兄,我对于王位没有兴趣。」 毅然的抬起头,西奥博尔德如是道。拉德把他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嚯哦,低声的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王兄才是艾赛维纳王位的适合人选,我是这么想的。」 拉德笑容变得更加难以捉摸。没想到你也是个明白人嘛,他的表情似乎正在这么说——可是。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我可是给了你一个展现自己对于父王忠诚心的机会啊。你就是想要向时日无多的父王展现自己的英勇,怕是也没什么机会了。如果说你还是男人的话,就好好展现一下自己身为儿子的英姿吧。」 看样子,拉德是无论如何都要西奥博尔德再现银龙传说的奇迹了。既然明白了拉德在这个问题上不会做出任何让步,西奥博尔德说道。 「我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完成召唤银龙的仪式——可是,我有一个愿望,望王兄能够在我成功之后给予我褒奖。」 「褒奖?」 「是的,无论是多么偏僻的地方都没有关系。我希望能获得属于自己的领地。只要是能够通过耕作生活下去的地方就可以。当我成功的召唤出银龙之时,请赐予我这样一片领地。然后,等到父王亡故之后,请允许我和洛莎丽生活在那片土地上。」 弯下腰,西奥博尔德深深的行了一礼,乞求到。 这一切都是为了洛莎丽,这就是西奥博尔德的愿望。 父王死后,洛莎丽会嫁到他国去吧。国家之间的婚姻,也就是人质。 如果艾赛维纳和对方关系紧张化,洛莎丽会遭到怎样的对待,西奥博尔德不忍去想。 拉德也好王后也好都不会把洛莎丽当成是自己人。就算把洛莎丽嫁到那种非常有可能背叛的国家去,他们两人也毫不在乎。 想要守护洛莎丽,只要是为了她,西奥博尔德什么都会去做。 所以,现在绝对不能表现出对于父王或者拉德的叛意。就算根本不相信什么银龙传说,也必须遵从这样一道命令。 「不爱金银只要田地吗——可以,我答应你。就算你没能成功的召唤出银龙,我也会赐予你所期望的东西。」 拉德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西奥博尔德等于是在自己放逐自己。他当然没道理不答应。至于洛莎丽,对于拉德来说那根本是无关痛痒的存在,跑到哪里都无所谓。 「多谢王兄慷慨。」 怀着不得不屈服的懊悔,西奥博尔德的表情扭曲了。 为了不让拉德看到自己的这种表情,在拉德从庭院中消失之前,西奥博尔德一直持续着低头的姿势。 止不住身体的颤抖。 在光线照射不到的牢房之内,甚至都无法知晓现在究竟是白昼还是黑夜。室内的空气冰冷刺骨,肉体和精神都已经快要到达极限。 可是,希帕缇卡并不是为了寒冷或者对于黑暗的恐惧而颤抖,手中紧握着的首饰的感触才是她颤抖的原因。 抓着希帕缇卡,把她带离奥库托斯的是艾赛维纳的士兵。经过了马车上数日的摇晃行程之后,她来到了艾赛维纳王家居住着的城堡。率领着士兵袭击了奥库托斯国王葬礼的是艾赛维纳的第一王子,名叫拉德的男人。 下了囚禁希帕缇卡的命令的,也是这个拉德。他的目的是什么,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女性俘虏的下场,只有一个。战争就是这么回事,在很小的时侯,希帕缇卡就了解到了这点。然后当这种灾难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时侯,应该采取怎样的行动,也在那个时候被灌输了。 用颤抖着的手,捻开了圆筒形首饰的盖子。在那之中,有一个和小指指尖大小相仿的纸包。 这种首饰的设计是为了让患有某些慢性疾病的贵妇人在病症发作的时侯能够进行及时的应对,所以把药藏在里面。 可是,希帕缇卡并没有患上什么会突然发作的疾病。纸包当中藏着的是剧毒的药粉。以这个小包当中所存贮的量来说,能在瞬间就毫无痛苦的取走人的性命。 在被侮辱之前就自我了结。能够在守护自己纯洁的同时,不让王家的名誉受损。这是为了守护希帕缇卡的名誉,在把这个包含着毒药的首饰送给自己的时侯,父王是这么说的。 没有什么可怕的。就算继续活下去,等待着自己的也只会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可是,就算在内心对自己这么说,希帕缇卡还是没能把药粉含到嘴巴里,打开盖子然后关上,再打开再关上,希帕缇卡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再等等……再等一等,祈祷吧。想着月神芙丝的使者银龙祈祷,请把我的灵魂带领到月神居住着的月之乐园,不要让我在中途迷路,之后再服下毒药。在心中默念着这样的借口,希帕缇卡关上了圆筒的盖子。 就在此时,从远处传来了某种声响,希帕缇卡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人的脚步声。这座牢房位于耸立在城墙外围一隅的圆形尖塔之中。石砌的阶梯上传来塔塔塔的脚步声,有什么人上来了。 伴随着声音,灯光也逐渐靠近。昏暗的橙色灯光在圆形的塔内,弯曲的墙壁上留下了一个扭曲的影子,影子不断伸长,就好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在不断靠近。 最后,出现在铁栏另一侧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仿佛融入了黑暗之中的一头黑暗还有一双深邃的绿色眼睛,他直直的注视着希帕缇卡。 穿着天鹅绒的齐膝长衣,这是教员的标准装束。年纪大概比希帕缇卡稍大一些。正处于从少年步入青年的阶段,幼稚和精悍的特征同时存在于他的脸庞上。中性的挺拔鼻梁更加给人这样的感觉。 「希帕缇卡·布莱茨·普伦塔尼尔。」 和容姿相反,他的声音非常的铿锵有力。并不是女扮男装,希帕缇卡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 而且,那眼神非常的冷淡。就好像在看着一匹垂垂老矣,已经派不上用场的驿马一样。 把手里的插着蜡烛的烛台放在地上,那个男人用钥匙打开了牢门走了进来。希帕缇卡下意识的握紧了首饰,叫道。 「别,别过来!我、我不会把自己交给嗜血的艾赛维纳野蛮人!」 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也要作出符合奥库托斯公主风范的行为举止来。如果这个男人在靠近一步,就立刻服下纸包当中的药物。这么想着,希帕缇卡把颤抖着的手指放到了圆筒的盖子上。 突然,男人浅浅的叹了一口气。用吃惊的眼神看着希帕缇卡。 「真是不好意思了,我没有对你作出那种举动的打算。把你带到这里来的我的兄长也是一样。」 听到了这句话,希帕缇卡稍稍放松了肩膀上的力量。但是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在心中反复回味他刚才说过的话。 指挥着抓住希帕缇卡的兵团的是艾赛维纳的王子拉德。然后这个男人称呼他为哥哥,也就是说—— 「你也是,艾赛维纳的王子吗……?」 这还真看不出来。因为他的外形实在是很难让人联想到王族。 绝对不是寒酸的服装,实际上应该说是非常高档的搭配,但是由于装饰的简陋,让人觉得更像是见习的教师或者学者,甚至是学生的感觉。 对于希帕缇卡的提问,他毫无感情的回答道。 「艾赛维纳的第二王子,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名号罢了。」 这是,什么意思……? 疑问马上就消失了,因为受到过王家教育的希帕缇卡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应该是由小妾产下的孩子。虽然继承了国王的血统,但是由于母亲身份的低微,受到的对待和臣下没什么不同。只要身为嗣子的第一王位继承人没有遭遇不幸,他就不可能继承到王位。 可是,希帕缇卡不明白的是他来到这里的目的。 他刚才说了目的不是自己的身体。然后他的哥哥也是一样。那么,其他还能有什么目的?奥库托斯现在已经沦陷了,应该也没有必要进行严刑拷打让她吐出什么机密。 就在希帕缇卡提防着他下一步动作的时侯,他把某样东西扔到了希帕缇卡的脚边。啪的一下声响,让希帕缇卡的身体僵硬起来。 「穿上它。」 没有任何的说明,他下了简单的命令。 这是非常朴素的衣服。连体的,长度直达脚踝。是用麻做成的吗,线脚都能看得非常清楚,总之就是很粗鄙的衣服。还有一件,像是上衣的样子。颜色是非常黯淡的茶色,似乎是用山羊或者什么动物的毛皮简单的缝制起来的东西。 简而言之就是庶民会穿的衣服,不,比那更过分。线脚都没有收起,下摆松松散散的。 居然要我穿上这种衣服。 感觉受到了侮辱的希帕缇卡脸上发烫,这种东西,根本就是奴隶穿的。 艾赛维纳的情况她并不清楚,但是在奥库托斯奴隶是不被公开承认的。用金钱来贩卖人类是一种应当被鄙视的行为,希帕缇卡受到的教育中是这么说的,当然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尽管被禁止了,人身买卖的交易却没有消失。奴隶,还有以奴隶做为商品的奴隶商,都确实存在着。 「这种衣服,怎么可能穿。让我穿上这种污秽不堪的衣服,到头来还是想要侮辱我呢。艾赛维纳的野蛮人是多么的阴险。」 用这种简陋的衣服来包装自己如丝绸一般滑顺的肌肤,对方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取笑自己吧。开什么玩笑。 做为奥库托斯的公主,必须要守护自己的这种荣耀。为此,已经由不得自己再犹豫了。 希帕缇卡打开了一直紧握在手里的首饰的盖子,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之路。 可是,她却没能够把藏在其中的毒药送到自己的嘴里,就在希帕缇卡打开盖子的那一瞬间,那个男人一个大步跨了过来,从自己的怀中强行的夺走了首饰。 然后,他把首饰用力的扔到了铁栅栏的另一边,希帕缇卡想要取回首饰,朝着那个方向伸出了手,却被对方紧紧地扯住了胸部。 「你,你要干什么……」 脸贴得很近,被他墨绿色的瞳孔中发出的视线贯穿,希帕缇卡不禁向后退去。 在父亲的葬礼上穿到现在的,纯黑色的丧服,被他用力的撕裂了。 柔软的胸部,几乎整个都暴露出来,看到自己胸口的白色肌肤,希帕缇卡因为战栗而冻住了。就连惨叫都忘记了。 失去了力气,颤抖着的毫无抵抗的希帕缇卡的身体被他一把推倒在地,然后走出牢房,关上门,留下衣衫不整的希帕缇卡一个人。 「接下来,我将和你一起远行。」 「哎……?」 完全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希帕缇卡发出了嘶哑的声音。用手收拢胸口的衣服,目不转睛的注意着他的动作。 「到外面去。如果你不想用那种样子出现在别人的面前,就赶快穿上我给你的衣服。我也会去做些准备。如果在我回来之前,你还没能换上衣服,那我就拉着你用这幅姿态去见人。」 不知道是不是讽刺希帕缇卡的反应之慢,他用带刺的语气说道。希帕缇卡因为话语中的威压感而恐惧,收拢着被撕裂的衣服的双手不住的颤抖着。 居然要我用这种不成体统的样子去见人,太过分了。 因为懊悔而咬紧了牙齿,可是,为了避免被侮辱的毒药已经不在自己的手里了。自杀的手段已经丢失了。 首饰之中藏着的不是什么救命的灵药,而是自杀用的毒药这点,被他看破了。输的很彻底。 屈辱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地上,而他连看都不看一眼,拿起放在地上的烛台就走下了楼梯。 一股腥味自被咬破了的嘴唇传开,希帕缇卡把手伸向了麻织的衣服。 002紫丁香之瞳 卡罗尔岛是一个东西狭长,有点类似被压扁了的椭圆的岛屿,在卡罗尔岛的中部,有一个名叫尼滕斯的湖泊。一座名叫希度的高峰耸立在这个尼滕斯湖的南边,在希度的山谷之间流入尼滕斯湖的大河是利温河。 希度峰,利温河还有尼滕斯湖组成了将卡罗尔岛一分为二的天然分界线。西边是艾赛维纳,东边是奥库托斯。利温河的流速非常快,加之在希度峰南面的大海上产生的风暴经常会吹过来,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都非常的难走。 因此人们基本都是从尼滕斯湖北面的广阔平原和茂密森林往返于两国之间。或许由于靠近海滨的缘故,自古以来在这块平原上就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村庄,其中当然也有着发展成了城市的要冲。 可是,自从前任奥库托斯国王登基之后,和艾赛维纳之间的摩擦就不断增加,北面的平原和森林常常会成为战场。自然,邻近的村庄和城市也常常会被卷入战争之中。 「从这里开始我们步行前进。」 听到了王子的这番话,坐在车夫席上拉着马车的老人非常吃惊的回过头,然后立刻就露出解脱了的表情。 我是多么的不走运。居然要和在艾赛维纳王家中被当成累赘的二王子同行。而且,方向还是奥库托斯。 在平原之内,坡度很缓的小丘陵上,隐隐约约的看到了远处的某样东西。一根接着一根的圆木并排矗立,在小山丘之上围出了一个圆形的区域,在这个圆形区域的另一头,就是茂密的森林。 没什么奇怪的,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在圆木构成的栅栏之外是一片广阔的草地,在草地上随处可见的不断移动的黑色小点则是村民们放养的牛,它们正悠闲的低头吃草。 悠然自得的光景。可是,奥库托斯刚刚失去了王族,虽然听说过艾赛维纳的大王子在讨伐了王族之后,让手下的人平定了奥库托斯。但即便如此,在战争当中产生的破坏痕迹应该还残留着。 大王子拉德是个看不起他人,非常易怒的年轻人,但是他的确拥有与之相对的实力。而且,对于能够完成工作的人,也会给予恰当的评价。 相较之下,二王子的西奥博尔德至今为止依然是一事无成。不仅如此,他从来不会给除了妹妹洛莎丽之外的任何人好脸色看。 虽然作为国王儿子爱好的剑术和马术比起普通的骑兵还要优秀很多,但同拉德相比还差得很远。在城堡的马厩照顾马匹的时侯也见过好几次面,但是只要四目相对就会立刻非常不快的移开视线,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要不然就是和洛莎丽公主玩过家家之类的游戏。从来没看到他做过什么正经的事。 要巴结的话对象自然是拉德。拉德对于西奥博尔德感到非常厌烦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而要说起西奥博尔德能够做到些什么,还真想不出来。 西奥博尔德此刻坐着的是连王家的纹章都没有刻上的工作用的货运马车。另外,穿着也非常的脏。比起在城堡的庭院里面读书,他现在的样子,更适合挑着扁担去河边把水桶灌满的工作。虽说用绿色染线编织成的衣服还有饰带看上去还算有点品位的样子,但是套在外面的灰色羽织外套的下摆都破了。 身边也没有侍从,同行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即便是在老人的眼里,一直低着头保持沉默的这个女孩不是侍女这点,也依然是一目了然的。 穿着比西奥博尔德更简陋的衣服,头上披着硬撅撅的围巾。从围巾里跑出来的浅色金发顺滑直溜,长度直达腰部,怎么看也和她落魄的外表很不相衬,多少有些奇妙的感觉。这几天里面,夜宿的时侯两人也都待在一起,可是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交谈。女孩总是一言不发的抱着自己的双膝蹲坐着,而西奥博尔德对她似乎也没有任何的兴趣。只有在上下马车的时侯,才会对她说出极其有限的几句话来。 然后最重要的是,在女孩纤细的手腕上,铐着非常夸张的铁质手铐。一根锁链系在束缚着双腕的铁质圆环之间,构成了丁字形的架构。锁链的另一头握在西奥博尔德手里。 这简直就是奴隶和奴隶商,让人感觉很不舒服。虽然自己觉得会不会是被卷入了什么非常糟糕的事情里头,但是询问王族的人,或者说拒绝这份工作都是不现实的。被拜托用马车把他们送到奥库托斯之后,除了回答是,然后默默的驱赶着马匹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 所以,能够在这里得到解放让他觉得非常放松。总算是在进入奥库托斯的国境之前停了下来。 拉着缰绳停下马车之后,西奥博尔德非常粗暴的拉着锁链把女孩从马车上拽了下来。虽然被强拉着的女孩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但还是没有反抗的下了马车。不过很显然,她还不习惯从没有踏板的货运马车上下车,非常小心的抓着马车的挡板晃晃悠悠的把脚伸向了地面。 或许是女孩慢悠悠的动作让西奥博尔德觉得不耐烦了,他用力的拉了拉锁链。结果女孩衣服的下摆被扯了起来,女孩的脸上浮现出羞耻的表情,她用憎恨的眼神狠狠盯着西奥博尔德。西奥博尔德对此毫不在意,毫无诚意的向老人做了形式化的道谢。之后转过身,拉着锁链,牵着女孩离去了。 不由自主的,老人看着两人的背影。 难道说是打算放弃王子的身份开始经营妓院了吗。 在心中,默默的提出这种无礼的疑问。 母亲死后失去了后盾,只有妹妹这样一根救命稻草的王子。被拉德所敌视,争端的种子。 对他自己和艾赛维纳而言,就这样一去不返,都是最好的选择吧。 从那个马夫欲言又止的视线和态度之中解放出来之后,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如果有话要说,那说出来不就好了,非要用鬼鬼祟祟的眼神窥视着自己,实在让人难以忍受。早知道会这样的话,一开始就选择步行的方式了。 不过,事实上的确是帮了大忙。如果磨磨蹭蹭的话,不知道会给拉德怎样的借口。 嚓嚓,是锁链的声音。西奥博尔德把从束缚着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的女子双手的手铐上延伸出来的锁链,一圈一圈的绕在自己的手腕上。 「为什么……?」 女孩低声的哀怨道。 「为什么我非要承受这样残忍的对待不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女孩的视线,停留在散发着黑色光芒的锁链之上。 连接双手之间的锁链被调整到稍稍有些松弛的程度。如果说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她不能够自己照顾自己的话,那实在是太辛苦了。在保证她无法逃跑的前提之下,这种程度就足够了。 女孩目前的打扮,是失去了自由的奴隶模样。 以奴隶商和奴隶的身份横跨奥库托斯,然后到达萨伯利马莱,这是西奥博尔德想出来的计策。在夺取了对方的部分自由以使其不能逃跑的前提之下,同样能够避免引人注目的情况出现。 所以从这里开始不能继续坐马车前进了。马车本就是高价的物品,对于一个手头的商品只有一名奴隶的年轻奴隶商来说,拥有这样的奢侈品是很不正常的。只要身边还带着这个女孩,无论如何都要避免引人注目的情况出现。 西奥博尔德停下了脚步,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前方,说道。 「希帕缇卡。奥库托斯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名字。这是预告春天的花朵,对吧。」 女孩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对于西奥博尔德提问这件事情感到害怕,从锁链绷紧了的感触来看,身后的女孩放慢了前进的脚步。 雪割草。这就是女孩名字的意义。奥库托斯王族,普伦塔尼尔的公主。 西奥博尔德听说邻国的公主比自己年幼一岁,所以她年方二八。虽然用西奥博尔德给她的粗糙白色围巾裹着头部,还是不能完全把长及腰部的浅色金发包裹住,从围巾下方伸出来的头发随着步子不断地摇晃。 白皙的肌肤,脸型很小。尽管如此红润的面色和桃色珊瑚一般鲜艳的嘴唇还是彰显着她的健康体质。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的眼睛。明亮的紫色眼瞳,通过目睹过她美貌的诗人所创作的赞歌的不断流传,甚至在艾赛维纳也是家喻户晓。歌曰,「奥库托斯的雪割草恋上了紫丁香之花。为了能与在春天绽放的丁香花相见,拨开了积雪露出了脸庞。于是看见了丁香花,把她的颜色刻印在了自己的眼睛里。」 紫色这一在卡罗尔非常罕见的瞳孔颜色也引起了人们的兴趣。他的母亲并不是卡罗尔岛出身,是从在奥库托斯支配下的一个很小的离岛嫁过来的女人。原本是统治着离岛的家族的公主,在败给奥库托斯之后,作为停战的条件而进行的和婚。是作为战败一方表示臣服意思的人质。然后她所生下的公主,从母亲哪里继承了非常罕见的鲜艳眼瞳。 真丑陋,西奥博尔德如此想道。 非常柔顺的美丽金发,白若凝脂的光滑肌肤,珊瑚色的嘴唇还有罕见的紫丁香之瞳,全都丑陋不堪。 就算这外貌是上天赐予的礼物,不经过精雕细琢也是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的。尽管如此,对于为了这种美丽而作出牺牲的人们,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之意。一个劲的在那里自怜自艾,一次都不曾为了那些人们的亡魂献上祈祷。 西奥博尔德停下了脚步,看着公主。面对着突然的变化,她感到非常吃惊,怯怯的接受着西奥博尔德视线。 「艾玛波拉。」 听到西奥博尔德嘟哝似的扔下了这么几个字,她惊讶的皱起了眉头。然后,来回扫视着辽阔的草原。 「罂粟花……?根本看不到这种花啊?」 「我在说你。我们已经来到了奥库托斯。就算不认识你的样子,只要听说过紫丁香之歌,就肯定知道你的名字。你不会希望我用你的本名称呼你,结果被人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吧?所以,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就叫艾玛波拉。」 说完,她的脸就因为害羞而变得通红。大概是注意到了自己现在的穿着吧。 粗糙的衣服,鞋子也是用兽皮简单缝制起来的东西。更可怕的是手铐。身着这种奴隶的装束,却被人用公主的名字称呼是多么大的耻辱。不出意料,她扭扭捏捏的答应了。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可是,为什么是罂粟花?」 「罂粟是用战场上的鲜血浇灌出来的花朵。这个名字和依靠众多人的牺牲才活下来的你很相衬。」 听到这番话,希帕缇卡一下子语塞了,然后一股怒气立刻冲了上来,把脸涨得通红。 「你说我让别人替我牺牲了!?把普伦塔尼尔神圣的神殿变成了战场,在那里涂满了鲜血的人是你的哥哥才对吧!难道你也想说我没能在那个时候老老实实的束手就擒,所以是害死大家的凶手吗?」 希帕缇卡大声的怒吼着,手铐的锁链也随之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虽然西奥博尔德并不知道她被捕时的具体情况,但似乎发生过把灭门之灾这笔帐算在她头上的对话。 果然是个非常相衬的名字,明明亲兄弟就死在自己的眼前,满脑子想着的却还是如何替自己开脱。 在拉德的身上,从一开始就没有让普伦塔尼尔家留下活口的温情,但就算他那时的做法再怎么残忍,一点后悔的念头都没有也实在是太无情了。和西奥博尔德不同,她应该是爱着自己的家人的。 不,说不定事实上完全相反。或许正因为感到后悔,所以才希望有人对自己说「这不是你的过错」。可不管怎么说,逃避着罪恶的意识大声吼叫的样子实在是太丑陋了。 西奥博尔德没有回答,拉着锁链重新上路。由于事出突然,希帕缇卡差点摔了一跤,低声哀怨道。 「等等!果然还是,不要……!怎么能够忍受以这种样子出现在别人的面前!为什么要特地回到奥库托斯?如果想要炫耀的话在艾赛维纳不就足够了吗?为了让奥库托斯的国民都看到我这副奴隶的打扮,就要带着我绕着这个国家走一圈吗?这也太过份了!」 噌,锁链绷紧发出了振动声。希帕缇卡后仰着身子,全力抵抗着不愿继续前进。 「萨伯利马莱。」 和刚才一样,西奥博尔德回答依然非常简短。 「既然是普伦塔尼尔家的女儿,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吧。」 生活在卡罗尔岛上的人们自古以来就信仰着月神芙丝。就算奥库托斯和艾赛维纳将这座岛屿一分为二也没有发生改变。在所有人之中,具有最深厚信仰的是从古代就从事神职的普伦塔尼尔家族。 位于奥库托斯最东面的圣峰,萨伯利马莱,是月神芙丝的使者,银龙现身的圣地。然后呼唤出这条银龙的圣女是普伦塔尼尔家的女性。这点希帕缇卡不可能不知道。 不出所料,她的脸庞瞬间就失去了血色。 「难道说要用我来唤出银龙?把我的身体扔向谷底?为什么?为了什么?为什么我要为了艾赛维纳作出这种事情不可?而且,就算呼唤出了银龙,它会听从你的愿望给予你银翼之祝福吗?」 饱含着憎恨的眼神几乎要将西奥博尔德刺穿。不愧是银翼之圣女的末裔。一下子就发现了自己的企图。 「渴求银翼之祝福的不是我,而是王兄。我只是执行命令罢了。完成命令就是我得目的。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改变想法。如果有话要说就去跟我的王兄说。虽然估计他是听不到了。」 对于质疑银龙是否会给予艾赛维纳银翼之祝福的希帕缇卡,西奥博尔德的回应直接打消了她说服对方的念头。然后,连系着二人的锁链嚓嚓作响,西奥博尔德再度向前迈步。 奴隶商和奴隶。虽然这原本是艾赛维纳的王子和奥库托斯的公主为了隐藏身份的伪装,但实际上也的确是有那么几分相似。 希帕缇卡是货物,西奥博尔德则要将这份货物送达到客人那里。 客人是神圣的银龙。本不应存在的,架空的买家。 什么罂粟花,开什么玩笑。 什么叫依靠死者的鲜血浇灌而绽放,这种侮辱太过分了。自己明明就没有任何过错。没错,不该做的都没做。希帕缇卡只做了自己作为奥库托斯的公主,作为普伦塔尼尔家族的女人,应该尽到的责任罢了。 没有做过任何特殊的事情。练习刺绣,练习作诗,练习歌喉。认真的学习着贵妇人应该掌握的技能。与其说是没有做过任何特殊的事情,不被允许做除此之外的事情才是真相。而所接受的教育也告诉自己,这才是自己的本份。 小时候,在某一个夏日的午后,看到了佣人们的孩子用从水井里面打上来的水互相泼洒着玩耍,让我也去玩吧,结果跑到跟前被乳母非常凶狠的训斥了一番叫了回来。对于至今为止无论做什么事都不曾被训斥过的希帕缇卡来说,这唯一的一次冲击深深的刻在了记忆当中难以磨灭,从那之后,她就不再期望任何东西。因为不想再被人训斥了。 为了成为妻子之后能够在丈夫的手帕上绣上家族的纹章而努力的学习着刺绣,为了能像小鸟一样唱出婉转的情歌而努力的背诵着诗人们的诗歌,每一天都在不断的努力着。因为父王希望能够和大陆上的国家实现稳固的关系,所以收集了很多在大陆那边流行的歌曲,让希帕缇卡学习。竭尽全力的想要将希帕缇卡培养成大陆的王族中意的女人。 希帕缇卡顺从了父亲的愿望,一心只想着如何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别说是杀人了,就是伤害他人的事情,也从来没做过。 这样的指责实在是太过分了,肯定是把自己和其他的什么人搞混了。 饱含着恨意,希帕缇卡注视着走在自己前头的年轻人的背影。 在穿着灰色的羽织外套的他面朝的方向上,出现了一个仅由圆木栅栏围成的农村。在农村周围的草地上放养着许多黑色的牛,不过看不到饲主的身影。如果牛儿们突然发狂朝着这边冲过来的话该如何是好。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但是对希帕缇卡来说,任何东西都非常恐怖。 年轻人的名字是西奥博尔德。西奥博尔德·雅格兰。艾赛维纳的第二王子。 可是,尽管是第二王子的身份,其地位却岌岌可危。要不然也不至于听从王兄拉德的命令来做这种事情了。 逃跑的话会被杀。被扔入谷底一样会被杀。 不经回忆起去圣地萨伯利马莱巡礼的时侯,曾经看见过的那深不见底的山谷。如果真的落入了那种地方,是不可能还有生还的机会的。 西奥博尔德看着希帕缇卡的视线非常的尖锐冰冷,也不像是能够通过对话沟通的样子。不管怎样哭诉自己没有犯下罪恶的理由,他也听不进去。 可是,又该如何逃跑呢。 双手被手铐铐在一起,钥匙在西奥博尔德手里。如果没有那把钥匙,就无法打开手铐上小小的锁眼。 还是说放弃锁链的问题,趁他不注意的时侯从背后猛地扑上去击晕,然后逃走呢。可是,怎么看自己的力量也不是他的对手。另外,在他上下马车的时侯,看到过一把佩剑别在了外套的下面的腰带上。 而且,就算自己成功的逃跑了,又该去哪里呢。奥库托斯已经处于艾赛维纳的支配之下,自己根本没有可以投奔的人。 一想到这里,整个视界开始变得天旋地转起来。那天发生的事情开始浮现在脑海里。 被刺穿了的年幼弟弟。发狂了的母亲。从背后传来的侍女还有神官们的惨叫。 ——这不是我的错。 艾赛维纳的士兵们一开始就收到了杀死除希帕缇卡以外的所有人的命令。无论希帕缇卡是奋力抵抗,还是从一开始就挺身而出打算拯救众人,结果都不会发生改变。 所以这不是我的错。希帕缇卡一遍又一遍的在自己心中默念道,然后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咔啦,锁链随着手臂的动作发出了声音。 尽管发出了声音,西奥博尔德也没有转头。是对希帕缇卡没有兴趣呢,还是发现了希帕缇卡正在哭泣然后佯装不知呢。 希帕缇卡觉得后一种是不可能的,艾赛维纳的冷血动物,是不会有这种体恤人心的温柔的。 喧嚣声逐渐靠近,因为一直低着走路,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来到了村门前。 大门敞开着。用绳子把组成了格子状的圆木吊起放下,就是这样简单的构造。不过同地面接触的部分如同兽牙一样被削尖,如果通过村门的时侯切断了绳子,就会有一场惨剧发生。光是这么想象,希帕缇卡就不禁浑身颤抖起来。 在两倍于人身高的防卫栅栏上,非常靠近门的地方有一个瞭望台。卷着吊绳的滑车也设置在瞭望台之上,里面的中年男子用非常尖锐的眼神注视着二人。 「小哥是艾赛维纳来的吗?」 瞭望台上的人向西奥博尔德问道,西奥博尔德向上望去,微微点了点头。 「没错。这个村子里面有兑换屋吗?」 「啊,有有。我们村的这个位置,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嘛。小哥的买卖,是那个吗……?」 男人用那个来指代希帕缇卡。对于被人当成了商品这点非常不满,想要大声的叫喊以示对这种无礼的抗议,但是西奥博尔德用力的拉了拉锁链暗示自己闭嘴。被手铐扯住的手腕隐隐作痛。 男人对于这样一种动作毫不在意,视线在希帕缇卡的身上扫来扫去。然后歪着嘴笑了。 「不错呢。那个,多少钱?」 听到这句话,身体里的血液都沸腾了。一股无名的怒火在胸中熊熊的燃烧。 不仅把自己看作商品,居然还想要买下来。公主是能够买卖的东西吗! 这次是真的很想痛骂眼前这个无礼的家伙,但是嘴唇却好像离开了水的鱼一样不断开阖着发不出声音。 为了忍受心中的不甘而紧紧握着的拳头在不住的颤抖,锁链咔咔作响。 西奥博尔德看都不看希帕缇卡一眼,继续着和瞭望台上那个男人之间的问答。 「不好意思,这个已经有人买下了。费用也已经收下了,没法再卖给别人了。」 「是吗,那真是可惜——没事了,进来吧。兑换屋就在靠近东门的地方。这里是西门,笔直往前走马上就能看到了。」 似乎也并不是真的想要买下,男人很快就放弃了。西奥博尔德的道谢好像是在朗诵台词一般,之后就拉着锁链通过了大门。希帕缇卡紧随其后。 「低着头把脸藏起来。就算被人搭话也别开口。」 通过大门之后,西奥博尔德小声的说道。是因为刚才希帕缇卡的反抗态度而感到担心吗,压低了声音的语调依然很严厉。 啊啊,对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被人发现公主的身份,那可真成了笑柄了。 紧紧地咬着嘴唇,希帕缇卡沉默着表示了顺从。同时用纤细的手指把头巾合了起来,让自己的脸庞深深的埋在阴影之中。 在防卫的栅栏后面,低矮的民宅一栋接着一栋。墙壁是泥巴糊的,稻草葺的房顶 上架着烟囱。全都是在暴露出的泥地上建造的小屋。除此之外,到处都能听到家畜的叫声。还有,那股臭气。希帕缇卡低着头皱着眉。 几乎所有的小屋旁边都有用低矮的栅栏围起来的场所,在里面圈养着猪和鸡。白天放养在外面的牛,到了晚上就会回到这些小屋中去了吗。 除了民宅之外,还有敲打着烧红了的铁块的锻造屋,或者被染成白色的店主站在门口吆喝的面粉屋,在屋顶上钉着刻有抱着月亮的龙的纹章的礼拜堂。月亮和龙是奥库托斯的礼拜堂还有教会的特征。听说在其他的地方,只有月亮是神的象征。 在村庄当中也有和希帕缇卡一样戴着手铐的人。好几个人拥挤在在货物马车之上。是在被卖到某个村庄去的途中吗。带领着他们的奴隶商身材就好像酒桶一样,身上穿着的衣服非常奢华。这就是依靠这门买卖发家的证据。 那辆马车停靠在锻造屋的门前,把马身上的套绳取下牵了过去,奴隶商用手指着马蹄然后和锻造师傅在那里说些什么。看样子是要修补一下马蹄铁。 西奥博尔德停在了对面的另一个店面之前。弯下腰,从袋子里面取出了一粒金砂,交给了从店内走出来的店主。 「帮我把这个兑换成奥库托斯的通用货币。」 「啊啊,好的好的。请稍微等一等。」 店主非常熟练的检查起金砂的颗粒。 奥库托斯和艾赛维纳的通用货币是不一样的。位于两国交界之处的村庄有许多来往的旅人有兑换货币的需求,因此从事这一行的人也不少,充满了活力。而兑换也渐渐起到了吸引人气的功能。用不了多久就能从村庄成长为城市了吧。 就算这样,还是有些热闹过头了。就好像庆典刚刚结束,有种在安静的气氛之中飘荡热闹的余韵的感觉。在连接着西门和东门的道路上,到处都是聚集的人群,时不时还会发出欢呼声。醉汉也很多。 这些醉汉中的一人,手腕上系着陶制酒壶的绳子,晃晃悠悠的朝这边走来。对于那种涣散的视线感到恐惧的希帕缇卡,不由自主的缩起了身子。 「哟,年轻人。一起喝两杯吧。喝酒就要人多才有意思嘛。正好把这个女人也借来用用。」 他说话的对象是西奥博尔德。由于眼前的这个男人所呼出的酒臭气,希帕缇卡用头巾捂住了口鼻转过头去。 「不好意思,我只是在这里等着兑换而已。之后还有急事要办,你的心意我领了。」 西奥博尔德一直把视线停留在兑换商的双手上不曾离开,同时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想必是正在观察兑换商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吧。 「这样啊。那真是遗憾了。」 男子一转身靠在兑换屋的墙壁上,把系在手腕上的酒壶直接对准了嘴巴,就好像喝水一般的大口灌了下去。从嘴角漏出来的那些酒滴,还有粗鲁的喝酒方式都让希帕缇卡觉得厌恶无比,她逃也似的移开了视线埋下了头。 在视线的一隅,突然看到了某个让她熟悉的东西。那是印有描绘着盾和紫兰花的纹章的旗帜。这是普伦塔尼尔,也就是曾经的奥库托斯王族的徽记。男人的另一只手里,握着这么一柄旗杆。虽然已经被烧去了一半,但是绝对不会看错。 「你是,奥库托斯的……?」 仿佛是在避开西奥博尔德的注意,希帕缇卡小声的向男人问道。男人也受到了这种秘密对话的影响,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把脸凑了过来,希帕缇卡的立刻感到一股酒气蔓延开来。 「是啊,小妹是从艾赛维纳来的吗?」 奥库托斯的臣民。没错,这里是奥库托斯的领土。盾和紫兰花。就算是被烧去了一半,依然非常小心的握在手里。就算被艾赛维纳攻陷,他们也还没失去对于普伦塔尼尔家的忠诚。 一想到这一点,希帕缇卡再也无法忍耐了。自己现在究竟是怎样的外表,又有什么关系。一想到自己即将被带往圣地成为献给银龙的祭品,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抓住男人的胸口,希帕缇卡大声的叫到。 「我的名字是希帕缇卡·布莱茨·普伦塔尼尔!是奥库托斯国王恩斯特的女儿!凡是宣誓效忠国王的奥库托斯国民,赶快来救我!」 一瞬之间,四处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然后,都把视线投向了这里。那是火辣辣的,饱含着怨恨的眼神。 「紫丁香之瞳……」 鼻尖因为酗酒而变得通红的男人,发呆了似的呢喃道。瞪圆了的眼睛里面映照着希帕缇卡的身影。因为抓着对方的胸口,头巾滑落到了肩膀的位置,整个脸庞都露了出来。 空气瞬间凝结,感受到集中在自己身上视线中的寒意的希帕缇卡松开了握着男人胸口的双手,西奥博尔德一把抓起那纤细的手腕就飞奔起来,然后男人换上了一幅恶魔的表情声嘶力竭的怒吼道。 「紫丁香之瞳!奥库托斯的雪割草!国王的女儿还活着!」 因为这样一段话,人群再度恢复了热度。可这是和刚才有着显著不同的,杀意。 原本分散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人群一齐向这里靠近。就在被包围之前,西奥博尔德一把抱起希帕缇卡,跃上了停在锻造屋前,松开了套绳正在被锻造师傅检查着马蹄铁的状况的马儿。 在没有马鞍的状态下被人骑上背部的马儿因为惊吓而变得异常兴奋,高高的抬起前脚嘶叫起来。西奥博尔德一把抓住缰绳,另一只手单手粗暴的夹着希帕缇卡以防止她跌落马背。然后更加粗暴的拉扯着马儿的缰绳,将马头调转方向。 马的主人,也就是那个奴隶商人,大声的喊着,偷马贼!拼命的想要把西奥博尔德和希帕缇卡拽下马背。可是已经兴奋起来一发不可收拾的马儿用后脚用力的踹了主人浑圆的腹部,把奴隶商和背后的锻造师傅一起送进了锻造屋里。两人撞上了墙壁,痛苦的呻吟着。 就在这个瞬间,西奥博尔德已经获得了马儿的控制权。马儿一跃而起,仿佛在空中滑行一般,鬃毛也飞舞了起来,然后顺势越过了围观的人群。 为了不让自己掉下去,希帕缇卡下意识的紧紧抱住了西奥博尔德的脖子。根本无暇去顾及把自己的身体靠在可憎侵略者的弟弟身上这种事情。随着马儿的嘶叫,她也发出了惨叫,然后更加用力的抱住西奥博尔德。 发狂了的马儿在连接着东西大门的道路上疾驰。虽然也有不怕死的家伙站在路当中试图阻止它,但那终究只能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看到马儿加速朝着自己冲过来,只能横向跳开让出道来。 马正朝着东门前进。西奥博尔德松开了支撑着希帕缇卡的右手,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失去了支撑的希帕缇卡,用指甲都几乎剥离了的力量,死死的抓着西奥博尔德的衣服。 东门的构造和西门基本相同。底部如同尖牙一般的门扉和上头的瞭望台。然后东门的大门也一样敞开着。 瞭望台上某样东西闪闪发光。那是在上头看守着的年轻人张弓搭箭瞄准着这边的缘故。 嗡,随着弓弦的振动声,箭矢也离弦而出。连闭上眼睛都忘记了的希帕缇卡清晰的捕捉到了这个瞬间。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箭矢的轨道将会不偏不倚的穿透自己的胸膛。 可是,就在箭矢来到近在眼前的地方的时候,其轨道却发生了改变。是西奥博尔德挥动着剑刃弹开了飞来的箭矢。那是一把剑柄仿佛猛禽的尖爪,尖爪中还握有一颗宝石,拥有这般独具匠心装饰的长剑。马儿还没有停下脚步。 「放下大门!」 听到了某人的叫喊声,瞭望台上的年轻人慌慌张张的拿出斧子,然后高高地举起,朝着卷在滑车上的吊绳用力砍下。 嘣的一声,绳子应声而断。以绳子为支点的滑车快速的旋转起来,被吊起的大门缓缓落下。 尽管如此,西奥博尔德还是没有停下马儿的意思,不仅如此,还用剑肚敲打着马的屁股,进一步加速。 村门就是野兽的大嘴。如果被兽牙抓住,就会粉身碎骨。 快停下,虽然希帕缇卡很想大叫,但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只能够拼命的抓着西奥博尔德,向居住在月亮上的神明祈祷。 穿过大门的那一瞬间,有种头发都被掠走了的感觉。 回过神来,视线一下子开阔起来,嘭,背后传来了沉闷的撞击声。 人们的叫骂声逐渐远去。从瞭望台上射来的弓箭,也被西奥博尔德回身一击格挡了。 又跑了一阵子,确认已经离开了弓箭的有效射程之后,西奥博尔德沉默着收剑入鞘。 那道墨绿色的目光直视着前方,顺着从村庄的东门延伸出来的道路直达茂密的森林。 希帕缇卡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那是打磨得非常锋利的匕首一般,令人毛骨悚然的侧脸。 在幽暗的森林之中,西奥博尔德时不时的回过身去检查状况。 离开了人和马踩踏出来的的道路,在齐腰高的杂草和灌木缝隙之间穿行,这招似乎起到了作用,已经察觉不到追踪者的气息了。 虽然喘着粗气,马却很是镇静。 不过,没有马鞍只有马嚼子和缰绳的裸马,骑起来可不舒服。本来应该是把脚踩在马镫里面,人配合着马的步调在马鞍上面调整自己的位置。单纯的跨坐可不是一门轻松的差事。为了不让自己掉下马去,死命的用双脚夹着马肚子,现在也快要到极限了。 拉住缰绳,停下马儿。强行的把现在依然用力的抱着自己的希帕缇卡提起放在马背上,然后自己先下了马。之后把手借给希帕缇卡,帮她下马。因为握着缰绳,松开了原本捏在手里的锁链,不过现在她也不像是那种能够一个人走得动的状态,应该是跑不了。 膝盖酸得发麻。尽管如此,比起继续骑在裸马的背上,还是步行比较好。在不鞭笞的情况下,马儿慢步的速度也不比骑手自己步行的速度快多少。再说两个人同骑一匹没有马鞍的马儿,这形象可不是一般的引人注目。 拍了拍马儿的屁股,让它跑了起来。老马识途,它应该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顺着来时的路回到自己的主人那里去吧。 马儿离去的蹄声惊动了附近的小鸟,枝头上一阵忙乱。希帕缇卡受惊似的大叫了一声,铁青着脸,不住的颤抖着。 「为什么……那面旗帜明明就是普伦塔尼尔家族的,为什么……」 就好像独自一人睡在房间里,因为恶梦而惊醒的孩子一样。 理所当然的被人守护着,理所当然的被人给予着。 看着她一脸无知却又自叹可怜的模样,西奥博尔德终于忍无可忍了。 来到她的面前。眼睛被阴影所覆盖,希帕缇卡抬起自己紫色的眼睛看着对方——就在这个瞬间,西奥博尔德抬起了右手用手背给了希帕缇卡一个耳光。清脆的声音在森林当中回响,希帕缇卡一头倒在了茂密的草丛之中。 原本觉得她会大声的哭闹起来,但最终却一言不发。希帕缇卡用手捂着被打了的脸颊,哑然的看着西奥博尔德。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脸颊会觉得疼痛,似乎完全不能理解刚才的一切。 俯视着一动不动僵在那里的希帕缇卡,西奥博尔德鄙夷的说到。 「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对于自己犯下的罪恶不以为意,居然还想要向被自己虐待过的人们请求救助,不知羞耻。」 把奥库托斯王家的一切都告诉这个女孩,告诉他什么是人民的鲜血浇灌出来的罂粟花。红色的罪恶之花。 「什……么……」 震动着嘴唇,希帕缇卡终于发出了声音。以此为开端,保持着用手捂着脸庞的姿势,滔滔不绝的说道。 「我,我……你说我做了些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根本就没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自由啊!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也没有杀死过任何人!污蔑也该适可而止了!」 仿佛全力冲刺过后一般,肩膀剧烈的起伏着,因为愤怒而瞪圆了眼睛,希帕缇卡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西奥博尔德。可是西奥博尔德对此毫不在意,不仅如此,惊讶和鄙视的心情更增进了一步。 「如果说什么都没做也是一种罪恶呢?」 同希帕缇卡的激昂情绪产生鲜明对照的是,西奥博尔德用平静的声音发问道。不知道这个问题包含着怎样的意义,希帕缇卡的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 「什么意思……?」 「你实在太无知了。这也是一种罪恶。——你的父王很严格。可他严格过头了。想要自己一个人处理在奥库托斯发生的所有争端,不允许城市的自治,审判权也是王家的特权。这么一来,统治各个都市的领主们就连对犯下了罪恶的人没收财产或者罚款都做不到。所有的一切都归王家所有。这么一来城市会变得如何?只会变得一贫如洗。罚金本就是为了保障公共设施非常重要的经济来源,然而国王却不信赖城市,不愿意给他们自治权。还有,徭役也是。你的父王为了所谓的公平,在所有的农奴之间实行相同的徭役。完全不去考虑他们的实际情况。为了防备同艾赛维纳之间的小规模冲突,需要建造新的要塞,因而向附近的村庄增加了徭役。但是,在这之中也有受到暴雨的袭击耕地被泥石流掩埋,遭受了这种天灾的村庄。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生存的希望而放弃了徭役着手进行耕地的修复工作。」 希帕缇卡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咒文一般发呆着,眨了眨几下眼睛。西奥博尔无视她,继续道。 「徭役是义务,劳动的税,是这么说吗。逃避了这种责任的人们,不管有着怎样的理由都需要接受惩罚。而且,由于他们逃避的是从艾赛维纳的手中保护奥库托斯的徭役,所以这个村庄还有着私通艾赛维纳的嫌疑……你的父王所给予的惩罚是把这个村子还有耕地全都一把火烧了,然后在灰烬之上再撒上一把盐。这么一来这片土地就再也种不出作物了。」 卡罗尔是个四面环海的岛屿。所以破坏宝贵的耕地这种行为是非常愚蠢的。但是恩斯特的处罚依然非常的彻底。以坚固的意志,贯彻严格的公平。作为君主来说,这种行为并没有错误,只是过于不通人情,显得有些洁癖。 希帕缇卡默默的听着,然后等到西奥博尔德把话说完了之后,又一次皱起眉头反驳道。 「父亲大人是正确的。不管有着怎样的理由,逃避从艾赛维纳的手中守护奥库托斯的义务都是不能接受的。如果因为那些人们擅离职守使得要塞的建造被推迟了,等到艾赛维纳攻进来,受害的绝不仅仅是一个村庄。他们要怎么才能负起这种责任?——没错。那天,艾赛维纳的士兵之所以能够包围奥库托斯的神殿,肯定就是因为这个的缘故。」 悔恨的咬着嘴唇,低着头。到头来,还是觉得只有自己才是受害者。 真是受不了,让人头疼。为了克制自己的焦躁心情,西奥博尔德深深了叹了一口气,之后继续道。 已经没必要再保留了,把一切都告诉她。把她所相信的一切都打碎。如果不这么做,这个愚蠢的姑娘什么都不知道。 「徭役不仅仅是这一项,为了装点你的头发还有华丽的衣服,就要大量的生产稀有的香油和燃料……这也都是徭役的内容。然而这样的劳动却没有相应的报酬。他们为了服从国王的命令不得不放弃越冬的耕作和采集工作。有多少人因此无法储备足够的越冬食物结果死在饥寒交迫之下,你知道吗?为了保命,人们不得不放弃土地出卖自己的自由,成为不被奥库托斯法律所承认的奴隶。但是,比起得不到报酬的劳动,成为奴隶之后生命反而能够得到奴隶主的保障。」 西奥博尔德并没有偏袒农奴或者奴隶的意思。他们同自己没有关联。但是,像希帕缇卡这样的人类是西奥博尔德最讨厌的类型。她这样的人为了利己会变的冷酷无情,毫不在意的践踏他人的心灵。就好像六年前,西奥博尔德母亲死去的时侯,周围的那些大人们所做过的一样。 「这、怎么这样……为了奥库托斯嫁到大陆去就是我的使命……为了达成这个使命,我就一定要成为能够让大陆国家的王族中意的女人……如果我成为了连接奥库托斯和大陆的桥梁,那么奥库托斯也会变得更加繁荣。所以,人民理所当然的应该为此而尽力……这样没错吧?而且,我又不知情。关于国家的事情一概都不知道。如果说嫁过去的那个国家背叛了奥库托斯发生了战争,我不就成为人质了吗。如果说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无论受到了怎样的拷问都回答不出来。也就不会给奥库托斯带来损害,只要我一个人死掉就好了。为了预防这种情况的出现父王才送给了我那个首饰。所以,无知也是一种罪恶什么的,我不该承受这样的责罚。」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亲生父亲送给自己自杀用的毒药。」 「这……」 这下希帕缇卡终于沉默了。在她的内心深处,应该并没有把那个首饰看成是守护名誉的手段而心怀感激的接受。在被抓到之后,一直到遇见西奥博尔德之前,那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服下手中的这份毒药,就是她畏惧死亡感到犹豫的最好证据。 「而且,普伦塔尼尔的神殿之所以会被包围也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因为什么要塞建造的推迟……奥库托斯的王族之内有个和我的王兄私通的人物存在——那就是你的母后。」 睁大了眼睛,希帕缇卡停止了呼吸。只有进气没有出气,捂在脸颊上的手不住颤抖。 「……这、这不可能……不会是这样的……一定是你在撒谎!」 「这是事实。你的母亲是为了拯救自己的祖国才嫁到奥库托斯来的,她一直都怀念着自己的故乡。经年累月,想要回家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于是就秘密地同出生的那座岛上的亲人取得了联络。为了不让丈夫恩斯特发现,特地让使者从艾赛维纳的港口出发。结果被王兄发现,在盘问之后,他放了使者,作为吸引奥库托斯王后的鱼饵。如果奥库托斯这个国家被消灭了的话,就再也没有东西可以束缚你了,你可以随心所欲的回到家乡。让我们一起实现你的愿望吧,让他带了这样的话回去。」 这就是落在拉德头上的幸运。奥库托斯王妃,康斯薇拉的乡愁。 作为在战争中落败的代价,成为了奉献给奥库托斯的祭品。这是康斯薇拉的命运。在战争中被掠夺的物品往往是艺术品和美女,而她也有着足以被诗人歌颂的稀世美貌。在卡罗尔岛上非常罕见的紫丁香之瞳,一下子就抓住了恩斯特的心。 可是,美丽的东西往往非常脆弱。康斯薇拉的精神,承受不了自己所不愿意的婚姻。 「教唆你母亲的是我的王兄。这点我不否认,虽然我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的做法。但是,你的母亲一下子就上了钩。之后就好像王兄多年的挚友一样,什么都说了出来。自己的命运毁在了恩斯特的手中。虽然产下了两个孩子,但是那是自己腹中蕴含的恨意的具现,诸如此类。」 「……别说了。」 「恩斯特死在王后下的毒里面。告诉王兄奥库托斯的王族会在城墙之外的神殿这样一个毫无防备的地方进行葬礼的也是你的母亲啊。还告诉了王兄具体的下葬时间,好让他包围神殿。」 事情的进展是在拉德向父王汇报的时侯在一旁静静的听说的,没有除此之外的信息来源可以旁证。以拉德的视点进行的报告肯定有不少比真实更夸张的部分,但应该也是八九不离十的了。 当然,拉德答应了保护王后的生命安全然后把她送回故乡的请求。只不过,没能遵守这样的约定而已。 如果一个人曾经有过一次背叛行为,这就足以构成把他看作危险人物的理由了。了解到拉德的做法之后还指望着拉德会把她活着送回故乡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拉德已经派了使者去那座被奥库托斯支配的小岛,劝说他们签订新的和艾赛维纳之间的同盟协议,至于拉德和康斯薇拉之间,当然是「没有任何关系」了。奥库托斯和艾赛维纳之间的战争,以普伦塔尼尔一族全员的自杀而告终,这就是拉德写下的剧本。 同样也派了使者到获得了封地的奥库托斯各地的领主们那里去。如果归顺了艾赛维纳的统治,那么他们就能获得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审判权,徭役和税务也会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不同程度的减免,在这样的诱人条件下,几乎不会遇到任何抵抗就能让他们投降了吧。 「你刚才说了无知不是罪恶呢。你对于自己父亲的过失,对于自己母亲内心的黑暗都一无所知。根本就从来没想过要去关心这些吧?谏言也好,安慰也罢,明明这些都是处在他们身边的你力所能及的事情,却没有那么做。结果,就有了今天的你。」 「……求求你了,别继续说下去了……」 「你是绽放的罪恶之花。艾玛波拉。」 「住口!不要再说了!」 大喊着,她终于俯下身去痛哭起来。用双手遮住脸庞,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一边哭着,手腕上的手铐也随之摇摆作响,出发了非常不合时宜的清脆碰撞之声。 西奥博尔德深深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就算哭了又能怎样。完全不曾努力去避免最坏情况的出现,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无知而又愚蠢的女孩。就算她真的是所谓的圣女,也不可能召唤出银龙,这么想着,西奥博尔德看着希帕缇卡哭泣的样子,突然就觉得郁闷起来。 把这种女人作为祭品献给月神,月神也不会高兴的吧。 尽管如此,还是不得不去。如果停下脚步,就这样回去,留在王城的洛莎丽不知道会遭到怎样的对待。说不定拉德的部下此刻正在某处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可爱妹妹的身影浮现在了脑海当中。 一句话都没跟洛莎丽说,就这样跑了出来。因为她是个温柔的孩子,如果跟她说了,一定会为自己担心。 这是自己唯一的妹妹。不能够让她感到伤悲。无论如何。 拉着锁链,把希帕缇卡拽了起来。然而她的双脚似乎失去了力量,双膝一软又倒在了杂草之上。 「站起来。难道你想在这种地方过夜吗?如果那个村子的人追了过来,要怎么办?那个男人手里拿着的旗帜,是他自己烧毁的。这是从奥库托斯的支配之下解放出来而感到喜悦的证明。他们就是如此的痛恨普伦塔尼尔的血脉。如果你明白了的话,就别在别人的面前提到自己的名字。你就是『艾玛波拉』。」 用无情的语气说到之后,希帕缇卡终于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虽然膝盖还在不住的颤抖,但是总算是能够靠自己的双脚前进了。 失魂落魄的样子,红色的脸颊肿得老高。 眼圈也变的厚厚的,毫无生气的紫色眼睛湿润着,泪水在脸颊上划过一道细线从下颚滴了下来。蹒跚的脚步简直就像幽灵一样。 如今,奥库托斯的大幕已经落下,得到了艾赛维纳保护的人民们终于能够堂堂正正的反抗普伦塔尼尔家族。正因为如此,才不想引人注目,刻意花功夫隐藏着她的真实身份,结果这些努力全都白费了。 话虽如此,西奥博尔德自身也有问题。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其他事情上,让视线离开了希帕缇卡。因为有锁链的存在所以大意了。 或许这才是拉德的真正目的。在自己等待获得王位的这段日子里把西奥博尔德从艾赛维纳赶出去,如果还能碰巧让他和希帕缇卡一起被奥库托斯的人民处以私刑然后死掉,那么就更好了。虽然这只是一种臆测,但是那个男人完全有可能这么做。 总而言之现在只能继续前进。日落之后人类的追赶者是不会出现了,但是野兽的眼睛为了能在黑暗之中抓住猎物会绽放出灿烂的光芒。不能呆在这种地方。 加在锁链上的力量又增强了一些,可是希帕缇卡什么都没说,也没出现反抗的表情。无力的垂着头,顺从的跟在西奥博尔德的身后。 尽管对方是个女人,但是西奥博尔德对于打了她一事也毫不后悔。 这是她应得的惩罚。 相信着的一切都被击碎了。 母亲背叛。杀死了丈夫,还把自己女儿和儿子的性命卖给了敌国。 可是,却想不到咒骂母亲的话语来。明明应该是那么的憎恨,明明应该是那么的不可原谅,但是浮现出来的感情却只有悲伤。 原本,在很久以前就发现了的,母亲的眼睛里根本没有希帕缇卡的身影。 一直用忧郁的眼神仰望天空,不知不觉的就察觉到了母亲正在强烈的思恋着什么东西。正因为如此,才憧憬着和自己相同的紫色眼睛,能够注视着自己。 如果把这样一种思念转化成明确的语言,像小孩子拉着母亲的袖角祈求爱情的话,结果肯定不会是这样。 不,母亲憎恨着丈夫——希帕缇卡的父亲。成为了侵略者的妻子,还产下了他的孩子,母亲把这孩子看作是憎恶的凝块。在自己眼中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抱着自己,母亲的内心大概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 一屁股坐下抱住双脚,把额头埋在膝盖上。仿佛胎儿的姿势,如果自己就这样消失掉就好了。 如果能够逆转时光,回到自己出生之前,从那里改变自己的命运该有多好。如果不曾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该有多好。 现在,希帕缇卡一个人睡着。蜷缩在长度只容一个人弯脚躺着、摇摇晃晃的床上。 离开森林的时侯已经接近了日暮时分,步入这个小镇的时侯一轮明月已经挂上了蓝色的天空。西奥博尔德跑进一家客栈,为了避开村人的耳目,把希帕缇卡关在了房间里。 小镇上,到处都有刚被烧毁的镶嵌着普伦塔尼尔家族纹章的旗帜。简直就像召唤恶魔的仪式一样,围在旗帜边的人们一边诅咒着普伦塔尼尔家族,一边不停的念着希帕缇卡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邻村发生骚动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来,似乎这里的人们都已经知道了国王的女儿出现在民众的面前的事情。西奥博尔德对于自己光是想着背后的追兵,而忘记了前头可能出现的堵截这点非常不满,连连咋舌。 晚上,西奥博尔德非常绅士的把床让给了希帕缇卡,自己则坐着靠在门边的墙上。不过,这应该是因为床位于整个房间的最里面,这样的安排可以让希帕缇卡远离出入口的缘故吧。虽然闭着眼睛,还是无法确定他究竟有没有睡着。不过,不管他到底有没有睡着,希帕缇卡都没法离开自己被束缚着的地方。只不过是翻个身锁链就会发出声响。然后西奥博尔德立刻就会睁开闭着的眼睛,用锐利的视线注视她。 那股视线非常恐怖。从略微有点长度的刘海之下,如同茂密森林一般深邃的绿色眼睛窥视着自己的样子,就好像在黑暗中寻找着猎物的野兽一样。 房间狭小到两个人都能听到相互呼吸声的地步,为了不发出什么奇怪的声响,只能一动不动。 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就在这么想着的时侯,突然之间视线一片漆黑,然后等到意识恢复,阳光已经从覆盖着小小窗户的木板缝隙之间照射进来,房间微微泛白。 已经几天没有好好的睡过一觉了,身心都已经达到了疲劳的极限。这种情况,说是睡觉,倒不如说是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之后,希帕缇卡觉得非常奇怪。并不是因为自己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而是因为眼前的光景。 房间里面看不到西奥博尔德的身影。从系在手铐上的锁链,一直延伸到床下,仿佛死掉的蛇一样无力的下垂着。 发现自己正一个人呆着的瞬间,涌上来的感情不是放心,也不是解放感,而是不安。 比起一直在身边监视着自己,独自一个人才更加可怕。总觉得,如果输给了逃跑的诱惑,打开了房门,那个男人一定会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结果就连下床都做不到。 而且,如果离开了这里,下一个被烧成灰烬的就不是旗帜而是希帕缇卡自己了。诗人为了向王家献媚而歌颂的紫丁香之瞳,现在却成为了憎恨的象征。如果自己眼睛的颜色被人发现,这个小镇上的人一定也会像之前的那个村庄一样围上来把自己杀掉的。 从关着的窗户的外侧,时不时会有诅咒着普伦塔尼尔家族的声音传来。别说是出门了,就连打开窗户都做不到。从窗户缝隙钻进来的阳光,在昏暗狭窄的房间地面上留下了一条白线。希帕缇卡只能蹲坐在这条白线的旁边。 不自觉的,回忆起昨天西奥博尔德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自己明明就不想回忆起来的,可就算尝试着什么都不去想,尝试着去思考些别的什么问题来分散注意力,他责难的声音还是在脑海当中挥之不去——你是被母亲抛弃的。 一开始对于这种声音还有一种抵抗的心理,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在自己的心中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话语。然而,最终还是放弃了,承认了。 然后现在,只剩下了一个愿望。想要快点消失。 并不是想死,而是希望自己不曾出现过,不曾存在过。 母亲一定是很痛苦的。只要一看到希帕缇卡的脸庞,就等于是看到了自己憎恶的东西。既然如此,如果自己不曾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话,或许母亲也就不会产生忧郁的心情,犯下这样的过错。或许就不会迎来那么悲惨的结局。 这才是最可悲的地方。希帕缇卡喜欢母亲的感情。可是这份感情传达不到母亲那里,只是一方通行,就像玩弄着头发的风一样,擦身而过。 独身一人,在痛苦之中起伏挣扎。然而,向几乎在痛苦之中溺死的母亲伸出手的是名为拉德的恶魔。母亲接受了他的援助之手。 把母亲逼到这个份上的人是自己。这么想着,希帕缇卡又开始在胸中反复的默念道,能消失就好了,如果能回到出生之前就好了。 就在她用力抱着双腿的时侯,门口传来了靠近的脚步声,希帕缇卡被电到似的抬起了头,心跳开始加速。脸颊被打时侯的记忆再次苏醒。抱着膝盖的双手不住颤抖,手掌渗出了汗来。 脚步声在门口处停止,伴随着吱呀一声,大门被打开。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黑发的年轻人。西奥博尔德用一如往常的冷酷表情看着希帕缇卡。 「已经起床了吗。」 面无情表的问道。 「没有逃跑的念头这点值得表扬。看样子多少也学到了一点东西。」 是在试探自己吗。不,不对。他是在非常确信自己无法忍受对于屋外喧嚣的恐惧,所以不会擅自离开房间的情况下,才留下自己一个人。 可是,为什么他会一个人出门呢。 希帕缇卡虽然产生了这个疑问,却不敢开口询问。如果随便开口说话,很有可能会被怒骂甚至是痛打。希帕缇卡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只手上,有没有抬起来,会不会抬起来,抱着这样的疑虑,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的动作。 看到希帕缇卡一言不发的样子,西奥博尔德站在原地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外面全都在讨论关于你的话题。国王的女儿还活着,和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看样子把我当成了想要带着你私奔,跑到遥远的大陆去的恋人。被抓住的话,不是吊死就是烧死,反正不管怎样都会没命。」 虽然语气非常冷静,但他看着希帕缇卡的眼神比平时更冷淡。用视线诉说着,如果希帕缇卡没有惹出那种麻烦的话,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成为银龙的祭品也好,被杀死也好,结果都是一样。 虽然这么想,却说不出口。不可能说得出口。脸颊的肿胀疼痛明明已经褪去了,但是一想到被殴打时的那种感觉,就说不出话来。 不明白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不能接受他的说法而感到非常的愤怒,但是这样一种怒火被西奥博尔德说出的事实轻松的浇灭了,结果害怕被打的恐怖和已经被打了的冲击让希帕缇卡感到战栗。她已经没法提出对这个男人的反对意见了。 而且,如果被那些明显怀有杀意的人们抓住了自己那一样会非常可怕。就算自己已经无所谓是死是活了,还是难以忍受被人殴打,被刀剑割伤,被人痛骂。 保持着沉默。又没有被命令非要说些什么,就这样不说话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西奥博尔德非常诧异的看着一言不发只是蹲坐在角落里的希帕缇卡,似乎没想到她居然不反驳。 「发觉自己不经大脑说出的话引起了骚动,像疯狗一样的吠叫没有效果之后就换成沉默了吗。还真是极端的家伙。——也好,总而言之,如果只有两个人出门会让人觉得可疑的。就算化妆掩饰只要你那双紫色的眼睛被人看到就结束了。所以,接下来要带着这个孩子一起走。现在开始你们两个就是姐妹了。」 说完,西奥博尔德退后半步让开身子,从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非常年幼的女孩子。齐肩长的金发,不过同希帕缇卡的金发颜色还是有些不同,这个少女的头发更像是熟透了的麦穗。即使没有用手触摸,也能想象到那种柔软的触感。 榛色的眼睛,瘦弱的脸庞上圆圆的眼睛显得格外醒目。 少女非常的瘦小。看上去大概是三岁左右的样子。不像普通的小孩子那样胖嘟嘟的,反而像是寒酸的野鸡。身上穿着的衣服是和希帕缇卡一样质地非常粗糙的,没有染色、没有刺绣的麻织物。 衣服的下摆垂到了膝盖处,暴露在外的小腿光着脚丫沾满了泥土。当然不仅仅是脚上沾着泥土,脸上手上还有衣服上都沾着泥土,被这样的孩子注视着让人感觉很是不舒服。 「什么……?这孩子,怎么回事……?」 忘记了和西奥博尔德对话的恐怖,情不自禁的提问到。西奥博尔德关上身后的房门,兴致缺缺的瞟了终于开口说话的希帕缇卡一眼。 「原来你会说话啊。既然如此,接下来就好好的回答我的问题——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从现在开始,这个孩子就是你的妹妹。名字是艾伦。年纪是四岁,但是因为瘦小的缘故看上去更年幼一些。比起姐妹的说法,母子关系是不是更合适一些呢。」 来回扫视着希帕缇卡和艾伦,西奥博尔德诉说着自己的感想。希帕缇卡焦急的追问道。 「不是这个问题。这你从哪里带回来的孩子?」 「被人卖身,我买下了而已。」 他的回答非常简洁。这样一种过于直截了当的说法,让希帕缇卡瞠目结舌。 希帕缇卡当然也知道奴隶这样一种商品是用金钱来交易的。在之前经过的那个村庄里面也看到了。可是,在自己的眼前出现了真正用钱买回来的人类这点还是让她觉得很恐怖。一想到穿着类似服装的自己的处境实际上也和她一样就更是如此了。 艾伦靠在西奥博尔德的脚边,仿佛是要隐藏在他的影子中一样。怯生生的看着希帕缇卡和西奥博尔德之间的对话,然后撞上了希帕缇卡向她投去的视线。 那个娇小的女孩子,非常开心似的笑了。 看到这出乎意料的笑容,希帕缇卡不由得一个趔趄。明明就被人用金钱买下了,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呢。是因为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吗。 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抱着膝盖蹲坐着的姿势变得更僵硬了,结果光着脚的艾伦踩着老旧的地板,伴随着吱呀的声响,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艾伦。」 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少女用榛色的眼睛看着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希帕缇卡,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什么……?」 完全不能理解艾伦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会说出自己的名字呢。 在脑海当中一晃而过的是弟弟罗兰德的身影。那孩子在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不,从来没有过。在希帕缇卡的面前,罗兰德从来没有哭泣过,也从没有露出过笑脸。 对于希帕缇卡而言,艾伦是一种闻所未闻的奇妙生物。她甚至觉得,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匹来路不明的野兽,如果自己一不小心伸出了手,就会被对方一口咬住。 看到沉默不语的希帕缇卡,艾伦的笑容更灿烂了。最终,向不知所措的希帕缇卡伸出援助之手的还是西奥博尔德。 「她想要知道你的名字。」 不过说是对希帕缇卡伸出援助之手,西奥博尔德倒更像是受不了希帕缇卡那幅坐立不安的样子,他用非常郁闷的语气说道。看样子他对于希帕缇卡的一切都感到很不满意。 对于非常严厉的西奥博尔德说出口的话感到非常畏惧,希帕缇卡回应着艾伦的视线。 艾伦的微笑着看着自己,就好像等待着主人命令的小狗一样。似乎坚信自己一定能够得到回音。希帕缇卡只能无可奈何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我的名字是……希。」 话说了一半,就猛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后惶恐的观察着西奥博尔德的表情。 不出意料,他用非常可怕的眼神注视着希帕缇卡。希帕缇卡打了一个寒颤,然后重新看着艾伦,慌慌张张的说道。 「艾玛波拉。我是艾玛波拉。」 从自己的口中说出这个名字令她感到非常屈辱。希帕缇卡用力的握着拳头,用深陷在手掌中的指甲刺痛神经,忍耐着这样一股屈辱。 可是艾伦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笑容反而比刚才更开朗。然后非常感兴趣似的看着希帕缇卡的脸庞。 「波拉,真漂亮。像故事里面出现的湖之公主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很难拼,艾伦用略称来称呼希帕缇卡。 这是多么的讽刺,居然说穿着奴隶服饰的自己像公主。这是希帕缇卡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台词。 当然,艾伦说出的这番话并非是这样的含义。湖之公主,是指在奥库托斯非常有名的童话当中出现的少女。据说是生活在尼滕斯湖中的妖精。她的头发就好像反射着朝阳的湖面一样金光灿灿。大概艾伦是在说这一点吧。 看着自己面前的艾伦,希帕缇卡茫然不知所措。别说想出什么合适的回答了,话都说不出来。 这次西奥博尔德没有出手帮忙。他弯下了腰从荷包当中取出了什么东西。然后艾伦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那边,转了个身,回到了他的身边。 西奥博尔德取出的是面包块。他用小刀把面包块切成片,然后把其中的两片递给了艾伦。 「一片是给艾玛波拉的,另一片给你的。」 说完,艾伦又跑到了希帕缇卡的身边。然后仔细的观察着手中的碎片,把稍微大一些的那片递给了希帕缇卡。 就算是恭维,也没法说伸过来的这双小手是干净的。指甲的缝隙当中,还有手掌上的线里面,都积满了黑色的污垢。 希帕缇卡下意识的别过头去。被如此肮脏的手碰过的东西,怎么能吃。 可是,西奥博尔德不允许她这么做。从面包上切下自己的那一份之后,严厉的命令道。 「吃下去。」 就这么一句话。但希帕缇卡不敢抗命,要不然又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下场。 希帕缇卡从艾伦的手中取走一片面包之后,她就急不可待的吃起剩下的那一片来。非常珍惜的拿着那一小片的面包,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 希帕缇卡也学着她的样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起来。虽然看上去只要一两口就能吞下肚,但面包干硬得跟石头一样。而且,只要想到艾伦的手曾经接触这片面包,胃里的东西就开始不断上涌。 可是,在西奥博尔德的面前不能那么做。拼命的把面包嚼碎然后咽下去,收入胃袋之中。从来不曾吃过如此坚硬的食物,下巴似乎都要脱臼了。 不出意料,希帕缇卡是最后吃完的那个。西奥博尔德依靠在墙壁上等待着她,艾伦则坐上了床,摇晃着双脚。 等到希帕缇卡终于吃完了之后,西奥博尔德走过来把锁链拿在手中。在被硬拉下床之前,希帕缇卡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 「抱着也好牵着也好,反正不要让艾伦离开你。既然是你的妹妹,自然是由你来照顾。明白吗?」 除了服从命令点头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希帕缇卡诚惶诚恐的握住艾伦的手。 小小的手柔软而又温暖,甚至有些发烫的感觉。不过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感觉是因为希帕缇卡自己的手太过冰冷了吧。艾伦似乎是要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希帕缇卡一样,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然后,抬起头,笑着看着希帕缇卡的脸。 看着这张笑脸,希帕缇卡更加困惑了。虽然说了要自己照顾她,但究竟应该怎么做? 总之先牵着手就对了吧。 想到这点的时候,突然发现,艾伦并没有被锁链锁住。这么一来,只要她跑起来,就应该能逃到别处去。 可为什么不逃跑呢。是因为她还不知道自己被西奥博尔德买下了吗。 可就算艾伦这边能够说得通,为什么西奥博尔德会让艾伦自由呢。难道说是因为他对于艾伦不会逃跑非常有自信所以才不把她锁上的吗。希帕缇卡不知道,也不敢提问。除了对于西奥博尔德的恐惧之外,在艾伦的面前讨论这种话题实在是令人不忍。 如果不知道自己被别人买下,这样或许还好些。这个孩子没有罪恶。 「出发了。」 西奥博尔德的声音依然无情。不仅仅是对希帕缇卡,似乎他对艾伦也没有任何感情。不待二人的回应,直接打开了房门。 已经没有逃跑的力气了。就算等待着自己的是成为敌国祭品的命运,希帕缇卡也已经放弃了抵抗。 除了顺从这个黑发的恶魔,她别无选择。 003炎之牢笼 「呐,波拉。那个是什么?」 「……不知道。」 「那么,那个呢?那只鸟儿叫什么?」 「……对不起。我不知道。」 西奥博尔德的身后,进行着这样的对话。 艾伦似乎非常的喜欢希帕缇卡,一路上不停地向希帕缇卡提问。看到花草或者鸟兽之后,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不断提出问题。与之相对,希帕缇卡的回答千篇一律,不知道。 明明只能获得一种答案,艾伦还是不知疲倦的问道。 「啊。快看快看。那朵花好漂亮,那是什么?」 「……」 反正回答肯定是不知道,西奥博尔德这么想着,但是这次的反应有些不同,握在手里的锁链突然绷紧。希帕缇卡停下了脚步。 在被人和马的脚步踩踏出来的林间小道之旁,一条小溪静静流淌,小溪的流速很慢。在溪边一块小小的湿地上,一簇淡紫色的花朵绽放着。 那是雪割草。春天早已经过去,夏天即将来临,不过由于这里处于一座高山的山腰上,到了晚上还是非常寒冷,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花儿也搞错了季节。 鲜艳的叶子和八瓣的花朵。花朵的颜色和希帕缇卡的眼睛非常相似。 希帕缇卡名字的寓意原本就是这种花,但是由于诗人用「紫丁香之瞳」来赞美她,结果反而是那一边更加有名。虽然紫丁香和雪割草都是明亮的紫色,但是雪割草还稍稍带着一点浓郁的红色,而她的眼睛和紫丁香的花色更接近。所以虽然诗人完全是为了向奥库托斯王家献媚才写下那首诗歌,但他的表现是准确的。 在错误的季节里绽放,看着这样一簇糊涂的雪割草,希帕缇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力的转过头去。 「不知道。」 已经不会有人用包含着爱情的感觉呼唤那个名字了。不,就算是在过去,也很难说有没有这样的人存在。她自己也能够明白这一点。 如果是在恰当的季节绽放,应该会有许多同伴陪伴着它,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独立枝头了。紫色的花朵在风中微微摇曳,触景生情,在希帕缇卡的眼中,那看上去就好像是自己内心害怕、颤抖着的样子。 西奥博尔德轻轻的拉了一下锁链,催促着二人,于是希帕缇卡老老实实的拉着艾伦的手走了起来。 尽管得不到问题的答案,艾伦也没有责怪希帕缇卡的意思。毫无疑义的接受了「不知道」这样的回答。然后又提出另一个问题。 买下艾伦是个正确的选择。虽然也有人因为希帕缇卡是年轻女子这点而投来了怀疑的目光,但是一看到在她的身旁还有一个艾伦,就立刻失去了兴趣迅速离开。作为伪装而言非常成功。 在卡罗尔金发并不是非常少见的发色,所以不可能就因为金发这一点就疑神疑鬼的。虽然也有染发这么一招,但是高级的染料非常难以入手,用便宜货染出来的头发看上去反而会显得非常不自然。再说,藏木于林,「随处可见的金发女孩」这样一种属性才更适合于伪装。 既然流传开来的情报就只有公主和另外一个男人待在一起这么一点,只要伪装成不符合这个条件的情况,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除此之外,只要小心不让人看到她紫色的眼睛就好。 现在的希帕缇卡身上满是泥土,头上还带着头巾。头发乱蓬蓬的一团,和艾伦之间眼睛以及头发的颜色浓淡给人一种姐妹或者年轻母亲带着孩子的感觉。不过,这仅限于外表上。 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艾伦。无论艾伦提出怎样的问题,都只能作出非常简单的回答。艾伦一不小心被石头绊倒的时侯只是在一旁茫然失措,从来没想到要伸手帮助她。不过就算膝盖被石头擦伤,艾伦也从来没有哭泣过,而是依靠自己的力量爬了起来,所以西奥博尔德也不干预。只是,突然发现了买下艾伦所带来的弊端。 简而言之,前进的速度变慢了。本来希帕缇卡的速度就跟乌龟差不多,现在还要加上一个艾伦,情况就更糟糕了。可是,如果硬是让她们以西奥博尔德的速度前进的话,只怕用不了半天她们两个的脚就会不堪重负然后倒下了。那样只会浪费更多的时间。 虽然是为了伪装,但这问题很是麻烦。就算配合了她们二人的行走速度,不停的走上一整天还是不行,不得不时不时的停下来休息。真是麻烦。 现在,西奥博尔德正寻找着能让她们休息一下的场所。林道旁的小溪流速很缓,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危险。溪边有一处被溪水浸湿的地方,但只要避开了那里,到处都有可以坐下休息的地方。大致环顾了一下之后,发现了一块干燥的岩地,于是离开了林道走到那边。 或许是发现了西奥博尔德准备休息一下的意图,艾伦松开了希帕缇卡的手跑到了小溪边。用小手鞠起水,送往嘴边。 西奥博尔德也用同样的动作喝水。虽然这样一来就不得不松开手中的锁链,但希帕缇卡已经没有了逃跑的气力,也学着艾伦和西奥博尔德的样子喝起水来。之后就坐在一旁的岩石上让早已疲惫不堪的双脚获得休息。 喉咙被润湿之后,艾伦把光着的脚丫子浸在了水里,踢着水玩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在河底石头的缝隙之间看到了虫子,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抓起石头然后放下的动作。希帕缇卡从艾伦的提问攻势当中解放出来,整个人放松的眺望着溪水的流动。 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西奥博尔德也弯腰坐下开始休息。她应该已经失去了趁着自己麻痹大意的时侯逃跑的勇气,而且就算真的跑掉了,拖着长长的锁链速度也快不起来。很容易就能抓住。 一股溪边独有的,裹着流水香味的清风拂过。西奥博尔德和希帕缇卡两人都沉默不语,耳边只有艾伦的踢水声回响。 然后艾伦离开了小溪,双手似乎正握着什么东西。衣服的下摆和袖子都被溪水沾湿,滴下的水珠在地上留下了一串痕迹。艾伦跑到靠得很近的西奥博尔德身边,双手像含苞待放的花蕾一般慢慢打开。 手里面藏着的是小虾。稍微带着点灰色的身体几乎是透明的,长长的钳子和触须不停摆动着。 「抓到的。」 抬头挺胸的说着这种一看就明白了的事情。 「这个,能吃吗?」 原来是为了找吃的才抓上来的。不过,这些虾实在是太小了。当然不是不能下肚,只不过就算吃了也填不饱肚子。 「不能。太小了。」 瞥了一眼之后,西奥博尔德如是道。艾伦非常干脆的放弃了,跑回了小溪边。将碗型的双手浸在水里,放生小虾。然后,再一次来到西奥博尔德的身边。 用圆圆的榛色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西奥博尔德。 「西奥不和波拉说话吗?」 又提出了个麻烦的问题。大概在艾伦的眼中,西奥博尔德和希帕缇卡之间没有什么像样的对话这点显得非常不可思议。可是西奥博尔德实在是没有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和她对话的心情,再说,如果要说,该说些什么好。 「不说话。没必要。」 「为什么?」 就算非常冷淡的回答了,艾伦还是纠缠不清。明明刚才一下子就放弃了小虾。 非常郁闷的啧了一下舌,西奥博尔德站起身来,抓住艾伦衣服的后领。然后把她拖到了希帕缇卡的身边。 正呆呆的眺望着溪水的希帕缇卡,因为西奥博尔德的突然出现差点吃惊的翻白眼晕了过去。西奥博尔德把像小猫一样被提着的艾伦摆到了她的面前。 「我不是让你看着她的吗。别让她晃到我那里去。」 毫不掩饰自己烦躁的心情,西奥博尔德把艾伦留在了那里。看着艾伦,希帕缇卡害怕得连连点头。确认到这点之后,西奥博尔德回到之前的位置,坐了下来。 看着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西奥博尔德会发火的艾伦,希帕缇卡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慢慢地说道。 「呐,听话……不要靠近那个人比较好。」 「为什么?」 「为什么……总而言之,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也会被连累的。希帕缇卡在心中默默的说道。 让一个小孩子闭上嘴这种事情都办不到,真是没用。 艾伦也是,早知道会这样就买个不说话的小鬼了。一开始的时侯是那么老实,没想到熟悉起来之后完全变了一个人。 郁闷的叹了一口气,然后,突然感到有股视线正注视着自己。 希帕缇卡用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自己。但是,和西奥博尔德的视线相交之后,立刻慌张的转过头去。 虽然有点惊讶,但西奥博尔德对于她在想些什么完全没有兴趣。反正,肯定是对让她一个人独自照顾艾伦这点感到不满之类的吧。 就算心中有这样的不满,和她们两个在一起的西奥博尔德好歹是奴隶商的身份。悉心照料作为商品的奴隶小女孩,哪里会有这样的奴隶商。而且,如果希帕缇卡没有引起那种骚动的话,也就根本用不着带上艾伦同行了。这是自作自受。 又叹了一次气之后,一股强风从背后吹了过来。溪面泛起粼粼的波纹,随风摇摆的树梢上几片树叶飘落下来。仿佛被风驱赶着,西奥博尔德站了起来。抬头仰望着天空。 依然高高挂着的太阳藏在云层的后面,缓缓爬过天空的云层非常的厚实。照这个样子来看,今晚——不,到了下午就很有可能下雨了。不快点找到能够晚上过夜的地方就糟糕了。 「走了。」 简短的命令之后,西奥博尔德把希帕缇卡的锁链拿在了手中。 从落日时分就开始下起的雨直到半夜也没停止,雨滴不停地拍打着简陋的稻草葺的屋顶。 在小溪的上流附近,有一个通过开垦林地形成的村庄,不过这个村庄实在是太小了,连旅店都没有。就连礼拜堂或者修道院这样的建筑都不存在,只有一个小小的祭坛。 当然,就算有,奴隶商和奴隶也是不可能被礼拜堂或者修道院收留过夜的。虽然基本上已经成为了默认的事实,在法律上,奴隶的交易还是不被承认的。再说神明也绝对不会原谅用金钱来买卖人类这样一种行为,肯定会吃闭门羹。 不过,民家就不一样了。就算有信仰心,只要给钱,提供一个过夜的场所和饭食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旅人的夜宿能够成为一笔小小的临时收入。 话虽如此,和家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情况还是很少见。毕竟谁也不能肯定客人是不是会趁主人睡着的时侯卷走家里的财产跑路。所以,提供给客人的房间必然是主屋之外的储藏室或者家畜小屋。 现在,西奥博尔德三人就呆在这样一间家畜小屋里面。茶色的牛有四头,白色的山羊有两头,全都被分隔开,关在各自的小房间里面。西奥博尔德三人呆在空着的房间里,铺上稻草,就算是床了。 虽然稻草还算干净,牛羊也关在各自的房间里面,但是整个小屋里面还是充斥着家畜的臭味。花费了不少时间才让鼻子适应起来。 尽管如此,小屋里面却没有多少虫子。这多亏了从房顶上吊下的芸香的枝条。芸香有非常强的驱虫效果,把晒干了的叶子磨碎洒在田地里面的话能够保护作物免收害虫的侵袭。 除了臭气和家畜是不是发出的鸣叫声之外,条件还算是可以。不过,感受到一股视线的西奥博尔德一直都没能入眠。 睁开闭上的眼睛,在黑暗当中依然非常显眼的金发出现在视线中。 「有事吗。」 似乎是以为西奥博尔德已经睡着了,希帕缇卡慌慌张张的转开视线。 老实说西奥博尔德根本不想和她说话,但是什么都不说,被人一直这样注视着的感觉也有够糟糕。原本是打算一直无视下去,终究还是放弃了。 「有话要说就赶快说。」 希帕缇卡似乎下定了决心,小心的观察着西奥博尔德的脸色,小声的说道。 「要带着那个孩子到什么时侯?」 那个孩子,说着这几个字的时侯,她把视线投向了艾伦。艾伦就躺在希帕缇卡的身边的稻草堆上,静静的睡着了。 「等到我的任务结束。」 西奥博尔德的任务。也就是把希帕缇卡扔进谷底这么一件事情。她应该也很清楚。可是,希帕缇卡微微地下了头,绕开了这件事情,说道。 「之后呢?」 「把她放到孤儿院去就行了。」 修道院会设立一些保护孤儿,穷人还有病人们的设施。这其中之一就是孤儿院。可是,在这些孤儿院当中,也有毫不在乎月神可能降下的神罚,为了一己私欲贩卖孤儿的修道士存在。另外,就算是坚守着正确信仰的修道院,受到保护的孩子们接受的教育不是让他们成为下一代的修道士就是让她们下一代的修女。等待着他们的是戒律严明的禁欲生活。 普伦塔尼尔是从事神职的家族。希帕缇卡也很清楚修道院是个怎样的地方吧。她沉默着,注视着睡着了的艾伦。 「你又何必为了这个孩子的事情操心。被纠缠住的话不是会很麻烦么。」 「……也是。我是没可能照顾这个孩子的。所以,如果能把她送回到母亲那里去就好了。虽然这个孩子什么都没说过,但一定是非常希望得到母亲的疼爱的。」 「你打算把她还到为了三天的面包就能把自己的女孩卖掉的母亲那里去吗?」 「……你说什么!?」 西奥博尔德平静的语气让希帕缇卡惊呆了。 西奥博尔德回忆起买下艾伦的时侯发生的事情。 在之前那个小镇上完成错过的兑换工作的时侯,付了兑换商一点小费获取了奴隶市场的情报。 对面的那间店表面上看上去是卖面粉的,但是在地下,有个挖出来的房间,在那里进行奴隶的交易。可是,在那里出售的孩子都是黑发或者茶发的,唯一同希帕缇卡类似的金发还是一个年纪已经不小,具有反抗危险的少年,作为伪装来说,实在是很不合适。 正当西奥博尔德走投无路,准备随便挑一个虽然不像但是肯老实听话的孩子作为目标的时侯。一个母亲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到了店里,而那个孩子就是艾伦。 奴隶商上下打量了艾伦一番,提出因为这个孩子太过瘦弱,只能值一块面包。母亲对于这个价格感到很不满意,只要能够喂饱她的话一定能成长为一个漂亮的姑娘,到那时候就能值大价钱了,孜孜不倦的进行着讨价还价,最后不耐烦的奴隶商被说服了,交给了母亲三块面包。然后母亲在离开的时侯,甚至都没有回头望一眼艾伦,只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么一来剩下的孩子们就能有三天的饭吃了。 简而言之,艾伦被抛弃了。而且,是为了换取食物。为了让孩子们不挨饿,那位母亲没有选择把他们送到孤儿院去,而是可耻的选择了把孩子卖掉。等到那些面包被吃完,肯定会在剩下的孩子当中,再选择一个卖掉的吧。最后,自己也选择相同的道路。 符合要求的金发女孩。西奥博尔德毫不犹豫的当场买下了艾伦。价格几乎是母亲所获得面包的十倍。果然是个赚钱的买卖。 「仅仅是三天份的食物,就这样……」 看着进入了梦乡的艾伦,希帕缇卡无力的呢喃道。 「那么,这个孩子之所以不逃跑而跟着我们,是因为你会给她食物的缘故吗?是因为她知道只要跟着你就不会饿肚子吗……所以你才能够如此确信她不会逃跑而不上锁呢。」 「也有这个原因。」 「也有,那还有什么?」 希帕缇卡诧异的看着西奥博尔德。确认了一下艾伦已经睡熟了之后,西奥博尔德回答道。 「艾伦只是为了隐瞒你奥库托斯公主的身份而带在身边的。如果说你的真实身份暴露,不得不逃跑的时侯,就会抛弃她。可如果上了锁,说不定到时候就会缠在一起。那样岂不是很容易被追兵追上。」 「怎么能这样……」 这一次希帕缇卡真的无话可说了。虽然眼神中充满了责难的意味,但是没有开口的勇气,最终背过脸去陷入了完全的沉默当中。 屋外狂风大作,啪嗒啪嗒的雨滴不停敲打着小屋的墙壁。不知是不是被这样的声响吵醒,隔壁的牛呣呣的低鸣着。 「睡觉吧。等雨停了,明天早上一早就出发。」 说完,西奥博尔德闭上了眼睛。 如果希帕缇卡有什么动作,锁链立刻就会发出声音。只要不是睡得很死,她就不可能在自己睡着的期间逃跑。 西奥博尔德的睡眠,终究还是很浅。 希帕缇卡注视着蜷着身子躺在稻草堆上的艾伦。 她那非常有规律的呼吸声,让人完全没有办法把眼前的这个孩子和刚才西奥博尔德所说的那种境遇联系在一起。 你也被自己的妈妈抛弃了吗。 在心中默念着,苦涩的感觉在身体中蔓延。 只为了三天的食物就被卖掉。艾伦的母亲真的能够若无其事的吃下用自己的女儿换来的面包吗。 这么想着,咕噜噜,腹部传来了不合时宜的声响。 提供了这座家畜小屋的农民夫妇提供的晚餐只有牛奶煮蚕豆。吃剩的东西,真是不好意思,他们是这么说的。 但就算只是如此简陋的食物,也有吃不起的人。而这些人会把自己的孩子甚至是自己卖掉。 饥饿感很痛苦。就好像在腹中有一个饥饿的恶魔居住着一样。恶魔不停地念着咕噜咕噜的咒语要求着食物。在这难以抗拒的命令之下,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把食物塞进胃里。 以前从来不知道饿着肚子是如此痛苦的事情。从来没想到过仅仅是一杯煮豆子就能够让人如此憧憬。 如果生活在这样的日子当中,就算败给了肚子里面的恶魔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恶魔是暗黑世界的居民,恶魔们从人们制造出来的阴影当中窥视着这个世界的样子。恶魔们会在阴影的那一头轻声低语教唆人类,一旦发现了没能抵抗这种教唆犯下了罪恶的人类,就会从阴影当中伸出手来,猛地把他拉入黑暗的深渊。然后夺走那个的人影子,伪装成那个人的样子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被恶魔附身了的人类就算行走在太阳之下也看不到影子。 洁白的人类会受到看不见的月之磷光的守护,恶魔伤害不了这些人。可是磷光会因为一个人犯下的罪恶不断变弱,最终失去月神的守护。特别是在夜里,除了影子之外,身边的一切都处在黑暗之中,恶魔就藏身在这些随处不在的黑暗之中注视着人类。所以人类会向月神献上祈祷,发誓保持自己的纯洁,请求月神给予自己更强的磷光以防御恶魔。 艾伦的母亲,就算会失去月亮的守护还是选择了用孩子交换食物。 而如果这样一种贫穷是因为奥库托斯的国王太过严厉的缘故,那么希帕缇卡就没有责备艾伦母亲的资格。洒满了香草的浴汤,只要喜欢,无论替衣服重新染多少次颜色都没有问题。这就是每天都享受着这种理所当然的待遇背后的代价。 如果说这种行为是罪恶的话,现在的自己应该已经失去了月之磷光的守护。 一想到这一点,身边的黑暗突然让她觉得恐怖起来。仿佛到处都有恶魔狰狞的笑着朝自己招手。 因为恐惧而颤抖着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稻草被挤压的声音,希帕缇卡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过,她很快就发现那是因为身边的艾伦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于是安心的轻抚自己的胸口。 在黑暗之中,艾伦的头发陷入了稻草堆之中。让人分不清究竟哪些是艾伦的头发,哪些是稻草。 想到这里,希帕缇卡的手自然而然的伸向了艾伦的头。用手指轻轻穿过贴在脸上的发丝,替她梳好。齐肩的短发很快就离开了指尖。 一旦发生了什么,就要抛弃这个孩子,如果一路平安,最后就把她送到孤儿院去,西奥博尔德是这么说的。 太冷酷了。 真正让希帕缇卡说不出话的理由是,这个孩子是为了自己才买下来,然后同样会为了自己而被抛弃。 可就算不是这样,艾伦还是被自己的母亲抛弃了。母亲为了自己的生存,抛弃了艾伦。 很相似,希帕缇卡情不自禁的这么想到。自己的遭遇和艾伦非常相似。 希帕缇卡的母亲为了自己能够回到故乡的愿望把整个奥库托斯出卖给了艾赛维纳。而奥库托斯的国王,也是为了能够把希帕缇卡卖到大陆去才培养了她。 四处收集能够让头发和肌肤变得更漂亮的香草也好,为了磨练歌喉而从大陆请来教师也好,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希帕缇卡。仅仅是为了制作出高价的美丽艺术品而进行的投资罢了。 希帕缇卡一直都坚信着父亲送给自己的毒药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名誉和贞操。不能给普伦塔尼尔家族摸黑,家族的名誉不能够断送在希帕缇卡的手里,父亲是这么说的。 可是,其实是很害怕的。然后为了从这种恐惧的心情当中逃脱,才一直坚信着这是父亲爱着自己的证据。甚至为了自己得到的是在守护名誉自杀的时侯痛苦最小的道具这点而感激。 失去了毒药的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继续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也没有必要从恐惧的心情中逃脱,于是很轻松的察觉到了父亲的本意。 毒药,是为了确保死亡的工具。就算用小刀刺伤自己,就算投河自尽,如果敌人那边有优秀的医生,那么还是可能抱住性命。那么一来希帕缇卡就会成为人质,成为妨碍奥库托斯的存在。唯一不会失败的方法,就是服毒。 为了奥库托斯把女儿培养成美丽的艺术品,但是一旦成为妨碍就立刻用毒杀之。父亲的这种行为,和西奥博尔德对待艾伦的方式没有任何的不同。 被母亲抛弃,被父亲当作物品对待,就连弟弟都不喜欢自己。贴身侍女伊尔萨,希帕缇卡原本把她当作挚友来看待,可最后还是背叛了自己。 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到底哪里还有把希帕缇卡当作『人类』来看待的人呢。希帕缇卡不知道。 不自觉的回忆起艾伦开朗的笑脸。这难道不是被母亲卖掉了的小孩,为了能够得到爱护而拼命作出的笑脸吗。难道不是因为,就算不是自己真正的母亲,依然期待着希帕缇卡的母性,能够亲切的对待自己吗。 就算食物很少也没有怨言,就算跌倒擦破了膝盖也不哭泣,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让希帕缇卡讨厌自己。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能为这个孩子做些什么呢。 无论怎样思索,也想不到头绪。等到了萨伯利马莱之后,希帕缇卡就会死了。就算不是这样,从来没有和小孩子接触过的希帕缇卡也没法成为母亲的替代。就算会被严格的规则束缚,在孤儿院的生活依然是她唯一的生存之道,希帕缇卡不得不接受这一点。 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到。 在胸中默默的说着,希帕缇卡轻轻的把自己肩头羽织的头巾披在了艾伦的身上。 从几天之前就开始感觉到情况有些改变。 自从和西奥博尔德进行关于艾伦的谈话那天起,希帕缇卡对待艾伦的态度就发生了改变。当艾伦提出问题的时侯,努力的尝试着去回答这个问题。不仅如此,在睡觉之前还会把头巾当作毛毯的替代品披在她的身上。 在那之后,已经途经了好几个村庄和城镇,没有一个人向希帕缇卡投来了怀疑的目光。艾伦紧紧贴着希帕缇卡不松手,而希帕缇卡也不拒绝这一点。脸上沾着泥土很难判断年龄,在别人的眼中,恐怕这两人看上去更像是一对年轻的母子。奥库托斯的公主年方二八还没有结婚这点在国内应该是众所周知的,寻找着公主的人们对于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当然不会有什么兴趣了。 现在三人正走在山道上,希帕缇卡牵着艾伦的小手,时不时的提醒她某处的树根露出了地表要小心。 了解到艾伦的身世之后,就开始同情起她了吗。 同情只不过是镀金的情感而已。当可怜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侯会心生怜悯,但是等到离开之后立刻就脱下了虚伪的面具。早上,去探望病人说着各种关心话语的那张嘴,到了晚上就一边喝着酒一边大笑。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虽然希帕缇卡现在看上去一幅关心艾伦的样子,但是如果说,从草丛里面,突然跳出来一头野猪的话,肯定立刻就扔下艾伦自己一个人逃跑了。毕竟是个亲兄弟死在自己的面前却还只顾着大叫不是自己的错的女人。 按照今天早上出发前在村庄里询问的结果来看,从这里往东,今天之内能够赶到的路程之内只有一个有人的村庄。虽然大概只要到了午后就能走到那个村庄,但如果不做停留继续前进,晚上就要露宿在野外了。因此,反正也不需要特别赶时间,今天就在那个村庄稍作停留,等到明天天明再继续前进就好了。 之所以晚上要在村庄当中过夜,除了需要屋子来抵御雨露的侵袭之外,主要是为了避免受到野兽的攻击。不仅仅是食肉动物,如果说被野猪的獠牙或者麋鹿的犄角顶到,人类也一样会死。所以在野兽活动频繁的夜间,要尽可能的避免外出活动。待在房子里才能保证安全,就算要野营,也是有马车更好。 两旁密布着高大树木的山道持续往上,直通山顶。越过了山顶之后,一片绿油油的农田出现在眼前,民家错落在山谷之间。 这里是个连防卫用的栅栏都没有的集落。不过周围环绕着的群山在某种意义上也代替了栅栏防卫的作用。在广阔的田地里面,农夫们正弯着腰拔除地里的杂草。房子似乎都是用四周森林里面生长的树木建成的,屋顶也大多使用的木材而非稻草。 往下的坡道并不是很长,看到坡下民宅影子的艾伦想要兴奋的一路跑下,不过希帕缇卡拉着她的手阻止了她。 沿着坡道往下走了一段之后,农夫们都抬起头来好奇的看着这三人。与其说他们是在怀疑希帕缇卡的身份,倒不如说是在警戒着外来人的样子。对于很少有外来人造访的偏僻山村而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因为害怕这种视线而表现的战战兢兢,只会让对方觉得更加可疑。 来到村中的某块田地边,西奥博尔德朝着农夫们出生问道。 「我们是朝着东方前进的旅人。听说前方人烟稀少,如果继续前进很可能要在野外过夜。能否借给我们一块地方让我们过上一夜呢。」 伪装成旅行者的样子,堂堂正正的请求留宿。说完,正在除草的农夫们面面相觑,用视线相互交流着该怎么办。过了一会儿,距离西奥博尔德最近的一个壮年男性警惕的开口说道。 「……小哥,是人贩子呢。」 奴隶商的别称。「奴隶商」是明知这样做违法但是依然承认了这种交易行为的人们使用的称呼。与之相对,「人贩子」则是不认同这种交易行为的人们经常使用的称呼。看样子,这个村庄对于奴隶商的印象可不怎么好。 「不用担心,我们啊,觉得就算存不下钱但只要能够给口饱饭吃的话就算无偿劳动也是生存的方法之一啦,所以没有对于小哥的买卖说三道四的打算。再说那两个小姑娘也是出于某种理由才会失去了自由的吧。只是,之前有过一个奴隶贩子的团体在我们这儿留宿,结果饭钱房钱都没有留下就偷偷溜走了。你还是到别处去吧。」 也就是说,因为曾经有过被吃霸王餐的经历所以对于外来的人——特别是奴隶商抱有很高的警惕心。 「钱不是问题。如果我先把住宿和饭钱付清的话能不能让我们住一晚呢?而且,我们明天早上很早就要出发,与其等到各位都醒过来才付钱,倒不如现在就付清对我们来说比较方便。」 说完,西奥博尔德拿出了好几枚奥库托斯的通用货币——印有恩斯特国王肖像的铜币。和至今为止的住宿费大致相同的价格。 可是,农夫们又进行了一次交流,之后,咧着嘴笑了。 「不好意思,去年的收成不好。存下来的口粮只能说是勉强让村子里面的人吃饱而已。现在又正处于撒种的时侯,收成会怎样还不知道,这么点钱可不够呢。」 听到这番话,西奥博尔德不禁暗暗叫苦。 如果不能在这座村庄借宿,就免不了要在野外过夜。他们正是知道了这点才敢漫天要价。 「……我明白了。那么,这样如何。」 把铜币放入腰袋之中,然后取出一枚银币。可是看到这枚银币之后农夫们似乎还不满意。仿佛是在试探自己一样,故作为难的耸了耸肩。 ——贪婪成性的农奴。 硬是把涌上心头的粗口压了下去,可是表情还是发生了扭曲。 以前就被人说成是不讨人喜欢的墨绿色眼瞳,如果用这双眼睛注视着别人会给人一种非常鲜明的带刺的感觉。特别是在心中产生了强烈的对于他人的厌恶感的时侯。 「怎么,年轻人不高兴了?如果你不满意的话我们也不会强留你在这里过夜啊。不过呢,听说最近在附近有个头很大的野猪触摸。已经有三个猎人一去不返了。」 不知道他说的这番话里面有多少是真实的。大概是觉得自己年纪很轻,所以看不起自己,以为威胁一下就能够让自己屈服了吧。 「呐,那边……」 从身后,传来了不安的声音。是希帕缇卡。 听到这声音之后,转过身去望向背后,原本都待在家里的老人和女人已经跑了出来把西奥博尔德三人围在了当中。这里面还有些把铁锹和镰刀之类的农具拿在手里的家伙。 趁火打劫的村庄。至今以来一直都是靠威胁旅人夺取金钱生存的吧。 如果只有西奥博尔德一个人的话野宿也没有关系。可是,现在还带着希帕缇卡和艾伦。艾伦先不说,希帕缇卡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中途死掉的。 如果说拉德已经派士兵在萨伯利马莱峰上面等着自己,而自己却没有能够带着希帕缇卡到达那里,就会被人发现自己没能完成被下达的命令了。到了那个时候,就救不了洛莎丽了。 虽说向这些抓人弱点乘机抢夺金钱的卑鄙家伙屈服并非西奥博尔德的本意,但反正手里钱还有的是。腰袋里面也还有没有被兑换掉的金砂,只要对方不把自己身上的金钱全都夺走,就没问题。 你们开个价吧。正当西奥博尔德打算这么说的时侯。从环绕着村庄的树林当中,传来了某种气息。 难道,真的是野猪? 西奥博尔德把手伸进了外套里面,握住了剑柄。虽然野猪看上去腿短体肥,但是它的奔跑速度远在人类之上,非常擅长转向,格外敏捷。另外,扁平的鼻子也非常有力,足以击溃敌人。而雄性的獠牙一生都会不断地成长,所以它们还有磨牙的习惯。不仅如此,野猪还非常的神经质,稍微有一点点的刺激就会发怒狂奔起来。猎人或者猎犬被獠牙刺中然后反杀的例子的确并不少见,是和食肉的野兽一样危险的动物。 隐隐还有一股压抑着的杀气。村人们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种异变。 「什么?那是什么,从森林那边出现的闪光……」 农夫中的一人,眺望着村外的群山,话只说了一半。踏着晚春的新绿,三骑的骑兵正朝着村庄冲过来。打头阵的骑手手提着明晃晃的马刀,刀身反射着阳光显得非常耀眼。 伴随着暴风雨般的惨叫,村人们丢下农具开始四散奔逃。 面对着这突然的变故,西奥博尔德也感到了一丝胆怯,对应慢了一步。同样惊呆了的希帕缇卡被逃窜的农夫撞到,夸张的摔了一跤。 希帕缇卡被人撞到了腰部,痛苦的表情浮现在她白皙的脸上。可是,再不逃就来不及了。回复了意识的西奥博尔德,一把抓住她的双手拉了起来。然后正当他打算抱着希帕缇卡逃跑的时侯,希帕缇卡却抗拒着躲开了身子。看到这种反应,西奥博尔德非常少见的大声怒斥道。 「现在都什么时侯了!要是讨厌被我抱就自己跑起来!」 「不是的!不是因为这个!那个孩子……艾伦不见了啊!」 这么一说,西奥博尔德才第一次注意到艾伦已经消失了。 是因为刚才的骚动受到惊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吗。由于四散奔逃的人群,想要找到一个小孩子的身影是非常困难的。 骑兵们挥舞着武器追赶在人们的身后,用马蹄践踏着田地。把捣乱的人赶走了之后就开始了掠夺行为。虽然只有三骑,骑在马上还挥舞着武器的对手依然非常可怕。就算手持镰刀或者铁锹迎击,被马踹上一脚就玩蛋了。最重要的是,对手骑在马背上,从上方投来鄙夷的视线这样一种威压感能够从根本上夺走不习惯战斗的人们对抗的勇气。逃到某个安全的地方藏身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虽然骑着马,但是既没有盔甲也没有头盔,马的身上也只保留着最低限度的马具。难道说是受雇于附近领主的私人部队因为这次奥库托斯的变动失去了工作,成为马贼了吗——不对。 虽然不认识马鞍上人的脸庞,但还是有些东西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马。和人类一样,每一匹马的脸也都是不尽相同的。能够通过毛色还有斑点来辨别,就算类似,也不可能会有两匹一模一样的马。而西奥博尔德能够非常确定自己曾经看见过这几匹马。 至于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那自然是在艾赛维纳王城的马厩里面。 虽然马具上没有艾赛维纳的——雅格兰家族的纹章。但他们肯定是艾赛维纳的士兵们无疑。 西奥博尔德没有参加过战争。自然不认识骑兵们的脸庞。反过来,在战场上马儿们虽然会穿戴战斗用的头盔,在城内的马厩里面的时侯是不会戴上那种东西的。所以看到马的脸就立刻认了出来。 为什么会是艾赛维纳的士兵,这个问题太蠢了。能够从王城的马厩当中自由调遣马匹的只有王族的人。他们的指挥官是拉德。目标自然是西奥博尔德。 果然,在远离本国的地方进行暗杀才是他的目的。还特地假装成马贼的样子,搭上一个村庄,让人以为西奥博尔德是在任务的途中因为意外而死去的。 明白了这一点,不赶快逃跑可不行。 再次试图把脚程很慢的希帕缇卡抱起来,可是她又一次拒绝了。 「等等!先找到那个孩子!」 都到了这种关头还要说这种话吗。士兵们已经开始防火烧房子了。 「我不是说过一旦发生什么状况就会抛弃那个孩子的吗。现在根本没有去找她的空闲。难道说你又搞不明白自己现在正处于怎样的一种状况之中了吗。别再浪费时间了!」 如果她还跟自己闹别扭,就给她肚子来上一拳让她闭嘴。这么想着,伸手去抓希帕缇卡肩膀的时侯,手背突然感到一阵刺痛。 一闪而过的是希帕缇卡的指甲。从紫丁香之瞳的目光深处,一股轻蔑的怒火正在燃烧。看惯了提心吊胆言听计从的希帕缇卡,面对着她眼中的紫色火焰,西奥博尔德不禁的后退了一步。 「那个孩子也是人啊……不是猫狗……!」 希帕缇卡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 「想要骂我是个不知羞耻的笨蛋的话,随便怎么骂都可以。可是,如果我是个不知羞耻的笨蛋,那你根本就连人都算不上!」 扔下这句话,希帕缇卡转过身。翻转起来的金发好像起飞时的白鸽一样展开成了扇形。到了这时,西奥博尔德终于意识到自己手里并没有握着锁链的事实。在准备抱起她的时侯,松了手。 「等……!」 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可是却被逃跑的人流隔开了。和一个逃跑的农夫迎面相撞,西奥博尔德摔倒在地。 农夫一点没有道歉的意思,立刻就爬起身来继续逃跑。不过西奥博尔德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些,同样立刻站了起来,环顾四周。 从被火箭射中燃烧起来的民家中抱着贵重物品逃出来的女性。还有想要带着家畜一起逃跑的农夫。眼中尽是这样的光景。那一头熟悉的金发却怎么都找不到。 一边痛骂着自己的疏忽,西奥博尔德奔跑着开始寻找希帕缇卡的身影。 拖在地面上的锁链非常恼人,希帕缇卡把锁链绕在了手臂上。 一边跑着,一边不停的四处张望。因为不规则的跑动时不时就会和周围逃跑的人群撞上,被人怒骂,「别挡路!」。 不过,这种骂声入不了自己的耳朵,此刻她想听到的,只有那孩子的声音。 进入了住宅区之后,希帕缇卡不住的后悔。 在人群刚开始四散奔逃的时侯,因为太过吃惊而放松了手上的力量。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艾伦才会被人流带走。 一定要尽快找到。 正当希帕缇卡焦急万分的时侯,一个小小的影子出现了她的视线当中。 仿佛麦穗一样的金发。一个少女蹲在水井边,不住的颤抖着。 希帕缇卡急忙跑到少女的身边。伸出被锁链束缚着的双手,呼唤着她的名字。 「艾伦!」 听到这句话之后,艾伦猛地抬起了头。虽然颤抖着,却并没有在哭泣,反而有种看到希帕缇卡的脸而感到惊讶的感觉。不过希帕缇卡没时间去在意这些,一把搂住了艾伦。 「你没事,太好了……」 希帕缇卡松了一口气,可艾伦却不同。在希帕缇卡的怀抱之中,艾伦困惑的、怯生生的,低声问道。 「波拉……艾伦,不会麻烦吗?」 希帕缇卡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艾伦是明白的。自己被西奥博尔德买下的事情。一旦发生了什么状况就会被抛弃的事情。西奥博尔德在诉说着这些的时侯,其实艾伦根本就没有睡着。 艾伦并不是因为发生了骚乱感到害怕而逃跑的。是为了不成为西奥博尔德和希帕缇卡的累赘,自己藏起来的。是因为害怕苦苦哀求到头来还是被一脚踹开的结果出现吧。 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她知道发生的一切。 希帕缇卡更加用力的抱着艾伦。 「怎么可能会是麻烦!求求你了,不要再自己跑掉了……」 这并不是因为被西奥博尔德命令才会照顾她。希帕缇卡出于自身的意志,想要守护这个孩子。 忽然,艾伦的身体剧烈的震动起来。不,不对。她是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发出了呜咽声。 「……唔……唔哇啊啊啊!波拉啊啊!」 艾伦用自己的小手用力的握住希帕缇卡的手,哭泣着。 即使被母亲卖掉,即使摔跤,为了不被讨厌,依然拼命的笑着。 在被别人所需要,被别人期望能够留在身边之后获得的这样一种安全感,终于让她哭了出来。 第一次见面的时侯,希帕缇卡觉得艾伦的那一双小手非常的肮脏。 希帕缇卡痛恨着当时的自己。现在,握在自己手中的这一双小手,和自己的手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沾满了泥土和污渍吗。 不禁回忆起第一次接触时从艾伦手心传来的温度。艾伦把自己的热量分给了因为悲伤而变的冰凉的希帕缇卡的手掌。 自那之后,每一次牵手的时侯,艾伦会给希帕缇卡以温暖。一开始,希帕缇卡对此感到麻烦不已,但慢慢地,她开始发现这种温暖是那么的舒适。 希帕缇卡轻轻拍了拍呜咽着的艾伦的背部。泪水已经止住了,可喉咙里面抽泣的声音还是控制不住。 「不要害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为了让艾伦放下心来,希帕缇卡冲她笑了笑。于是,艾伦也回以微笑。这不是之前那种讨好似的微笑,而真正符合儿童性格的甜美微笑。 可是,眼下所处的地方并不是什么久留之地。这附近民宅里面的居民几乎全都已经跑掉了,但是射过来的火箭点燃了好几栋屋子,一阵阵浓烟随风飘散。人的惨叫声也不绝于耳。 逃到哪儿去呢。就在希帕缇卡四处张望寻找逃跑方向的时侯,一个巨大的影子扑了过来。 那是跨坐在马背上的陌生男性。仿佛岩石雕刻成的石像一样,高大的男性。手里正握着一柄巨剑。 一看到希帕缇卡的脸庞,男人的脸上就浮现出了笑容。沉重的身体轻轻一跃,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男人把明晃晃的剑身拖在地上,朝希帕缇卡靠近。 一股恶寒传遍了希帕缇卡的全身。她克制住因恐惧而产生的硬直,抱起艾伦不断的往后退去。紧张得左右瞄了两眼,可是该往那里逃跑呢。 突然,背部接触到了某样东西。急忙转身去看,原来是一栋民宅的大门。因为太过慌乱,完全没注意到背后的情况。 已经没有退路了。绝望的重新把视线转回到前方,男人已经把手中的大剑高举过了头顶。 剑刃挥舞下来的瞬间,希帕缇卡为了保护艾伦抱着她转过身去,靠在了门扉上——结果一阵浮空感突然来袭。伴随着喀嚓喀嚓木片破裂的声音,希帕缇卡的身体摔在了破败不堪的地板上。 木质大门由于支撑不住希帕缇卡的体重而倒塌。受到冲击的肩部和腰部感到一阵阵的刺痛,额头似乎也受了伤,一股鲜血自脸颊流下。 「波拉!」 因为倒下而甩出去的艾伦大叫道。拜这股声音所赐,伤痛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希帕缇卡迅速的爬起来,把艾伦挡在身后。 阻挡在民宅门口的男子再次举起了大剑。 「虽说是偶然,能够躲开刚才那一击,你还真是够幸运的呢。可是这种幸运没有第二次了哦——奥库托斯的雪割草。」 听到这个名字,希帕缇卡屏住了呼吸。 西奥博尔德曾经说过憎恨着普伦塔尼尔家族的人们以自己作为目标。那么,这个男人也憎恨着王家吗。 不过,有什么地方不对。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感觉不到自己报上性命的时侯那个村庄里面的人们所表现出来的怨恨。 疑惑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剑刃即将滑过自己的脖子,脑袋会被砍下——就在希帕缇卡闭上眼睛的时侯,突然听到了一声闷响。可是,不觉得疼痛。战战兢兢的睁开眼睛之后,发现眼前的男人正瞠目结舌的站立着。一把剑穿过了他的胸口,血液随着剑刃不住向外流淌。 露出来剑刃渐渐被抽回。突然,从男人的口中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然后他就翻着白眼倒了下去。因为是向着自己这边扑倒,希帕缇卡抱着艾伦闪到了一边,然后,再一次看着门口。 站在那里的是手提着被鲜血染红的长剑的西奥博尔德。脸和衣服上也布满了鲜血,不知是不是因为来回奔跑寻找的缘故,双肩剧烈的起伏着。让人联想到茂密森林的墨绿色眼睛捕捉到希帕缇卡的身影之后,仿佛有那么一瞬间,松了口气似的柔和下来。 「没事吧。」 一如往常,缺乏感情的声音。沾满鲜血的身形就好像从恶梦当中走出来的亡灵一样。然而,却不觉得害怕。 被他救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身体失去了所有力气,意识也飘到了远方。 不过,从头上传来的一阵异样声响把飘向远方的意识又拉了回来。不寒而栗的预感让希帕缇卡抬头仰望——结果她看到了坍塌的屋顶。 支撑着屋顶的横梁落了下来,艾伦正站在横梁的下方。 希帕缇卡不假思索的把艾伦推开。在她的头顶上,原本覆盖在屋顶上的木板和尘埃接连落下。 「艾玛波拉!」 西奥博尔德发出了叫喊。可是,飞扬的尘土让希帕缇卡没法开口回应。而且,身子也动不了。等到尘埃落定,她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落下的横梁,刺穿了破败不堪的地板插进了泥土里,同时,也在希帕缇卡的双手之中。 伸手把艾伦推开的时侯,横梁正好落在束缚着双腕的锁链和双手形成的怀抱之中。试着扯了扯锁链,除了发出清脆的声响之外,锁链和横梁都一动不动。 为什么屋顶会崩塌呢,这么想着,希帕缇卡再一次抬起了头,这次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是摇晃着的火焰。 看样子,不断蔓延的火势已经波及到了这边。 希帕缇卡焦急的用力拉扯着锁链,可是,无论如何尝试,除了增加手腕上的伤痕之外,一无所获。 「波拉,波拉!」 艾伦哭泣着抱住了希帕缇卡的身子。虽然刚才非常用力的把她推开,不过看起来并无大碍。确认到艾伦没有受伤之后,希帕缇卡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松了一口气。 西奥博尔德跨过地面上的瓦砾和倒下的男人尸体走了过来。支撑起希帕提卡的身体让她站了起来,然后拉了拉地上的锁链。 看样子如果能把锁链绕过折断的横梁顶端,就能把希帕缇卡救出来,不过长度不够,挂不上去。西奥博尔德看透了这一点,于是改而尝试把横梁从地里面拔出来。可惜,就算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横梁也还是纹丝不动。 「没办法了,用钥匙……」 这么说着,西奥博尔德把手伸向腰间——脸刷的变绿了。脱下外套,翻出口袋,原本应该在哪里的荷包不见了。 就算是希帕缇卡,看到他的表情也能大致猜测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手铐的钥匙放在了荷包里面。然后,现在,这个荷包不见了…… 双手环抱着直立的横梁,希帕缇卡看着西奥博尔德。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西奥博尔德如此惊慌失措的表情。从始至终,他的脸上一直都挂着轻蔑的神情,如此罕见的表情让希帕缇卡产生了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想法。 「钥匙,不见了呢……」 希帕缇卡的话语并不是为了责备他,而是为了确认眼前的事实。如果不能够离开这里,也就意味着等会儿会被烧死。西奥博尔德非常不甘心似的咬了咬嘴唇——然后迅速穿上外套跑出了房子。 被抛弃了呢,希帕缇卡绝望的叹了一口气。 虽然说是使命,但是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生命更宝贵吧。就算会违背王兄的命令,但只要还活着就总能想到办法。他不可能选择在这里和希帕缇卡一起被烧死的道路。就好像当初抛弃艾伦一样,此刻他又将希帕缇卡抛弃了。 「艾伦……」 希帕缇卡呼喊着抱着自己腰部的孩子。艾伦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她已经知道希帕缇卡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了。尽管如此,希帕缇卡还是开口说道。 「艾伦,快出去。这里很危险的……」 「不要!」 艾伦紧紧地抓着希帕缇卡的衣服,不停的摇着头。相比因为第一次的任性而感到的喜悦,该怎么说才能让她听话更让希帕缇卡烦恼。 「听话,艾伦是个乖孩子,到外面……」 尽量不表现出焦急的情绪,温柔的劝说艾伦的时侯,屋顶上的木板再一次噼噼啪啪的掉了下来,扬起了一片尘埃。不只如此,火焰的碎屑也掉了下来。吸入了漂浮着的烟尘之后,喉咙火辣辣的刺痛。眼睛被烟熏出了眼泪。不住的咳嗽,就连声音也快要发布出来。尽管如此,希帕缇卡还是挤出了声音。 「艾伦……快逃……」 然后,她的意识就落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跑到外面来的西奥博尔德收剑回鞘,跳上了在水井旁等待着主人归来的马儿背上。 这是刚才杀死的男人的坐骑。果然,是王家的马。西奥博尔德记得这经历过锻炼的身体和明亮有光泽的毛发。 在马奔跑着的时侯,拼命搜索着记忆。 希帕缇卡离开自己之后,曾经撞到过一个农夫,两人一起摔倒了。那个人的脸长什么样来着? 那个农夫并不是因为匆忙逃窜才撞倒了自己。他早就瞄准自己怀里的钱包了。然后在撞上自己的时侯用小刀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切断了系着荷包的绳子。 这是个抢劫旅人的村庄。在骚乱之中乘乱下手对他们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情。被人完全摆了一道的后悔和耻辱感让他紧紧咬着嘴唇。 村人们正朝着在村庄中央最高大的建筑物跑去。屋顶上有一枚刻着抱着月亮的龙的纹章。那里是礼拜堂。 在绝大多数的村庄当中,礼拜堂都是唯一的石造建筑,那里既是祈祷的场所同时也是避难的场所。那么,小偷或许也在那里。就算不记得他的脸长什么样子,只要抓住村子里的女人或者小孩威胁一下就好了。像这样的小村庄虽然对于外来者非常的排斥,但村里人都是自己人。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驱赶着马儿靠近礼拜堂。听到马蹄声的村民们急忙关上了礼拜堂的大门。没能逃进去的人们则转换了方向,开始朝着森林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的避难处跑去。 为了和小偷进行交换,必须要抓住村民。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能够打开紧闭着的礼拜堂大门。 西奥博尔德把注意力集中到一位正打算带着家养的山羊往山上逃去的老婆婆身上。上了年纪的人就算抵抗也能很容易的将其制服。 掉转马头,追赶老婆婆。可是,从礼拜堂的后面出现的骑兵阻挡了前进的道路。 那是袭击村庄的三名骑兵中,剩下的两个。一个人的肩膀上扛着弓箭,另一个人单手拿着战斧。 「给我让开。你们是听从谁的命令袭击这个村庄的。以月神的名义起誓,说出事实的真相。」 拔出剑,西奥博尔德高声说道。突然,假扮成侵略者的骑兵们非常愉快的相视而笑,然后手握战斧的骑兵说道。 「我们是奉一位你非常熟悉的大人的命令来的。」 果然,是拉德。 用几乎嚼碎的力量闭合着臼齿。可是只派了三名骑兵就想要了自己的性命,还真是被小看了。 虽然西奥博尔德从来没有上战场的经历,但是他每天的生活同战斗无异,不知道什么时侯就会有人想要致自己于死地,所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剑术和马术都有认真的学习,如果是在马背上进行比试,就算一次面对十个对手,西奥博尔德也有不会输掉的自信。 可是,比试中取得这种成绩,在拉德眼里那只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程度吧。而且,现在在西奥博尔德的身边还有个拖后腿的希帕缇卡在,这点拉德也是很清楚地。他可不是那种为了一个西奥博尔德就会派出大军,结果让刚刚平定下来的奥库托斯领主们产生不必要的不安的男人。 骑在马上手握着剑,寻找着对手的空隙。忽然,弓骑兵似乎是想要扰乱西奥博尔德内心,用讽刺的口吻说道。 「你刚才问了我们为什么要袭击这个村庄呢。可是,你不也是一样吗,你刚才追在一个虚弱的老婆婆身后的样子我们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呢。」 「这个村子里面的某个人偷了我的东西。所以我正在寻找那个人,然后给予他处罚。村庄里面出现罪犯那就是整个村庄的罪恶,所有人都有责任。」 说话间,老婆婆早已经跟着没能来得及躲进礼拜堂的村人们逃进了山中,周围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来回答这种问题了。是分秒必争的事态。如果不立刻找回钥匙,希帕缇卡就会被烧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焦虑出现在了脸上的缘故,弓骑兵非常利落的把搭在弓弦上的弓箭射了出来。西奥博尔德在心中暗骂着,调转马头想要离开这块地方。同时把从身后射来的弓箭一支一支的击落,最后逃进了在礼拜堂后面民宅非常密集的区域。 不依靠民宅的遮蔽隐藏起来的话,弓箭会显得非常的麻烦—— 就在他思考着应该如何应对的时侯,马儿正好绕过了两栋房屋之间非常狭窄的拐角。然而,下一个瞬间,脑袋中描绘出来的策略就被击得粉碎。 在他眼前的,是一栋家畜小屋的死胡同。 「喂,看看那个。」 用战斧指示着前方,赫克托对在自己后身的鲁兹说道。鲁兹放下手中拉开的弓弦,看着他指示的方向。 在民宅的阴影处,有一束好似毛发的东西。那是马的尾巴。覆盖在马屁股上的灰色布料,是原本骑在马身上的年轻人穿着的羽织外套。用眼睛确认之后,鲁兹开心的笑了。 「你这是想要躲起来吗,西奥博尔德殿下。」 说到底只不过是个没上过战场的年轻王子。虽说为了躲开弓箭逃进建筑物很密集的居民区去是不错,可这种藏身办法实在是太蠢了。 「那匹马,是伊万的马。杀了他之后夺走的吗。」 王子骑着的是另一个同伴的马。在鼻子上有着细长白斑的褐鬃马。马具也跟之前一样,应该是不会有错了。而且,在王子的衣服上面还有着伊万的血迹。 赫克托覆盖在胡须下面的嘴角开心的翘了起来。 不仅仅在马上比试中取得了优秀的成绩,使剑的手法也不赖啊。有意思。 可是,比试说到底只不过是庆典中的余兴而已。伊万也是,肯定是因为对手的年轻而大意轻敌,结果被人钻了空子。 就让我来告诉你只玩过战争游戏的小孩子和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战士之间的差距吧。 「我先去。」 赫克托这么说道,鲁兹便点了点头,把马稍微往后拉了几步,重新张弓搭箭。如果王子从隐藏处逃了出来,那么就瞄准他射箭。 和鲁兹交换了一下视线之后,赫克托用力的踢了一下马肚子。马朝着民宅之间的狭缝冲了过去,就在转过拐角的同时,赫克托嚎叫着举起战斧劈下。 灰色的外套变成了碎片,切过肉体时特有的感触通过斧柄传递到手上,赫克托狞笑起来。 可是,他立刻就发现了问题。从隐藏着的马背上滑落的身体显得过分的白了。 掉在地面上的是山羊的尸体。除了被战斧撕裂的伤口之外,在喉咙上还有一道非常夸张的口子,那才是致命伤。 王子把自己的外套套在了山羊的尸体之上。再仔细一看,眼前是一个死胡同。左右都是民宅的墙壁,正前方是一座家畜小屋,大门正敞开着。 把家畜小屋里面的山羊杀死之后拉了出来,放在了马背上,作为自己的替身。 那么王子在哪里呢? 难道说!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侯,传来了鲁兹的惨叫声。 赫克托急忙调转马头,重新回到外面,只看到鲁兹的马儿嘶叫着跑向了远方。 「怎么回事!?」 出现在赫克托眼中的是倒在了血泊之中的鲁兹的身影。王子从他的身体里面拔出了长剑,站在了鲁兹的尸体旁。 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居然被他抢占了先机?赫克托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突然,在视线的一隅,几丝尘埃从屋顶落下。 看样子,王子在设置好山羊的诱饵之后,就爬上了屋顶观察着情况。然后等到赫克托进入了死胡同,离开了鲁兹之后,就首先解决了棘手的弓箭手。 可是,真正让人惊讶的是那道伤口。从鲁兹的肩膀斜着延伸到腰部的巨大伤口。着地之后还想要砍出这种伤痕是不可能的。大概,是从屋顶跳下来的时侯直接劈斩的吧。然后因为从上方受到了攻击,马匹也受惊逃跑了。 伊万那家伙大意了。明知这一点的自己也同样大意了,赫克托终于发现到自己也因为这个王子的年轻而藐视了他。 就算鲁兹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全身,他依然是面不改色的平静模样。黑发随风摇摆,深邃的墨绿色双眸中散发出冷酷的光芒。 毫无疑问,这是身处战场的战士才会有的眼神。 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 手持战斧的骑兵用看到了恶魔一般的眼神俯视着西奥博尔德。 其实,这并不是因为西奥博尔德使用了什么异术或者他其实有着怪物一般的强大实力。纯粹是因为对方小看了自己。然后才让西奥博尔德找到了机会,仅此而已。 手持战斧的骑兵似乎已经领悟到了这一点。表情变得非常严峻,紧紧地握住了战斧。 骑兵挥舞着战斧,驱赶着马儿,朝西奥博尔德冲过来。西奥博尔德作势迎击。 骑兵从西奥博尔德身侧掠过,闪开了近在咫尺的战斧攻击之后,西奥博尔德猫着腰向前跃出,在地面上滚了一圈,然后重新站了起来。 双方都没有受伤,不过,手感告诉自己,确实击中了对方。 第一击没有命中目标,正在查看着第二击打在了什么位置的骑兵脸色突然发生了改变。他发现了问题。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马儿发出了痛苦的嘶叫,躺倒在地。从马鞍上被甩下的男人一个受身,很快站了起来。 倒下的马儿急促的呼吸着,扬起了一片尘土。被西奥博尔德的长剑划破的右腿正泊泊的向外冒着鲜血。纂了纂手里的战斧,男人在心中狠狠的骂道。 这样一来双方的状况就相同了。各自握着手里的武器,凝视对方。 首先行动起来的是手持战斧的男人。瞄准了西奥博尔德天灵盖,以开山之势挥下了斧子。西奥博尔德侧着身子向前跃出,躲开了这一击,来到了男人的背后。然后,朝着大露空门的男人背部刺出长剑。 可是,男人迅速的转过身来用战斧挡下了这一击,更以力量把长剑压向西奥博尔德的身体。承受不住的西奥博尔德急忙后退。 速度上不分伯仲。臂力上则是完全的劣势。不过,肯定会有机会。像这种面对简单的陷阱依然会上钩的对手就更不用说了。 不要着急,西奥博尔德在心中默默对自己念道。一旦着急,只会让对方发现自己的缝隙。 凝神注视着对方的视线,寻找着对方下一步动作的蛛丝马迹——就在这时,左手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反射性的望向自己的手臂。一根细细的木棍刺穿了自己的上臂。 是弓箭。与此同时,迅速的向背后望去。刚才从屋顶上跳下斩杀的骑兵,正趴在地上拉着弓弦。满是鲜血的脸庞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和西奥博尔德四目相对之后,头颅又一次埋到了泥土之中——之后便不省人事了。 被摆了一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侯,剧烈的疼痛感传遍全身。不过,现在根本没有呻吟的空闲。瞄准了自己背过身去查看状况这个空隙的男人已经挥起了斧子攻了过来。 强忍着疼痛,左脚向前跨出一步,用剑柄接下了这一击。握着宝石的鹰爪发出了刺耳的悲鸣。 并不用力阻挡战斧的冲势,反而利用其惯性,让自己侧向弹出。然后以右脚为轴转体一周半——以对手的臂力加上离心力的作用,把长剑刺入对方背后的侧腹处。 伤口深达脊椎,西奥博尔德缓缓抽出长剑。用伏到在地的男人的衣服擦拭掉剑身上的血迹,收剑回鞘。 然后把死者身上衣服的袖子撕了下来——紧紧扎住伤口上方的手臂,进行紧急的止血处理。之后把手伸向了弓箭,无视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伴随着一声惨叫,一口气从肌肉当中抽出了弓箭。 必须快点找回钥匙。 可是,就算是想要抓住人质进行交换。村民们也几乎已经全都逃走了。也没时间等待待在礼拜堂里面的人们走出来。而且,这只手臂只会让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以全村人作为对手。 进入焦急万分的西奥博尔德视线当中的,是落在死者手边的战斧。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西奥博尔德拿起战斧,走向死胡同。 马还在那里。沾满了山羊血的马鞍非常湿滑,不过此刻不是关注这种问题的时侯。强忍着疼痛,操纵着缰绳沿原路返回。 在无人的村庄当中急速狂奔,再快一些,再快一些,配合着心中的呐喊,不断加重鞭策的力量。 目的地的上空飘荡着一股浓烟。民宅的构造基本相同,正当西奥博尔德因为可能搞错路而焦急万分的时侯,突然发现了记忆中的水井。 火焰,已经吞噬了整个屋顶。来迟了,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 不,还没有。还没有彻底烧毁。 西奥博尔德翻身下马。然后跑到水井边,打上一桶水,从头顶浇下。 用浸湿了的袖口捂着嘴巴,冲入了不断向外喷着火舌的房门。 在火焰和烟雾之中,希帕缇卡依然怀抱着横梁瘫软在地上。艾伦也同样抱着希帕缇卡,一动不动。贯穿了地板深陷进泥土的横梁上半部分已经开始燃烧了。 灼人的热浪瞬间就把衣服和头发上的水气蒸发干净。吸进烟尘的话转眼之间就会窒息。 西奥博尔德屏住了呼吸举起战斧。然后,精准的瞄准一点将战斧从头顶挥下。 铿的一声,金属碎裂了。束缚着希帕缇卡双手的锁链,丁字形的中点被破坏了。 失去了支撑的希帕缇卡向一侧倒去,西奥博尔德放下手中的战斧,把她支撑起来。 可是,正当他准备帮希帕缇卡站起来的时侯,她却突然失去了平衡又倒了下去。西奥博尔德探头查看情况,发现希帕缇卡正软软的握着倒在地上的艾伦的手。 「回来……别走……」 希帕缇卡的嘴唇贴在自己的耳边,说着迷糊不清的梦话。 西奥博尔德用力拍了拍希帕缇卡的手臂,让她松开了艾伦的手。然后担起希帕缇卡——用另一只手把艾伦夹在腋下,跑出了房子。 木头嘎吱嘎吱的作响。伴随着这股声音逃出房间的瞬间,支撑着土墙的柱子开始倾斜,然后火焰的碎屑扬至空中,民宅彻底的倒塌了。一股炙热的冲击波从身后传来,西奥博尔德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被甩出去的希帕缇卡因为这样一股冲击睁开了眼睛。痛苦的咳嗽着,她迷茫的环视着四周。 「……你、救了我……?」 看着已经彻底成为一片燃烧着的废墟的民宅,希帕缇卡惊呆了。然后慌张的抱住艾伦——发觉束缚着自己双手的锁链已经断开了之后,她愈发的吃惊了。 「为什么……」 她提心吊胆的抬头观察西奥博尔德表情。不过,现在可没有进行状况解说的空闲。如果躲藏在礼拜堂中的村民们跑了出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对他们来说外人全都是敌人。完全有可能把西奥博尔德看成是那些骑兵的同伙,进行报复。 看了看周围的情况,马已经不见了。似乎是因为民宅倒塌产生的巨大声响和扬起的火焰灰烬而受惊逃跑了。虽说也有忘记把马拴上的后悔,但眼下每分每秒都很宝贵,没有可以浪费在这种情感上的时间。 「走了,这里很危险。」 说着,西奥博尔德催促着希帕缇卡和艾伦出发。虽然脚步依然摇摇晃晃,但她们还是依靠自己的双脚站了起来。 以飞舞的火花为背景,三人朝着远处的青山前进。 004改悟之祥 目光迷离,脚步沉重。 尽管如此,西奥博尔德被一股强烈的想要尽快进入深山的冲动驱使着,尽可能的加快脚步。躲藏在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隐蔽场所,这是受了伤的被追击者的心理呢,还是动物的本能呢。 不过,因为太过着急,都没怎么注意周围的情况。在阳光被高大的树木遮蔽了的昏暗森林之中,为了赶上西奥博尔德的速度而不得不小跑着前进的希帕缇卡一脚踩在了洼地之中,摔了一跤。牵着她的手的艾伦也受到了牵连,一起倒了下去。 没有了锁链,很难掌握相互之间的距离感。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落下那二人自己一个人跑到了前头去。 希帕缇卡和艾伦都已经气喘吁吁了。西奥博尔德的情况也差不多,所以,他不打算强行的将两人拉起来。 「稍微,休息一会儿吧。」 「嗯……」 希帕缇卡虚弱的点了点头,回答道。 其实,真正需要休息的是西奥博尔德也说不定。明明就在根本没有道路的山林之中急速穿行,身体却还是一点都不觉得温暖,甚至有些发寒的感觉。 希帕缇卡轻轻拍掉因为摔跤而沾在艾伦衣服上的泥土。可是,这么一来不仅没有让衣服变得干净,反而更加脏了。因为,她的脸和手脚都在火场上熏上了一层厚厚的煤灰。 希帕缇卡那一头漂亮的金发,也因为沾上了煤灰而出现了斑点状的花纹。 直到此时,西奥博尔德才发现把她的脸染脏的污渍不仅仅是黑色的煤灰。左脸上像一条细线一样不住流下的是赤黑色的血液。再仔细一看,额头上似乎有着被刃物割伤的痕迹。 被剧烈的疲劳感侵袭着,西奥博尔德的意识有些模糊,他无意识的把手伸向了希帕缇卡。 突然之间,原本正用手指替艾伦拭去脸上煤灰的希帕缇卡剧烈的颤抖着缩起了身子。死死的闭上了眼睛,抬起双手护住了头部。 就好像正受到蜜蜂的攻击一样。对于她这样一种出乎自己意料的过度的反射性动作,西奥博尔德非常吃惊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提问都做不到,一动不动的停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希帕缇卡颤颤悠悠的睁开了眼睛,从双手之间的缝隙向西奥博尔德投来了恐惧的视线。悬挂在手腕上的锁链残骸,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看到这股眼神,西奥博尔德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以为自己会被殴打。对于西奥博尔德伸向自己面部的手,反射性的感到害怕。 西奥博尔德注视着被拒绝了的自己的手。手掌中,掌掴希帕缇卡时的感触又一次苏醒。同时,在自己的胸中,产生了一股心如刀绞的疼痛感。西奥博尔德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感到疼痛。 看着对着自己的手掌发呆的西奥博尔德,希帕缇卡的脸上浮现出吃惊的表情。原来并不是想要打自己,她放下了双手,原本紧绷着的身体也放松了。 「那个……什么事?」 听到纳闷语气的提问之后,西奥博尔德从沉思之中惊醒。看着希帕缇卡的脸,反思自己正在做些什么。 「不,没什么……」 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感情,挪开了视线。可是移动了视线之后,却不可思议的和正眨着眼睛的艾伦四目相对。不知何故,被淡褐色的眼瞳注视着,产生了一种非常微妙的害羞情绪,最终还是坦白了。 「……就是想看看你的伤口。」 说完,西奥博尔德因为自己的诡异想法而感到混乱。既然不是无法用自己的双脚行走的重伤,希帕缇卡受了什么伤跟自己根本就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似乎没有察觉到西奥博尔德正因为把握不住自己的感情而感到困惑,希帕缇卡用指尖摸了摸额头处的伤口。一阵刺痛感传递开来,她皱了皱眉头。 「应该是在那个时候被剑尖划破了。不过,没关系的,只要不去碰伤口,就不怎么痛。」 出现在头上的伤痕,虽然程度并不是很严重,但是出血量不小,结果看上去就像是很骇人的伤口了。 希帕缇卡用手缕了缕头发,把伤口遮挡住。 看上去夸张,但其实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伤口。可是,西奥博尔德为了探明自己内心产生的这种不可思议感情的真相,再一次把手伸向了希帕缇卡的额头。 这次她没有避开,也没有用双手保护头部,只是身体稍稍有些僵硬。虽然被煤灰染成了斑点状,但头发的感触依然很滑顺。拨开发丝,确认到伤口的确很浅之后,西奥博尔德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并不是因为轻伤的缘故。而是因为她让自己触摸了头发。 他越来越搞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为什么会为了这种事情感到安心? 干脆不去搞明白这种混乱究竟来自何处,西奥博尔德保持着平静的神情,假装成正在确认伤口状况的样子。 「没错。这样的话,就算放着不管……」 应该也没关系。虽然是打算这么说的,但是话到了嘴边却没能说出口。身体就好像失去了体重一样变得轻飘飘的,双眼一黑,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丝声响是希帕缇卡在耳边的惊叫。 不过,很快就重新恢复了意识。回过神来,西奥博尔德发现自己好像拥抱着希帕缇卡一样倒在她的怀里。 「不、不要,干什么……!?」 发出了颤抖的声音,希帕缇卡试图将西奥博尔德从自己的身上推开。可是,她在看到了自己的手心之后一下子惊呆了。 「这血,不是战斗中沾在身上的……!?你的伤势才更严重啊!这是怎么回事……!」 希帕缇卡握住了西奥博尔德左手,在她的指缝之间,血液正不停的从伤口当中涌出。原本缠在伤口上的布条,似乎是在行走的过程当中松掉了。之所以会觉得头晕目眩,身体发寒,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没什么大不了的。是我自己疏忽了……」 说着,西奥博尔德强撑着沉重的身体重新站立起来。可是,他立刻又被一阵晕眩袭击,踉跄着晃了几下。没办法支撑自己的身体,背靠在了一旁的大树上。然后,瘫软的滑了下去。 「西奥,西奥,怎么了?」 不安的皱着眉头的艾伦摇晃着她的小手。在她的身边,希帕缇卡手足无措。 「啊,怎么会这样……我,我该怎么办……」 话音刚落,希帕缇卡突然失声。然后看着垂在自己手腕下锁链的残骸。 束缚着自己的锁链,还有监视着自己的人都没有了。她发现了这一点。 希帕缇卡沉默的注视着西奥博尔德。虽说西奥博尔德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他还是能猜想得到希帕缇卡下一步的行动。果不其然,希帕缇卡慢慢地朝后退了两步——然后猛地转过身去跑开了。 果然,逃跑了吗。 这是毫无疑问的,毕竟西奥博尔德的使命就是把她推下谷底杀死。 「西奥,没事吗?」 被留下的艾伦,握着西奥博尔德下垂着的手。艾伦的手心非常温暖,甚至有些发烫。 不,不对。这是因为西奥博尔德的手太冷了。是因为失血太多而发冷。如果没有艾伦手心传过来的温暖,西奥博尔德大概已经输给了寒冷而失去意识,现在,他总算还能保有自我。 过去,曾经也有过这种温暖的感觉。那是在什么时侯,谁给予自己的温暖呢。 啊,对了,那是在小时候。守护在染上了风寒的自己身边的母亲——还有,洛莎丽。 不要靠近,不然会被传染的,拒绝了西奥博尔德的母亲和侍女们的提醒,洛莎丽一直守护在西奥博尔德的身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因为发烧,明明应该是西奥博尔德的手心更热,但洛莎丽的手心还是让他觉得温暖。 西奥哥哥大人,他回忆起洛莎丽曾经这样呼唤着自己。直到西奥博尔德退烧为止,年幼的洛莎丽一直都握着自己的手,不停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一定要回去。 一定要回到洛莎丽的身边去。 决不能让她为了艾赛维纳的繁荣而牺牲。决不能让她成为拉德的棋子。嫁给素未蒙面的男人,一旦两国之间发生了争端就成为要挟本国的人质,洛莎丽不应该拥有这样的未来。 至今为止,一直都是洛莎丽在保护着西奥博尔德。所以,西奥博尔德想要守护洛莎丽的未来。小时候,她曾经带着天真的笑脸说过,等到长大了之后要成为西奥哥哥大人的新娘子,怎么能把这样的她交给会把她当作交易物品来看待的男人。等到能够不考虑利害得失,安于朴素而又平稳的生活,真正爱着洛莎丽的人物只出现之后,再把妹妹交给他。这才是西奥博尔德想要献给她的未来。 可是,就连别人的声音也都快听不见了。意识不断远去,每当闭上眼睛的时侯都会被艾伦摇醒。就算这样反应也渐渐消失,已经搞不清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缘故,眼前出现了洛莎丽的幻影。随风轻轻摆动的亚麻色头发,还有如同夏日天空一般湛蓝的眼瞳——突然,转变成了紫丁香花的颜色。 发色也转变成了被煤灰弄脏的金发。在意识到这个人是谁之前,冰冷的水珠滴在了自己的脸上,一片雾霭的视界变得清晰起来。 「……艾玛波拉……?」 用喘息似的声音,西奥博尔德呼唤着这个名字。 一开始以为是幻觉,不过不是。她的确在那里。呼吸因为奔跑而显得急促,跪在西奥博尔德的身边。 滴在脸上的水珠是从她握在手里的头巾中挤出来的。希帕缇卡紧紧地握着头巾,将水分从布料当中拧出。滴落的水珠濡湿了微微张开的西奥博尔德的嘴唇,润湿了他的喉咙。 之后希帕缇卡用湿润的头巾拭去了沾在西奥博尔德脸上的血迹和煤灰。受到寒冷的刺激,西奥博尔德的意识清晰起来。 「为什么,会回来……?」 「在前面找到了一条河流,再往前走一点还有一道瀑布。」 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她继续道。 「在瀑布之上有一座小桥。桥的对面有一栋房子。屋顶下面有刻着月亮和龙的纹章。一定是隐修士居住的地方。」 在以信仰为道路的修道士之中,有一部分人被称为隐修士。他们是仿照着远离大陆居住在月亮之上的神明,远离人烟独自生活在靠近神明的地方的人们。他们往往在深山老林或者无人的海岸建造一栋简陋的小屋,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同时从不间断的进行每天的祈祷。 正因为如此,隐修士们多少都掌握着一些治疗的心得。西奥博尔德明白了希帕缇卡话中的含义。 小心注意着不去接触到受伤的左手,希帕缇卡把西奥博尔德的右手绕过自己的肩膀,支撑着他站起来。 「艾伦,跟着我。」 说着,希帕缇卡迈着摇摇晃晃的脚步走了起来。艾伦听话的点了点头,跟在她的身后,把刚才用来擦拭西奥博尔德脸上血迹和煤灰而弄脏的头巾抱在怀里。 把低矮灌木的枝叶踩在脚下,希帕缇卡朝着森林的深处前进。西奥博尔德几乎是几乎是被拉扯着,艰难的挪动着脚步。 越是深入森林,道路也就越是难走。实际上已经不能说是道路了。身边全是长满了青苔的高大树木,脚下则爬满了弯曲蔓延的藤蔓。仿佛织物一般茂密的灌木树枝撕碎了衣物,就连皮肤上也出现了不少浅浅的伤痕。 希帕缇卡发出了沉重的喘息声。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与此同时,另一种声音从远处传来,那是水声。 希帕缇卡用肩膀拨开遮挡着视线的枝叶之后,一股明亮的光线刺痛了西奥博尔德眼睛。那是缓缓流过的清澈河水反射过来的太阳光。 河底的颜色非常深邃,看样子河水不浅。虽然河水的流速并不是那么快,手臂受伤的情况下实在是难以游过宽阔的河面。 突然,希帕缇卡沿着河边走了起来。她的目标是上游。沉重的拍击声浅浅变响,仿佛白色大柱的瀑布出现在眼前。 从瀑布上飞泄而下的水花在瀑布潭底飞溅成白色的雾气。距离潭底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河面略显狭窄,一座简朴的木桥横跨在河面之上。没有扶手,是把几根圆木绑在一起做成的简易桥梁。然后在桥的另一头,可以隐约看到一栋木制小屋隐藏在树林之中。 慢慢地走上这摇摇欲坠的桥梁。叽,木桥发出了痛苦的哀鸣。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断裂,坠入河中。抱着这样的不安,希帕缇卡支撑着西奥博尔德,艰难的在嘎吱作响的木桥上前进。艾伦则紧紧跟在他们的背后。 度过桥梁,踏上对岸的土地之后,希帕缇卡一瞬之间脱力,差点倒下,不过她还是向前踏出一步,强撑着西奥博尔德。不知道一直支撑着两个人体重的双脚是不是已经倒了极限,膝盖不停的颤抖着。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希帕缇卡和西奥博尔德终于来到了小屋门前,让西奥博尔德坐在那里,希帕缇卡拍打着小屋的木门。 「请问,有人在么!隐修士先生!有没有人在家!?我的同伴受伤了,请您一定要救救他!」 可是,没有任何回应。反而是仅仅合在一起的两块门板因为受到了冲击,微微向内打开。 希帕缇卡伸手推了推木门,吱,伴随着这样的声音,阳光射入了木屋之中。 「啊,怎么会……」 绝望的声音从希帕缇卡的唇边漏出。 小屋里面没有人影。而且一眼就能看出这并不是因为屋主外出的缘故。水缸和小小的祭台之上已经布满了蜘蛛网。 这间小屋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不过从生活道具还保存完好的样子来看,应该是原本居住在这个靠近神明的地方的人在附近的森林里遭遇不测死去了吧。西奥博尔德望着在一旁流过的河水,在心中暗忖道。 这间小屋应该是原本居住在这里的隐修士一个人建造的。墙壁是由混杂着小石头和树根的泥土砌成,连窗户都没有,盖上几根树枝就算是个屋顶了,实在是非常的朴素。就连两扇木门的大小都合不拢。 在房门之上,钉着一块雕刻有月亮和龙的纹章的木板。希帕缇卡跪下双膝,双手合十,抬头仰望着纹章,祈祷道。 「居住在月亮之上的神明啊……请您救助这位弱者吧。请您不吝月之磷光。展现您救助的神迹吧……」 虽然希帕缇卡虔诚的祈求着神明,但是就算她这么做,也不会有任何的奇迹发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搬走了的隐修士并没有回来。西奥博尔德爬着进入了小屋。 在直接用泥土作为地板的屋内,有一个放置着月亮型银盘的祭坛,水缸,然后就是长方形的大箱子,别无他物。在房间的一隅有一堆树叶和细枝叠起来的堆积物。那里就是床了吧。 不出意料,房间里面还有几件衣服,木制器皿,陶杯,木条编织成的箩筐。 西奥博尔德的目的就是寻找某样东西。远离人烟一个人独自生活,同时又要保证穿着衣服,有一件道具是必不可少的。 在昏暗的室内,意识也非常的朦胧。可即便如此,西奥博尔德依然凝神在柜子中寻找着什么。然后,他的手触摸到了一个小型的木箱子。 单手可握的大小。打开盖子之后,确认了一下里面道具是否齐全。 「怎么了?你要做什么?」 跟着西奥博尔德进入小屋的希帕缇卡怯生生的问道。艾伦紧紧的贴在她的腿边。似乎非常害怕满脸鲜血,一头钻入棺材一般的柜子当中寻找什么东西的西奥博尔德的样子。 「艾玛波拉,这个……」 西奥博尔德把找到的小盒子递给了希帕缇卡。她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用还悬挂着锁链的双手接了下来。 「……裁缝道具?」 打开了盖子之后,希帕缇卡诧异的自言自语道。 放在小盒子里面的道具包括针,丝线,蹄铁型的钳子这样一些裁缝道具。既然是远离人烟独自生活,衣服破了的话就只能依靠自己来修补。存放在柜子里面的衣服上面也大多都有打了补丁的痕迹。 用完全不知所谓的表情,希帕缇卡歪着头看着西奥博尔德,于是西奥博尔德解释道。 「用这个,缝伤口。」 没有回应。 不,其实嘴巴已经张开了,只是没有任何声音出现而已。希帕缇卡来回的看着手中的小盒子和西奥博尔德脸,最后,面部抽筋似的说道。 「你、你在说什么……?缝伤口?我来?」 「没错。」 「不可能!」 这次的回答倒是很直接。虽然西奥博尔德也很希望这是一个低级的玩笑,很可惜,这是事实。 「伤口的位置很不巧,我没办法自己缝。如果你做不到的话,就让艾伦来做。」 这么说着,伸出右手仿佛是要把小盒子拿回去。 西奥博尔德自己也很清楚,这事艾伦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可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说服她的办法了。果然,希帕缇卡一下子把小盒子紧紧的藏在胸口,不希望被他人夺走似的守护着。 「不行,这不行。怎么能让艾伦做这种事……我明白了。我来做。」 换上下定了决心的坚毅表情,希帕缇卡跪在西奥博尔德的脚边。可是,西奥博尔德制止了她。 「把艾伦……把艾伦带到外面去,靠近瀑布的地方就好了。」 说完,希帕缇卡恍然大悟似的转头看着艾伦。艾伦正用不安的表情看着两人的对话。 「也对,来,跟我走吧。」 把道具箱放在西奥博尔德的身边,希帕缇卡站了起来。然后牵起艾伦的小手。 「波拉,去哪里?」 「去外面哦。」 「西奥呢?」 「他……他说想要稍微休息一会儿。所以,稍微出去待一会儿让他安静一下。」 「……嗯。」 艾伦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用满怀担心的眼神瞥了西奥博尔德一眼。从她的这种眼神来看,为什么现在会来到这里,为什么自己会被带到小屋的外面去,这些问题她似乎都很清楚。 带着艾伦,希帕缇卡走出了小屋。 即使在这里都能很清晰的听到瀑布的声音,如果来到靠近瀑布的地方,那么就几乎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 过了一会儿之后,希帕缇卡一个人回来了,正当她打算关上房门的时侯,似乎突然发现这么一来屋内就会变成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了,于是开着房门坐到了西奥博尔德的身边。 不过,她并没有拿起道具箱,反而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似的低下了头。 「那个……衣服……我来帮你脱掉吧。不然没法办法下针了。」 经她这么一说,西奥博尔德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心里光想着要缝上伤口,居然把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忘记了。 试图解开腰上的饰带和纽扣。可是,左手的状况非常糟糕,没办法随心所欲的移动。于是,看不下去的希帕缇卡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解开系在腰上的剑带,放在一旁,接着把手指放在西奥博尔德的胸口。虽然低着头尽可能不看着前方,脸还是像火烧一样变得通红。 虽然只是上半身,这应该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男性的裸体。而且,用自己的手替别人脱衣服,这应该是只在夫妻之间才被允许的行为。 就好像大部分的贵妇人一样,她应该也是从身边的侍女那里学习到这些知识的。不过,大致能猜测到教授的知识到了哪一步。用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方式隐藏起关键的部分,之后就要交给男方就好了,应该就是这种半调子的程度了。对女性毫无保留的全盘托出这方面的知识,实在是太过不知羞耻的举动。 不过,在这之中,也有特别详细的教授的内容。那就是替男性脱衣和穿衣的顺序。出嫁之后,替丈夫脱衣穿衣都是妻子的使命,可不能什么都不会做,不知道。 虽然手上的动作有些颤颤巍巍的,希帕缇卡还是按部就班的完成了任务,特别是脱剑带的方法完全正确,看样子自己并没有料错。可是,这原本是为了将来的丈夫所准备的知识。现在正实践着这种知识的她,会是怎样的一种心境呢。 衣襟打开之后,露出了肌肤。希帕缇卡的脸色显得更红了。一边同回忆着夫妇之间私密行为的羞耻心战斗,一边小心翼翼的替西奥博尔德脱下因为被血液浸湿而贴在肌肤上的衣服。 把脱下的衣服放在一边,希帕缇卡打开道具箱。把针和丝线从中取出,开始穿针。可是,颤抖的手没法让线通过那狭小的缝隙。 与此同时,西奥博尔德弯下腰,把放在地上的希帕缇卡的头巾拿到手中,然后,开始向终于准备完毕的希帕缇卡说明整个过程。 「把我的左手压在你的膝盖之下,用力固定住,让我动不了。每缝上一针就要打一个结。」 「……知道了。」 按照西奥博尔德的指示,希帕缇卡跪在了他的左手之上。为了避开伤口,而选择了小臂的位置。可是,不管她再怎么小心,终究还是将全身的体重压了上来,受到挤压的骨骼吱嘎作响。伴随着伤口的疼痛,剧烈的疼痛感袭击着西奥博尔德。 希帕缇卡逐渐伸手靠近伤口,颤抖的双手给人一种靠不住的感觉。 「要、要开始了。」 希帕缇卡用含着哭腔的声音告知道。听到这句话的西奥博尔德把头巾咬在了嘴里。 希帕缇卡急促的呼吸声彰显着她此刻极度紧张的心情。然后,仿佛潜水之前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 「……!咕……!」 仿佛受了剜刑一般的痛疼传遍全身,一丝痛苦的呻吟从含着头巾的嘴角泄露出来。西奥博尔德的身体反射性的弹了起来。 「别动!别乱动!」 希帕缇卡的声音简直就是惨叫。压在左手上膝盖的力量几乎已经到了极限。骨头都快要断了。 每缝上一针就打一个结。希帕缇卡指尖的震动随着针线传递给了西奥博尔德,这使得他更加疼痛。尽管如此,她还是继续着作业。 缝针,自己对于这样一种行为的了解还真是一知半解。感受到的痛疼,简直就好把用炙热的钢钉打进伤口一样。回过神来,为了忍受疼痛而咬在嘴里的头巾已经滑落了。 可是,希帕缇卡集中在自己手头的工作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不仅如此,为了压制住因为痛苦不受控制想要翻滚的西奥博尔德身体,下针的力道也远超必要。 几乎能将屋顶掀掉的惨叫在小屋中不停的回响。 可是,直泻而下的瀑布声盖过了一切,这样一股恐怖的惨叫没能传达到在潭底等待着一切结束的少女那里。 这大概是唯一的救赎。 005水之少女 对于阿内丝而言,她最大的不幸就是被国王一见钟情了。 当时,艾赛维纳的国王已经有了正妃,不过他还是被来自乡间年轻姑娘的那种质朴的美丽所吸引,把阿内丝安排在了自己的身边,宠爱着。谁也没有想到,这会成为阿内丝不幸的开端。 产下了国王孩子的阿内丝得到了第二王妃的位置,但她同时也获得了正妃玛格丽特的不快与嫉妒。阿内丝生下的孩子是个男孩,很有可能成为同拉德竞争王位的对手。正妃对此感到恐惧,因此非常的讨厌阿内丝,想要以孤立她的方式来将她驱赶出去。 尽管如此,阿内丝还是尽力的保护着儿子——西奥博尔德。就算是国王又有了新欢,她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国王第三次爱上的女人产下的孩子是个女儿。国王非常的溺爱这个公主,或许是因为只要稍微对于两个儿子中的某一个另眼相看的话,非常要强的王后就会变的神经质起来,他对此感到厌倦了吧。既然是公主的话,也就不存在和谁竞争的问题了。如果被人问道自己最喜欢的孩子是哪一个,只要搬出洛莎丽的名号就不会引起任何的风波。所以对于国王来说,洛莎丽也是盾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玛格丽特依然纠缠不休的缘故,国王早早的就把长男拉德定为了嗣子。再加上那个时侯开始懂事的洛莎丽已经很粘西奥博尔德了,发觉到如果洛莎丽心情不好那么国王也会发怒的玛格丽特也不再那么直接的排挤阿内丝和西奥博尔德母子二人了。 同西奥博尔德非常亲昵的洛莎丽,自然而然的也和阿内丝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洛莎丽的母亲因为自己的孩子受到国王的宠爱所以自信满满,对于阿内丝的事情是毫不在意。对她而言,阿内丝只不过是洛莎丽的一个侍女罢了。 说起来,那个时候的西奥博尔德也还很年幼,相信着他人,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憧憬。 在拉德被立为嗣子之后,自觉自己同王位无缘的西奥博尔德便一头埋入了自己喜欢的学习之中。在马术和剑术方面却得好成绩的话会让母亲感到高兴。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多少也理解到了母亲在整个宫中的地位很是尴尬,所以希望母亲能够尽可能的多展现出笑颜。因此,不曾放松过对自己的要求。 等到长大了之后,想要去大陆留学。也曾有过如此期望的时侯。而母亲阿内丝的去世,让他放弃了这样一个理想。 阿内丝,是从楼梯上摔死的。 那一年西奥博尔德十岁。 那的确是一场事故,有许多人都能证明,而且西奥博尔德也在现场。 事故发生的地点是在从大屋到花园的那段楼梯上。西奥博尔德最先来到了院子里面,手里拿着刚刚才被母亲赐予的作为同年龄段剑术比赛优胜奖品的剑,正在挥舞着这柄剑确认着手感。他还记得作为剑的回礼送给母亲的生长在庭院中的紫罗兰的香气。 就在那时,突然从身后传来了惨叫声——西奥博尔德急忙回头望去,进入他视野的是抱着洛莎丽倒在楼梯之下的母亲。 原本谈笑风生照看着西奥博尔德的侍女们突然之间陷入了慌乱,在侍女们的尖叫声中,西奥博尔德第一个跑到母亲的身边,呼唤着母亲和洛莎丽的名字。 血液从母亲的头部流出,她已经失去了意识。散乱开的黑发中,还插着西奥博尔德送给母亲的紫罗兰。 洛莎丽安然无恙。可是,不知何故,洛莎丽用非常畏惧的眼神看着飞奔过来的西奥博尔德。 发生什么了,西奥博尔德大叫着询问侍女们。 他很快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阿内丝王妃为了保护洛莎丽公主摔下来了。 阿内丝和洛莎丽正准备从屋子里面走出来一起看着西奥博尔德练剑。因为两人正在非常愉快的交谈中,因此跟着二人的侍女们就先来到了庭院里面。结果等到她们听到阿内丝的惨叫转过身去的时侯,正好看到阿内丝抱着洛莎丽从楼梯上摔下来的身子。 被阿内丝抱在自己的怀里保护着,只受了膝盖上擦破一点皮的轻伤的洛莎丽用颤抖着的声音说着对不起。 是阿内丝保护了一脚踏空了的洛莎丽。 在昏睡了一晚之后,阿内丝终究还是没能挺过来,一命呜呼。 尽管西奥博尔德非常悲痛,但母亲送给自己的剑是承认自己已经成熟了的标志,因此他咬紧牙关,不曾哭泣过。 在葬礼结束之后,有一件事情让整理遗物的西奥博尔德觉得非常困扰。 女性的珠宝饰品应该怎么处理呢。阿内丝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人,所以并没有太多的首饰,不过为了庆典或者祭祀活动,还是拥有一定限度的首饰。也正因为这样,平时她常常会被王后玛格丽特说成是老土,乡巴佬。可是,不施粉黛却依然拥有少女一般甜美笑容的母亲是西奥博尔德的骄傲,他不曾为此懊悔过。 这些饰品,对于一介男儿的自己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此时,他想到了照顾阿内丝的侍女们。 在贵族当中,因为主人去世而把遗物分给佣人们的情况并不少见。侍女们非常周到的照顾了阿内丝,而且对于西奥博尔德也很亲切。所以,他想把这些饰品作为母亲得到照顾的回礼赠送给她们。 抱起品种并不丰富的饰品,西奥博尔德走向平日里很少靠近的佣人们居住的别馆。 侍女们正在别馆前的庭院里面,一边大声的笑着一边交谈。在主人的面前非常娴静的她们,居然会在远离别人视线的地方用这种无品的语气来交谈,这一点就足以让西奥博尔德感到吃惊了。 然后,察觉到对话的内容多少有些不对头的西奥博尔德一闪身躲到了庭院中树木的阴影处,偷听她们的真心话。 ——这下终于自由了呢。 ——都是阿内丝大人不好,害得我们都被玛格丽特大人盯上了。 ——你们还算好的啦,我们还有西奥博尔德王子在呢。 ——说是想要去大陆那边留学,不知道我们是不是也非要一起跟去不可。 ——干脆直接回到阿内丝大人的老家去不就好了。那样一来,就会由那边的人们来照料他了吧。 ——不好说呢。虽然是个名门,但是听说穷得叮当响哦。应该不会想要多一个很能吃的男孩子吧。 ——没错。实际上,在阿内丝大人的葬礼结束之后,不是立刻就只顾着自己回去了嘛。 ——而且,洛莎丽公主很喜欢西奥博尔德王子。就算西奥博尔德王子自己说了想要回去,如果因此把洛莎丽公主弄哭了的话,国王陛下也不会允许的呢。 ——阿内丝大人留下了个麻烦的东西呢。 快住口。 不要再继续侮辱母亲大人了。 西奥博尔德很想一口气冲出去好好教训她们一顿,但是他忍住了。不,是没能那么做。那是因为如同浊流一般黑色的感情在腹中卷起了漩涡,一股强烈的呕吐冲动袭击了他。 回过神来,西奥博尔德已经跑了到城堡里无人问津的养鱼池边,在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之后,把遗物也都扔了进去。 遗物全都沉在了池子中。现在,应该还静静的躺在阴暗的水底。 呕吐的原因,是他第一次产生了对于人类强烈的厌恶感。 在那里进行对话的是阿内丝和西奥博尔德的侍女们。以前,她们经常微笑着服侍二人,说着,我们是阿内丝大人和西奥博尔德王子的伙伴,玛格丽特大人性格太粗暴了,能够服侍温柔的阿内丝大人实在是我们的幸运,类似这样的话。因为西奥博尔德自己也很清楚王后和王兄拉德很讨厌自己,因此对于她们说过的这些话非常高兴。 完全的口是心非,一边在心中唾弃着,一边轻抚着西奥博尔德的头。对于自己像个傻瓜一样相信了她们的说辞,毫无疑义的接受了她们照顾的这种愚蠢,感到更加的愤怒。对于在暗地里面嘲笑母亲的人们居然会抱有感激之心,这实在是太可笑了。看着映在水面上自己的脸庞,西奥博尔德在心中暗骂道,你还不如死了算了。 用母亲送给自己的剑,一次又一次的斩碎水镜中的自己。可是,无论重复多少次这样的动作,待到水面恢复平静,那可憎的脸庞又会出现。 没错,划破水面是没有意义的。要想让倒映在水面上的脸庞不再出现,那只有砍下这个头颅。 只是单纯的这么想着,西奥博尔德就毫不犹豫的把剑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一想到一切都将结束,以后再也不用看到这张愚蠢的脸庞,他甚至感到了高兴。 可是,在他加力推动剑刃之前,一阵啜泣声传来,让他停下了动作。 西奥哥哥大人,对不起,年幼的妹妹站在他的身后哭泣着。 ——都是因为我的错,阿内丝王妃才……对不起,西奥哥哥大人……对不起……对不起…… 洛莎丽哭泣着,不停地道歉。 放下手中的剑,步履蹒跚的走了过去,回过神来,西奥博尔德发觉自己已经紧紧地把洛莎丽抱在了怀中。 在事故发生之后,洛莎丽用非常畏惧的眼神抬头望着西奥博尔德。她也明白阿内丝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会死去的。害怕着会被西奥博尔德痛骂,所以才会这么做的吧。 洛莎丽没有任何错。母亲是把洛莎丽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看待,因此才保护了她。这对于母亲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虽然是一场悲剧,但这是充满母爱光辉的死亡。 就算被抱住了,洛莎丽还是没有停止哭泣。大概是因为看到西奥博尔德发狂似的砍着水面而害怕了吧。抽抽搭搭地哭泣着。 ——不要生气……不要摆出吓人的表情……不要讨厌我…… 搂着西奥博尔德,洛莎丽哀求道。 就在这个瞬间,西奥博尔德下定了决心。治愈她心灵的创伤就是自己的使命,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一定要将这个妹妹,从对于阿内丝死亡的罪恶感中解放出来。为了这个目的,自己不会离开这里。无论是逃回母亲的老家,还是去大陆的大学留学。 如果说西奥博尔德离开了这里,洛莎丽很有可能被犯罪的意识击溃。她一定会觉得,都是因为自己的错,害得阿内丝死去,就连西奥博尔德都厌恶自己而离去了。 所以,自己一定要留在洛莎丽的身边让她重拾笑脸。 希望最爱的妹妹能够再一次笑出来,无论留在这里有多么痛苦都能忍受。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不仅如此,每个人都显得那么可憎,可是,只有洛莎丽是不同的。在母亲已经离开了的现在,只有洛莎丽是唯一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存在。或许,这样一种洁白是西奥博尔德的依靠也说不定。腹中翻滚着的黑色浊流,因为洛莎丽的拥抱而渐渐平息。 自那之后,西奥博尔德便只在洛莎丽的面前展现笑容。其他的任何人,都不曾看到过他的笑脸。因为没有那么做的必要。一点都不可爱,说不定他们在背地里常常这样评论自己,但是这样根本不痛不痒,因为自己早就不想和除了洛莎丽以外的人类亲近了。 笑起来吧,洛莎丽。 每天见面的时侯,西奥博尔德都会微笑着把妹妹抱在怀里这么说道。 尽管如此,洛莎丽还是惴惴不安的低着头。西奥博尔德无论如何都希望洛莎丽能够恢复到之前那种开朗的样子。于是,他提出可以答应洛莎丽一个要求,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洛莎丽抬着头,注视着西奥博尔德的脸庞,回答道。 ——那么,等到我长大了之后,要成为西奥哥哥大人的新娘。 在更小的时侯,洛莎丽常常这么说。是因为感受到不安的缘故,心理年龄变小了吧。 当时西奥博尔德十一岁,洛莎丽九岁。双方已经到了快要分别的时侯了,但是为了洛莎丽感到安心,管不了那么多。 我答应你。西奥博尔德立下了这种不可能实现的诺言。 这对于洛莎丽而言,是一种救赎。实际上,她不可能成为西奥博尔德的新娘,只不过,这是西奥博尔德从内心深处原谅了她的证明。 从那一天起,洛莎丽又取回了笑容。像过去那样,天真的笑容。 母亲守护了这份笑容。西奥博尔德继承了母亲的遗志。 突然,西奥博尔德似乎听到了什么,转身望去。 母亲正站在那里。温柔的微笑着,似乎在说些什么。 那是小时候,母亲在自己的床边常唱给自己听的歌谣。是关于生活在尼滕斯湖里的妖精少女和恋上她的旅人的歌谣。 令人怀念。真想再听一次。 这么想着,朝着母亲走去,可是母亲迅速的转过身,一边歌唱着,一边离去。 只留下插在发梢紫罗兰的香气。 听见了歌声。 那是清脆柔美的声音。受到想要探知声音主人的好奇心驱使,沉重的眼睑慢慢打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有着麦穗发色的少女。少女正睡在某人的膝枕上,陶醉在歌声当中。一双戴着手铐的芊芊细手正缓缓地抚摸着少女的头发。 视线沿着手臂向上移动。一股月光透过门扉的缝隙照射进来,受到照耀的金发因此泛出了淡淡的白光。长长的直发绕过肩膀,静静的挂在胸前。露出的脖子仿佛瓷器一般光环。低垂着的脸庞上,点缀着折扇一般比头发更耀眼的金色睫毛。 然后,恬静的微笑挂在唇边,歌声仿佛一股幽泉从这桃色珊瑚一般的嘴唇间流出。 你送给了我一枚石子 说是捡到了一颗星星送给了我一枚石子 那是小小的蓝色的怀抱着星星的圆形石子 当我询问它的名字的时侯你的回答是没有哦 于是就给了它星使之石的名字 那是我起的名字 这样这枚石子就是我的东西—— 「尼滕斯的水之少女……」 西奥博尔德不知不觉的念着这首歌的名字。在梦中听到的,就是这首歌,希帕缇卡正在歌唱的这首歌。 可是,她听到西奥博尔德的声音之后一下子抬起了头,歌声戛然而止。 「对不起,是不是吵到你了。」 希帕缇卡畏缩着,又一次低下了头。原本抚摸着艾伦的手也停下了动作,艾伦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的脸。 「不,没有……」 移开了视线,西奥博尔德搪塞道。他总觉得如果直视希帕缇卡的双眸,又会像之前一样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泄露出去了。 还想继续听下去。情不自禁的这么想。 为了能够嫁到大陆去而进行磨练的歌喉的确很美丽。就好像在歌声当中隐藏着多彩的乐器一样。音色像长笛一般轻快,像竖琴一般甜美,像薄薄的玻璃制成的打击乐器一样凉爽。让人感觉非常舒适的音乐。 然后,也同样令人非常怀念。 西奥博尔德回忆起了小时候,母亲唱歌给自己听的经历。这一首百年之前由奥库托斯的诗人所创作的《尼滕斯的水之少女》,在艾赛维纳也非常的受欢迎。 话虽如此,这其实并不是歌曲的名字。《尼滕斯的水之少女》其实是传说故事的名字。传说被分成了好几个章节,以歌曲的形式流传。为了在不识字的民众之间广为流传,有许多传说都是以歌曲形式记录下来。 《尼滕斯的水之少女》也是这些传说的其中之一。这是关于生活在尼滕斯湖中的妖精的传说。 虽然那位妖精的足部覆盖着鱼的鳞片,但是却非常类似人类的女孩子,偶尔会在湖畔出现。如同反射着朝阳的湖面一般的金发,和让人联想到深渊的青色眼睛是妖精的特征。 然后,因为口渴来到湖边的年轻旅人恋上了妖精。 可是,妖精是那种心血来潮的性格,之后就不再出现,无论旅人等了多久都看不到她。于是旅人躲到了距离湖畔有一定距离的向阳处偷窥着。可是妖精仿佛在戏耍人类一般,他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影子。 虽然也想着喊妖精出来,但是年轻的旅者并不知道妖精的名字。不,不仅仅是他,没有人知道妖精的名字。妖精本身并没有名字,看见她的人们都是用《水之少女》来称呼她的。 旅人死了心,准备离开。不过,在离开之前,算是出气的表现,他进行了最后一次尝试,试着说了恶作剧的话。 快点现身吧,水之少女。要不然的话,我就把湖水全都喝干,让你失去栖身之地。 这是非常可笑的恶作剧,可是没有恶作剧这样一种概念的妖精慌慌张张的出现在旅人的面前,哀求他千万不要这么做。 妖精慌张的样子让旅人觉得于心不忍,他突然发现自己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让恋人哭出来这实在是说不过去。于是他向妖精说明了刚才的那些话只是个玩笑,是谎言。 从没有和人类发生过联系的妖精不知道谎言是什么东西。妖精对于比自己更博学的年轻人产生了兴趣,自那之后,每当年轻人来到湖边的时侯她就会出现。 希帕缇卡歌唱的内容,就是年轻的旅人将自己在旅途当中找到的宝石送给妖精的场面。 被妖精称为星使之石的蓝色宝石,在原作当中并没有详细的记载,据说是琉璃玉一类的宝石。藏青色当中包含着黄铁矿的金色斑点,就仿佛是从夜空中撕下了一块的宝石。 传说中,接下来的发展是怎样的? 试着去回忆,可毕竟是儿时听到的歌声了,记忆非常的模糊。只能是在听到了之后,产生「啊,就是这样」的感想。 「不过,太好了。你时不时还会说些梦话呢……已经睡了两个晚上了。虽然也有醒来过,还帮你擦了身子,看样子你是都不记得了呢。」 说着,希帕缇卡不禁苦笑。 西奥博尔德现在正睡在小屋的一隅的寝床上。把衬衫铺在层层叠起的树叶之上,再盖上毛毯。把放在衣柜里面的衣服撕成细长的布条代替了绷带绑在自己左手的伤口之上。不过,因为不够熟练的关系,绑得太松了些。 不明白。西奥博尔德想要杀了这个女人。明明就是这样,为什么她会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为什么,救我?」 就连西奥博尔德自己都觉得,希帕缇卡居然会替自己缝合伤口,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可是,无论如何都搞不明白。那么憎恨自己,那么害怕自己的希帕缇卡,为什么没有在自己昏睡的时侯逃走呢。 「因为你救了艾伦啊。」 这是什么意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之后,苏醒的记忆让他更觉困惑。 的确,西奥博尔德把艾伦从火海当中救了出来。在那分秒必争的生死关头,还是把除了包袱之外一无是处的艾伦夹在腋下。 为什么会那么做。他自己也不明白。 是因为希帕缇卡嘟哝着不要丢下她吗。就算如此,自己根本没有听从这种请求的理由。 希帕缇卡也是一样,为什么会如此在意艾伦的事情呢。 艾伦又不是她真正的妹妹或者女儿。只不过是伪装而已。说到底根本是形同陌路的两个人。 自己原本以为,希帕缇卡倾注在艾伦身上的感情是同情。因为同样都是被母亲抛弃的人,所以才会产生了这种镀金一般的爱情。 可是,当艾伦消失不见的时侯,希帕缇卡却痛骂了想要抛弃她的西奥博尔德,然后开始寻找艾伦。在那之前,明明一直都畏惧着西奥博尔德,甚至就连四目相对都不敢。 满心以为发生什么危险的时侯,她会扔下艾伦只顾自己逃跑的西奥博尔德感到非常吃惊。所以才乱了方寸。从那个瞬间开始,自己身上的某样东西开始变得奇怪。 察觉到这种不明真相的感情产生的尴尬飘荡在空气当中,希帕缇卡站了起来。走到祭坛边,把放在那里的箩筐拿在手里。 用木条编织成的箩筐被放在了柜子里面。希帕缇卡把箩筐那出来之后,进入西奥博尔德视线的是堆积如山的红色果实。 那是野生的草莓。果实很小,甜味也很淡,但是藤蔓会不断延伸一个劲的成长。而且,除了冬天以外的季节,一直都绽放着可爱的白色花朵,随时都能结果。由于这样一种特征,常常会作为食用作物被种植在贵族的宅邸或者修道院的菜园里面。 「在河流的下游发现的。就算是我,也知道这种草莓是可以食用的……艾伦也帮忙了呢,是吧?」 「嗯!」 艾伦非常开心的挺着胸膛回答道。看着这样的艾伦,希帕缇卡甜甜地笑了起来。 「如果不够的话我明天早上再去采一些回来。能起床吗?」 说着,希帕缇卡把装满草莓的箩筐递了过来。可是,因为一直卧床的缘故,全身的关节都像生锈了一样固定住了。虽然想要直起上身,可是身体一点都不听使唤,一不小心就用左手撑了一下。一股剧痛立刻传开,西奥博尔德倒了下去。 希帕缇卡赶忙扶住了他。草莓从被抛开的箩筐里面蹦了出来,撒了一地。裹着草莓清香的金发软软的贴在了西奥博尔德一丝不挂的上半身。再加上从她温暖又富有弹性的肌肤传来的甜美气息。心脏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 「对不起,太勉强你了呢——要喝水吗?」 「……哦。」 「那么,我到外面去打点水回来。还有些东西要洗,你稍微等一会儿。」 希帕缇卡拿起木制的碗和头巾,静静地站起身,打开了小屋的房门。青色的月光照亮的小屋。正当希帕缇卡准备关上房门离开的时侯,艾伦制止了她。 「等等,波拉。不要关。艾伦,来收拾。」 说着,艾伦借着射入房间的月光,开始捡拾散落在地上的草莓。就算沾上了尘土也毫不在意,用小小的手一颗一颗的捡起草莓放回箩筐里。 希帕缇卡眯起了眼睛,充满慈爱的看着艾伦的身影。 「谢谢,那么就拜托你了。」 说完,希帕缇卡放开了房门,走出了小屋。 倒映在河面上的月光随着水流不断摇晃。青白色的磷光不停跃动。 希帕缇卡蹲在河边,用木碗盛起泛着月光的河水,然后将碗放在了一旁,把一起带来的头巾浸在河水里,洗了起来。 因为用来替西奥博尔德擦拭身上汗水的缘故,已经洗过好几次了。一开始的时侯还不知道应该怎么洗,不过在尝试中发觉只要搓揉加上拍打就能去除掉污渍之后,洗衣渐渐变成了令人愉快的工作。 唰啦,伴随着水声,清洗着头巾。与此同时,希帕缇卡想起了刚才西奥博尔德对自己提出的问题。 为什么,救我,这是他的问题。 因为你救了艾伦,这是她的回答。 当然,这个回答并不虚伪。当时,他明明就没有救助艾伦的理由,可等到希帕缇卡睁开眼睛,自己和艾伦都被西奥博尔德从火海当中救了出来。 那个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因为吸入了浓烟感到很痛苦,正处于失去意识的边缘。 虽然不知道西奥博尔德到底是为了什么样的理由救了艾伦,已经发生的事实还是不会改变。所以,这只是报恩而已。可是—— 真的仅此而已吗?希帕缇卡不禁问自己。 在被问到为什么救了他的时侯,首先出现在脑海中的画面,是自己即将被斩杀的时侯救了自己的西奥博尔德的脸庞。 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从凶刃之下救下了自己。然后,在他的脸上隐约浮现出安心的表情。 因为一时的怒气而骂了他,违背了他的命令跑去寻找艾伦。因为自己的这些举动,当时的西奥博尔德,应该是非常生气的。原本以为自己还会再挨上一巴掌,可是看到他的表情之后,先是因为吃惊全身脱力,接着一股安心感涌上心头。 没错。一直都以为会被他殴打。所以,在他想要触摸自己额头的时侯才会反射性的缩起了身子。 用力的拧转头巾挤出其中的水分之后,希帕缇卡摸了摸自己额头的伤口。虽然摸上去还是有些痛疼的感觉,不过伤口已经结疤,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 在害怕西奥博尔德抬起的手而下意识的作出防御动作之后,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让希帕缇卡心头一紧。 因为吃惊而收回了手的他,脸上出现了受伤的表情。 或许这只是自己的错觉。毕竟西奥博尔德应该也很清楚希帕缇卡是非常害怕他的。所以,为什么事到如今会为了这样的事情感到吃惊呢,希帕缇卡不明白。 尽管如此,希帕缇卡无法忘记他所展现出来的感情的碎片。 这是个恶魔一般的男人。对于他来说,不可能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希帕缇卡一直都这么想,甚至怀疑他会不会没有影子。 可是,西奥博尔德是个实实在在的人类。受了伤会流血,无法忍受疼痛的时侯会发出惨叫。 失去意识沉睡的过程中,也会痛苦的喃喃自语。那个时候,从他的口中听到妈妈这样一个词汇的希帕缇卡感到非常意外,情不自禁的停下了正替他擦拭汗水的动作。更不用说那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的凄凉。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的名字常常会出现在西奥博尔德的胡话当中,洛莎丽。 女人的名字。对于西奥博尔德来说,这个人是怎样的存在呢。是怎样的关系呢。会不会是他的恋人呢。 对于他人似乎完全没有兴趣,对待希帕缇卡和艾伦都非常冷酷。能够让这样的他,在睡梦当中渴求似的呼唤名字的人,会是怎样的女性呢。 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开始擅自幻想起那个人模样的希帕缇卡感到很困惑。西奥博尔德对谁有好感,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可是,在希帕缇卡的心里,对于西奥博尔德的看法产生了改变这点是事实。 是因为做了替他缝合伤口这种可怕的事情,做了照顾他人这种从来没有体验的事情的缘故吗。自己心里对于西奥博尔德的畏惧感减弱了许多。就在几天之前,还难以想象自己会在他的面前笑出来。 回想起他用手触摸头发时侯的场景。当时,他自己的伤势明明是那么严重,却还是表达了对于希帕缇卡的关切,或许,他并不是自己一直以来认为的那种冷血动物。 这么想着,另一个自己开始出现在内心中,不是这样的,否定道。 西奥博尔德的使命是把希帕缇卡作为献给银龙的祭品。为了不失去这件祭品,自然会拼尽全力。所以,救了自己也好,看到自己受伤会担心也好,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是最容易接受的答案。再说,他是毁灭了奥库托斯的男人的弟弟。一定要憎恨他。就算接下来真的成为了献给银龙的祭品,也一定要口吐着让他的愿望绝对实现不了的诅咒死去。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逃跑呢。 又一个自己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就算逃跑,自己也没有地方可去,如此反驳道。 ——就算是这样,你也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啊。 这次回答不上来了。 被锁链牵着东奔西走,还被他打过。明明就没有必要照顾这种人,可是当他在睡梦中呻吟的时侯还是不自觉的想要为他做些什么,于是拧干被冷水浸湿的头巾,小心翼翼的替他擦去汗水。然后,看到西奥博尔德平静下去的样子,便觉得安心。 自己也无法理解这种行为。于是,希帕缇卡用这样一句话当作所有问题的答案。 「因为他救了艾伦啊。」 轻声说着这样的借口,希帕缇卡拿起木碗和头巾离开了河边。 朝阳驱赶了笼罩着小屋的黑暗。 因为两扇房门的大小不合,所以阳光从缝隙之间射入房间。侧卧在仅由树叶堆积而成的寝床上,眼睑正好对着从缝隙射入的阳光,只得睁开受到刺激的眼睛。 这已经第几次在这里迎来朝阳了呢。 发觉这样做基本没有意义之后,放弃了打算记数的念头。一开始的那几天一直是睡了醒醒了睡,早就记不清正确的天数了。 西奥博尔德睁开眼睛之后,并没有在小屋里发现希帕缇卡的身影。 可是,没有慌张的必要。早上一直都是这样。她应该又去采摘草莓了。 虽然伤口还有点疼痛,不过身体的状况已经好转了许多。自从那天夜里因为希帕缇卡的歌声醒过来之后,为了不让身体继续迟钝,就开始一点点的尝试出门行走或者是自己打水,多亏了这些运动,现在后背、肩膀、腰部,已经不再有刚醒来时的那种不适感了。 想要让还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一下,西奥博尔德走到了位于小屋一隅的水缸旁。 一开始的时侯都是在需要用水的时侯跑到门前的那条河流去打水回来,可是每次都这么做的话很是麻烦。所以现在都是用木桶打满水,然后储存在这个水缸里面。 水缸上面放了块木板就算是盖子了。把木碗拿在手里,打开水缸的盖子。 可是,一眼望去水缸里面剩下的水已经不多了,虽然是有点类似球体的圆形水缸,但高度只比人的膝盖稍微高一点,容量很小,所以里面的水很快就会用光。 没办法,拿起水桶,赤着脚走出了小屋。早晨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令人目眩,西奥博尔德眯起了眼睛。 来到河边,首先弯下腰用手掬起水喝了几口。然后又掬起水来洗了洗脸。飞散开的水滴沿着头颈,慢慢滑过上半身一丝不挂的肌肤。恰到好处的冷水刺激,让头脑一下子清爽起来。 喉咙得到了滋润,肌肤也经过了清洗,西奥博尔德把水桶装满。然后运回小屋把水倒进水缸里面。往返了几次之后,水缸就被灌满了。 盖上盖子以防止虫子爬进水缸,任务就算完成了。之后,突然发觉自己无事可做。 希帕缇卡和艾伦还没有回来。 她们收集回来的食物几乎全都是草莓。眼下虽然花开的很多,但并不是结果的季节。在可以采摘的东西非常有限的情况下,就算只能找到草莓也算是幸运了。 每天早上,两人都会捧着散发着草莓香气的红色果实回来。今天也差不多到了她们该回来的时候了…… 可是这样坐着干等总觉得不舒坦。就算是让身体运动一下,跑出去看看她们吧。记得希帕缇卡曾经说过草莓生长在河流的下游,那么只要沿着河流一直走就应该能够找到她们了。 打开布满蜘蛛网的衣柜盖子,西奥博尔德的衣服和佩剑混杂着原本就存放在柜子里面的其他道具,静静地躺在那里。 沾在衣服上面的血迹已经被洗干净了。被弓箭射穿的地方也被小心翼翼的缝了起来。这些都是希帕缇卡做的,虽说这些只不过是接受了贵妇人的教育之后出现的成果。从这当中还是能够看出她刺绣的功夫不一般。 穿上衣服系上腰带,脚上是皮革的长靴。把剑带和剑也带在了身上,为了以防万一放在柜子里面带鞘的小刀也拿了出来。自己原本的那把小刀放在了荷包里面被小偷一起偷走了,只能用这里的东西来代替了。 走出小屋沿着河流一路前进。没走多久,在河边就出现了一丛杂草,河流向右拐去绕开了这片草丛,流速变缓了一些。 仔细观察着齐腰高的茂密杂草,到处都有新鲜的枝头被折断的痕迹。有人曾经在这里进出的事情一目了然。 追踪着这些痕迹,西奥博尔德走入了草丛中。原本隐藏在草丛中的飞虫们,用嗡嗡的振翅声抗议着入侵者破坏了自己住处的行为。 一边挥舞着手驱赶飞虫,一边向着草丛的深处迈进,隐约闻到了一股香气。这是早已经熟悉了的草莓的香气。追随着这样一股香气拨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杂草,点缀着红白斑点的绿色绒毯出现在了眼前。 带着锯齿边纹的三叶草柔和的舒展,黄色的蝴蝶忙碌在白色的花朵之间。拉扯着纤细茎杆的成熟果实仿佛吊钟一样下垂着,在一片绿色之中闪烁着红色的光辉。 散发着呛人香气的草莓群生地。原本还想着每天都采摘的话很快就会被采光了,不过现在看来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可是,在这草莓绒毯之中,并没有人的影子。因为是沿着河岸一路走过来的,应该也不会有错过的情况出现,那她们跑到哪里去了呢。 突然,一阵歌声伴随着流水声传入了自己的耳朵。这股熟悉的旋律,不会有错,一定是希帕缇卡的歌声。声音是从草莓群生地另一头的茂密灌木丛传来。她们正在那里采摘草莓吗。 小心着不要踩到花朵和果实,西奥博尔德慢慢地走向灌木丛。用手压下小树的嫩芽,搜索着她的身影——视界一下变得鲜艳起来。 在灌木的另一头,没有草莓的花朵或者果实。只有一块反射着眩目朝阳,波光粼粼的金色水面。 绕了一个圈子的河流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河面变得更宽,看上去就好像是湖泊一样。 就在此时,从近处传来了唰啦啦的水声。反射性的把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了坐在河边把脚浸在河水里的艾伦的背影。她正用双脚不断的踢着水面玩耍。 艾玛波拉在哪里? 正当他想要问艾伦的时侯,一股巨大的水声自然而然的把他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在金色的水面上,出现了一位金色的女孩。是在游泳吗,湿漉的金发紧紧贴在光滑的肌肤上。不仅仅是头发,暴露出来的肌肤也在朝阳的照耀下散发着金色的光辉。水滴沿着肩膀一路向下,滑过裸露的背部向下回到河中。 水之少女。 西奥博尔德不禁觉得,出现在那里的,就是玩弄了年轻旅人的妖精。隐藏在水面下腰部以下的部分,其实并不是人类的双脚。自双手的手腕下垂的沉重锁链,似乎也被赋予了色彩。 散发着金色光辉的女孩背朝着自己,用手梳理着湿漉的头发,歌唱道。 过来吧雏鸟哟到我的身边来 你从鸟巢里飞了出去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么吸引你呢 那对稚嫩的翅膀明明还无法自由的翱翔 过来吧雏鸟哟到我的身边来 如果你舍弃了一切来到我的乐园里 我就赐银色羽翼助你飞翔赠月之圣水与你饮用—— 这首歌西奥博尔德从来没有听过到。歌声和流动的河水一样清澈透明。可是,旋律当中藏着某种哀伤的情绪。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歌声的缘故。 如同画家用画笔描绘出的景色和让人窒息般紧密拥抱的歌声,一瞬之间,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简直就是跟旅人遇到尼滕斯湖的水之少女一模一样的体验。那么,在胸口这股令人焦躁的灼热痛感到底是—— 「啊,西奥。」 突然出现的开朗声音,一下子把西奥博尔德拉回了现实。把视线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隔着肩膀看着后方的艾伦活泼的笑着,注视着西奥博尔德的脸庞。 对这股声音产生反应的不仅仅是西奥博尔德。还呆在水里的金色女孩毫无防备的转过身来——紫丁香之瞳睁开到了极限。 「————!!」 希帕缇卡在发出惨叫之前,首先想到的是用双手遮住胸部,然后猛地钻进水里,只露出头部。白色的肌肤在一瞬间被染上了蔷薇色,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唇不住地哆嗦着。 不过西奥博尔德比希帕缇卡更加慌张。惊慌失措的把自己藏在灌木丛中,然后提高了声音说道。 「对、对不起,我没打算看的……」 话一出口,西奥博尔德就觉得懊恼不已。没打算看,这种说法只能算作是厚颜无耻的狡辩。如果真的不想看,一早就可以转过身去了。 对方如果大吵大闹一番自己可能还会好受些。可是,希帕缇卡没有生气,也没有责备西奥博尔德,隔着茂密的灌木丛,她高声说道。 「等、等等!马上,现在就穿衣服……」 哗啦啦,传来了水面被划开的声音,她应该是上岸了。 真想赶快逃跑。可是,现在又不能一言不发的就这样走开。怎样才能很自然得向对方传达自己的目的其实并不是偷窥呢,西奥博尔德绞尽脑汁得思考着这个问题。 坐在茂密的灌木丛中,突然草丛沙沙的摇晃起来。艾伦四脚着地的拨开草丛,爬了过来。 「西奥,怎么了?还有哪里痛吗?」 浑圆的榛色眼睛,注视着西奥博尔德的脸庞。仿佛雏鸟一般纯洁无知的眼神,让人觉得可恨。 西奥博尔德回答不出来,只能看着艾伦叹了口气。可是,刚才多亏了艾伦发现到自己,才能从发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这点不得不感谢她。如果说自己呆呆的眺望着希帕缇卡沐浴的样子是被本人发现的话,那才真的是有口难辩了。 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与此同时,身后的树枝发出了声响。 「那个……已经,没事了。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从灌木丛的另一头,传来了希帕缇卡的声音。决定听天由命的西奥博尔德爬出了灌木丛。 她穿着麻织的衣服,披着山羊皮毛制成的外套,手中拿着箩筐。不过,头发依然是濡湿的,让西奥博尔德情不自禁的又回忆起刚才看到的场景。 总之得先说点什么。被焦躁的心情追赶着,总算是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 「抱歉,打搅到你了。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游泳……」 又是推脱之辞,西奥博尔德对自己感到很不满意。可是希帕缇卡那依然残留着红晕的脸上只是稍稍浮现出了苦笑的表情。 「是我不好,以为不会有人来所以就太随便了——不过,这里的水很凉,非常舒服的哦。鱼也有很多。比起小屋附近那里水也浅了不少,站起来脚就能触到河床,不用担心会溺水。」 这么说来,比起那天晚上听到她的歌声而醒过来的时侯,希帕缇卡和艾伦都显得更漂亮了些。看样子是每天早上都在这里沐浴了。 这只是一场事故。希帕缇卡也明白这一点。可是,心里还是有点疙瘩。但如果说西奥博尔德再继续强调这只是一场事故的话,反而会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所以,不再提及和这件事情有关的话题才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那就说点别的什么话题—— 这么想着而开始移动视线的时侯,在视线的一角出现了摇摆的麦穗色头发。定睛一看,是艾伦正在追赶一只黄色的蝴蝶。看着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蝴蝶身上的艾伦,真是天真快乐呢,西奥博尔德不禁叹息。突然,蝴蝶停了下来,艾伦慢慢的伸出了手——就在此时,西奥博尔德一把抓住了艾伦的后颈,强行的把她从那里拉走。黄色的蝴蝶因为这一阵骚动飞走了。 希帕缇卡对于这突然的变故感到非常吃惊。扔下箩筐跑了过来,从西奥博尔德的手中夺回艾伦,紧张的大喊道。 「你干什么!别那么凶!」 「荨麻。」 说着,西奥博尔德用视线指向艾伦原本准备去摸的草。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生长在茎杆还有叶子上面的细细绒毛。 「那是有毒的草。虽然不会要人性命,但是摸上去的话会出现水泡,疼痛感也会残留很久。」 一边做着说明,西奥博尔德蹲到了被希帕缇卡抱着的艾伦跟前。 「让我看看你的手。」 艾伦听话的伸出了双手。握住她的双手,西奥博尔德确认着到底有没有异状。 「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痛的?」 「没有。」 「是吗,下次小心点。」 「嗯。」 在作出简单回答的艾伦脸上,看不到强忍痛楚的表情。在加上手掌也没有红肿的迹象,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那、那个,对不起。然后……谢谢你。」 把双手放在艾伦肩膀上的希帕缇卡,非常尴尬似的低声说道。 又来了。又一次,毫无必要的帮助了艾伦。直到被人道谢才发现自己做了些什么,然后自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希帕缇卡为自己武断的产生了错误的判断道了歉,不过西奥博尔德觉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自己至今一直以来都是用那种方式对待她们的。 回忆起自己所作所为的瞬间,有种东西从胃脏的深处涌了上来。西奥博尔德很熟悉这种伴随着呕吐感的感情——厌恶感。 产生了对于人类强烈的厌恶感的时侯,西奥博尔德被在自己腹中产生的狂乱黑色漩涡袭击了。可是,自从多年前的那一次以来如此剧烈的反应还是第一次。这种感觉和母亲去世的时侯,对于自己没能察觉到周围人们真实想法的愚蠢而感到狂怒非常的相似。此刻,西奥博尔德对于自己对待希帕缇卡的那些言行感到非常的厌恶。 换言之,后悔的感觉。 「怎么了?脸色不好呢。伤口还痛吗?」 看到西奥博尔德一直蹲在那里没有站起身,希帕缇卡关切的伸出了手。挂在纤细手腕上的锁链残骸摇晃着发出了声响。喀啦,西奥博尔德觉得这声音仿佛正在责备着自己,他不自觉的移开了眼睛。 「没什么……就是肚子饿了。」 虽然这是掩饰的说辞,但实际上他的确是空腹的状态。今天早上起床之后,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也是,来摘草莓吧。」 希帕缇卡捡起了躺在河边的箩筐。 虽说西奥博尔德要求不高,但是这几天除了草莓没吃过别的东西。也差不多该吃腻了。 在缓缓流过的河水中,不时会有水珠跃起,波纹泛开。仔细一看大小不一的鱼儿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条深色的带子在河水中穿梭。 ——试试看吧。 说做就做,西奥博尔德折断了附近小树的嫩芽。然后把带在身边的小刀从刀鞘当中拔出,削掉多余的细枝和树叶做成一根细细的木棍,再把木棍的一头削尖。 「你在做什么?」 希帕缇卡侧着头问道。艾伦也好奇的看着西奥博尔德手上的动作。 用削好的树枝摆出枪的姿势,确认着枪头的感触。虽说只是把一端削尖,并没有进行别的加工因此枪身歪歪扭扭的,不过分量不重,结果还不错。 脱下靴子,西奥博尔德跨进了河水里。跑到河水太深的地方行动就会受到很大的限制,因此他走到河水齐膝深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难道说,你要捕鱼?」 终于发现了西奥博尔德的意图,希帕缇卡出声问道。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她的语气之中有一股兴奋的情绪。她应该也已经吃腻了草莓的味道了吧。可是,期望越高失望越大。自己没法保证一定能够成功的捕到鱼。 「我只能尽力去尝试。」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说不出交给我吧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来。尽管如此,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把意识集中到视线上,搜寻着鱼的影子。 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下,由细细的黑影组成的队列正来回移动。可是,鱼群不时自己的目标。在群体之中瞄准某一个个体是非常困难的。西奥博尔德找到了在鱼群之外躲在岩石阴影处的鱼影,就是它了。 猛地将自制的木枪刺出,可是,从枪身传来的手感非常硬。这一击只命中了河床上的石头。 「西奥,抓到鱼了吗?」 艾伦笑嘻嘻的问道。看样子就算说了让她不要期待也没有效果。虽然希帕缇卡沉默不语,但是她怀抱着箩筐的样子显然正兴冲冲的期待着回答。 西奥博尔德没有作答。取而代之的是他从水中取出的枪头。两人看到空空如也的枪头之后,小小了叹了一口气。 「坐下来等吧。」 「嗯。」 或许是发觉这件工作会耗费不少的时间,希帕缇卡催促着艾伦坐在一旁。这样一来西奥博尔德也能更放松一些。 寻找着下一个猎物。尝试着朝轻快的游过自己眼前的鱼儿送出一枪,结果屈辱的被对方从自己的胯下逃走了。 第三次,然后第四次的尝试都同样以失败告终。第五次虽然差一点就能命中了,但终究还是掠过枪头逃走了。虽说总算是对于鱼会作出怎样的反应这点有了一点感觉,多少能预测得到,但接下来的部分就没什么进展了。 这和钓鱼不一样,不仅仅会消耗集中力,体力的消耗也很大。可是,在小屋里面也没有钓竿,就算想要把缝衣针加工成钓钩的样子,手头也没有可以使用的工具。 汗水从下颚滑落,滴在水面上形成波纹。就在一旁,呼啦一下水面一阵晃动,一只落在水面上的跳蚤被鱼吃掉了。 在空腹却依然坚持挥舞着枪的自己身边如此悠然的进食,这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可是,就算临渊羡鱼也吃不到嘴里。还不如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手头的事情上。 再一次架起枪——忽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虽然不敢说是非常可靠的手段,但是试一下也无妨。 横穿流动的河水,回到岸边。正在用花花草草编织花轮给艾伦作为头饰带在头上的希帕缇卡把脸转向了这边。 「果然还是摘草莓吧?」 从她嘴角浮现出来的苦笑来看,应该是已经完全不抱期待的了。虽说自己原本就希望她们不要抱以期待,但真到了这时候,还是让人觉得很窝火。 西奥博尔德沉默着,搬开了附近的一块大石头。隐藏在石头底下的虫子和蚯蚓受到阳光的刺激四散奔逃。西奥博尔德抓住动作慢没来得及跑掉的那几只,又回到了河边。 把抓住的虫子分散的撒在鱼儿游动路线的上方。还没断气的虫子拼命的扭动着身子顺着河水缓缓流向下游,接着,几道影子从河底浮了上来。 就在这几道影子吃到虫子之前,西奥博尔德刺出手中的木枪。随着贯穿了某种非常有弹性的东西的手感,水面溅起了很大的水花。被刺中了鱼鳃的鱼拼命的甩着尾巴拍打着水面。 这是一条通体茶色附有黑色斑点的鳟鱼。虽然并不是很有分量的鱼,但是作为食物来说算是无可挑剔了。 提着被枪刺穿的鱼回到了岸边,把猎物放在希帕缇卡们的面前。鳟鱼还在杂草上奋力的跳跃着。艾伦,哇的一声开心的欢呼起来,然后立刻跑上前去把鳟鱼压住。 希帕缇卡一开始看到在地上弹跳的鳟鱼时还吓得人往后仰去,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似乎是发觉了眼前的这条鱼将成为自己的食物。双手在胸前合十,露出了欢喜的表情。 「好厉害!真的抓到了!」 因为已经放弃了希望,所以紧紧一条不怎么大的鱼就让她觉得非常高兴。可是,光是这点无论如何都是不够的。西奥博尔德又翻开了一块石头抓到几条虫子,回到河里。 撒下诱饵之后捕获猎物。虽然也让猎物逃掉了几次,但是这样一来成功率高了许多。抓到一条之后就带回岸边,然后在抓上几只诱饵回到河里,不停重复着这样的作业。 希帕缇卡和艾伦把鱼并排放在草丛上,这一条比较大,这一条的鳞片比较漂亮,进行着愉快的对话。 这次抓到了一条大家伙,现在已经有了三条鮒鱼,五条鳟鱼。差不多应该够了吧,这么想着,把最后的猎物提在手里,回到了岸边。 「今天就先这么点吧。如果不够的话我就再抓几条。」 毕竟是大病初愈,而且还是在空腹的状况下劳动,西奥博尔德已经快到极限了。可是,希帕缇卡说出了出人意料的话来。 「呐,我能不能试试看呢。」 采用诱饵把目标引诱过来的方法之后效率提高了许多,看上去似乎是很简单的样子。 老实说,西奥博尔德完全不觉得她能够做到。自己好歹是经受过剑术和马上比试的训练,反射神经经过了充分的锻炼,就这样,要抓到一条鱼还是要费很多功夫,常常会失败。而成天都在背诵诗篇,学习刺绣,磨练歌喉的希帕缇卡,她的反射神经能不能接住扔过来的球都是问题。 可是,就算知道没这个可能,西奥博尔德还是把手中的枪递给了希帕缇卡。她立刻就脱下了靴子,开开心心的走进了河流中。艾伦也想跟上去,不过让这么小的孩子跑到那种地方到底还是很危险。对西奥博尔德和希帕缇卡来说齐膝深的河水,足以没过艾伦的腰部了。 「艾伦你待在这里。」 被西奥博尔德这么一说,艾伦立刻灰心丧气的垂下了头。害怕她会因此哭出来,西奥博尔德立刻解释道。 「你来看住鱼。如果来了山猫,把好不容易抓到的鱼偷走了就亏大了。」 说完,艾伦一下子抬起了头,破涕而笑。 「嗯!」 被人委托了某样工作,对于孩子来说是如此高兴的事情吗。自己的童年记忆已经没留下多少了,妹妹洛莎丽也只和自己相差两岁,西奥博尔德真切的觉得艾伦是种不可思议的生物。 「艾伦,拜托你了哦。」 希帕缇卡也微笑着对艾伦说道。似乎是更高兴了,艾伦用比刚才更响亮的声音回答道。 拜托艾伦看守战利品之后,希帕缇卡毫不在意被濡湿的衣服下摆,踢着水花朝深处前进。一看她把虫子诱饵这件事情忘了个干净。西奥博尔德无奈地从石头下面翻出虫子,追在她的身后。 在河当中,希帕缇卡正四处寻找着鱼影。可是,目力所及全都是成群结队的鱼群。 「在这里撒下诱饵之后,瞄准靠上来的家伙。」 「嗯,知道了。」 回答完,希帕缇卡把枪提到了不恰当的高度。因为身体太过用力,看上去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刺到自己的脚。于是西奥博尔德把诱饵扔到了距离她的身体稍远一点的地方。 很快,几条黑影就出现在水面下方,翻滚着吃食在水面上的虫子。虽然希帕缇卡也刺出了木枪,不过这已经是在鱼儿们消失之后了,只划破了空气而已。 「这样是不行的。必须要在鱼吃到诱饵之前刺中……」 西奥博尔德一边追赶着逃跑的鱼影一边说道,可是他突然听到了希帕缇卡低声的惊叫,连忙转头去看。她的面部抽筋,手握着枪硬直在那里。 「在、在脚上有什么东西……」 用结结巴巴的声音解释之后,西奥博尔德低头望去。河水清澈见底,可是由于光线的折射和河水的流动,水下的光景看上去都是扭曲的。不过,因为希帕缇卡的双脚是白色的,特别显眼,然后的确能够看到在她的脚上有什么东西正在扭动。 「甩甩脚不就好了。」 「不行啊!要是被咬了怎么办!」 明明刚才还想着要杀鱼来着。 不过就算说了,大概完全陷入了恐惧中的她也是听不进去的。西奥博尔德弯下身子,慢慢地把双手浸在了水里——然后把停在希帕缇卡脚背上的东西抓了起来。 那是拥有茶色外壳的虾。比起之前被艾伦抓住的那些大了许多。 西奥博尔德把抓到的猎物放在手心,递给希帕缇卡看。 「哦,原来是虾啊。」 希帕缇卡松了一口气似的垂下了肩膀。虽说虾足和触角都很长,但是钳子很小,看上去不怎么吓人。 「啊啊。如果把这个和鱼串起来一起烧烤的话……」 会很好吃。正当西奥博尔德打算这么继续的时侯,他的发言被打断了。虾从他的手掌中跳起,用力的敲了西奥博尔德的额头。 噗通,伴随着清脆的入水声,虾又回到了河中。在两人之间,尴尬的空气从河面上流过——噗噗,出现了这种奇妙的声音。 希帕缇卡用一只手掩住嘴角,肩膀不住地颤抖着。虽然掩住了嘴角,但是面部的震动和眯成一条线的眼睛还是明白无误的让人意识到她正在憋笑。感到害羞的西奥博尔德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可是,希帕缇卡就好像笑穴被命中了一样,完全止不住颤抖。 「对、对、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噗……呼呼……啊哈哈哈!」 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的希帕缇卡爆发出了和贵妇人非常不相称的大笑声。或许是察觉到西奥博尔德的视线,多少感到了不好意思,她背过了身—— 「哎呀!」 伴随着惨叫声一起出现的,是飞溅而起的华丽水花。是不是踩到长满青苔的石头了呢。 被虾敲了额头的男人。踩到青苔滑倒的女人。 就糊涂而言算是五五开吧。 「对不起。」 希帕缇卡坐在河岸边,水珠从她好不容易擦干然后又被弄湿的发梢滴落,整个人看上去就好像一只落汤鸡,她非常羞愧的道歉道。 因为摔了一跤弄湿了全身,到头来她一条鱼也没有抓到。可是,比起没抓到鱼,似乎还是刚才的大笑让她觉得更值得反省。 「我又没生气。」 一边把鱼装进箩筐,西奥博尔德一边说道。实际上,他的确是没生气,只是惊呆了而已。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她能抓到鱼,可是就算这样也没预料到她居然还会滑倒,真是出色的运动神经。 「波拉,没事吗?」 看着全身湿透回来的希帕缇卡,艾伦非常担心的靠到她身边。没事哦,希帕缇卡一边挤着头发中的水分一边回答道。 「回去了。」 抱起箩筐和木枪,西奥博尔德走在了前面。希帕缇卡牵着艾伦紧随其后。 水珠不断地从希帕缇卡衣服的下摆滴落,拍打着杂草。虽说小屋里面存放着的衣服都是男人的,不过还是让她早点换上干燥的衣服为好。 一边小心着带刺的草,一边拨开草丛,穿过草莓的群生地。就在此时,艾伦抬头望向上方,开口说道。 「看那里,小鸟宝宝。」 她手指指着的前方有一座鸟巢。橄榄色的金翅雀站立在一旁的树枝上。 似乎是利用被啄木鸟抛弃的树洞当作自己的鸟巢。在鸟巢里面有两只雏鸟正不停的拍动着翅膀,啾啾啾地鸣叫着,身体从鸟巢中向前倾着,让人觉得几乎都快落下来了。 那对稚嫩的翅膀明明还无法自由的翱翔。 希帕缇卡曾经歌唱的诗歌的一节浮现在了脑海当中。如果从鸟巢当中落掉,等待雏鸟的肯定是死路一条,为什么会如此拼命的伸出身体呢。西奥博尔德突然觉得能够体会诗歌为什么要感叹雏鸟命运了。 橄榄色的亲鸟把虫子塞到靠近自己的雏鸟大张着的嘴巴里面,之后就飞走了。雏鸟们突然安静下来。 直到此时,西奥博尔德才发现其实雏鸟一共有三只。第三只雏鸟比起另外两只小了许多,被它们压在了身后。 亲鸟很快就回来了。可是,还是把饵食喂给了体型较大的雏鸟。下一次,还是把饵食送进霸占了前线的雏鸟的口中。 西奥博尔德三人,默默的看着眼前的这份光景。接着,艾伦仿佛喃喃自语的低声问道。 「鸟妈妈是不是讨厌最小的那个孩子呢。」 声音中并没有包含着什么特殊的感情。可是,这反而让西奥博尔德的心揪紧了。 西奥博尔德看到了艾伦被母亲卖掉的全过程。就算被奴隶商用孩子还太小干不了活这样的理由压价,依然想尽一切办法要把自己的孩子卖掉的母亲。艾伦虽然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听着,但是这其实是要把自己卖掉,那个时候她就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艾伦抬头望着鸟巢,不愿移动脚步。 那只较小的雏鸟相比是比兄弟晚了那么一两天孵化出来吧。对于只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能成长到和父母亲差不多体格的鸟儿来说,即使只是一天的时间差也非常明显。因为亲鸟有着把饵食喂给嘴巴张的最大的雏鸟,所以体型越小就越不利。因为得不到食物而逐渐瘦弱下去,最终死掉。雏鸟们之所以争先恐后的探出身子张开大嘴,这都是由于只有把兄弟压在身后才能生存下去的缘故。比起亲情爱情这些东西,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才是把优秀强壮的基因传递下去的最有效的手段。 所以,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西奥博尔德是这么想的,可是,这种想法要怎样才能够让艾伦也接受呢。习性也好,本能也好,就算说了她大概也不能够理解。可如果说要安慰她一下,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措辞。储存在大脑中的书本中,也不存记载这种时侯的处置方法。 希帕缇卡也一样,用复杂的表情看着艾伦。她应该比西奥博尔德更能够理解艾伦的心情吧。站在这里的二人,是在饿死之前,就被亲鸟亲手扔出鸟巢的雏鸟。 「走了。」 就算在这里看着也没有任何意义。把那只最小的雏鸟从鸟巢里面拿出来自己带回去抚养,也超出了现在西奥博尔德的能力。而且,就算只是这一座森林里面,也有数不清的像那样子弱小的雏鸟。不可能对于所有这样的雏鸟都投以同情之心。赶快离开这里,然后忘却就好。对于希帕缇卡和艾伦来说,这一定也是更好的选择,西奥博尔德心中暗忖。 「也是……我们走吧,艾伦。」 希帕缇卡拉着艾伦的手迈出了步子。艾伦虽然有些恋恋不舍的样子,但终究还是听话的动了起来—— 「啊。」 突然她发出了小小的声音。希帕缇卡和西奥博尔德都抬头望向艾伦视线的前方。 叼着饵食回来的亲鸟停留在鸟巢前的枝头上,雏鸟们一齐鸣叫起来。 就在此时,被另外两个兄弟挤在身后的那只雏鸟为了取得前排的位置,拼命的踩着前面的雏鸟,想要探出身子。亲鸟似乎被它的动作所吸引,把饵食塞进了这只雏鸟的口中。 「真坚强啊。」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这却是西奥博尔德最真切的感受。虽然体型小,但是它并不放弃。那只雏鸟用自己的全身展现着什么叫做坚持。 忽然,艾伦用力的握住希帕缇卡的手走了起来,然后来到了西奥博尔德身边。西奥博尔德为了不给左手增加不必要的负担,用右手拿着装鱼的箩筐和木枪,于是艾伦便紧紧地握住了他空出来的左手。这样一来,就变成了艾伦在正中连接起三人的样子。 亲鸟并不是讨厌最小的那只雏鸟。明白了这点之后,感到非常高兴吧。而之所以会像这样紧紧地握住西奥博尔德的手,也是为了像雏鸟一样,确认自己是不是被人爱着,西奥博尔德不禁这么想。 西奥博尔德的左手搭着艾伦的右手,是甩开还是紧握,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感到迷茫的结果,是将求助的视线投向了希帕缇卡。 四目相对之后,希帕缇卡微笑起来。她似乎很清楚西奥博尔德正在为了什么而烦恼。不过她什么都没说。 就在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时侯,艾伦已经开始拉着两人向前迈进了。虽然希帕缇卡已经习惯了艾伦的脚步,但是西奥博尔德还没有。配合小孩子的步伐前进出入意料的困难。一不小心似乎手就会松开,于是一下子紧紧的握住。 小小的手心非常柔软。感受到这份触感的瞬间,突然变得不想分开了。 那么,这一定就是答案。 就这样手牵着手,三人急匆匆的回到了小屋。 006水面之月 当希帕缇卡在小屋内换衣服的时侯,西奥博尔德从柜子里面取出生火道具,来到小屋外,生起了一堆火。手握着被加工过的黄铁矿,和石英相互摩擦,飞溅出来的火花点着了作为引火物的干燥杂草和树皮。然后在火堆的周围,围着一圈被穿刺在树枝上的鱼。为了让火能够旺盛的燃烧,艾伦从附近收集了不少柴火回来。 过了一会儿,希帕缇卡穿着袖口非常大的连身修道服走了出来。几乎拖到地上的下摆还能够用腰带来调节一下,可是袖口就没办法了。毕竟是穿上了男人的衣服,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比手臂更长的袖子把她的手也完全藏了起来。 把被浸湿了的衣服挂在小屋附近的树枝上面,希帕缇卡走到了火堆旁取暖。 没过多久,鱼的表面慢慢烤熟,发出了嘎巴嘎巴的声响,肉汁从起泡的内侧满溢了出来。为了以防万一,一直等到鱼的尾巴完全变成焦黑才停止烧烤。 西奥博尔德把第一条鱼拿到手里给另外两人做了示范。握着树枝的两头,一口咬住鱼肚。甜美的淡白色鱼肉露了出来。虽然烤焦了的鱼皮吃起来有点苦,不过这正好盖住了河鱼特有的土腥气。 看到了之后,希帕缇卡也学着他的样子。可是,刚烤完的鱼烫得入不了口。结果,希帕缇卡只能等鱼冷却下来,同时帮艾伦把她的那条鱼切开,放进碗里。 或许是由于饿了很久的缘故,三个人很快的就把捕到的鱼吃了个精光。因为至今为止只有草莓能够果腹,这样一顿久违了的大餐让三人重新获得了活力。为了晚上的那一份,在太阳下山之前,西奥博尔德又一个人跑到河边去捕鱼,这次他的收获比中午更丰富。 希帕缇卡和艾伦也很满足。特别是艾伦,似乎是从来都不曾吃的这么饱过,在晚饭结束之后立刻就开始打起了呼噜。西奥博尔德和希帕缇卡也都同样泛起了睡意。把艾伦放到了小屋里的床上让她睡着之后,两个人也自然而然的睡着了。 可是,到了半夜,西奥博尔德醒了过来。艾伦依然静静的躺在由枯叶铺成的寝床上,呼吸声非常规律,一脸幸福的模样。不过应该躺在她身边的希帕缇卡此刻却没了人影。 咔啦,从小屋外面传来了锁链的声音。 什么时侯跑到外面去了呢。发觉就算她弄出了一点声响自己也不会醒来的西奥博尔德叹了口气。 希帕缇卡也是一样。比起之前,她开口的次数,展现出来的表情都增加了许多。 不,不对。应该是说至今以来她都对于西奥博尔德感到过分的恐惧。因为害怕稍有顶撞就会受到非常过分的对待所以才这样提心吊胆的顺从着自己。 但自从西奥博尔德负伤,不得不依靠她之后,这样一种害怕的感情开始慢慢消失。这几天以来,两人已经逐渐形成了对等的关系,能够在平等的状况下进行对话。所以,她也不再畏惧西奥博尔德。 掺杂着远处传来的瀑布水声,咔啦咔啦的声音响个不停。都这么晚了,还在做些什么呢。头巾还留在小屋里面,也不像是跑到河边去洗东西了的样子。 拿过放在一旁的剑,西奥博尔德站起身来,打开了小屋的房门。 「啊,醒过来了?」 打开房门之后,差点就和正站在门外想要进屋的希帕缇卡撞了个正着。或许是因为在自己触摸之前门就自己移动了,她有些吃惊的问道。 正想张口问她这么晚了还在做些什么,不过看到了一眼就明白了。希帕缇卡上身穿着之前的麻织衣服和山羊皮的外套,手里抱着修道服。 「换衣服吗?」 「嗯,刚刚觉得也差不多快干了。」 说完,希帕缇卡面露苦涩地笑了。 「修道服下摆和袖子都太长了,穿着很不舒服。明明一开始的时侯是那么的讨厌这身衣服,但是换上的那个瞬间,『啊,果然还是这样比较舒服』,产生了这样的感想呢。就好像已经穿了很多年,非常熟悉了一样,真是不可思议。」 的确,最初让她换上这身衣服的时侯,她一边颤抖着,一边愤怒的说过,让我穿上这样的衣服是想要羞辱我吗,这样的话。那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哀可怜的人的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喀啦,锁链发出了声响。这是西奥博尔德为了让希帕缇卡顺从而给她戴上的。现在,每当听到这股声音,他都会不由自主的产生自责的情绪。 「稍微等一下。」 说着,西奥博尔德就转身回到了小屋之中。希帕缇卡站在门口,微微歪着脑袋向内望去。 西奥博尔德把存放在柜子之中的裁缝道具箱和打火道具拿了出来,再一次来到了屋外。 不断的将黄铁矿和石英相互敲击,溅出火花,引燃了干燥的杂草。然后把白天收集回来的柴火添加进去,火势渐渐变旺。 「坐在这里,把手伸出来。」 希帕缇卡把修道服放在一方,听话的坐到了西奥博尔德的面前,然后伸出了双手。西奥博尔德把剑和道具箱放在一边之后,也坐到了她的对面。然后从道具箱当中取出缝衣针,握住了希帕缇卡的手腕。 看到西奥博尔德取出缝衣针之后,希帕缇卡的身子变得僵硬起来。试图甩开他的手,为了不让她逃走,西奥博尔德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不用怕。不会刺伤你的。」 安慰过希帕缇卡之后,借着明亮的月光和篝火,寻找着手铐上面小小的钥匙孔。然后将缝衣针的针尖探入了接缝旁的开口当中。 呲呲的金属摩擦声响起。一边在头脑当中描绘着锁的构造,一边用缝衣针在锁眼当中寻找——伴随着喀嚓的一声,手铐被打开了。乘着头脑中的记忆还很清晰,用同样的手法打开了另一只手腕上的镣铐。 看着被解放了的双腕,希帕缇卡一脸困惑,什么都说不出来。接着轻轻的抚摸自己的双腕确认这个事实,犹豫地低声问道。 「……这样好吗?」 「已经坏了,戴着也没任何意义。而且这样你会很不方便吧?」 「也对……谢谢。」 希帕缇卡微笑着回答道。 为什么,要道谢。为什么,会微笑。 她的言辞和笑脸,敲打着西奥博尔德的心房。就好像被针尖彻底玩弄了的锁眼一样,呲呲的悲鸣着。 明知自己做出了无法被原谅的举动,却用舍弃了无用的东西的态度来无视自己的罪恶。这是多么的卑鄙胆小。 「……对不起。」 西奥博尔德生硬的说道,希帕缇卡吃惊的睁大了眼睛。毕竟,这意味着西奥博尔德现在,对于自己对于希帕缇卡所作出的一切进行道歉,意味着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不过,希帕缇卡微微的摇了摇头。 「不对,犯了错的人是我。你所以会发了那么大的火,都是因为我说过的那些话。」 深感羞愧的低着头,放在双膝上的拳头紧握着,她忏悔似的声音继续道。 「我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无知到就连无知这种事情是那么的可耻,那么的可怕都不知道。我所做过的一切一切,居然让艾伦吃了那么多的苦……确实,我觉得你很可怕,也曾经有过痛苦的回忆,可是如果没有这些经历,那我现在还是一个不知羞耻的愚者。在艾伦遇到危险的时侯,肯定也不会想到要去救她,而是只顾着自己逃跑了吧。能够让自己变成现在这样我觉得真是太好了,所以,谢谢你。」 「我……可是杀了你家人的男人的弟弟。」 她应该并没有忘记发生过的那一切,感谢这种话,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说出口的。可是,希帕缇卡又一次摇了摇头。 「母亲还有其他人们的死,和你没有关系吧。因为,你没有办法对哥哥的决定提出抗议吧?虽然人家都说穷鼠噬猫,可这之后会变成怎样呢。我觉得,如果不知分寸的惹怒猫的话,是会被杀掉的。如果已经有了赴死的觉悟,那么这或许这样也无所谓,可是在你的身边,还有对你而言非常重要的人在,对吧。所以你是不可能做出同无法战胜的对手拔刀相向这种有勇无谋的行为来的吧?」 西奥博尔德不禁屏息。为什么她会知道。 「你睡着了的时侯,在梦话里面提到过,洛莎丽这个名字……对你而言,她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吧。」 似乎看穿了自己的动摇,希帕缇卡直接给出了答案。如果是这样,要她不记得才更难。可是,不知何故,她低着头,似乎在忍耐着什么。虽然对此感到困惑,可是不回答刚才的那个问题就有点说不过去了,西奥博尔德点了点头。 「没错,是很重要的人——洛莎丽是我的妹妹。」 「……哎?」 听到了西奥博尔德的回答之后,希帕缇卡情不自禁的发出了非常吃惊的声音,然后抬起了头。不过,立刻又把头埋了下去。 「这、这样啊。是妹妹啊……」 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是感到了羞耻,希帕缇卡的呢喃声中混杂进了各种复杂的感情。 「不过是异母的妹妹。年纪比你更小。既然你同样是国王的女儿,应该很清楚公主所必须接受的未来是怎样的命运吧?我,不希望洛莎丽为了艾赛维纳将来的繁荣牺牲。」 西奥博尔德的这番话,让希帕缇卡点了点头。为了让奥库托斯繁荣起来,她必须嫁到大陆去,成为某个素未蒙面的男人的妻子,这就是她接受的教育。这里面还包括了成为了人质的时侯果断自杀的教导。个中的艰辛滋味她比谁都要清楚。 「你是想要把妹妹从王家的命运当中解放出来吧?」 提出了问题之后,西奥博尔德开始慢慢的讲述。父王已经时日无多的事情,看穿了这一点的拉德想要借机将西奥博尔德从艾赛维纳架开的事情,因此才借了银龙召唤仪式这样一个名号的事情。还有自己所请求的,召唤成功之后,能够获得和洛莎丽二人静静的生活的权力的事情。 希帕缇卡沉默地听着他的讲述。既不附和,也不点头。可是每当西奥博尔德停下的时侯,就会投来继续说下去这样的视线。受到这样的催促之后,西奥博尔德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想法和至今以来的经历都展现在了她的面前。似乎这么一来,就能够确认自己目前的状况。 就算真的召唤出了银龙,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保证西奥博尔德的愿望能够被实现。拉德可是教唆了奥库托斯的王妃之后又杀死了她的男人。尽管如此,也只能顺从他的命令。说到同希帕缇卡之间初次相会的契机这个话题的时侯,不知道是不是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况,她闭上了眼睛。 关于洛莎丽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她是惟一一个把西奥博尔德当成人类来看待的存在。还有,西奥博尔德是为了对于自己母亲阿内丝的死感到内疚的洛莎丽,才决定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 所有的话都说完之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像这样把关于自己的事情告诉某个人,还是第一次。回过头来看,就好像是被人把穿在身上的所有东西都脱光了一样,西奥博尔德被一股强烈的羞耻心袭击了。 可是,他很快就发觉这并不是被人把身上的衣服脱光。西奥博尔德是用自己的双手,抛弃了披在身上的盔甲。反射着月光的紫丁香之瞳在黑暗中熠熠生辉,这份目光中蕴含着让自己这么做的魔力。 沉默之中,希帕缇卡先开了口。 「……我,其实真的是很恨你的。就好像你刚才说过的那样,艾赛维纳的人都是不可原谅的。所以,在你问我为什么会救你的时侯,我的回答是因为你救了艾伦。可是,用这样的说法来做借口的过程当中,渐渐的觉得羞愧起来……因为,我不该把艾伦当成了自己行动的借口。」 希帕缇卡懊悔似的低下了头。与此同时,她的声音没有中断。 「我的确非常感谢你能够救了艾伦。可是,不一样。我之所以会救你,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是因为自己想要这么做,才救了你的啊。然后,让我产生这种想法的,就是你——西奥博尔德。」 这是她第一次用名字来称呼西奥博尔德。此刻,西奥博尔德才注意到从第一次见面以来,她一直都是用『你』来称呼自己的。 对于希帕缇卡来说,『你』一定是一道境界线吧。不用本名来称呼,也就意味着她不认同西奥博尔德这个存在。毕竟『你』这样一个人称,没有任何特指,可以对任何一个人使用。 然后她自己越过了这条境界线。 「你的兄长欺骗了我的母亲,残忍的杀害了我的弟弟,我一辈子都会憎恨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他。但你并不是我应该憎恨的人。」 说着,她用指尖轻触自己的额头。在那里的伤口,已经基本痊愈了。 「你曾经为了我的这个伤口而担心过。也数次救了艾伦……所以,我是这么想的。这才是这个人真正的那一面。」 在月光的照耀之下,希帕缇卡朝着西奥博尔德露出了微笑。 「听了你刚才的话之后,我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能拥有你这样的哥哥,我真羡慕你的妹妹呢。亲密的人因为自己而死去,就算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误和责任,能够有你的支持的话,那就是莫大的鼓舞了。」 「我……并没有替她做什么特别的事情。除了陪伴在她的身边,我什么都做不到。洛莎丽是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的。」 「不过,我觉得你的妹妹一定是很辛苦的……」 就好像在讨论自己的事情一样,希帕缇卡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她觉得母亲和弟弟会被杀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所以才会如此了解这种痛苦吧。 「今后,也请你继续支持你的妹妹。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做得到。为此,我——会在月之乐园为你们祈求银翼的祝福。」 用平静的眼神看着对方,希帕缇卡如是道。 一瞬间,西奥博尔德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话语中的含义,就是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献给银龙的祭品,以此来召唤。 「你在……这样会死的啊。」 「没关系。一直以来,我都是在不知道自己愚蠢的情况下活过来的。对于为了我牺牲的那些人们,无论作出怎样的补偿,都无法获得他们的原谅吧。就算从你的身边逃走,在奥库托斯也已经没有我的栖身之处了。就算隐居在深山之中,除了采摘草莓之外什么都不会的我也活不了多久吧……既然如此,至少希望我的生命能够帮助到某人。」 「银龙只不过是个传说而已!」 西奥博尔德情不自禁的粗暴断言道。似乎忘却了这次旅行的目的。不过,希帕缇卡静静的摇了摇头。 「不,月神一定会派遣银龙来的。她绝对不会抛弃艾伦还有你们兄妹两个的。」 听到希帕缇卡的这番话,西奥博尔德用手撑住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不只是传说,西奥博尔德根本就连神的存在都不相信。当然,如果公然在人前说出这种话来,被会当成异端来处理,所以一直都假装成信仰非常坚定的样子。不过在他心中,向着看不见的东西祈祷以求救赎这种行为完全是徒劳的。 可是,希帕缇卡是自古以来就从事神职的普伦塔尼尔家族的女人。恐怕每天都进行祈祷,从小就是她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对她来说,神明就好像空气一样,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另外,虽说是被拉德命令,但西奥博尔德至今为止一直都确实地想要将希帕缇卡作为活祭扔下圣峰。此刻她自己都说了要牺牲自己的话,为什么会产生要阻止她的想法?西奥博尔德不明白。 「艾伦要怎么办。」 把她扔到孤儿院去就好了。西奥博尔德觉得曾经说过这种话的自己非常可憎。当他回忆起艾伦那小小的柔软的手心的触感,就觉得自己已经不可能再说出那种话,也不愿意那么做。 听到艾伦的名字之后,有那么一瞬间,希帕缇卡的视线垂了下去。可是,这还不足以令她改变想法。 「在这件事情上,我有一个请求——等我召唤出银龙,完成了你的愿望之后,请让艾伦和你还有你的妹妹一齐生活在那片土地上。」 如同祈祷一般,紫丁香之瞳中看不到一丝动摇。 希帕缇卡之所以会想要召唤出银龙,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为了艾伦。 看样子,无论说些什么她都不会退缩了。就好像西奥博尔德为了守护洛莎丽能够作出舍弃一切的觉悟一样,希帕缇卡也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守护艾伦的未来。这样的人类是不可能被说服的,西奥博尔德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 「……知道了。我答应你。」 西奥博尔德感到无比羞愧,只能低声的回答道。只不过,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到。 「谢谢你。」 希帕缇卡的脸上出现了如花般绽放的美丽笑容。 罂粟花。 由鲜血灌溉而成的红色花朵。虽然因为自身的花色而产生了这样的传言,但实际上罂粟花是非常顽强的花朵。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向下深深地扎根,同时,奋力将上方染成红色。可是,同这种坚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如果摘下一枝放在手中,原本显眼的花朵立刻就会枯萎。是只有在野外才能够美丽绽放的花朵。 了解了外面的世界的花儿,以她原本的样子绽放着光辉。 西奥博尔德宁可自己不知道她的这种样子。如果没有给她艾玛波拉这样一个名字就好了。这是西奥博尔德蔑视她才使用的称呼。 「……希帕缇卡。」 不自觉的,西奥博尔德在口中轻轻念着她的本名。对于这种突然的举动,希帕缇卡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来称呼我?《希帕缇卡》已经在那一天和母亲一起死掉了啊。我的名字是艾玛波拉。是你赠给我的名字。是艾伦用来称呼我的名字。你是出于怎样的考虑才给了我这样一个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无论在什么地方,罂粟花都是非常美丽的花朵啊。」 已经不会再有人怀抱着爱情用《希帕缇卡》这个名字来称呼她了。既然她所深爱的,牺牲一切也要守护的艾伦用这个名字称呼她,那么她就是《艾玛波拉》。 无知而又傲慢的希帕缇卡已经死了。的确如此。艾玛波拉虽然在外表上和希帕缇卡一模一样,但是在内部,已经连希帕缇卡的影子都没剩下了。为了艾伦着想微笑着的艾玛波拉,让人不禁联想起传说中银翼的圣女。 干脆,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带着艾伦两个人一起逃跑呢。 这个在大脑中一晃而过的念头,让西奥博尔德感到战栗。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刚才自己完全忘记了洛莎丽的存在。这种事情,明明是不可能发生的。 这下西奥博尔德彻底陷入了困境。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推脱了。西奥博尔德不希望艾玛波拉死去,想要她继续活下去。 都已经把她带到这种地方来了,现在还说这话干吗,他不禁问自己。萨伯利马莱峰已经近在咫尺了。在这里回头或者是逃跑都是不能原谅的。如果西奥博尔德放跑了普伦塔尼尔家族女儿的事情被拉德得知,这就会成为『背叛艾赛维纳国王』的证据。如此一来,自己再也没办法回到洛莎丽身边了吧。 以人类的影子和其他暗处为窗口偷窥着这个世界的恶魔,此刻正将两个人偶放在天平的两端玩弄着。西奥博尔德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恶魔根本就不存在,恶魔这个词汇,只不过是劝诫罢了。一想到有某种东西正在自己的影子里面偷窥,人就能够用理性来控制自己的欲望。 手握天平的不是什么恶魔,而是西奥博尔德。如果选择了洛莎丽那么艾玛波拉就会死去。而如果选择了艾玛波拉,那么洛莎丽就会和其他的公主一样迎来悲惨的命运。 面对着这样一个沉重的选择,西奥博尔德已经完全无法思考。越是想要得出结论,头脑中越是想打翻了墨水瓶一样漆黑一片。 「……早点,睡觉吧。」 想要快点睡着。虽然明白就算把问题往后推延也不会有任何的帮助,但现在他只希望能尽量逃避必须作出决断的瞬间。 拿起剑和道具箱,打算扑灭篝火,站起身来。与此同时,桄榔,咚,完全不同的两种声音从自己的脚下传来。 低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那里的是一根弯曲了的铁棒一样的东西和闪烁着白色光泽的宝石。 装饰在剑柄的鹰爪中的一只被折断了,宝石从鹰爪上面掉了下来。用了抵挡战斧攻击的时侯受到了很强的冲击,早就注意到有些摇晃了,所以并没有什么可吃惊的。 「哎呀,难得的精美装饰就这么没了,原本是一把很漂亮的剑呢。」 艾玛波拉代替了西奥博尔德发出了很遗憾的感叹,然后拾起了躺在地上的宝石。 她用单手握着半透明的白色球形宝石。变换角度之后,青色的光芒在宝石的表面不断跳动。 「月长石呢。虽然我觉得这样的装饰有点奇怪,不过在艾赛维纳是不是很常见?」 「不,这是母亲大人赐给我的东西。母亲是艾赛维纳的西海岸出身,那里有着给武器或者防具添加上模仿动物身体的某一部分的装饰的习惯。似乎是因为迷信这样一来就能够借用到那种动物的能力了。从艾赛维纳整体上来看,算不上是常见的装饰。」 实际上,西奥博尔德第一次把这把剑拿到手里的时侯,也对于这上面的精致装饰充满了兴趣,对于装饰的代表意义感到非常好奇。 「那个地方的士兵们手持的盾牌上大多都刻有乌龟壳一般的花纹。那是防御的象征。这个鹰爪则是『紧握者』。据说是获得了月之祝福绝不放手这样的意思。」 正如其名,月长石散发着月亮一般的光辉。不仅仅是在艾赛维纳,在卡罗尔全岛,月长石都是作为守护石而广受欢迎。并不是非常罕见的东西。 艾玛波拉凝视着自己手中的这块石头,说道。 「这块石头代替了母亲,守护了你呢。」 西奥博尔德不相信迷信之类的东西。但是,他很同意希帕缇卡刚才说的那句话。 伤口没有发生任何感染就这样平安无事的痊愈了只能说是幸运。就连出现了龟裂的鹰爪直到现在才折断,也像是完成了看护自己伤愈过程的使命一样。 艾玛波拉慰劳似的抚摸着石头。 就算是迷信也好。如果说这块石头能够像帮助了自己那样,拯救艾玛波拉的话—— 「这块石头就送给你了,艾玛波拉。」 说完,希帕缇卡非常吃惊的抬头望着西奥博尔德的脸。 「可是,这是母亲大人的遗物吧?」 「母亲送给我的是这把剑。而且,我已经充分享受了这块石头的恩惠。所以……希望你能够接受。」 在这句话的背后,包含着不希望你死去这样的愿望。至于艾玛波拉有没有体会到这一层意思,西奥博尔德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她小心翼翼的用双手把宝石抱在胸前,小声的说道,谢谢。然后,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打开了双手,让宝石沐浴在月光的照耀之下。鲜活的青色光芒跃动起来。 「呐,这块宝石有名字吗?」 这个问题还真是奇怪,西奥博尔德在内中暗忖。月长石在卡罗尔岛境内是为人所熟知的宝石。原本用各种珍惜宝石装饰自己的她不可能不知道这种石头。而且,就在刚才,她看到这块宝石之后,还顺口说了,月长石呢,这样的话。 「叫月长石啊……?」 有点莫名其妙的回答之后,艾玛波拉摇了摇头,否定道。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在问它作为矿物的名字……是只属于这块宝石自己的名字。就好像艾伦,西奥博尔德——还有艾玛波拉一样。」 可就算她这么说,西奥博尔德并没有给自己所持的物品取名字的习惯。更不用说,这块宝石一直都只是剑的一部分而已。说到底,如果要称呼,大概也会是『剑柄上的月长石』这样的感觉吧。 侧着头把这样的想法说出去之后,艾玛波拉又给出了奇怪的回答。 「那,让我来给它起名字好吗?」 真是搞不明白,已经把这块石头送给她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于是西奥博尔德点了点头,艾玛波拉注视着在自己的手心不断摇晃着散发出青色光芒的宝石,思考着。过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水面之月》……我给这块石头起的名字是《水面之月》。」 散发着青色光芒的半透明白色宝石。的确没错,看上去很像是倒映在水面上的月亮。 把拥有了名字的宝石再一次用双手包裹着,抱在胸口,艾玛波拉开心的笑了。眼前的这份光景,让西奥博尔德产生了即视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他开始在自己的记忆当中搜索——回忆起来的瞬间,不由自主的叫出声来。 「尼滕斯的水之少女……」 妖精替年轻旅人送给自己的宝石起了名字的故事。 结果,因为自己说出口的这句话,想到的却并不是传说的内容,反而是今天早上看到的光景鲜明浮现了出来。水珠滑过充满弹性的肌肤,濡湿了之后紧紧贴在身体上的金发,这些东西像幻灯片一样闪过大脑,西奥博尔德的脸颊稍稍有些发热。他猛地背过头去。可是很快又想到这样不是等于告诉对方自己的脸正像燃烧的篝火一样通红吗,于是整理思绪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不过,艾玛波拉比西奥博尔德更加紧张。 「那、那个,不是的!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也不是,是有模仿传说的想法在里面,不过……」 看样子这里面还和传说的内容有某种联系,可惜西奥博尔德已经不记得《尼滕斯的水之少女》的结局是怎样了。 「没关系。不管你是怎么想的都无所谓。我是在很小的时侯听说过那个传说,所以对歌的内容已经不怎么记得清了,也不知道结局到底是怎样。用不着在意。」 「这样啊……」 听到西奥博尔德的解释,艾玛波拉似乎有些安心,又似乎感到了一丝遗憾,浮现出复杂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说自己毫不在意那当然是骗人的,可是对方已经表现出如此动摇的样子来,如果还继续追问下去大概会让两个人都觉得很尴尬。有种一旦知道了结局那么自己心中的那座天平就会倾斜的预感。既然如此,干脆还是不知道的好。 这一次西奥博尔德真的要睡觉了,回到小屋,从水缸里打出水打算浇灭了篝火。可是,艾玛波拉阻止了他。 「等等,暂时先别灭火。」 说着她走进了小屋之中,从柜子里面取出了碎布。原本是一件衣服,只不过为了代替绷带被撕成了碎条,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你要做什么?」 「替《水面之月》缝一个袋子。挂在脖子上的话不就不会弄丢了吗?」 为了避免弄醒艾伦,两人小声地交谈着。很快就好了,说完,艾玛波拉又一次来到了小屋外面。 虽说距离房门也只不过是一步之遥,但是,在夜里一个人待在屋外总是很危险的。再说还有照顾篝火的任务。西奥博尔德将失去了装饰的剑握在手中,陪伴在艾玛波拉的身边,直到作业结束。 光线从小屋房门的缝隙间投射进来。 屋内的光景和平时不太一样,艾玛波拉感到非常困惑,因为她找不到西奥博尔德的身影。 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现在的所在。原本靠在墙壁上的木枪和箩筐不见了。 昨天晚上睡得很晚,所以今天早上起床的时间也比往日迟了许多。来到这里之后,一直都是自己先起床的,对于这样一种立场的倒转,艾玛波拉感到一丝不适应。 从水缸中掬起水,润了润喉。因为昨天晚上用来浇灭篝火的缘故,已经没剩下多少了。想着去河边打水回来,可是艾玛波拉手无缚鸡之力,估计到时候大半的水都会在路上给晃没了,倒水的时候大概也会把小屋里面给弄湿,还是交给西奥博尔德去办好了。 「艾伦,早上了哦。」 轻轻的推了推还睡在由枯叶堆积起来的寝床上的艾伦,可是艾伦动了几下之后像小猫一样蜷缩成一团,继续睡觉。 就在前几天,只要稍微叫一声就会醒过来的。 可是,那是艾伦心怀不安的证据。必须当一个听话的乖孩子,不然就会被讨厌,是因为她心怀这样的想法。所以无时不刻都在观察着艾玛波拉和西奥博尔德的脸色。 现在,艾伦的表情丰富了起来。笑容不再是那种求情的微笑。遇到悲伤的事情的时侯也会哭泣。这让艾玛波拉感到欣慰。看到艾伦能够睡得如此香甜,她感到非常高兴。 西奥博尔德应该快回来了把。 轻抚在自己胸口晃动着的,作为首饰而言有些太大了的布袋。用指尖确认着从布袋里面传来坚硬触感,不自觉的微笑起来。 可是,他究竟打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侯呢。伤口应该已经不要紧了。 艾玛波拉曾经去圣峰萨伯利马莱巡礼过。所以,她很清楚,命运的地点就在身旁,只要再越过一座山头,就能看到耸立着的山峰了。 向着月神希望。祈祷着月神能够派遣银龙现世,保佑艾伦和西奥博尔德兄妹的未来。这是艾玛波拉唯一能够做到的赎罪。 可能的话,她希望能够尽早的去到月之乐园。在多余的留恋还没有在自己的胸中出现之前。 西奥博尔德依然停留在此地的理由,艾玛波拉多少察觉到了。他正在犹豫。把《水面之月》送给自己就是证据。 虽然因为母亲死亡的痛苦回忆用荆棘包裹了自己的内心,他其实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所以,如果艾玛波拉乞求他,说出自己不想死的话来,一定会让西奥博尔德更加难以抉择。说不定,会跑到远方……带着艾伦一起离开这座卡罗尔岛。 可是,这样一来,就等于是自己从妹妹洛莎丽的身边夺走了她的哥哥西奥博尔德。如果说西奥博尔德背叛了使命和普伦塔尼尔家的女儿一起逃走,那么无论是洛莎丽还是西奥博尔德都无法获救。只有这样的结局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所以,再不抓紧时间不行了。 一定要去跟西奥博尔德说,今天或者明天就出发。 在艾伦听不到的地方和他谈吧,告诉他没有犹豫的必要。 「艾伦,我稍微出去一会儿。起床了之后也要做个乖孩子哦。」 在睡着了的艾伦耳畔轻声低语,艾玛波拉静悄悄的走出了小屋。 站在河流的正中手持木枪的西奥博尔德被河岸边灌木丛的摇晃声吸引,把视线转向那边。 「早上好,西奥博尔德。」 艾玛波拉微笑着,站在岸边。 结果,西奥博尔德还是没能得出结论。早上早早的就睁开了眼睛,无可奈何之下只能一个人来到河里补充食物。在捕鱼的过程中能够集中注意力,不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看着沐浴在穿透树叶缝隙照的阳光下她微笑的表情,西奥博尔德心中的天平不住的颤动着。对于两个称盘中的一个即将翘起的恐惧,就好像一瓶打翻了的墨水,让他的大脑停止了思考。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重新望向岸边的西奥博尔德发现艾玛波拉是孤身一人。 「艾伦呢?」 「还在睡觉呢,不忍就这样把她叫醒,所以……捕鱼的工作已经快结束了吗?」 「不,还要在花点时间。」 实际上,目前为止只抓到了两条鳟鱼。应该是在西奥博尔德出门之后,艾玛波拉马上就醒了,然后就直接到这里来了吧。捕鱼的工作刚开始没多久。 于是,艾玛波垃笑得更开心了,说道。 「要我来帮忙吗?」 「……」 「……我去摘草莓。」 似乎是在不经意之间就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艾玛波拉低下头叹了一口气之后,就消失在了灌木丛的另一头。抱歉的感情掠过心头,西奥博尔德按了按胸口,重新投入捕鱼的工作之中。 像昨天一样,撒下鱼饵之后,鱼就靠了上来,然后瞄准目标,出手。被刺中的鳟鱼仿佛在做最后的抵抗,拼命的用尾巴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西奥博尔德的衣服。 提着被木枪刺穿,垂死挣扎的鳟鱼,西奥博尔德回到了岸边。和之前抓到的那两条一起放在箩筐当中,早上的话这点分量应该就足够了,这么想着,他穿上靴子。 忽然,从身后茂密的灌木丛中传来了歌声,这是曾经听到过的歌曲。 过来吧雏鸟哟到我的身边来 你从鸟巢里飞了出去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么吸引你呢 那对稚嫩的翅膀明明还无法自由的翱翔 过来吧雏鸟哟到我的身边来 如果你舍弃了一切来到我的乐园里 我就赐银色羽翼助你飞翔赠月之圣水与你饮用 离去吧雏鸟哟赶快离去吧 如果你还有愿望的话就赶在月亮升起之前实现 待到梦想成真之后你也不再有留恋了吧 过来吧雏鸟哟到我的身边来 穿过月之乐园的大门来到我的身边 可爱的银翼之子离巢的时刻到来了 这是昨天艾玛波拉在这里哼唱过的歌曲。 果然,歌词给人一种悲伤的印象。艾玛波拉的歌声当中也包含着一股悲痛的感觉。 但是,这并不是让西奥博尔德在意的地方。 昨天因为太过慌张所以不怎么记得歌词的内容了,今天又听了一遍之后,《银之翼》和《月之乐园》不就代表着银龙和月神吗。 西奥博尔德拨开灌木,走入草莓的群生地。在浓郁的香气之中,注意到西奥博尔德靠近的艾玛波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脱下了山羊毛皮的外套,把摘下来的草莓盛在里面。 「那首歌是?」 艾玛波拉转过身之后,西奥博尔德询问道。不知何故,她就好像被训斥了的孩子一样,挪开了视线。 「……只有普伦塔尼尔家的继承人才知道歌曲。」 西奥博尔德立刻就注意到了这句话当中的矛盾。 在奥库托斯和艾赛维纳,都只有男性才具有继承权。既然如此,女性的艾玛波拉为什么会知道这首歌呢。 艾玛波拉仿佛忏悔一般,开始叙述起自己学会这首歌的来龙去脉。 「那应该是在五年之前。我在无意间听到了弟弟罗兰德正在咏唱的这首歌,觉得很不甘心。说到歌唱的话,明明是我比较擅长,为什么父亲大人却不把这首歌教给我呢。所以就躲在一边偷听,然后就把歌词都背下来了。可是我不明白这歌词到底是什么含义。又不可能去问。不可能跑到父王那里去,询问原本自己不该知晓的歌曲的含义吧?不过,有一点我还是知道的,这首歌是月神通过现身的银龙传达给当时的奥库托斯国王的话,据说是这样的呢。在神殿的壁画上面,也描绘了银龙出现的时侯,告知了国王某些事情的画面……」 看样子她是对于自己通过偷听学习到歌曲这件事情抱有罪恶感。即便如此,她还是唱了这首歌,应该是因为回忆起了死去的弟弟的缘故吧。 「没有问过罗兰德王子吗?」 「怎么可能。那孩子可是很讨厌我的……这么说来,就是从那个时侯开始,罗兰德开始有意的避开我了。」 「讨厌你?罗兰德王子讨厌你?」 对于出乎自己意料的话语,西奥博尔德情不自禁的反问道。可是,看到他的这种反应,艾玛波拉的脸上浮现出了非常受伤的表情。 「……嗯。没错。对那个孩子来说,我算不上是一个好姐姐。就算我笑着靠近,他也会逃开……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我到现在也不知道。」 「可是,在你母后写的信当中,说是王子非常喜欢姐姐的啊……」 西奥博尔德无意之间说漏嘴的这番话,让艾玛波拉原本深埋着的头一下子跳了起来。糟糕,注意到这点闭上嘴巴的时侯,已经迟了。艾玛波拉站起身来,走到西奥博尔德的跟前。 「这是怎么回事?母亲有没有写关于我的什么事情。」 面对着对方追根究底的气势,西奥博尔德只得全盘托出。做好了被痛骂的觉悟之后,说道。 「我有一件事情不得不向你道歉……你的母后,提出过必须保证你们姐弟两个性命安全的条件。」 睁大了眼睛,艾玛波拉坐在地上。 「怎么会……可是,你不是说我们是母亲不愿生下的孩子吗……」 「这是事实。可是,那个时候……我一心只想着让你听话……并不是刻意那样说的,对不起。」 艾玛波拉并没有责备西奥博尔德,反倒是像枯萎了的鲜花一样垂下了头。不过,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再有所隐瞒的话只会更残酷。所以西奥博尔德开始讲述起王妃寄给拉德的信中记载的内容。 「怀上了孩子之后,王妃非常痛恨腹中的婴儿。当时决心在产下孩子之后,立刻就把它扔到地上摔死。国王那边就跟他说是产下了死胎。可是……看到哭泣着渴求拥抱的婴儿之后,完全下不了杀死她的决心,不仅如此,还紧紧地把孩子抱在怀中。」 这是自己憎恨的男人的孩子。可是,自己生下的这个孩子身上并没有罪恶。母爱的力量和不得不去憎恨的怨念冲突,最后侵蚀了王妃的内心。 「憎恨着奥库托斯王家。但是孩子们并没有犯错。王子喜欢姐姐。二人同时获救的话应该能够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所以请饶他们不死,你的母后在信里是这么写的。她已经预计到了如果带回故乡的话,你们两人会遭受冷遇了吧。」 王妃的故乡在战争中输给了奥库托斯。带着继承了侵略者血脉的孩子回到故乡,很可能会被当成是报仇的目标。以为通过和拉德的交涉就能够回到故乡的王妃害怕这种情况的出现。 艾玛波拉低着头,挤出了微弱的声音。 「罗兰德被杀的时侯……母亲曾经说过些什么。虽然因为声音太小不怎么听得清楚,但是从嘴唇的动作来看……『不应该是这样的,原谅我』……应该是这么说的吧。」 双手交叉,把眼睛埋了进去,艾玛波拉哭了起来。口中不断重复着母亲这两个字。 「……对不起。」 光说了王妃憎恨孩子们的事情,西奥博尔德通过这种伤害,强行的让她听从自己的话。因为西奥博尔德的话语,她究竟承受了多少痛苦。这可不是几句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 可是,即便如此,艾玛波拉依然没有责备西奥博尔德。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抬起头,晃了晃脑袋,重新振作。 「不,不要道歉。是因为我的错误才让你说出了那样的话来……多谢你能够告诉我。」 说完,她有些落寞的笑了。 天平剧烈的摇晃起来。越是看到艾玛波拉这种客气腼腆的态度,那种动摇就越大。西奥博尔德拼命的想要克制住这种动摇,不过艾玛波拉并没有察觉,继续道。 「可是,为什么母亲会写下罗兰德喜欢我这样的话呢。明明那个孩子就连和我四目相对这种事情都是很讨厌的……」 「没有什么线索吗?」 「想不到啊……不过,最后一次谈话的过程倒是记得非常清楚。那是在某一场雨停了之后,和罗兰德一起来到庭院里面之后发觉有一道非常漂亮的彩虹挂在天空中呢。鸟儿们就好像在彩虹下面遨游一样。于是,能去到距离彩虹那么近的地方就好了呢,我也好想自己能够飞翔呢,说了这样的话。当然,我自己也知道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的,可是听到这番话的罗兰德非常的愤怒……姐姐是绝对不可能飞上天空的,就算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学会了飞翔姐姐也是飞不起来的,姐姐和银翼的圣女是不同的,这么说呢,之后就完全变了。在我的面前,那孩子即不哭也不笑。会不会是因为我轻描淡写的说了想要飞翔这种人根本做不到的事情,结果让他觉得我把牺牲了自己引发奇迹的银翼圣女当成傻瓜了。那孩子,可是非常喜欢银龙传说的呢……怎么了?」 艾玛波拉中断了讲述,有些诧异的问道。沉浸在思索中的西奥博尔德被她的询问拉了回来,恢复了意识。 「不……没什么。」 虽然搪塞了过去,但是浮现在脑海里面的想法还是挥之不去。 银龙现身的时代,当时的奥库托斯国王还是一位年幼的少年。然后为了拯救国家和国王,毅然跳下圣峰萨伯利马莱的是普伦塔尼尔家的少女——少年国王的姐姐。 或许,年少的罗兰德王子是在自己和姐姐的身上看到了那一位少年国王和他的姐姐的影子。 罗兰德王子开始逃避艾玛波拉的时期和从父王那里学到这首歌的时间是重合的。 如果说王妃关于王子喜欢姐姐的话是真实的,那么之所以会对艾玛波拉的玩笑产生了过激的反应是因为不希望姐姐遇到和银翼的圣女相同的命运吧——? 只有奥库托斯王家的继承人才知道的关于银龙传说的真相。会不会和世间广为流传的那个版本有很大的不同呢。 罗伦斯王子肯定知道些什么。之所以会避开艾玛波拉,这绝对不是因为讨厌她的缘故。而是不希望让姐姐觉得自己是一个依赖他人的孩子,他害怕那样的话最喜欢的姐姐就会步了银翼圣女的后尘,所以才故作坚强。 可是,如果说是不希望艾玛波拉迎来和银翼圣女相同的结局,那么『姐姐是飞不起来的』这话又该怎么解释呢。是指跳入萨伯利马莱底下的溪谷吗。不,不是这样。艾玛波拉是在看到鸟儿之后才说的『希望能够飞翔』,所以这肯定是指在空中飞翔的意思。 ——就算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可以飞翔了,只有姐姐不可以。 难道罗伦斯王子想说的话不是这个意思吗。 再结合之前那首歌的歌词。 ——来到我的乐园里我就赐银色羽翼助你飞翔。 银龙歌唱的是来自月神的口信。据说人死了之后会来到月之乐园。所以来到我的身边应该就是死亡的意思,可是真的就只是这样吗。赐银色羽翼助你飞翔真的是派遣银龙前来的意思吗。 如果说这并不是口信,而是别的什么东西的话…… 「西奥博尔德?」 思绪又飘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艾玛波拉站起身来,来到自己的面前注视着自己,感到吃惊的西奥博尔德不禁向后仰去。 「呐,你在听我说话吗?」 「哎……?啊啊,抱歉。在说什么?」 看着她略显烦躁的表情,完全没听见艾玛波拉说些什么的西奥博尔德变得惊慌失措。于是,艾玛波拉小小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从头说起。 「银龙的事情啊。我是想跟你谈一谈这方面的事情才过来的……差不多该出发了吧。为了你想要守护的人,应该尽早的召唤出银龙才对吧。」 面对西奥博尔德昨晚逃避了的问题,艾玛波拉毫不犹豫的跨了出去,作出了决断。就好像她直接把手伸进了西奥博尔德的胸膛之中,用力地把装载着自己的称盘向下一拉。天平完全倾斜,就在她从天平上掉落的那个瞬间,西奥博尔德移开了视线。可是,艾玛波拉阻止了他。 「我的事情没关系了。只要能够守护关于艾伦的约定,那就足够了……不过,谢谢你为我而犹豫。」 她用几乎哭出来的表情微笑着。 「艾玛波拉……」 一阵清风吹过。艾玛波拉的金色长发被风拂起,风止之后,几根发丝贴在了她的脸上。西奥博尔德下意识的伸出了手,想要替她重新整理头发——然后,他发现。她已经不再害怕自己的接触了。 只有头发还不够。指尖滑过她的脸颊,这样依然无法感到满足。不,是还想要更多。不想放手,想要带着她一起逃走。 回过神来的时侯,西奥博尔德双手已经抱住了艾玛波拉小巧的脸庞。被睁大了的紫丁香之瞳所吸引,向前倾着身子……艾玛波拉的双手软软地抵在西奥博尔德的胸前,似乎是要把他推开。然后默默的低下了头,反手推开了自己的双手。 发觉自己想要做什么的瞬间,西奥博尔德的大脑变成一片空白。原本温暖光滑的触感,此刻却好像针尖一样刺痛着自己的手心。 该说些什么呢。应该道歉吗,还是说,按照自己的感情行动呢。她也期望自己继续下去,这是不是自作多情了呢。 在银龙的这件事情上,如果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说不定能够动摇她的决心。可是,这样一来天平就完全的倾斜了。西奥博尔德做不到这一点。 「……回去吧。艾伦也差不多该起床了。」 说着,艾玛波拉抱起装载着草莓的外套,转身向后离开了。转身前的那个瞬间,西奥博尔德看到她的脸被染得通红,泪水似乎也在眼眶中打转。 她也在努力的克服自己内心的犹豫啊。努力不让西奥博尔德进一步的动摇自己……西奥博尔德不由得这么想。或者她只是单纯的因为害怕、害羞才出现了这样的表现? 艾玛波拉做出甘愿成为活祭的觉悟不仅仅是为了西奥博尔德。她同样是为了艾伦,还有素不相识的洛莎丽。 但是,就算西奥博尔德对于银龙传说真相的假说能够成立,依然无法解决洛莎丽的问题。所以,天平不可以倾斜。不能让天平倾斜。 西奥博尔德回到河岸边,取回木枪和鱼,跟在了艾玛波拉的身后。 艾伦知道天已经亮了。艾玛波拉刚才来叫过自己了。可是艾伦并没有起床,于是艾玛波拉留下让自己做个乖孩子的话之后就出去了。 之后,艾伦就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虽然已经睡不着了,可是还不想起床。因为她做了一个非常美好的梦。在这个梦中,艾玛波拉和西奥博尔德成了艾伦的妈妈和爸爸,三个人一起幸福的生活在小山丘之上。从没有见过面,不认识的两位老人成为了自己的爷爷和奶奶。虽然是不认识的人,但是对自己非常温柔。因为是在梦中,所以毫不怀疑,无条件的接受了这一切。 饭菜一直都是热腾腾的。家里养了羊,刚刚出生的软绵绵的白色小羊羔成了自己的新朋友。看守着羊群的牧羊犬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快乐得度过每一天,就是这样幸福的梦境。 从小屋的外面传来了声响。不要来打扰我的美梦,可是一想到有可能是艾玛波拉回来了之后,立刻就擦了擦眼角爬了起来。 因为门框和两扇房门的大小不合,所以在下方有一道缝隙。艾伦通过那道缝隙,向外观察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音来源是什么。 成年人的脚出现在了视线当中。那是男人的靴子。可是和西奥博尔德的靴子不同。而且,站在门外的人不止一个。 那双脚径直朝着大门走来。沙沙,踩在尘土上的声音不断变大。艾伦小小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 急急忙忙的环顾着小屋内部。一直睡到刚才的床。披上毛毯躲在床上?不行,一下子就会被发现的。 装饰着银质圆盘的祭坛。这也不行。祭坛太小了,就算躲在后面屁股也会露出来的。 然后就是——放置了各种道具的柜子。用坚固的木头制作出来的柜子。 脚步声不断迫近。 艾伦毫不迟疑扑向柜子。 和艾玛波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西奥博尔德沉默地走着。 她同样也一言不发。低着头,仿佛是在地上寻找着什么东西一样,沉默地前进。耳边只能听到杂草被踏过发出的声音。 就算头发被树枝拉扯住了也毫不在意。头也不回的强行前进,身后的树梢上,已经挂着好几根金色的发丝。 她不想接受西奥博尔德的帮助。所以西奥博尔德也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既然刚才的那番举动已经伤害到了她,西奥博尔德不想再继续作出会把这个伤口放大的举动来。只好尽可能的,不去接触她—— 小屋出现在了前方。就在这个瞬间,西奥博尔德一把扔掉鱼和木枪,从身后抱住艾玛波拉,然后把她压倒在茂密的灌木丛中。 受到惊吓的艾玛波拉长大了嘴。可是,在惨叫从这张嘴里迸发出来之前,西奥博尔德用力的用自己的手堵住了它。结果只有若干痛苦的呻吟声漏了出来。 奋力地挣扎想要逃脱,可是除了嘴巴被捂住之外,身子也被紧紧地固定住了。为了让她平静下来,西奥博尔德在她的耳边低声的说明了状况。 「别动,我什么都不会做。小屋里面有人。」 听到这句话之后,艾玛波拉终于平静了下来。不,是身体凝固了。在短暂的硬直之后,她急忙把视线投向小屋。 一共有五个男人,正在小屋的前面交头接耳的说些什么。小屋的房门似乎也被破坏了,向内侧倒了下去。 艾玛波拉看到这场景之后,变得比刚才更激动了。可是西奥博尔德也不客气。几乎是用整个身体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动弹不得。虽说一丁点儿的声响很容易就能够被瀑布的水声覆盖过去,但是如果叫出声来,还是会被发现的吧。 没过多久,男人们就离开了。虽然从两人的角度看不到具体状况,不过听到了好几匹马的马蹄声。看样子是把马拴在了河的对岸。 人影也已经不见了。可是西奥博尔德依然没有放开艾玛波拉。说不定有人正埋伏在暗处。再等待一会儿看看情况—— 就在这个瞬间,从指尖传来了剧烈的疼痛感。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上的力量,结果艾玛波拉乘机挣脱。西奥博尔德赶忙伸出手去抓,可是只掠到了几根头发。伸出去的手上有着正向外渗出鲜血的红色牙印。 装载着草莓的山羊毛皮外套滑落在地,艾玛波拉毫不在意地一脚踏了过去,西奥博尔德也跟在她的身后。这样下去如果小屋里面有人的话会迎面撞上的。 尽管西奥博尔德拼命的在身后追赶,艾玛波拉还是毫不犹豫的一头冲进了小屋里面。西奥博尔德把手放在剑柄上,跟在她身后进入了小屋——不过,他只看到了瘫软无力的坐在被刚才那群男人破坏而倒在地上的门上的艾玛波拉的身影。 祭坛被破坏了,柜子也被打开,里面的东西全都翻了出来。却看不到原本应该睡在这里的少女的身影。 从这些痕迹来看,很明显,那群男人是来这里找人的。 「我……」 艾玛波拉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是我,留下了那孩子一个人……是我,离开了她……」 断断续续的吐出这几个字之后就再也发不出声音,艾玛波拉用双手遮住脸庞,肩膀开始颤抖。 不对。没有任何的提醒,离开了她们二人独自行动,自己才是犯下了这种愚蠢错误的元凶。感到自责的西奥博尔德紧紧的咬着嘴唇。这几天的生活太过安稳,结果就麻痹大意了。而且,因为大脑中完全被没办法做出的决断所占据,其他的事情全都疏忽了。在内心的某处,期待着,如果隐居在这里的话,或许就能逃避一切。而眼前的状况,就是把视线从现实当中移开的结果。 把手伸向了正颤抖着的艾玛波拉的双肩——很快又缩了回来。自己没有安慰她的资格。 艾玛波拉强忍着,可呜咽声还是在小屋内回响。西奥博尔德不知所措,只能呆呆的站在门口——咔嗒,突然出现了另外的声响。 环顾房间。说到能够让人藏身的地方就只有柜子而已,但是柜子的盖子已经被打开,里面的东西也被翻的乱七八糟。 会不会是老鼠呢。 不,不是这样。咔哒咔哒的声音,是由柜子旁边水缸盖子的摇晃产生的。 难道是这样?西奥博尔德一个箭步跨到水缸旁,然后,慢慢的揭开了盖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麦穗色的头发。盖子被打开了之后,怯生生的抬了起来。榛色的眼球被泪水打湿,看到西奥博尔德的脸庞之后,少女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哭泣起来。 「西奥……」 「艾伦!」 艾伦从水缸伸出了求救的手,西奥博尔德非常自然的抓住她的小手,把她抱了出来。 水缸的高度大概只比成年人的膝盖稍微高一点。艾伦收起手脚,蜷缩成一团藏身其中。因为在水缸里面还有一点水的缘故,衣服也被沾湿了。 「艾伦……?」 艾玛波拉抬起头,用恍惚的声音问道。 「真的是艾伦吗……?」 于是艾伦朝着她伸出了手。西奥博尔德把艾伦放在自己身旁的地面上。获得解放的艾伦飞奔到艾玛波拉的身边抱住了她。 「啊啊,艾伦……你没事,太好了……一定很害怕吧。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呆着……」 仿佛是在确认眼前的景象不是幻境,艾玛波拉不住的蹭着艾伦的脸,然后亲了亲她的额头。之后,艾伦似乎是感到了安心,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珠,喉咙也不断发出抽泣的声音,但还是破涕为笑。 「艾伦,乖乖的等着了哦。好好的藏起来了哦。」 「嗯,说得对。真是个好孩子。」 听到艾伦的话之后,艾玛波拉终于笑了出来。 「可是,为什么会躲在水缸里面……」 相比平安无事所感到的喜悦,西奥博尔德更感到惊讶。水缸的口非常狭窄,一般来说小孩子也挤不进去。就算是瘦弱的艾伦,手脚收起来之后才算是将将足够。 想要找个地方隐藏的话,大多数人都会把柜子作为第一选择吧,所以才会被翻了个底掉。既然在柜子里面都没找到人,别的地方就更不可能躲人了。如果是盗贼的话,应该是会把所有角落都找遍,不过从那群人冲入房间破坏了祭坛却没有拿走银盘这点来看,这种可能性非常低。他们的目的就是来找人的。 毫无疑问,目标是西奥博尔德和艾玛波拉。虽说这两人还算是年轻,但肉体上已经趋于成熟。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也不可能躲到水缸里面去吧,应该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所以才放过了那里。 不过,不管怎么说,艾伦也不像是有如此高的智慧的样子。为什么没有选择柜子,反而是选择了连进不进得去都说不清的水缸呢。 就在这时,依然被艾玛波拉抱在怀中的艾伦,指着柜子说道。 「一开始的时候,我是想躲到那个里面去的。可是,太重了,打不开……」 柜子的盖子是关着的。如果是个大人,自然能够很轻松的就把盖子打开或者是关上,可是对于艾伦的臂力来说,这个盖子太沉重了。而这,就是命运的分水岭。 西奥博尔德捡起躺在地上的银盘。这是象征月亮的祭具。 出生以来头一次,他在内心感谢神明。只要柜子的盖子再轻那么一点点,或者说艾伦的腕力再大那么一点点,这个奇迹就不会发生了。 回头一看,艾玛波拉也正紧握着挂在胸口的小袋子祈祷着。然后,她毅然决然的抬起头,看着西奥博尔德。 「出发吧。已经不能继续停留在这里了。我要完成自己应尽的使命。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她已经知道了袭击那座村庄并使得西奥博尔德受伤的那些人是来自艾赛维纳的骑兵。昨天晚上已经把一切都告诉她了。告诉了她,自己猜想那是拉德为了把西奥博尔德的死亡伪装成意外的举措。 对于拉德来说西奥博尔德是个非常难处理的阻碍者。平日没有觊觎王座的表现,也不怎么和人亲近,要是和谋臣联手反倒是可以解决他。虽说马上比试的表现非常优异,却又不参加战争,在旁人的眼中看来,他只不过是个浑浑噩噩度日,终日无所事事,也没有长处的王子吧。尽管,他不曾参加战争最根本的理由是洛莎丽恳求国王『不要让西奥哥哥大人参战』。 反过来说,没有可以公开排挤他的理由。 和哥哥相比望尘莫及的弟弟。如果说仅仅是因为看着不顺眼这样的理由就把他杀了,无论是怎样的英雄都会被套上一个弑亲的罪名。连养活一个不成器的弟弟的度量都没有,岂不是沦为他人的笑柄。 为了不出现这种情况,就很有必要让西奥博尔德因为意外而死去。除了拉德还有参与过这件事情的人之外,没有人知道西奥博尔德此行是要去圣峰萨伯利马莱进行召唤银龙的仪式,如果说西奥博尔德在这个时候死掉,就能把他说成是下落不明。如果把王子是和被俘虏的奥库托斯的公主一起逃走的事情放出风去,在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们眼中,这就成了愚蠢的王子被公主魅惑然后私奔了的有趣故事。人类最喜欢这种八卦传闻了。就算有怀疑拉德的人出现,也很容易蒙混过去。 所以,艾玛波拉也知道拉德是完全不相信什么银龙传说的。尽管如此,什么都不做,不断地东躲西藏是不可能的。除非是逃出卡罗尔岛,去到大陆,不然总有一天会被杀死或者是死在野外的小路旁。如果没能召唤出银龙,西奥博尔德一个人回到艾赛维纳,结果还是一样。 为了让拉德哑口无言,只有按照他的要求召唤出银龙一途。艾玛波拉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在西奥博尔德的心中,银龙传说的真相已经被颠覆了。 从那首歌和罗兰德王子的话语当中导出的答案。虽然还没有确实的证据,但如果说自己没有猜错的话—— 「就算你不去,我自己一个人也会去。」 艾玛波拉站起身来,牵着艾伦的手离开了小屋。 留在这里的话,还有继续遭受袭击的可能性。的确是如她所言,已经不能再停留在这里了。 ——只能前进了吗。 紧咬着嘴唇,西奥博尔德追赶在二人身后。 007银之翼 圣峰萨伯利马莱外形看上去就好像一块隆起的岩石。虽然不是适合人类居住的土地,但是在山巅还是有一个小型的村镇。是为了方便巡礼者而搭建的小镇。 话虽如此,能够用来建造房屋的土地还是非常有限。在岩石上巨大的龟裂这样一块狭小的空间之中,密集的排布着一栋又一栋民宅。是一座被山崖环绕的小镇。因此也没有城墙的保护,在山崖之上便可以将小镇的景色尽收眼底。小镇唯一的出入口是一条人为开凿出的将崖壁一分为二的缓坡。为了让马和货物能够通过,坡道还算宽阔。 在前头带路的是艾玛波拉。过去她曾经因为巡礼而来到过这里。 艾玛波拉把眼睛深深的埋在了头巾之中,遮住了自己的脸。她可没忘记之前憎恨奥库托斯王族的人们是怎样寻找她的。 赶了一天的路,来到这里的时侯已经是深夜了。附近没有巡礼者打扮的人。或许是因为巡礼地的缘故,即便是深夜,小镇上依然是灯火通明。 「还是不要在这里停留比较好。干脆直接赶到溪谷那里去吧。」 说着,她指着耸立在小镇身后的山峰。山顶上暴露出来的嶙峋怪石,就好像是被什么巨兽的爪子抓出来的一样。 在深夜里走山路是非常危险的,艾玛波拉也很清楚这点。可是,这一路上没有其他村庄了,而且因为荷包被偷走,现在已经身无分文。所以她才提议继续前进。 西奥博尔德什么都没说。即使来到了这里,他还是没能作出决断。如果说自己的猜想成立的话,那么就能够拯救艾玛波拉,可是这份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波拉,这里是小镇啊。不休息吗?」 艾伦手指着小镇问道。虽然一路上都是由西奥博尔德和艾玛波拉轮流背着走的,但看上去还是很疲惫的样子。艾玛波拉非常抱歉似的浮现出尴尬的笑容,轻轻拍了拍艾伦的头。 「对不起了呢。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侯。再稍微忍耐一下就好了。」 艾伦乖乖的点了点头。 「那么,到了下次休息的时侯要教我唱歌哦。那首湖之公主的歌就好了。」 艾玛波拉顿时语塞。已经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到达了溪谷之后,艾玛波拉就再也没办法教艾伦唱歌了。 最后,她只能苦涩的笑了笑,却始终点不了头。 西奥博尔德悔恨的看着下方的小镇。 如果手里还有能够住宿一晚的资金的话。至少还能有一天的时间来考虑。在以清贫为美德的隐修士的小屋当中,找不到能够卖钱的东西,而银盘是教会送给修道士的东西,普通的市民持有这种东西只会让人觉得可疑。如果说敲碎了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卖还好,在圣地旁的小镇出售这种东西的话,肯定会被当成是盗窃犯抓起来的。 艾玛波拉牵着艾伦的手,走在前头。突然,两人停下了脚步。她把视线投向了小镇的方向。 「你看,那边的状况似乎有些奇怪。」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从小镇那边传来了喧嚣声。聚集在坡道上的人群,似乎正在激烈的争论着什么。 有种违和感。想着可能会是什么情况的时侯,立刻就发现了。在聚集着的人群中央,全都是金发的年轻女性。 女孩子们全都靠在一起,脸上流露出恐惧的表情。围在她们身边的,就是袭击了小屋的那群男人。 借助夜晚澄澈的空气,叫喊声传递到了山崖之上。 「普伦塔尼尔家的女儿在哪里!」 「刚才就说了,这里没有这个人!」 姑娘们回以高声的控诉。在四周有不少人,似乎是她们的亲戚,叫喊着把女孩们还回来,不过男人们根本就不理睬。剑都架在了女孩们的脖子上,也不能随便出手营救。 「除了这个小镇之外已经没别的地方了!如果你们把她藏起来了,就会被看作是反抗艾赛维纳!」 「明明就不是艾赛维纳的士兵!反正就是想着抓到逃走了的公主的话能够领到赏金吧!」 小镇上的某人朝着对女孩子们刀刃相向的男人们投掷了石块。石块命中了男人的太阳穴。男人把头略微向上仰起,用手捂住了伤口。红色的液体从手指的缝隙间流出,染红了手背。 原本应该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的。扔出石块的那个人大概也没想到真的会命中,脸色变得铁青。在同伴们的沉默中,头破血流的男人扯住离他最近的少女的头发,硬是把她拉了起来。少女一边哭泣着一边惨叫。在围观的人群当中,大声叫喊着女孩名字的女人应该就是她的母亲了吧。危险啊,旁边的人们这样叫喊着,拦住了想要冲上前去的她。 「喂,你打算怎么做。」 同伴问道。男人冷笑了起来,在少女的眼前舞动着手中的长剑。 「找了这么久还是没找到。公主应该是已经离开卡罗尔岛了吧。那个冷淡的小鬼也和她在一起吧。可是,跑了这么路却空手而归也太浪费了点。既然如此,搞个替身不就行了?」 「别说傻话了,一下就会被看穿的。你好好看看那个女人的眼睛,是蓝色的。」 「不仅仅是她一个,哪里找得到拥有紫丁香之瞳的女人来代替?」 同伴们陷入了迟疑之中。可是,这个男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妙计,瞅了少女一眼。 「把尸体带回去不就行了。而且,这样就算把眼睛挖掉只带个头回去都没关系。反正死了之后最先腐烂的就是眼睛。不会漏馅的。」 听到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发言之后,少女的脸上失去了血色。依然待在人群当中的母亲发狂似的呼唤着女儿的名字。 虽然小镇上的人们认为这群男人是以赏金为目的的,但他们的确是艾赛维纳的士兵无疑。可是,为什么如此的执着于奥库托斯的公主呢。如果是来自拉德的命令,那么只要瞄准西奥博尔德不就好了。就算把公主弃之不顾也没关系啊。 无论如何,他们很明显的感到了焦躁。似乎是认为西奥博尔德带着公主逃离了卡罗尔岛。这样的话对于拉德来说不就是正好了吗,为什么就算找个替身也要向上头谎报公主的死讯呢。 有问题。就在他这么想的时侯。艾玛波拉离开了自己的身边,向前跨出一步,站到了悬崖的边缘。毫不犹豫的抛弃了覆盖在自己头上的头巾,自山崖下方吹上来的山风舞起了金色的长发。 「放开那个女孩!你们所寻找的希帕缇卡·布莱茨·普伦塔尼尔就在这里!在无罪之人的身上施加不当的痛苦算是什么英雄!不知羞耻!」 她大方的报上了自己公主的名号。沐浴在月光下的眼瞳之中,一股怒火正熊熊燃烧。小镇上的人们全都把视线转向了这边。 「是公主……奥库托斯的雪割草!」 她曾经在巡礼的时侯,造访过这个小镇。 就在那时,这张脸被这里的人们记住了吧。伴随着某人的叫喊声,充斥在空间中的憎恨转向了艾玛波拉这一边。男人们放开了刚才抓住的那群姑娘,跨上马背沿着小镇出口的坡道冲向这边。小镇的居民也跟在他们的身后。 「快逃!」 一把抱起因为艾玛波拉的怒吼而发呆的艾伦,西奥博尔德开始狂奔。艾玛波拉也迅速的转过身跟在他的身后。可是,太慢了。西奥博尔德用单手抱着艾伦,另外一只手拉着她帮助她加速。 与此同时,赶到了女儿身边的母亲大声叫道。 「都是你的错!紫丁香之瞳的雪割草!都是因为你还逍遥自在的活着我的女儿才会遭到这种残忍的对待!你赶快跟着你的家人一起去死吧!」 承受着从身后传来的恶骂,艾玛波拉紧咬住嘴唇。可是现在不能够停下脚步。和那位母亲一样怀抱着憎恨的人们紧追不舍,那气势就好像要亲手把她撕裂一般。 「朝着山顶前进!再往前坡度会变的越来越大,马就赶不上来了!乘着还没被追上,快点!」 曾经因巡礼而造访过这里的艾玛波拉,一边牵着西奥博尔德的手奔跑着,一边指示道路。总而言之只要能够甩开马匹,对方也就只能步行了。条件就相同了。 神明也好,恶魔也好,无论是谁,请授予我们获救的力量。 她在心中叫喊道。 暴露出来的岩石表面几乎是垂直的,上面挂着一道绳梯。 梯子并不是很长。所以就算掉下来应该也不会受伤,不过斜面被分成了阶梯状,每一段阶梯上面都有一道梯子。这原本是为了体现只有经历了这样的苦行之后达到顶峰才能算是真正的巡礼,可是现在并不是为了祈祷而是为了逃命才攀登这段阶段。对于这样的设计实在是感激不起来。 西奥博尔德第一个爬上了梯子,然后艾玛波拉把艾伦抱起递给他。之后,艾玛波拉最后一个爬了上来。 持续地爬上一段又一段的梯子。终于来到平整的地面之后,西奥博尔德和艾玛波拉两个人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一直抱着艾伦的西奥博尔德更是吃力。 「……对不起。」 艾玛波拉挤出了这样一句话。似乎是对于自己做出的行为赶到悔恨,此刻她的表情像是正强忍着泪水。 「我,又犯了同样的错误……明明已经抛弃了那个名字的……」 咬着嘴唇低垂着头。她正在责备自己报上了奥库托斯公主的名号,招致了危险的一时冲动。 可是,西奥博尔德却不像上次那么激动,轻轻了抚摸着艾玛波拉的发梢。 「不,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如果你当时不自报家门的话,那个女孩子就会被杀了。」 如果是曾经的那个西奥博尔德,为了素不相识的女人搭上性命,你是个蠢货吗,肯定会这样怒斥艾玛波拉吧。不过,现在的他已经不同了。母亲去世之后,因为身边的人们的背叛而像铁闸一样紧闭了的心扉被艾玛波拉和艾伦一点点的打开了。所以,他才会发自真心的说出,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样的话来。 「西奥,波拉,有人过来了哦。」 艾伦用手指着下方说道。已经接近黎明时分的夜空变成了深蓝色,在这样一份背景之中,橙色的灯光忽明忽暗的闪烁着。那是火把。 艾玛波拉摇摇晃晃的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一旦被抓住,她肯定会被撕得粉碎。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侯。 西奥博尔德也抱起了艾伦,鞭打着疲惫的身体继续前进。 虽说相比刚才的阶梯坡度已经变缓了,但是山路还是非常难走。像巡礼者们那样白天的时侯来造访的话倒还不是太大的问题,可在暗夜之中,步伐自然变得很慢。 艾玛波拉在前头带着路。她脚上穿着粗糙的靴子已经磨破了,露出了脚趾。 又走了一阵之后,原本还能看到的零星的树木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屹立在四周的各种怪石,让人不禁觉得会在这里迷路。不过,为了防止巡礼者在此处迷路,设立了许多标记,因此还可以继续前进。 圣峰的轮廓已经开始微微泛出白光。马上太阳就要升起了。在微光的照耀下,一路上的标记逐渐鲜明起来。艾玛波拉和西奥博尔德一边搜寻着标记,一边在奇石的缝隙间穿行。 「马上……马上就到了。」 剧烈的喘息着,艾玛波拉说道。为了确认西奥博尔德是不是正跟在自己的身后而转过头——她立刻就瞠目结舌地屏住了呼吸。 与此同时,西奥博尔德感受到了一股杀气。就在自己的身后。反射性的把艾伦扔向艾玛波拉的方向,然后看也不看对手的身影,拔出腰间的长剑向后一挥。中了,传回的手感明确的告诉自己。 咚,紧跟在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之后的是恶魔一般的咆哮。站在西奥博尔德身后的男人,手腕以下的部分都消失了。然后,在他的脚下,是依然握着剑柄的两只手。 我的手,我的手……痴痴的喊着,男人倒了下去。这是刚才在小镇上想要用无关的女孩代替艾玛波拉的那个男人。 西奥博尔德搜寻着周围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气息。为了接住被西奥博尔德扔出来的艾伦,艾玛波拉摔了一跤,不过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似乎这个男人是肚子一人率先追上来的。就在西奥博尔德这么想着准备收起剑的瞬间,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艾玛波拉们的头顶。 有人在奇石的上面。那是刚才被自己斩杀的男人的同伴。举剑过头,从上方跃下,想要将艾玛波拉一刀两断。而她还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 就算出声让她避开也已经来不及了。在一瞬间的思索之后,西奥博尔德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自己手中的长剑投掷了出去。 或许是从长剑所不及的高处进行偷袭的缘故,所以完全没有考虑自身的防卫。西奥博尔德扔出的长剑贯穿了毫无防备的跳下来的男人的喉咙。喉管被贯穿,男人就连临终的惨叫都没能发出,摔倒了奇石的另一侧去。艾玛波拉和艾伦,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头顶上发生了些什么,迷茫的眨了眨眼睛。 西奥博尔德几个大步跨到她们的身边,从艾玛波拉的手中接过艾伦抱了起来。怒号和脚步声不绝于耳。剩下的追兵还有小镇上的居民,用不了多久就会追上来了。 下次再被追上的时侯,手头连武器都没有了。西奥博尔德一只手抱着艾伦,另一只手牵着艾玛波拉,拼命的跑着。 离开了奇石构成的迷宫之后,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起来,再往前,已经没有道路了。 深邃的溪谷底下是一片漆黑。就算是朝阳的照耀,依然无法驱散浓厚的黑暗。 「终于到了……」 艾玛波拉松开了西奥博尔德的手,爽朗的笑了起来。这样就能够拯救西奥博尔德和艾伦了,她在内心感谢神明。 西奥博尔德把艾伦放到地上。艾玛波拉用力的拥抱了艾伦一下之后,立刻离开了她的身边。 「波拉……?」 艾伦似乎感到有些不对头。抓着艾玛波拉的衣角,不愿松手。听到不断迫近的怒号声,艾玛波拉把艾伦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心。 「对不起哦,艾伦。我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所以,松开手,听话,好吗?」 艾玛波拉在不愿放开她衣角的艾伦额头上温柔的吻了吻。尽管如此,艾伦还是没有松手。很不情愿的摇着头闹别扭。 「波拉是艾伦的妈妈!所以,不要离开我,不要到别的地方去!」 听到艾伦的叫喊声之后,艾玛波拉的表情立刻就转变了。决然的表情中混杂了留恋的颜色。可是,她抛开了一切,转而面向西奥博尔德。 「……西奥博尔德,艾伦就拜托你了。我,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在微白的朝阳照耀之下,一股坚强的意志在紫丁香之瞳中涌动。 西奥博尔德看到过这种眼神。这是母亲的眼神。是母亲阿内丝过去注视着自己的时侯,那种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守护孩子的,世界上最坚强的眼神。 此刻的艾玛波拉,就是以艾伦母亲的身份,站在山巅。 ——决定了。 西奥博尔德走到艾玛波拉身边。然后——用力地,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西奥博尔德?」 艾玛波拉发出了困惑的声音。然后,西奥博尔德手上的力量更大了。 「罂粟花只有在野外才能够美丽的绽放。和月之乐园并不相衬。」 说着,西奥博尔德一手挽起艾玛波拉背后的长发,在她还没发现的时侯,悄悄的,吻了吻她的发梢。 喧嚣声不断靠近。西奥博尔德挥去心头恋恋不舍的心情,离开了艾玛波拉。然后拍了拍依然抓着她衣角的艾伦——转过身,走向了溪谷。 整个天空都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站在悬崖边的西奥博尔德又转了个身面向艾玛波拉和艾伦。然后背朝着溪谷,张开了双臂。 那姿势,就仿佛拍打着还未成熟的翅膀,想要离巢的雏鸟一样。 艾玛波拉终于意识到西奥博尔德想要做些什么了。可惜,已经来不及阻止他了。西奥博尔德的重心,缓慢而又坚定的向后倒去。 脸上的肌肉变得松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还不习惯的缘故,嘴角边那种微微抽搐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些不安。他非常不合时宜的想道,如果身边带着镜子就好了。 艾玛波拉。我的笑容,算不算灿烂呢。 脚下轻轻送力,从悬崖的边缘跃出,西奥博尔德闭上了眼睛。 「西奥博尔德!」 艾玛波拉大喊着飞奔过去。可是,她伸出的手只抓住了空气。来到悬崖边的时侯,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浓密的黑暗之中。 膝盖一软,瘫坐在地。 他笑了。一头黑发被自谷底上升的风吹起,如同深邃的森林一般墨绿的双眸眯成了一条细线。 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 「为什么……」 深不见底的溪谷吸收了自己的疑问。却没有回答。 为什么西奥博尔德会跳崖。如果是为了召唤出银龙的话,应该是非普伦塔尼尔家的女儿不可的啊。 用双手握住在胸口摇晃着的袋子,艾玛波拉不禁呜咽起来。 明明希望他能够活下去的。就好像送了他那把剑的母亲所期望的一样,希望他能够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如果艾玛波拉成功的召唤出银龙,那么这个愿望就能够实现。 「波拉……」 艾伦来到了她身边。艾玛波拉抱住了年幼的少女,为什么,为什么,泣不成声的重复着相同的话语。 只有在野外才能美丽绽放的罂粟花。西奥博尔德的声音还残留在耳畔。 「说什么让我活下去……?太过分了。没有你在身边,要怎么才能活下去……」 心之壁上出现了裂缝。渴求着他的心情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斜而出。 「不可能的啊,西奥博尔德……就算把我放到应该绽放的地方,还是不行。没有光明啊。就算是在任何土地上都会努力的扎根寻找养分的罂粟花,在阳光照耀不到的黑暗之中,也一定很快就会枯萎的……」 用力的抱着艾伦,朝着浮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个身影哭诉道。就在这时,艾伦的身体非常害怕似的僵硬了起来。 与此同时,气势汹汹的脚步声包围了艾玛波拉和艾伦。那是搜寻着奥库托斯公主的男人们的残党,以及憎恨着王族的人们。从他们的眼睛当中,透露出把猎物逼到了绝境的野兽般的目光。 「灭了普伦塔尼尔!」 不知是谁的声音开了个头,周围的人群呼应着,开始一齐用各种污言秽语痛骂艾玛波拉。可是,现在已经不像上次那样害怕了。 艾玛波拉慢慢的站起身来。 还不到时候。现在,还不是枯萎的时侯。 还有守护这个孩子的愿望。决不能让被他数次救下的艾伦,死在这个地方。 「你们恨我吗?」 紫丁香之瞳扫视着人群,静静的问道。虽然不是像刚才的谩骂一般响亮的声音,但那是用经过磨练的歌喉发出的凛然之声,刚才还噪杂不堪的人群无一例外的沉默下来。 「憎恨我也没关系。是要把我活生生的烧死还是五马分尸都随你们的便。但是,绝对不能够对这个孩子出手。这个孩子是我为了一己私欲而被卷入的无辜受害者。如果说你们让这个孩子受到任何的伤害,那么在场的各位全都会失去月之磷光的守护吧。潜伏在各位影子里面的恶魔,可是不会放过让幼小的孩童受到伤害这种罪恶的。不,就算恶魔放过了你们,我也会化作恶魔,将各位招入黑暗的世界之中,绝不留情。」 把害怕得瑟瑟发抖的艾伦挡在身后,艾玛波拉独自对峙人群。 嚓嚓,有人开始退缩。就好像被绳子绑在一起,周围的人也开始后退。 并不是因为艾玛波拉要化身恶魔的威胁而感到害怕。他们所害怕的,是艾玛波拉这个人本身。就好像害怕火焰的老鼠一样,只能在远处偷偷的窥视着。就连为了寻找公主而把小镇上的女孩全都集中到一起的男人们,都向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投去了畏惧的眼神。 艾玛波拉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们。 「你们,是不是想要我的首级。如果是这样,拿去也无妨。只不过,我要你们发誓绝对不会动这个孩子一根头发。如若不然,我就跳进这溪谷之中。」 「……我明白了。」 距离她最近的男人,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点了头。得到回应之后,艾玛波拉弯下腰,靠到艾伦的耳边,轻声的说道。 「听好了,艾伦。你是我强行拐在身边一起带着走的。你要这么跟别人说。无论是谁问起,你都要跟他们说讨厌我。」 艾伦和普伦塔尼尔家没有关系。公主是出于某种理由,才把庶民的孩子带在了身边。如果能让他们这么以为,小镇上的人们应该会出于同情收养艾伦的吧。 「不要,艾伦喜欢波拉。」 「不要这样。好孩子要听话。」 「……不要。」 艾伦终于还是哭了出来。一边放声痛哭,一边紧紧地抱着艾玛波拉。 要怎样才能够让她理解现在的状况呢。艾玛波拉急在心中,有口难言。 更糟糕的是,由于艾伦的哭声,刚才被艾玛波拉压制下去的人群又重新取回了气势。满脸烦躁的表情,甚至开始向艾伦投去憎恨的目光。 「那个孩子,难道不是公主生下的孩子吗?因为在出嫁之前就生下了孩子,所以王族一直都隐瞒着吧!」 「不对……不是这样!」 过于夸张的联想让艾玛波拉提高了声音怒吼道。可是,在已经取回了气势的人群面前,这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越是抵抗越是会让他们狂怒。 已经结束了。 艾玛波拉作出了觉悟。跟随他的脚步跳下溪谷。艾伦也带着一起。如果被把她看成是艾玛波拉真正的女儿的那群人抓住,不知道会受到怎样残酷的对待。 「对不起,艾伦。我没能保护你……」 说着,艾玛波拉抱起了还在哭泣着的艾伦。然后慢慢的朝着溪谷后退……就在此时,听到了狂风的呼啸声。那是从自己身后的谷底,迅速攀升的声音。 就在下一个瞬间,白色的朝阳消失,大地重新被夜色笼罩。不,不对。在自己的头上——有什么东西。 艾玛波拉仰头向天空望去。就在此时,一股强风自从吹下,拍打在身上。 背对着太阳,那个巨大的物体散发着银色的光辉,把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地表上。 长长的头颈和尾巴,尖锐的爪子和牙齿。宽广的翅膀和蝙蝠非常相像,可是全身都被打磨得锃亮的银色鳞片覆盖着。 银龙,现身了。 神圣的神之使徒。人群之中有人哑然的抬头望着眼前的银龙,也有人已经开始趴在地上祈祷。不过大部分人都害怕的大口大口喘着气。 拍打着翅膀,银龙逐渐靠近站在悬崖边的艾玛波拉。艾伦突然停止了哭泣,发呆似的注视着银色的光辉。 银龙的眼睛都拥有钢铁一般的颜色。因翅膀的鼓动而扬起的大风,吹乱了艾玛波拉的头发。 银龙的眼睛直视着艾玛波拉。然后,猛禽般的喙静静地来到艾玛波拉身前。 「为什么……我明明还活着……」 似乎是回答艾玛波拉提出的疑问,银龙移动起来。抬起拥有锐利尖爪的前肢。 普伦塔尼尔家族女性的血肉是银龙最喜欢的食物。 这样的传说掠过脑海。难道说是闻到了祭品的味道而自己现身的吗。 「……没关系。就请您尽情的享用吧。但是,作为回报,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拯救艾伦……」 祈祷着,银龙挥舞着手腕,锐利的爪子迎面而来——艾玛波拉闭上了眼睛。 008无知之罪 被浊流吞噬了般的轰鸣声包裹着全身。 这是风,强烈的风声撼动着鼓膜。艾玛波拉不假思索的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紧紧贴在自己胸前的艾伦。艾伦大张着嘴,眺望着远方。 艾玛波拉跟随着那视线移动头部——然后她吃惊得都忘记了呼吸。 水平线不断向外扩展,位于大海和天空的狭缝间的朝阳呈放射状的向外散发着光芒,驱赶了黑暗。海面上翻滚的波涛反射着太阳的光辉,就好像撒满了水晶碎片的天鹅绒地毯一样。在正下方,是刚才自己身处的山峰。 艾玛波拉现在,正在空中。碎云从自己的身边飘过。不,不对,不是云在移动,而是艾玛波拉在飞翔。 到了这个时侯,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抱着艾伦的艾玛波拉,被银色的巨爪抓在爪心。 银龙抓着艾玛波拉和艾伦,在天空中飞舞。 抬头向上望去,那里是如同刀锋一般锋利的银龙的脸。就在这个瞬间,一股即视感在艾玛波拉的心中出现。 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时侯,那是从迫近的暴徒身边逃走的时侯。 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他的事情,然后止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原本,像这样和银龙在天空中共舞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西奥博尔德……」 用力的抱紧艾伦,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尽管她很清楚,就算这样做,也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艾玛波拉。』 听到了回应的声音。那是从阴暗的水底传来的声响。 在身体无法动弹的情况下,转动唯一能够行动的头部寻找声音的来源。可是,找不到任何东西。正当她以为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的时侯。 『艾玛波拉。』 声音再度出现,这次,是从头顶上传来。 银色的眼神,注视着自己。被银色鳞片覆盖着的肌肤和猛禽一般的喙,明明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却有一种重叠了的感觉。 「西奥博尔德……?你,是西奥博尔德吗?」 难以置信的问道,银龙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苦笑。 『没错,是我。』 听到这样的回答之后,艾玛波拉一阵头晕目眩。得知他还活着的惊喜和为什么他会是这样的姿态的疑问混杂在一起,超出了大脑的承受能力,就连意识都开始远离。 「波拉,没事吧?」 把这份意识重新拉回来的,是艾伦的声音。艾伦用小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她一点都不慌乱。就在不久之前还在大声的哭泣着,此刻却显得非常的安心。似乎艾伦已经接受了银龙就是西奥博尔德这样一件事实。 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艾玛波拉向银龙——西奥博尔德提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银龙不是以普伦塔尼尔家族的少女作为祭品,由月神派来的圣兽吗?」 『这个传说是错误的。不,或许应该说是普伦塔尼尔家族故意歪曲了事实,然后再把它传承下来。你所歌唱的那首歌并不是月神的传话,而是寻求力量的人和神之间交换的誓约的内容。过去,被称作银翼的圣女的那位公主,把自己获得力量所交换的誓约的内容告诉了少年国王吧——已经,明白了吧?银翼的圣女并不是活祭。而是她自身获得了银翼。』 「可是,为什么你会。」 『任何人都可以缔结誓约。因为罗兰德王子对你说的那些话,我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姐姐是绝对不可能飞上天空的,就算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学会了飞翔姐姐也是飞不起来的,姐姐和银翼的圣女是不同的。 从那时开始,罗兰德开始有意的避开艾玛波拉了。 『罗兰德王子是知道的。银翼的圣女和银龙其实是同一个存在。所以,才会把你所说的想要在空中飞翔的话语和银龙联想到一起,产生了那么大的反应。他肯定是不希望你变成圣女那样吧。就好像你的母后曾经说过的那样,你王子真的是很喜欢你的啊。』 「怎么会……」 『银翼的圣女为了拯救自己的弟弟,少年国王而和神交换了誓约,成为了银龙。罗兰德王子为了表明自己不需要姐姐来守护,所以才采取了那样的态度,难道不是这样吗?害怕着如果让你看到了自己软弱的那一面,那么你就会成为银龙飞向天空。』 啊啊,没错,原来如此。 一点一滴的回忆起弟弟的表情和态度,艾玛波拉流下了泪水。 罗兰德在艾玛波拉的面前绝不会展现出笑脸或者哭泣。可是,她是知道的。遇到悲伤的事情的时侯也会像普通的孩子那样哭泣。但只要艾玛波拉一靠近,就立刻拿出一幅成熟的态度,疏远想要来安慰自己的艾玛波拉。就算是临死之前,也不曾哭泣或者求救过。 「……事到如今。如果能早一点发觉到这点,在那个时候拥抱他的话就好了。肯定是非常害怕的吧。果然对那个孩子来说,我算不上是一个称职的姐姐……」 这就是无知的罪孽深重。虽然早就知道了这点,但还是觉得无地自容,泪水滑过了脸庞。看到艾玛波拉流泪的艾伦用小手替她拭去了泪水。 艾伦不是弟弟的替代品。但是,艾玛波拉想要把自己没能替弟弟做到的事情都献给艾伦。想要好好的宠爱她。随着这样一股强烈的思念,艾玛波拉加重了抱着艾伦的手臂的力量。 『罗兰德王子想要守护你。虽然是个孩子,但依然是一位出色的人物。所以,没必要叹息。』 这不是安慰,西奥博尔德的语气就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或许为了守护妹妹而活着的他能够体会罗兰德的心情吧。 而且,就算外貌改变了,冷淡的说话语气依然没有改变。可是,艾玛波拉心里清楚。西奥博尔德之所以会使用这种生硬冷淡的说话语调,那是因为他所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经过了仔细的推敲。是每天都过着祸从口出,一不小心说错话就会送命的生活的证据。在理解了这一点之后,包含在他话语中的那一份关怀和温柔就能够畅通无阻的传递到心中。今后肯定会有许多次回忆起罗兰德的时侯,就算到那时,感到无比悲伤,刚才西奥博尔德说过的那番话就会拯救自己。 「谢谢你……可是,如果说知道了任何人都可以和月神之间交换誓约,为什么要保持沉默?既然是任何人都可以,那么就算是我也没问题的吧?」 『说到底那也只是我的推断而已。可是,那个时候只能够依靠这个假说了。要不然的话,三个人都会死在那里,最重要的是……我想要守护你。』 银翼拍打着空气,发出了啪萨的声音。 艾玛波拉突然意识到装载自己胸前袋子里面的宝石的存在。这就是他想要守护艾玛波拉的想法的具现。然后,他又用自己的行为,表达了这份情感。 触摸着银色的鳞片。虽然看上去像钢铁一样冷酷,实际上却非常温暖。而且,触感非常的不可思议。明明就在天际快速的翱翔,却几乎感觉不到空气的流动。就连在马背上逃跑的时侯,呼吸都是那么的困难,现在却只是微风拂面,吹起了几根发丝的程度。 定睛一看,艾玛波拉和艾伦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微弱的银色光芒。 这正是月之磷光。 变成了银龙的西奥博尔德接触着自己的时侯,就能够像这样获得月之祝福。 「誓约到底是怎样的东西?你在那座谷底,到底看到了什么?」 月神和西奥博尔德交换了的誓约。为了获得银之羽翼所立下的誓言。 西奥博尔德用刚刚获得的翅膀斩风翱翔,开始讲述起他用自己的双眼看到的真相。 那个世界一片漆黑。 已经没有了下落的感觉。把手移动到眼前试着去确认,却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到。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呢。果然神明是不存在的吗。 结果,谁都没能获救。就在咬着牙齿恨恨得想着的西奥博尔德的耳畔,突然传来了某种声音。 ——过来吧,雏鸟哟。到我的身边来。你从鸟巢里飞了出去,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么吸引你呢。那对稚嫩的翅膀,明明还无法自由的翱翔。 这是过去听到过的话语。可是这次并不是歌声。而是怜爱似的嗫嚅声。 把意识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前方看到了光亮。过来吧,过来吧,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催促着自己。 想要到那里去,非常自然的朝着光亮的地方前进。可是双脚并没有在移动,失去了肉体,只有意识还存活着,他有一种这样的感觉。被呼唤着,靠近了声音的来源,在光芒的中心,有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拥有银色长发和相同颜色眼睛的女人。淡蓝色的丝绸包裹着她瘦弱的身体,在一片黑暗之中散发着银色的光芒。 被这股光芒照耀到之后,西奥博尔德终于看到了被黑暗吞噬了的自己的肉体。 「你就是月神芙丝吗?」 提问之后,女人微笑了起来。 「雏鸟哟。你到底是期待着什么才离开了鸟巢的呢。你那双尚未成熟的翅膀还无法自由飞翔。你不会不知道这点吧。」 或许产生了对即便抛弃了自己的生命也想要视线某个愿望的人的怜悯,女人微微叹了一口气。 看到这样一种出乎意料同人类非常相似的举动,西奥博尔德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然后,说出了自己早就想好了的答案。 「我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所以才来到这里。就好像普伦塔尼尔家的少女曾经做过的那样——还是说,你只会让继承了侍奉自己的血脉的人看到奇迹呢?」 「不,没有这回事。」 月神一下子就打消了悬念之一。虽说根据罗兰德王子的话语就做出了或许是这样的猜想,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猜想而已。 月神把一个杯子递到了稍稍松了一口气的西奥博尔德面前。 杯子似乎是由冰块或者水晶切削而成,在杯子里面,盛满了摇曳着青色光芒的水。看上去就像是月长石溶化了之后变成的液体一样。 「像你这样舍弃了一切,期望着什么的人,会得到一个机会。但是,在你的内心里面,只要有哪怕是最细微的,可以让恶魔潜伏的缝隙存在,我就不会赐予你银之翼——那么,喝下月之圣水吧,雏鸟。如果有一滴圣水从心之缝隙漏了出来,那你就会陷入永恒的痛苦之中。如果你有了这样的觉悟,就喝下它吧。」 ——神之审判吗。 用这样一杯水来测试自己是不是拥有获得力量的资格。如果说没有这种资格的话,就会受到神罚。 这又有什么关系。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她还在等着自己。 西奥博尔德一把夺过杯子,一口气把杯子里面的水喝得精光——握着杯子的手开始散发出银色的光芒。眩目的光芒让西奥博尔德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睛,他没能明白在这个瞬间发生了些什么,不过很快就理解了。 握着杯子的手,正变化成鹰爪一般的龙腕。 月神笑了。和刚才那种带着点怜悯感觉的笑容完全不同,是有着某种妖艳感觉的笑容。 「离去吧,雏鸟哟。赶快离去吧,如果你还有愿望的话。」 可是,月神继续说道。那是获得了银之翼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虽然从那首歌的歌词里面就已经大致才想到了,但是看到叙述着誓约内容的月神脸上那种难以隐藏的喜悦表情,西奥博尔德不禁皱起了眉头——被鳞片覆盖着的脸,不知道是不是能够表现出自己的感情。 『有种和恶魔交换了契约的感觉哪。』 发出的声音不是早已经熟悉了的自己的声音。而是从深邃的湖底传递上来般的声音。 「不要往坏处想。我的力量也不是无限的。把这样一份力量借给你,自然需要你付出相应的代价——赶快离去吧,实现你的愿望去吧。」 月神说完最后的一句话之中,西奥博尔德展开了双翼。 被银色光芒包裹着的双翼。 「神之审判……」 听完了整个过程的艾玛波拉低声的说道。 「可是,如果说那个审判是任何人都可以接受的话,为什么要用只有普伦塔尼尔家族的少女才可以这样的说法来代替呢。」 『这是为了让普伦塔尼尔家族神圣化吧。而且,如果说任何人都能够获得神力的事情被传了出去,那块圣地就会成为众多国家争夺的场所了吧。不仅仅是艾赛维纳,就连遥远大陆上的人们也会蜂拥而至——当然,那也得他们能够把月之圣水饮尽才行。』 只有奥库托斯王家的嗣子才会知道真相就是这个原因。然后,历代的国王们无论是不是想要再现银龙的传说,都知道真相究竟是怎样。只不过要么就是对自己是不是能够通过审判没有自信,要么就是没有成为银龙的觉悟。而且就算使用活祭,最终召唤出来的银龙就是祭品本人。想也知道第一个复仇的目标会是谁。 突然,艾玛波拉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焦急的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就麻烦了吗。虽然直到现在都一直隐藏着真相,可是现在就算祭品不是普伦塔尼尔家的少女也能够召唤出银龙的事实不就被人知道了吗。奥库托斯……不,卡罗尔全岛都会成为战场的啊。」 『不用怕。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条银龙是由西奥博尔德·雅格兰变成的。而且,我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掳走你了吗。在他们的眼中看来这和普伦塔尼尔家族的少女成为了银龙的祭品的传说不是完全吻合的吗。』 当时在场的那些人,会把传说原来是真实的这样的说法流传出去吧。不过现在已经没有继承了普伦塔尼尔家族血脉的人物了。所以随着时间的流逝,新的银龙传说最终会变成虚构的床边故事吧。 「也是,太好了……」 松了一口气的艾玛波拉微笑了。然后,开始欣赏起眼下广阔的景色。 「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就呆在这么高的地方,可是一点都不觉得害怕。还是说,因为太高了反而不会害怕了呢。」 「快看,波拉。湖!」 被艾玛波拉抱在怀中的艾伦向前探着身子用手指指着下方。西奥博尔德也跟随着她的动作移动了视线。 在山峦的缝隙之间,如同丝带一般的河流。河流尽头的巨大湖泊沐浴在朝阳之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尼滕斯湖呢。没想到看起来这么小。」 说着艾玛波拉用自己的拇指和食指做尺,量了量大小,笑了。艾伦也笑嘻嘻的。过了一会儿,艾玛波拉收起笑容,觉悟了似的说道。 「去迎接妹妹吧。」 在西奥博尔德的爪中,她的身体略显僵硬。似乎是在紧张着。 在这点上,西奥博尔德和她一样——不,比她紧张好几倍。洛莎丽看到自己的这个样子之后会说些什么呢。会不会害怕呢。 可是,已经不能回头了。现在只有继续前进这么一条路。毕竟银龙已经现身了,拉德也不得不接受这一点吧。一定要让洛莎丽获得自由。 熟悉的景致逐渐增多,差不多到了做出觉悟降落的时侯。步行了那么久才到达的距离,在空中飞行也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没有多余的时间给自己做什么心理上的准备。 降低了飞行的高度,掠过小镇和村庄上空的时侯,能够清晰的看到人们的脸庞。所有人都开大了嘴吃惊的看着银龙的龙飞过天空。 终于,看见了耸立在河岸边要冲上的尖塔。那里就是艾赛维纳王家的城堡。耸立着矩形和圆柱形尖塔的城墙构成了城堡的外围防线,在被城墙围住的土地中,也有数道墙壁划分出好几个区域。站在城墙上守城的士兵们无可奈何的抬头仰望着飞来的银龙侵入城堡。 在上空盘旋了几卷之后,西奥博尔德靠近了坐镇在中央的主塔。一位有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女站立在矩形主塔的南侧,采光最好的最上层房间的窗边。少女睁大了眼睛注视着从天而降的银龙青色的眼睛。 「她就是?」 『啊。』 对于艾玛波拉的体温,西奥博尔德点了点头。可是,这样子是没办法对话的。稍微思索了一下应该怎么办之后,艾玛波拉提高了声音喊道。 「请您到庭院里面去!」 面朝着洛莎丽,用手指着下方的庭院,示意她出门。于是洛莎丽迅速的转过身,离开了窗边。 「不知道明白了没有。」 艾玛波拉虽然有些不安,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去谈话了。发现了骚动的拉德应该马上就会赶过来了吧。 西奥博尔德降落在主塔一旁的庭院里面。收起双翼,把艾玛波拉和艾伦放到了地面上。时间还早,庭院里面一个人影都没有。 就在此时,洛莎丽飞奔了过来。因为刚刚起床的缘故,身上还穿着轻薄的丝绸睡袍。连衣服都没顾得上换,就跑过来了。 面对着这样的洛莎丽,艾玛波拉优雅的提起麻织衣服的衣角,微微弯了弯腰,非常有贵妇人风范的行了一礼。 「事先未曾知会便突然造访,还请您多多原谅我的无礼和造成的种种困扰。我是……」 「西奥哥哥大人在哪里。」 洛莎丽打断了艾玛波拉的话,说道。她那尖锐,充满了敌意的声音让艾玛波拉吃惊的抬起了头。 「西奥哥哥大人在那里。为什么你还活着,奥库托斯的雪割草。」 「洛莎丽公主……?」 艾玛波拉发出了困惑的声音。然后西奥博尔德似乎比她更困惑。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洛莎丽的这种表情。平日里在西奥博尔德面前一直展现着愉快笑容的榛色双眼此刻正散发着可怕的目光,眼角发怒似的吊了起来。看到自己眼前判若两人的洛莎丽,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艾玛波拉屏住了呼吸。洛莎丽若无其事的握在手里的某样东西正在闪闪发光。 那是,出了鞘的短剑。 「你知道在西奥哥哥大人消失之后,我过的是多么的痛苦吗?就算去问了拉德哥哥大人他也不肯告诉我。谁都不肯说。于是派出士兵寻找了之后……为什么西奥哥哥大人会和有着紫丁香之瞳的女人在一起?奥库托斯的公主和恋人一起逃跑私奔去了,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用什么谎言欺骗了西奥哥哥大人?……太可恨了。背叛了我的西奥哥哥大人……可是,真正最不能原谅的人是你啊,希帕缇卡·布莱茨·普伦塔尼尔!」 话语中充斥着深深的怨念。感到胆怯的艾伦躲到了艾玛波拉的身后。艾玛波拉和西奥博尔德都因为这太过出乎意料的话语而瞠目结舌,只能静静的听着洛莎丽的话。 传来了女人们的议论声。侍女们隐藏在主塔的出口处,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其中的一个人还怀抱着一条白色的小狗。这些都是洛莎丽的贴身侍女。没有一个人上前制止她,不过洛莎丽的模样如此可怕再加上带着陌生女人的银龙,因为恐惧而不敢上前也是当然的。 完全不在意那些侍女们的样子,洛莎丽瞥了西奥博尔德一眼之后,继续怒骂艾玛波拉。 「你是特地跑到这里来炫耀普伦塔尼尔的少女获得了银翼的祝福的吗?这种东西才吓不倒我呢。神罚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的。只要西奥哥哥大人原谅了我,无论是做了怎样的事情都算不上是罪恶。」 「这是什么意思……?」 艾玛波拉好不容易挤出了颤抖着的声音。结果洛莎丽得意洋洋的挺起了胸膛。 「西奥哥哥大人原谅了我哦。原谅了杀死了哥哥的母亲大人的我。如果说犯下罪行的人会失去月之磷光的话,我早就应该被恶魔代替了吧?可是,我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你看,影子也好好的保留着。」 说着,洛莎丽用短剑的剑尖指了指自己的脚下。一道清晰的黑影自她的脚尖延伸出去。 艾玛波拉感到困惑的同时,回应道。 「那是……那只是一场事故而已。怎么会对你降下神罚,你是被他的母亲大人和神一同守护了的啊。」 似乎是在教诲,又似乎是在安慰,艾玛波拉如是道。在她看来,洛莎丽是因为某种理由而变得错乱了。可是,洛莎丽用刺耳的小声荡平了她的这份关切。 「守护?你说我被守护了?那个女人,守护了我?别开玩笑了——阿内丝王妃也真是的,太过分了。居然得意洋洋的把西奥哥哥大人送给她的话插在头上。那可是那一年绽放得最早的一朵紫罗兰花哦。就连我都还没有收到。不仅如此,她还开开心心的跟我谈着西奥哥哥大人给她送花时的情景。实在是欺人太甚……所以,我想着要给她一点苦头吃吃,就把她从楼梯上推了下去。一想到那个时侯阿内丝王妃惊讶的表情,我就忍不住想笑。」 就好像在讲述一个喜剧一样,洛莎丽咯咯的笑了。 谎言。 快点,说这一切都是谎言,洛莎丽! 西奥博尔德在胸中吼道。可是连发声方式都忘记了的他,到最后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洛莎丽笑了一会儿之后,用鼻子哼了一声,换上了一副很不爽的表情。 「……可是,既然要摔下去的话,一个人摔不就好了,阿内丝王妃居然还抓住了我的手臂。拜她所赐,腿上还摔出了一块乌青。而且,没想到她真的会摔死,原本想着只要让她受点小伤就好了,那样就足够了——当时的西奥哥哥大人变得惊慌失措,就连我都觉得害怕了。害怕会被西奥哥哥大人所讨厌。可是,西奥哥哥大人原谅了我。然后,从那个时候开始,西奥哥哥大人的眼中就只有我了……真是幸福……」 洛莎丽闭上了眼睛,脸上浮现出陶醉在美梦中的笑容。可是,当眼睑再度打开的时侯,青色的目光当中燃烧着憎恶的火焰。 「是你夺走了我的这份兴奋,希帕缇卡。把西奥哥哥大人从我的身边夺走了。西奥哥哥大人也真过分。明明约定好了要娶我做新娘的。」 听到这句话,艾玛波拉吃惊的抬起头仰望西奥博尔德。 西奥博尔德的确这么说过。可是,那只是为了安慰她才说出来的话。他没有想到洛莎丽内心是真的这么期待着。虽然母亲不相同,但毕竟是兄妹啊。 无知即罪恶。 曾几何时,西奥博尔德曾经对艾玛波拉说过这句话。 事实上,真正无知而又愚蠢的人是自己。这是多么的讽刺。一边用信誓旦旦的语气教训着艾玛波拉,另一边自己则被妹妹的话语欺骗,沉迷在她身上。她犯下了杀死继母这样的罪恶。结果自己却一无所知,还天真的相信只有洛莎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纯洁的存在,依赖着她。 闭上眼睛,一言不发的摇了摇头。然后艾玛波拉意识到这是西奥博尔德表示自己并没有真的想要洛莎丽成为自己的妻子。稍感安心的叹了一口气之后,重新面对洛莎丽。 「你的哥哥是一个非常重视自己妹妹的人。所以,请不要说出会让那样的哥哥感到悲伤的话来。」 尽管还有些犹豫,艾玛波拉还是毅然的同洛莎丽议论起来。可是,洛莎丽已经听不进任何话语了。没有注意到眼前的银龙就是西奥博尔德本人的她,因为被人提出反论,眼中的怒火显得更加旺盛。 「像你这种人,根本就不了解西奥哥哥大人!我可是一直和西奥哥哥大人生活在一起的!深信着今后也会一直如此!……你们两个人一起死了就好了呢。啊,可是,如果说愿意道歉的话,我还是会原谅西奥哥哥大人的。毕竟西奥哥哥大人曾经原谅过我。我也不得不那样做呢。可是,希帕缇卡。你是不可原谅的。西奥哥哥大人在那里?别藏着了,出来吧。难得由你亲自来这里一次。我就在西奥哥哥大人的面前,用这把短剑刺穿你那骄傲的紫丁香之瞳吧。让他再也不会因为这双眼睛离开我的身边。」 洛莎丽举起短剑用剑尖指着艾玛波拉。可是艾玛波拉一点都不害怕,只是深深的叹息。 「……没有隐藏啊。他就在你的面前啊。」 「哼,真是可笑。你难道觉得我会不认识西奥哥哥大人吗……难道说,那些士兵们只杀了西奥哥哥大人一个?真是一点用处都派不上,明明我就说了只有这个女人是无论如何都要收拾掉的。」 西奥博尔德和艾玛波拉都已经不再感到吃惊。洛莎丽的话语只会让他们徒增悲伤。虽然西奥博尔德已经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了,艾玛波拉还是确认似的问道。 「派遣士兵前来想要杀死我们的人就是你吧。」 「啊啊,没错。驱使身份低微的人是容易的事情嘛。随口跟他们说一句我会在父王面前替他们求情,让父王赐给他们一个爵位,接下来就对我言听计从了。对他们说了如果被拉德哥哥大人知道了之后事情就麻烦了,所以具体的做法就全都交给他们了,怎么了?我也提出过一点建议哦。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他们是艾赛维纳的士兵,假装成是掠夺者的样子,连带着村庄一起烧光就好了。不过从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样子来看,他们是失败了呢,真是一群派不上用处的家伙。」 就好像在游戏当中输掉了的孩子一样,洛莎丽撅起了嘴唇。 到了这个时侯,西奥博尔德终于回忆起来。在那个被烧毁的村庄里面遭遇袭击者的时侯,他们不是就说过了吗。面对着西奥博尔德是谁派你们过来的疑问,他们的回答是,你非常熟悉的人。 当时一心以为这些全都是拉德的所作所为,没有考虑到其他的可能性。自己是多么的无知而又愚蠢啊。 『洛莎丽……』 终于痛苦的挤出了声音。听到了这声音之后,洛莎丽环顾着四周。 『洛莎丽。』 这次用清晰的声音呼唤道。寻找着声音出处的洛莎丽,终于把眼睛停留在变成了银龙的西奥博尔德身上。 「嘛,吓了一跳呢。居然会说人话。害得我以为是西奥哥哥大人呢。不过,模仿人声的话,就算是乌鸦也能够做到的哦。虽说是圣兽,但是除了尺寸之外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洛莎丽,我还很清楚的记得你和我之间最后的对话。当时你说想要和我穿着成对的衣服出席王兄的庆功宴。我是真的想要守护你那份纯真无邪的笑容的啊。』 苦涩的回忆。突然,洛莎丽的表情扭曲起来。 「哥哥……?是西奥哥哥大人……?」 握着短剑的手不住颤抖,脸色也变的铁青——然后她用比剑刃更锋利的眼神凝视着艾玛波拉。 「这是怎么回事,希帕缇卡。为什么西奥哥哥大人会是这种样子……你到底对西奥哥哥大人做了什么!?」 洛莎丽怒吼着,亚麻色的头发纷乱飞舞。在她的身后,在这边,在这边,大量的脚步声伴随着女人惊慌的声音逐渐靠近。 由侍女们做向导赶来的是拉德和他手下的士兵们。所有人都被银龙首先夺走了注意力,因为恐惧而呆立着无法动弹。在这之中,只有拉德迅速的恢复了平静,把握到现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洛莎丽,你在哪里做什么?还有那边的女人……是奥库托斯的公主吗?」 注视着杀死了母亲和弟弟的仇人,艾玛波拉做出了想要保护艾伦的架势。可是,现在没有足够的时侯让自己说出对于拉德仇恨话语。洛莎丽看着现身的拉德,嘴角上扬,露出了笑容。 「……也好。反正你是知道让西奥哥哥大人恢复原状的办法的吧?希帕缇卡。在你把那个方法说出口之前就让你先活着吧——呐,西奥哥哥大人。西奥哥哥大人是爱着我的吧?之所以会被那个女人诱惑,是因为陷入了不安的缘故吧?因为父王的病重,说不定会出现和拉德哥哥大人争夺王位的情况出现,所以感到了不安吧?可是,不用担心哦。我会守护西奥哥哥大人的。如果说会成为西奥哥哥大人留在此处的障碍的话,就由我来杀掉拉德哥哥大人好了。」 「你在……你在说什么,洛莎丽……」 拉德吃惊的断断续续说道。在远处围观的士兵和侍女们也开始了骚动。可是洛莎丽却毫不介意,只注视着西奥博尔德。 「用不着担心。那种事情,根本算不上是罪恶。排除阻碍自己的东西,这可是神明也认同的行为哦。而且,在这个国家里面有父王守护着我。不管我想要对谁做什么,都不会被定罪的。所以安心的回到我的身边来吧,西奥哥哥大人。」 洛莎丽露出了可爱爽朗的笑容。 不,不对。这是恶魔的笑容。这个孩子,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成为了恶魔。这和有没有影子无关。失去了月之磷光守护的人被会恶魔代替这种说法是错误的。洛莎丽本人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恶魔。 然后,使得洛莎丽变成这样的人就是西奥博尔德自己。 腹中黑色的漩涡开始暴走。那是一股难以抑制的强烈冲动。漩涡不断膨胀寻求着出口,终于以咆哮的形式从西奥博尔德的喉咙中迸发出来。 出现的野兽的咆哮声让西奥博尔德很难相信那是自己的声音。银龙的恸哭转化成波动撼动了大气。 洛莎丽畏惧的缩起了身体,短剑从她的手中掉落。然后一边惊慌失措的颤抖着,一边在胸口双手合十。 「怎么了,西奥哥哥大人。为什么会如此愤怒?对不起……对不起,西奥哥哥大人……不要生气……不要摆出恐怖的表情……不要讨厌我……」 泪水在眼框里面打转,洛莎丽哀求道。她的这副模样,和六年前年幼的少女重合在了一起。 一无所知的西奥博尔德原谅了她。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洛莎丽连赎罪的机会都没能获得,又一次犯下了同样的过错。就算现在原谅了她,恐怕也没办法修复她那破损的心灵了。 既然如此,至少用自己的这双手终结了这一切吧。把洛莎丽变成恶魔的是西奥博尔德。不能再让洛莎丽犯下更严重的罪行了。 咆哮着,西奥博尔德抬起了锋利的爪子。洛莎丽睁大了她那夏日天空一般蓝色的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哑然失色。 爪尖划破了空气。躲在一旁目击着的侍女们发出了夸张的惨叫——突然洛莎丽倒了下去。可是,她并没有受伤。只是被人从旁撞了一把摔倒了而已。 撞倒了洛莎丽,保护着她似的站在她身前的是艾玛波拉。西奥博尔德的钢爪就停在距离她喉咙咫尺之遥的地方。从爪尖传来她肌肤的感触,让西奥博尔德如同烧红了的铁块般炙热的大脑迅速冷却下来。 「不可以,西奥博尔德。你是爱着洛莎丽公主的吧?既然如此,不要把这样一份思念也一同杀死。我是遇到了想要守护妹妹的你之后,才会对艾伦——才学会了如何以慈悲之心待人。所以,请你不要这么做。」 说着,艾玛波拉轻轻的用双手握住了点在自己喉咙的利爪。毫不畏惧的握住了比她的手臂更粗壮的利爪。 『艾玛波拉……』 这样一个名字从自己的口中出现的瞬间,西奥博尔德腹中那一股狂乱的黑色漩涡就烟消云散。 她笑了。紫丁香之瞳眯成一条线,仿佛哄着婴儿一样,轻抚钢铁色的利爪,温和的笑了。 可是,就在此时,洛莎丽也行动起来。重新拾起落在地上的短剑,朝着保护自己的艾玛波拉背部刺去——接着火光一闪,那把短剑被高高地弹起了。 冲击通过剑柄传递到洛莎丽的手臂上,她握着自己的右手腕跪了下去。把短剑从她的手里击飞的,是一口气冲过来的拉德。拉德用出鞘的剑指着洛莎丽。可是,洛莎丽用憎恨的眼神抬头望着拉德。 「居然敢阻挠我,父王可不会放过你的。只不过是比西奥哥哥大人出生早了那么一点而已,拉德哥哥根本就配不上艾赛维纳国王这样一个位置。只要西奥哥哥大人成为了国王,我就能够一直生活在这里了……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待的,只有西奥哥哥大人一个啊。」 在洛莎丽发狂似的表情之中,稍稍透露出一丝悲伤的情绪。 被父王溺爱着的洛莎丽。可是,那只是国王为了从王后的嫉妒心当中解放出来而已,那是让人嗤之以鼻的刻意宠爱。 然后对于她的母亲来说,洛莎丽是引起国王注意的道具。对于王后和拉德来说,自然是绊脚石了。 唯一能够让洛莎丽以『人类』的身份生活的空间。就是西奥博尔德的身边。因为不希望失去这样一个空间的愿望过于强烈,她过于自己的哥哥,西奥博尔德的追求过于强烈了。 可是,让人能够产生怜悯之心的时间只有那一瞬间。很快,洛莎丽的嘴角就出现了想到一个好点子的笑容。 「对了,去请求父王剥夺拉德哥哥大人的继承权不就好了。根本就没有我亲自下手的必要嘛。这样就可以了。」 拉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父王已经驾崩了。」 在场的所有人,对此都毫不知情。侍女和士兵们自然不用说,就连洛莎丽似乎都不知道。西奥博尔德愕然的看着拉德,等待着他继续。 「……骗人。我昨天晚上还和父王谈话的说。脸色也好了许多……」 「今天早上发作了,通知御医等他赶来的时侯已经迟了。你的侍女跑来报告说你正和外人在这里争执,因为她说的情况都是支离破碎的,就亲自赶来查看状况,谁知道居然看到了这样的骚动……父王,大概也正在月之乐园中叹息吧。」 看着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颤抖着的洛莎丽,拉德更进一步冷酷的说道。 「我是由父王承认的嗣子。所以,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这个国家的国王。你刚才的发言,等同于是要杀死国王的意思啊。洛莎丽。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说着,拉德把视线投向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士兵们。接到暗示的两名士兵走到洛莎丽的身边,把她的双手捆在了背后。被强行押解着离去,洛莎丽的脸色铁青。 「怎么会……西奥哥哥大人,救救我!请你赐我银翼的祝福!」 注视着西奥博尔德,洛莎丽哀求道。可是,西奥博尔德已经看不见妹妹的脸庞了。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能够拯救她的办法了。 尽管如此,洛莎丽还是一直乞求着救赎,不断地喊着西奥博尔德的名字。面对着这样的她,艾玛波拉平静的说道。 「你用自己的双手,拒绝了银翼的祝福。可是,比起丢弃自己的罪恶,承受相应的惩罚要幸福的多。谨请你为自己的错误赎罪。」 正因为深知自己的罪恶,并且曾经为了这样一份罪恶深感懊悔,她才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一瞬之间,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艾玛波拉那静谧的样子夺去了眼球。对穿着粗糙奴隶服装的女人,赶到了敬畏。 拉德下令士兵们把洛莎丽带走。洛莎丽依然不断的重复着西奥博尔德的名字,等到她被带入耸立在城墙上的圆柱形高塔中之后,求救声终于消失了。那座圆柱形的高塔,就是西奥博尔德和艾玛波拉相遇时的牢狱之塔。 侍女们的骚动声也逐渐变大。侍奉着的公主被抓住,陷入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混乱境地之中。然后拉德下令,让她们在佣人居住的别馆里面待机,把她们打发走了。 等到女人们离开,骚动声消失之后。拉德缓缓地抬头望着西奥博尔德的脸。 「你真的是西奥博尔德吗……?」 虽然通过至今为止的对话已经推测到了,但是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虽说一切都是从这个人的命令开始,但拉德其实根本就不相信什么银龙的传说。不过,在西奥博尔德的心中,没有一丝责备拉德的感情。 『王兄……没能赶上替父王治病,我实在是非常抱歉。』 治愈父王的疾病。这就是名义上这次行动的目的。在银色的光芒当中栖宿着月神的守护之力,接触到这股光芒的人都能够分享到一小部分的力量。就好像无论用怎样的速度飞行,艾玛波拉和艾伦都不会受到强风的影响一样。 可是,让人死而复生这种事情超出了银翼的力量。在饮尽了月之圣水,获得了这股力量的时侯,就自然而然的明白了这股力量的使用方法。就好像鸟儿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知道怎样飞翔一样。西奥博尔德从飞离了人世这样一个鸟巢,借由月神之手,以银龙的身份重生了。 听到这样一句只有拉德和西奥博尔德才会知道的话,拉德终于不得不承认眼前的银龙就是西奥博尔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仿佛是要止住头脑中的混乱一样,用手撑住了额头。 「不……这样就行了——我,只是想在父王去世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把你从艾赛维纳架走而已……对不起。」 这是西奥博尔德最初推测过的,最单纯的那个答案。然而后来却想的太多,以至于把洛莎丽的所作所为全都算到了拉德头上去。实际上,拉德从一开始就没有杀掉西奥博尔德的打算。 看到西奥博尔德一言不发的沉默着,拉德把目光转向了艾玛波拉。艾玛波拉抱起了因为刚才的骚动而感到害怕的艾伦,微笑着安慰她。 「你,真的是奥库托斯的公主——希帕缇卡·布莱茨·普伦塔尼尔殿下吗。是那个只知道害怕、颤抖的公主吗?」 拉德了解她过去的样子。那个还一无所知的,名为『希帕缇卡』的她。 听到这个问题,艾玛波拉凛然的对上了仇人的视线,堂堂正正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不,我的名字是艾玛波拉。希帕缇卡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抱着年幼的孩子,身穿粗鄙的服装,尽管如此艾玛波拉完全没有被已经成为国王的拉德的威严压倒,昂首面对着他。 「我,从天空中俯视了这个国家。艾赛维纳和奥库托斯……这座卡罗尔岛真的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就算无法获得银翼的祝福,也请你将自己变成守护神,守护这座卡罗尔岛,国王陛下。这就是,你为了自己所做过的一切应该做出的赎罪。」 要求他完成身为国王的责任。这就是艾玛波拉对于费尽了力气夺走了奥库托斯的拉德所要求的赎罪。流下这么一句话之后,艾玛波拉一个转身,走到了西奥博尔德的身边。 「走吧。」 被催促着,西奥博尔德把艾玛波拉和被她抱在怀中的艾伦放到了自己的背上。艾玛波拉一边支撑着艾伦,一边像骑马一样跨坐在西奥博尔德银色的背脊上。 「西奥博尔德。」 就在西奥博尔德蹲下身子准备起飞的时侯,拉德出声叫住了他。拉德来回扫视着已经变成了银龙的弟弟和跨坐在他背上的身穿奴隶服装的女人,有些后悔似的自嘲般笑了。 「如果说那个女孩在最初见面的时侯就露出那种表情的话,我是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把她变成我自己的东西的。真是可惜了。」 一直以来都把西奥博尔德当成一个傻瓜来蔑视的拉德。这位兄长头一次,承认自己败给了弟弟。虽然感到吃惊,但是西奥博尔德还是用微笑作答。只不过,不知道长着猛禽般喙的这张脸,是不是能够笑得很漂亮。 展开银色的双翼,拍打着空气的同时用力的蹬住地面。卷起的狂风舞起了种植在庭院中树梢的叶子,拉德和士兵们转过身子捂住了脸。用力的振动了几下翅膀之后,飞上了高空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更高,飞得更高。 仿佛是要将在地面上发生的一切负面回忆抛弃掉,西奥博尔德奋力地在空中翱翔。 009月之龙 关于接下来要去哪里,艾玛波拉和西奥博尔德都不曾开口。只有双翼拍打着,在云间的缝隙破风而行。 在受到月之磷光保护的这段时间里,无论西奥博尔德倾斜至怎样的角度,坐在他背上的两人都不会被甩下去。 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只不过是银翼之力的一小部分。从月神那里还获得了其他什么力量,艾玛波拉不曾提出过一星半点的疑问。不过,从背上传来了她轻柔抚摸的触感。就好像在那里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正在小心翼翼的给西奥博尔德上药一样。 可惜,这只起到了反效果。她的手心越是触摸背部的鳞片,那种献身性的温柔就越是加深了肉眼看不见的伤口。 洛莎丽和艾玛波拉,西奥博尔德是为了同时拯救这两个人才和月神交换了誓约。或许,月神从一开始就知道事实是怎样了。洛莎丽的疯狂。还有,这种疯狂的起因在西奥博尔德身上。 这不禁让西奥博尔德觉得,洛莎丽变成恶魔的那个时侯,神就已经替自己准备好了神罚。 这样一份神罚,把艾玛波拉和艾伦也卷了进来。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想要治愈西奥博尔德伤口的,来自她手心的触感才会如此刺痛。 为了忘记这样一种痛疼,西奥博尔德在云间飞翔。 切开云幕,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在远方描绘出舒缓弧线的水平线和蓝色的大海。水深较浅的地方,海水就会带上一些绿色的感觉变成青色,反过来在水深较深的地方就会变成浓郁的绀蓝色。因为面对太阳角度的不同,还会产生不同的表情变化。艾玛波拉和艾伦都被这种变化所吸引,时不时还会发出欢呼声。 太阳已经开始西沉,阳光的强度变得柔和了许多,远处的天际呈现出红色的色彩,一点一点将天空染红的暮色也同样倒映在了海面上。那种景象就好像名工巧匠替丝绸染色时不断展开的染料一样。 给这种景色带来巨大变化的是圆圆的太阳开始被西方的水平线侵蚀的时侯。在视线的前方出现了一块陆地,陆地的轮廓不断变大。 那不是岛屿。是大陆。至今为止,目力所及全都被水平线覆盖,这次换成被夕阳染红的地平线描绘出弧线了。和卡罗尔不同,荒地也非常广阔,许多土地都没有被人开垦过的迹象。 离开大海逐渐深入内陆之后,西奥博尔德终于降低了高度。盘旋着寻找可以降落的地点,然后找了目标,滑翔过去。 那里是被红色的花毯覆盖的小山丘。 是罂粟花。罂粟花的花朵将山丘的一面染成了红色。在夕阳的映照之下,更显得鲜红。西奥博尔德就降落在这样一片花海的中心。被狂风卷起的花瓣如同雪花一般飞舞。罂粟花那透明般的轻薄花瓣,在空中飘飘起舞。 随着时间流逝,花雨越来越稀薄。半个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之下。用不了多久,夜晚即将到来。 「西奥博尔德。」 呼唤着她的名字,艾玛波拉轻轻的抚摸着被银色鳞片覆盖着的脸庞。西奥博尔德像狗儿休息时一样弯曲着后肢坐着,低下了头接受艾玛波拉的触摸。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美丽的花海。今后,我们就要生活在这里了吗?」 我们。这是她、艾伦还有西奥博尔德三个人的意思。艾玛波拉接受了变成了野兽之姿的西奥博尔德。 西奥博尔德抬起头,逃避着艾玛波拉的手。然后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抱歉。我做不到。』 「……什么意思?」 皱起柳眉,艾玛波拉抬头看着西奥博尔德。双手紧紧地握住了胸口小小的袋子忍受着不安。 不忍看着她这幅模样的西奥博尔德闭上了眼睛,不得不说了。这是自己能够为她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是和月神之间的誓约。就算获得了银翼,也只能够在一天的时间之内自由的使用。因为是从神明那里借来的力量,作为代价,我必须活着回到月神的身边,然后侍奉她。而最后的期限,就是夜幕降临之时。』 已经快看不见太阳了。而一旦那红色的残渣都消失不见,西奥博尔德就必须离开自己出生成长的这个巢。自此他就不再为人,而是月之龙。 没法接受这个事实,艾玛波拉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她摇了摇头。 「为什么……如果你不在身边,我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 不会捕鱼,不会生火。她所能够做到的事情也就是采摘草莓,歌唱,还有刺绣而已。可是,这里只有罂粟花,又不能用来食用,而缝纫和歌唱的技能对于生存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弃她于不顾,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就算知道也束手无策。 在所剩无几的时间之内,能做到的事情只有带着艾玛波拉逃到没有人认识她的土地上去。如果把她留在卡罗尔岛,肯定会被憎恨普伦塔尼尔家族的人们杀死的。 然后,最重要的是,拉德也产生了对她的爱慕之情。虽然一直都是水火不容的兄弟,但毕竟都是男人。那双眼睛一看便知。 所以,必须带着她逃到拉德无法触及的远方去。不想被他夺走。正是出于这种利己的理由,才把她带到了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不仅仅是让洛莎丽发狂,就连守护艾玛波拉这件事情都做不到。这还真是和不得不接受离开她的这种惩罚非常相衬的罪恶。 紫丁香之瞳变得湿润起来,在夕阳照射之下,白色的水滴滑过脸颊。从下巴滴落,打在了罂粟花轻薄的花瓣上。 「就这样离开,我不要。把我也带到月之乐园去吧。用你的双翼带着我一起。求求你了……」 踩着红色的花朵,艾玛波拉飞奔着扑入西奥博尔德的怀中。把自己的脸颊贴在被鳞片覆盖的野兽的胸口。 手上的利爪只能够像抓住猎物一样把她握在爪心。已经不用再用指尖替她整理发丝,也不能再替她拭去泪水了。 小心翼翼的避免用爪子伤害到她,西奥博尔德轻轻的推开了她的身体。 『不行,不能够带着你一起去。』 人来到月之乐园,就意味着死亡。所以不可能带着她一起前去。 在地平线的尽头,呈扇状展开的日光已经非常微弱。光之扇马上就会完全合上了。 ——雏鸟哟,离开你的鸟巢吧。待到梦想成真之后,你也不再有留恋了吧? 传达到自己胸口的声音,是通过誓约成为了西奥博尔德主人的神明的声音。 这是多么的讽刺。为了拯救某个人才获得了这份力量,然后现在却不得不离开这个对象,怎么可能没有留恋。 『月神已经在呼唤我了。我必须要走了。』 「带着我一起走吧,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就算推开了她,艾玛波拉还是抱着爪子不愿意松手。又不能将她甩开,西奥博尔德耐心的劝诱道。 『你不是一个人。所以我才相信你能够坚强的活下去。』 因为这样一句话,艾玛波拉一下子转过身。在那里,艾伦担心的注视着正在哭泣的艾玛波拉。 『罂粟花只有在野外才能够美丽的绽放。正是为了守护这个能够让你骄傲的绽放的世界,我才会侍奉月神的。虽然还比不上日光,但是我会用月光照亮你的……顽强的绽放吧,罂粟花。』 「……你会一直侍奉月神吗?难道不会再回来了吗?」 似乎是为了保留最后一丝希望,艾玛波拉如是问道。可是,西奥博尔德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月神是为了驱逐这个世界上的恶魔才会使役银龙的。所以在消灭了地上所有的恶魔之后,或者说……』 这是在获得了力量的时侯,被告知的使命。可是,这份使命究竟什么时侯才会完结,西奥博尔德自己也不知道。恶魔的数量,远比人类所知的更多,蔓延的范围也更广。 会是数年,还是数十年,还是数百年……甚至是永远。就算被神明解放的那一天最终来临,她大概也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尽管如此,艾玛波拉还是获得了希望。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抱着利爪的双手,拼命做出笑脸。 「……我会等你的。侍奉月神的你,是我最大的骄傲。我会一直等你,守护着艾伦的同时,等着你回来,无论那需要多少年……」 就在她说完之前,最后的一丝阳光消失在了地平线之下。西奥博尔德的双翼上散发出更明亮的银色光芒,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催促着他启航。 展开双翼,西奥博尔德用力蹬了一下地面。因为拍打双翼而鼓起的狂风吹散了罂粟花的花瓣。 在呼啸的风声之中,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呢喃着的嘴角,挤出了最后一丝笑容。 头发被风吹乱,泪痕依然挂在脸上,她还是笑了。 起飞了的西奥博尔德对着站在她身后的艾伦,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艾伦,我就把艾玛波拉交给你了。』 寂寞的神情挂在年幼少女的眉梢,她用力的点了点头。她肯定比艾玛波拉和西奥博尔德更坚强。就好像那只瘦弱的雏鸟一样,坚强。 再一次奋力的拍动双翼,撒下银色的磷光,西奥博尔德飞上了夜晚的天空。 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小。 艾玛波拉似乎正为了飞向月亮的西奥博尔德祈祷。虽然她强行的把话语咽了下去,但是从那湿润的眼角还是能看出她想要和自己同行的愿望。 越飞越高,现在无论说些什么她都已经听不到了。终于,西奥博尔德把隐藏在心底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艾玛波拉……正因为想念你,我才不能带着你一起走。』 银色的磷光代替了无法传达至地面的声音,洒落在铺满罂粟花的山丘上。 在拥有和花朵相同姓名的少女身上,闪闪发光。 010罂粟之花 日暮西沉,被赶回了小屋之中的羊群也沉寂下来。一位老人点亮了装在小碗里的蜡烛,唤回待在纺织小屋里的女孩们。 「喂,你们两个,到了帮忙做晚饭的时间啦。」 「好的,爷爷。马上就过来。」 在院子里面,除了一间家畜小屋之外,还有一间纺织小屋。就在前几天,年轻的姑娘和年幼的少女两个人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乞讨食物,之后就让她们两人住在了那里。 塞尔吉奥和妻子德波拉两人,已经独自生活了数十年。现在,两人之间常常会开,谁会先走呢,这样的玩笑。不过老夫妇两人并不是一直都如此相依为命的,过去,他们曾经有过一个独生女。 可是,就在女儿正值妙龄,闺中待嫁的时侯,却因为患上了流行病而死去了。在那之后,过了整整二十年,但两人还是没有忘记女儿的事情,女儿生前的遗物全都保留得好好的。就算是家里连锅都揭不开的时侯,也从没有产生过把替女儿准备的嫁衣卖掉的想法。 就在此时,这一对少女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塞尔吉奥和德波拉的女儿有着一头浓郁的茶色头发,脸上还长着不少雀斑,和这个长着一头金发还有着紫色眼睛的女孩完全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但是在两人的眼中这简直就像是出嫁了的女儿带着外孙女回来了一样,在少女们吃过晚饭,道了谢准备离去的时侯挽留了她们。现在已经很晚了,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吧,到了第二天,明天似乎会下雨再住一晚上吧。就这样一副一日的挽留着二人。然后,在得知了两人并没有目的地的时侯,既然如此住在这里不就好了吗,这样对两人说道,之后,就把纺织小屋提供给了二人。 艾玛波拉和艾伦,这就是两位少女的名字。 艾玛波拉替德波拉打着下手,开始准备起晚餐。不可思议的是,最开始的时候,艾玛波拉就连打蛋都不会。在德波拉要她帮助做饭的时候,居然用菜刀对着蛋壳,看到这一幕的德波拉笑得差点摔跤。现在虽然多少学会了一些烹饪的方法,但是没有德波拉在一旁照看的话还是会觉得不安,就连一个人生灶火都不敢。 整天跟在艾玛波拉身边的艾伦,从她的手中接过切下来的肉屑,放入碗中,然后就跑到门外去了。也不知是从什么时侯开始,给看守家畜的狗喂食的工作变成了艾伦的任务。可是,每多喂一次,艾伦就回来的越晚。狗转眼之间就把饲料全都吃光,之后艾伦就和它玩了起来。 倚在窗边眺望着她们的样子,经过了多年培养的嗅觉告诉自己晚饭马上就要准备好了。 「艾伦,差不多该回来了。要开饭了哦。」 「好~~」 艾伦充满活力的回答道,回到了大屋里。 就在不久之前,还觉得太过空旷的这张餐桌,现在却显得寒酸了。不过,塞尔吉奥和德波拉都觉得无比高兴。就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孩子还活着的那个时侯,似乎自己也变得年轻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对少女还真是很奇怪。艾伦就好像普通的孩子那样嘴角上全都沾满了食物,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艾玛波拉一小口一小口进食的动作非常的优雅。明明是和自己手中一样的木制汤匙和碗,到了她的手里就给人一种银器的错觉。和附近村庄里年龄相仿的少女差距很大。 既不像是姐妹,也不像是母女。虽然发色相似,但是从两人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血缘上的共同点。虽然艾伦长大了之后应该也会成为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但那是和艾玛波拉是完全不同种类的美丽。如果说艾玛波拉是冷艳的花朵,那么艾伦就是围绕着这样一朵花翩翩起舞的蝴蝶。 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够发现这两人其实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艾玛波拉把艾伦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关怀着,而艾伦也非常粘艾玛波拉,时不时就会向她撒娇。 值得在意的事情有很多,但是没有询问的勇气。因为害怕提问了之后两个人就会离开这里,所以不知道就好了。德波拉的想法也和他一样。一开始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做的艾玛波拉让她觉得非常吃惊,不过还是很耐心的教她如何做家务。和塞尔吉奥两个人独处的时侯,也曾有过这是哪里来的大小姐啊,诸如此类的议论。 不过,塞尔吉奥内心觉得,艾玛波拉的真实身份应该是地位很高的。因为她的双手太漂亮了。 到了晚上,艾玛波拉总是在纺织小屋里面纺线,但最开始德波拉教她的时侯,却因为丝线和手指的摩擦把皮都磨破,流出的鲜血染红了纺线。如此一来纺线就卖不出去了。虽然艾玛波拉一个劲的道歉,但一般来说女孩子从小就要帮忙操持家务,到了像她这个岁数的时侯手上早就积满了厚厚的老茧。根本想不到只不过是摸了几下线就会把她的手指割伤。塞尔吉奥和德波拉对此吃惊不已,根本就顾不上生气了。 现在,艾玛波拉拿着汤匙的手上布满了浅浅的伤痕。不仅仅是纺线,做其他家务的时侯也受了伤,白皙的手指上布满了赤色的伤痕,想必是很痛的吧。 但是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布满或者是抱怨的话,反而是想要尽可能早的学会各种家务,请塞尔吉奥和德波拉教导自己。 晚餐结束了之后,从水缸当中打出水来开始洗碗。现在艾玛波拉已经能够非常熟练的完成这份工作了,收拾的时侯还有艾伦的帮助。 虽然一开始的时侯艾玛波拉什么都不会,但正因如此学得也很快。孜孜不倦的吸收着塞尔吉奥和德波拉教给她的东西。 塞尔吉奥对此感到非常倾佩,可德波拉却不一样。在艾玛波拉学会了某一样家务的做法之后,德波拉立刻就会教给她下一样的做法。塞尔吉奥觉得用不着这么着急,再悠闲一点也不错,不过德波拉似乎希望艾玛波拉能够尽早的独当一面。 无论如何,自己和德波拉都已经上了年纪了。不知道哪一天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如果那个时候艾玛波拉还没有成熟起来,那么不仅仅是她自己,艾伦也会变得困扰的。德波拉应该是在担心这一点吧。 对于德波拉来说,艾玛波拉就是死去的女儿。她会不会一不小心就用死去了的女儿的名字来称呼艾玛波拉呢,塞尔吉奥不禁在心里替她捏了一把汗。 不过,至少目前来看德波拉还没有将两者混为一谈。晚餐过后,一边喝着白开水,一边和艾玛波拉还有艾伦两人愉快的交谈着。 「啊,对了,艾玛波拉。我替你准备了一件礼物,你过来看看。」 突然回忆起了什么似的,德波拉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从储物间的最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用麻绳编织成的首饰。圆形的石头被网状的麻绳密实得包裹在中央。随着角度的变化,青色的光芒时不时的从散发着白色光泽的半透明石头内部浮现出来,是一块非常漂亮的石头。 「比起放在袋子里面,这样子会好看得多吧?这样一来就用不着老是把石头拿进拿出的了,很容易就能从外面看到。」 一边说着,德波拉把麻绳挂到了艾玛波拉的头颈里。为了不给脖子还有肩膀带来太大的负担,挂绳是用比较粗的麻绳编成的。宝石的光芒从网眼的缝隙之间放射出来。 虽然自己说那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从艾玛波拉的笑脸上还是能够看出她非常珍惜这件物品。推开椅子站起身来之后,她充满感激的抱住了德波拉。 「谢谢,阿姨!这真是太漂亮了……!」 「讨厌,这孩子真是的,干吗搞得这么夸张啊。」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德波拉也显得非常高兴。塞尔吉奥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妻子口是心非的样子,不过注意到他的德波拉投来抱怨的视线之后,立刻就转过头,朝着艾玛波拉说道。 「很适合你哦,艾玛波拉。和那件衣服也很配呢。像这样蓝色和蓝色的搭配感觉很舒服呢。」 「别以为随便夸两句就能蒙过去了,老头子。」 好不容易夸了几句,一旁的德波拉反倒生气了。艾玛波拉用手掩着嘴角微微笑了起来。艾伦也显得非常高兴,塞尔吉奥觉得这样也不错。 艾玛波拉现在穿着的,是女儿的遗物。德波拉把这件衣服送给了她,然后把女儿小时候穿过的衣服稍微改了一改,也送给了艾伦。 刚刚来到这里的时侯,两个人身上穿着的衣服即使是在不怎么富裕的塞尔吉奥和德波拉看来,也有点太过分了。靴子上裂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艾伦甚至还光着脚。 送给她们的衣服是附近的姑娘们过去就一直穿着的类型。蓝色的裙子搭配白色的衬衫,棕色的马甲再加上红色镶边的白围裙。全都是木棉制成的,算不上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比起之前她们身上的就连线脚都非常粗糙的麻衣来说还是要好多了。 可是,艾玛波拉还是非常小心把脱下的那身衣服保管在纺织小屋里面。对她而言,这件衣服和那块石头一样,是无价之宝吧。 「真的是非常感谢,阿姨。还有叔叔也是,谢谢你的夸奖。」 「好好,这样就行了,羞死人了——已经是睡觉的时间了,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呢。」 说着德波拉害羞似的把艾玛波拉和艾伦赶出了大屋。 虽然想让她们和女儿一样睡在大屋里面,艾玛波拉直到睡觉前都要纺线。再加上最初就是把纺织小屋让给她们住的,现在就这样定了下来。 咔啦咔啦咔啦,纺车的声音从纺织小屋那边传了过来。 在罂粟花绽放的季节到来,和罂粟花有着相同名字的女孩。 自己的女儿没能穿上的那身嫁衣,一定要让她还有长大了的艾伦穿上。 塞尔吉奥和德波拉,都有着相同的想法。 一盏小灯照亮了纺织小屋,艾玛波拉慢慢的踩着纺车将线绕在纺锤上。 纺车上挂着的是将要成为毛织物的羊毛。在房间的内侧还有着织布的织布机。不过还没有学会织布机的操作方法,于是便一个劲的踩着纺车。一边小心着不要让纺线割伤了手指,一边还要注意保持纺线的粗细一致,这样一份重复劳动也显得颇有意思。不过和德波拉相比,完成相同的工作量花费的时间大概要两到三倍了。所以艾玛波拉总是会踩纺车到很晚。 在她的身边,艾伦已经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因为身子下面垫着稻草的缘故,每当艾伦翻身的时侯就会发出让艾玛波拉觉得非常安心的嘎吱嘎吱声。 终于卷完了一卷,把双手抬过头顶,伸了一个懒腰。 然后拿起放着蜡烛的小碗,走到了床边。可是,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侯。看着艾伦安稳的睡脸,艾玛波拉开心的笑了,然后手持着小碗静静的走出纺织小屋,越过围栏。 距离这座民宅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山丘。就在不久之前还漫山遍野的盛开着红色的罂粟花,不过现在已经谢得差不多了。艾玛波拉一个人走到稀稀拉拉的罂粟花田正中,坐了下来。 那座屋子里的老夫妇把艾玛波拉和艾伦当成自己的女儿和孙女一样照顾着。听他们说,在很久以前,他们的独生女就死去了。 对自己如此温柔是因为寂寞的缘故吧。因为不想乘这种寂寞之危,一开始的时候还很犹豫是不是应该留在这里,不过一个人的话根本没办法填饱肚子。如果能够让艾伦吃饱肚子的话,就算是利用对方也还是接受这一对老夫妇的照顾比较好。相对的,艾玛波拉也打算尽可能的回报塞尔吉奥和德波拉对自己的恩情。所以才希望能够尽早的学会更多家务。 用布满了浅浅伤痕的手,紧紧握住了德波拉制作的首饰。在麻绳制成的网当中,《水面之月》正从内侧散发着分外清澈的蓝色光芒。 西奥博尔德要到什么时侯才能够完成侍奉月神的使命呢。他没有告诉自己。肯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吧,或许会在月神的身边停留难以想象的时间。 尽管如此,自己依然决定要等待他。不管是数年,还是数十年。至少也要见上一面,这是自己在离别的时侯,最后的愿望。 ——此身枯萎之时,请你一定前来迎接,这次我将和你共赴月之乐园。 等待着这一天的来临。绝对不能轻舍被他救下的这条命。 不过,说自己不寂寞那是骗人的。 一直都有一种一旦松气就会变得软弱的感觉。所以才会像这样,每到晚上,就来到这里沐浴在月光之下。为了让罂粟花持续绽放,月光是必须的。 情不自禁的,哼唱起了歌谣。是他不知道结局的那首歌谣。注视着《水面之月》,回忆起歌词。 生活在尼滕斯湖的妖精因为替宝石起名字这件事,注意到自己其实也没有名字。然后,从年轻的旅者那里获得了只属于自己的名字。 自那天之后,尼滕斯的水之少女就只会在年轻人呼唤自己名字的时侯才会出现,其他人再也见不到她了。 没有人年轻人给妖精起了什么名字。所以,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再一次见到尼滕斯的水之少女了——这就是传说的结局。 艾玛波拉静静的歌唱。 你送给了我一枚石子 说是捡到了一颗星星送给了我一枚石子 那是小小的蓝色的怀抱着星星的圆形石子 当我询问它的名字的时侯你的回答是没有哦 于是就给了它星使之石的名字 那是我起的名字 所以这枚宝石就是我的东西—— 可是我发现了 自己还没有名字 就连石头都拥有名字我却没有 多么令人悲伤 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就给你起个名字吧 你这样对我说道 我获得了只属于自己的名字 由你呼唤的只属于我自己的名字 你给了我宝石和名字 我给宝石起了名字 你给我起了名字 既然宝石是属于我的 那么我就是属于你的 后记 初次见面的读者们你们好,好久不见的读者们你们好。我是淡路帆希。 对于从前作开始就一直关注购买本人作品的读者,我表示万分的感谢。 初次购买本人作品的读者,今后还请多关照。 在本书当中,有许多花的出现。 各种都知道自己的生日花吗。 和自己的生日有关联的花朵。如果在生日那天收到这样一份礼物,应该会让人觉得很高兴的吧。 我是在小学的时侯知道这样一件事情的。正好是在对占卜之类充满了兴趣的年纪,于是就兴冲冲地调查了一下自己的生日花。十一月三十日的生日花,是「枯叶」。 就算深秋的花的品种再怎么少,这也太过分了。而且,实际上根本就不是花。 自那之后,为了不对自己的生日花感到那么的偏心眼,就决定要喜爱所有的花。 花真是个好东西。能够治愈人心。 本书便是在回忆着这样一种略显苦闷的往事的过程中写下的。实际上整体的框架在出道以前就已经构思好了。 学生时代的时侯,曾经有过一段时期,以相同的出发点同时构思了三个不同的故事。其中的一个就是出道作,另一个依然处于沉睡之中。然后最后一个就是「护花之龙的叙情诗」了。 因为出发点是相同的,所以读过出道作的读者们或许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也很担心这一点,所以提出了希望能够写出不同印象的新作的企画。 然后在去年的春天,虽然原本是在和编辑商量完全无关的另一个企画,但是机缘巧合之下提出了「护花之龙的叙情诗」的大纲。 最终的结果,「就用这个吧」。 老实说,我非常的困惑。 这个大纲也让前任担当编辑审阅过,那个时候的反响实在不能算是理想。 另外,就好像是之前提到过的那样,这是出道之前从三个候补当中选出一个来作为出道作的落选作。 倒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的理由,之所以会拿出那一份原稿来作为出道作,只是单纯的因为「按照大纲写在笔记本上面的顺序一本一本来写」这样的想法,所以就算没能够得奖,那就换一个继续写下去。 可是,这个情节被我自主性的不采用了这点还是没有改变,数年之前构思出来的故事到现在还能不能写出来呢,老实说我对此是感到不安的。 在写完了一个系列之后,想要写出和前作不同印象的作品的想法也开始变得强烈,没法立刻就说出「好,我明白了」这样的话来。 在那之后,又和人商量了一阵子,最终决定还是要把这个故事写下来,做出这个决定的最重要的理由还是这个作品本身所拥有的奇妙的生命力。 虽然至今为止被抛弃了很多次,但我却感觉到作品本身在那边大声的呼喊着「想要活下去」。 虽然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磨蹭了那么久才开始,但真正动笔之后反而思如泉涌,写的非常流畅。 明明是很久以前构思出来的故事,却能够非常爽快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的一路前进。 就好像是在等待出场的时间里一直做着准备运动一样。 常常听别人说故事是有生命的,这次的体验让我深信了这种说法。明明一直都在沉睡着,突然之间就飞奔了起来,紧跟其后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呢。 尽管如此,总算是平安无事的完成了。这多亏了许多支持着我的人。 从本作开始关照我的现任担当编辑。给您添了那么多麻烦真是过意不去。特别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发生了各种问题。多亏了您的帮助我才能够顺利的完成本书。 负责插画的FruitsBunch老师。感谢您美丽的插画。只是让您看了一下草稿之后就能够画出如此贴切的画面来,令我非常感动。封面的花田更是点睛之笔。 还有各位作家朋友。多谢你们的鼓励和声援。总算是把本作完成到了最后。 友人K先生。多谢你和我之间的探讨。把那么多事情都丢给了你真是对不住了。不过,我想今后肯定还会继续这样的。请你一定要接好。 然后是买下了本书的各位读者。您觉得这个故事怎样呢。如果能够从本书中体会到乐趣,那就是我最大的荣幸了。 谢谢各位一路陪伴我到最后。 淡路帆希。